還記得著名的「OpenAI宮鬥事件」嗎?
那是去年的11月18日,在沒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況下,OpenAI董事會通過表決,開除了創始人兼執行長Sam Altman。他們給出的原因是董事會經過謹慎詳細的審查,認定Altman與董事會的溝通不坦誠,無法「相信他繼續領導Open AI的能力」。
緊接著同樣沒有事先通知的董事長Greg Brockman在社群媒體上表達震驚後,宣布同樣「離職」。此外,研究主管Jakub Pachocki、風險評估團隊負責人Aleksander Madry、資深研究員Szymon Sidor等骨幹人員也紛紛提交了辭職申請。
內部動盪到當天幾乎所有的商業媒體,都用頭條位來討論這家“世界上估值最高的人工智能企業”,是不是馬上就要散伙了。
當然,「宮鬥事件」的最終結果還算體面。Sam Altman回到了公司,繼續扮演他的領導核心角色。OpenAI也繼續領先大模型賽道,在今年3月成功推出了文生視訊產品Sora,鞏固自己江湖「獨一檔」的位置。
最近的消息是,OpenAI已經啟動了新一輪的融資程序,估值標準拉到了現象級的1000億美元。
但這場事件也讓所有人明白了OpenAI並不是無懈可擊。至少在發展路線上,他們的內部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Sam Altman為代表工程派,認為需要遵循科技企業的發展規律,周期性地對外部署、發布,在過程中解決問題;另一派是以共同創辦人、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為代表的技術派,認為「研發」與「商業」是天然地此消彼長關係,過度過早接觸商業只會帶來更多麻煩。
今年5月15日,Ilya Sutskever的離職進一步把這個分歧推到了檯面上。在那條告別推文中,他一方面致敬了十年來陪伴自己的同事們,認為公司發展軌跡是一個“奇蹟”,另一方面他夾槍帶棒,留下了一句囑託:“希望大家能打造既安全又有益的AGI」。
而今天我要講的事兒,正是要從這句臨別贈言說起。
9月5日,Ilya Sutskever離開OpenAI後的創業項目Safe Superintelligence (以下簡稱SSI) ,在僅有10人團隊,產品都沒有的情況下,正式完成了總規模為1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71億)的融資。
據相關人士透露,本次融資的估值達到了5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55億),相當於團隊每人的估值為5億美元——而此時距離他官宣成立SSI,僅僅過去了3個月。
從早期創業的角度來看,Ilya Sutskever的本輪融資不僅速度令人矚目,投資者陣容也相當爆炸。你聽過的那些在AI領域內有頭有臉的VC,幾乎都出現在了股東名單裡,像是A16z、紅杉資本、DST和SV Angel。
更值得一提的是,知名天使投資人、曾經的蘋果內部AI計畫的負責人、曾經的Y Combinator人工智慧主管Daniel Gross,本次不僅作為合夥人實際參與到了Ilya Sutskever的創業項目當中,同時也透過自己管理的基金NFDG對SSI進行了投資。
可以毫不誇張地形容,Ilya這次創業起手不僅摸到了雙王4個2,小牌也能湊成345678的順子,接下來的每一步操作,都會給同行們帶來足夠的震撼。
事實上Ilya也確實有大展拳腳的計畫。 SSI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這次融資的目的是為了「加速開發遠超人類能力的安全人工智慧系統」。因此這筆資金除了一部分用於購買必要的算力,另外相當一部分資金會用來在全球範圍內聘請頂尖人才。
不過相較於我們印象裡那些新晉獨角獸的“大展拳腳”,SSI更大機率會“徐徐而來”。因為你從名字看得出來,SSI承載了Ilya Sutskever太多的「理想主義」情懷。
自獨立創業以來,Ilya一直強調SSI「研究機構」的一面,將他們的第一個實體稱為「straight-shot SSI lab」(大概可以翻譯成「直擊安全超級智慧的實驗室」)。在發表於6月19日的創業公開信裡,Ilya Sutskever也進行了這樣情緒化的定義:
「建構安全的超級智慧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技術問題——這會是我們唯一的產品,也是我們唯一的目標,也將是我們的產品路線圖……我們將兼顧安全與性能之間的平衡,並且會清醒地認識到'安全的超級智能'是一個需要通過革命性的工程和科學突破來實現的技術問題。
基於這個定位。他對未來的同事和未來的投資人分別提出了許多「情緒價值」層面的要求。
對於未來的投資人,他希望團隊在未來的工作中可以不受“運營費用或產品周期的干擾”,並且允許他們尋求一種安全、有保障的商業模式,以保證團隊都不會因為短期商業壓力的影響研發進程。
對於未來的同事,他希望對方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工程師或研究員”,能夠摒棄掉其他雜事“專注於SSI”。作為對方付出的回報,他許諾這份事業可以讓未來的同事「畢生致力於此」。
從這次的融資情況來看,這個願景完成了前半部。根據Daniel Gross的說法,他們找到了“理解、尊重和支持我們的願景投資者……尤其是他們理解在將產品推向市場之前,需要花費幾年時間進行研發。”
而後半部似乎進展得不太順利。目前SSI一共有兩個辦公地點,一個位於美國加州,一個遠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兩個辦公室加起來僅僅只有10名員工,並且拓展起來相當難——同樣根據Daniel Gross的說法,對於收到的每一份建立,除了考察求職者過往的項目經歷之外,他們往往還要花費數小時審查候選人是否“品行良好”,判斷對方“是對工作感興趣,而不是對炒作感興趣”。
更誇張的是,其實連Ilya是否打算「公司化」治理SSI也是一個未知數。除了內部成員之外,也幾乎沒人知道SSI的構想如何在產品端呈現。
在今年6月的一次專訪中,Ilya明確表示他理想中的創業是“基於一個純粹的研究組織”,“創建一個安全、強大的人工智能係統”,並且短期內無意對外銷售任何人工智能相關服務或產品。
以至於完成了10億美元融資的SSI,大概率順便解鎖了另一個成就:他們或許是官網最簡陋的獨角獸企業。即使是今天,他們的主頁仍然只有一段毫無排版設計可言的團隊自述和兩個聯繫按鈕,一個用來投遞簡歷,另一個用來對接合作。
看完這段簡短的介紹,我猜你一定很好奇兩個問題:
1 .投資者為什麼會在人工智慧投資整體過熱的背景下,選擇相信「安全超級人工智慧」的敘事,還慷慨地給出50億美元的估值?甚至還做出了許多「商業層面」的讓步?
2.Ilya這種富有科研底色的人,真的能當好老闆嗎?北美創投圈如此包容「科學家轉型創業家」這件事嗎?
先來回答第一個問題。在9月初參與的媒體活動中,Ilya曾經簡單闡述他的創業洞察。
他認為隨著人工智慧越來越強大,並且隨著算力的增加不斷加速擴展,一款人工智慧產品走向市場前需要進行什麼樣的測試、需要經歷那些認證步驟,正在變得越來越棘手。而SSI的存在就是確保人工智慧技術會成為「人類社會中一股向善的力量」。
這聽起來確實沒毛病。並且作為OpenAI的核心成員、作為ChatGPT、圖像生成模型DALL-E及其他數十篇研究論文的署名作者,Ilya確實相比於大多數從業者,更有資格代表這個產業的前沿。
但關鍵在於,這並不是Ilya第一次嘗試開展「安全超級人工智慧」相關的業務。實際上早在去年7月,OpenAI就成立了一個名為“Superalignment”的部門,專門研究如何管理和引導“超級人工智慧”,Ilya正是該部門的直接負責人。
同時,OpenAI也劃撥了20%的算力資源,用來支持該部門的研究工作,也慷慨地將開發周期拉長到「四年內找到核心解決方案」。
而「Superalignment」的結局就是一地雞毛。 2024年5月,媒體爆料OpenAI已經解散了該團隊,理由是「超級人工智慧」目前還只是理論產物,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實現。
因此相較於上不設限的投入,OpenAI的高層認為應該優先考慮產品而不是保障措施,並逐漸開始限制Superalignment的算力使用。
5月17日,Superalignment的另外一名共同負責人、前Deepmind研究員Jan Leike宣布離職,進一步佐證了先前媒體的爆料。
他在個人社媒上說:「我與公司高層在優先事項上的意見不合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到了臨界點。我的觀點是,我們應該把更多的精力花在為下一代模型做準備上,包括安全性、可監控、保密性、社會影響等相關主題」——還記得開頭提到的Ilya宮鬥後離職,以及別有深意的臨別贈言嗎?同樣也發生在這一周。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承認OpenAI是目前人工智慧賽道中,最接近「商業層面」上成功的企業,那麼四捨五入,「安全超級人工智慧」其實已經在商業層面上被淘汰過一次。
因此對於本次Ilya的融資,外界普遍的解讀為,這是一次創投對傑出人才的超額押注。更何況在「長期無法獲利」的客觀條件下,這兩年大量的明星創業家已經重新選擇做回「大廠員工」(聯動《大模型,正在排隊尋求賣身》)——如果還有風險投資願意相信「大模型」的故事,那麼市面上留給他們的選擇已經很少了。
現在再來回答第二個故事,很顯然矽谷也並沒有完全對Ilya投出信任票,大量文章指出SSI的核心人物有三個。
除了Ilya之外,還有他在OpenAI時期的同事Daniel Levy,以及開頭提到的知名天使投資人Daniel Gross。其中Daniel Gross的重要性被重複提及:
Daniel Gross是三人組當中創業經驗最豐富的人,他18歲的時候就透過YC訓練營創辦了個人搜尋引擎Greplin(後來更名為Cue),並在2013年將其賣給蘋果,套現金額超過3500萬美元。他也透過那次併購加入了蘋果,開始負責蘋果的搜尋與AI計畫。
2017年,Daniel Gross以合夥人的身分重返YC,帶頭創立了YC垂直於人工智慧賽道上的投資業務。
2018年,他組建了自己的創業孵化器Pioneer,他認為這是YC模式的一次必要的升級,因為「軟體正在改變世界,遠距辦公正在改變世界,這或許就是未來偉大公司的誕生方式,也將是創投需要適應的方式」。這個想法得到了Stripe和Marc Andreessen的支持,並在接下來的18個月裡出手超過100次。
2023年,他再次完成了自我迭代,和另一位矽谷知名天使投資人Nat Friedman創辦了“Andromeda”——這是一套總投資超過1億美元,重達4800多公斤,用來支持AI項目早期創業的「計算集群」——Daniel Gross認為相比於“枯燥乏味的現金”,這座礦山更適合用來對早期的AI項目進行投資。
所以毫不誇張的形容,Ilya的這次創業,仍然有一個類似Sam Altman的角色存在。只不過更年輕,ego也更小。
至於第二個問題連帶的子問題,即北美創投圈是否更加包容「科學家轉型創業家」這件事,我只能說,同樣也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我曾經找到過這樣一篇文章。這篇文章發表於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網站,作者指出創投和科學家的矛盾是長期存在的,因為「科學家們的洞察和知識雖然是必要的,但是所謂洞察就意味著處於一個不成熟的階段,在這個階段只能以一個較低的估值來引起VC足夠的注意,這就讓科學家始終認為自己處於一個弱勢地位,會覺得資本是一個邪惡的東西,在攫取他們的果實」。
在文章的末尾,作者由衷地留下了兩條建議:1.如果你一定想要投資科學家主導的項目,那就要思考如何讓科學家獲得足夠但「適當」的股權;2.在投資科學家的時候,一定要慎重的談好合理的技術轉移協議。 (華爾街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