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電商浪潮從沿海湧向內陸。”

2022年2月21日，劉清雲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作為一家跨境電商企業（浙江雅陽公司）的負責人，他把公司總部從沿海省份浙江搬到了既不沿海又不沿邊的重慶。

他的朋友都覺得詫異，在浙江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跑到重慶去。要知道，2021年重慶的跨國電商交易額只有200億多元，不到浙江的十分之一。

「浙江太捲了，重慶更有潛力。搬到重慶以後，我們雖然離海洋更遠了，但海外收入卻增加了2倍。」劉清雲如是回答，「不要小瞧川渝地區，這裡大有可為」。

川渝不僅是國家戰略腹地，也是對外開放的新高地。

2024年上半年，成都和重慶的進出口總額分別為3,925.6億元和3,397.4億元，在中西部城市中位居前兩名。

具體到跨國電商產業，川渝的成績也非常亮眼。2023年成都跨境電商交易規模達1,059億元，連續七年維持高速成長態勢，也是西部地區唯一交易額超千億的城市。

截至2023年末，重慶已認定5個市級跨國電商示範區，擁有跨國電商企業超過2,500家。 2024年7月1日，國內最大的跨國零售電商平台－全球速賣通正式在落戶重慶。

川渝跨境電商的產業規模與創業氛圍，甚至超越了部分沿海城市。根據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張志學教授發佈的《中國城市營商環境研究報告2023》，成都的營商環境得分很高，位居全國前十名。

深居內陸的川渝，為何能成為跨國電商產業的高地？

川渝跨境電商產業鏈

第三產業的發展，依賴第一和第二產業的產品供應。

川渝要開拓跨境電商產業，必須先整理資源稟賦和工農業基礎。

四川是農業大省，有25種農產品的產量在全國排名第一。

全國每10頭豬，就有1頭來自四川；每10杯茶，就有1杯來自四川的茶山；每10斤菜籽油，就有2斤搾取自四川的油菜籽；每10隻兔子，就有4隻來自四川；每10袋泡菜，就有7袋來自四川；每10個檸檬、血橙，就有8個摘自四川的枝頭。

如此豐厚的物產，在本省肯定消化不了，要往外地乃至外國運輸。如果走傳統的線下外貿管道，會有很大的限制。所以，許多四川外貿企業選擇了在跨境電商平台上賣貨，減少中間環節，降低交易成本，提升交易效率，還可以擴大四川農產品的銷售半徑。

除了農產品外，川渝地區的工業品也被搬上了跨國電商平台。

成都是中國四大鞋都之一（另外三個是廣州、溫州、泉州），全市從事鞋類生產銷售的企業超過1600家，年產值上千億，從業人員達幾十萬。

在國內消費者認知裡，成都鞋似乎沒有溫州鞋（奧康、紅蜻蜓、意爾康）和泉州鞋（安踏、特步、匹克）名氣大。因為成都製鞋業以手工製作居多，批產能力相對較弱，以小批次發貨為主，達不到百億企業的量產需求。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成都鞋廠更適合做「小而美」的品牌，更能適應跨境電商平台「小單快返」模式。

所以，瞄準跨國電商賽道的成都製鞋企業越來越多，去年底還不到200家，今年8月已經成長到了500家。

卡美多鞋業是一家擁有26年歷史的老鞋廠，一直以線下外貿業務為主，今年初才開始把產品放到跨國電商平台上銷售。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上線不到半年，月銷量就突破了4萬雙，日均產量提升了一倍，拉動企業產值成長超過20%。

艾美商貿公司是一家專門做跨境電商的企業，一直在為國外品牌搞代工。今年開始做自有品牌，建立了獨立網站，直接向海外消費者銷售產品。產品客單價從30美元漲到了100多美元，銷量每個月也有10%到20%的成長。

除了食品、女鞋等日用品，川渝企業還能向外輸出智慧家電、智慧手機、新能源車等高科技產品。據悉，2024年上半年，重慶汽車出口200.1億元人民幣，年增34.9%，出口額成長率高於全國。

9月6日，四台國產新能源車在重慶西永綜合保稅區完成申報出口，將經由西部陸海新通道銷往土耳其。這是重慶首批整車以跨國電商方式成功出口，意義重大。

負責這項汽車出口任務的工作人員表示：「按照原來海外市場拓展方式，需要全世界到處找客戶，成交率也不高，現在通過跨境電商平台，直達終端客戶，直接降低了商品出口價格，提高了國外市場競爭力。

在國外市場，「川渝製造」的存在感越來越強，川渝跨境電商產業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2023年，川渝地區的跨國電商交易規模超過了1,500億元。

修路修出個世界500強

路不通則貨不通，貨不通則財不通。

川渝要發展跨境電商產業，必須先克服交通運輸難關。

2005年，當四川幹部奔赴深圳富士康談合作時，只見一位部門經理。郭台銘本人沒有出面，因為他小時候背過《蜀道難》，不相信四川能搞好外貿。

吃了閉門羹的川渝人，開始把交通建設放到首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四川省還專門成立了一家修路公司，叫「蜀道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這家公司2022年營收超2,200億元，成功躋身全球500強企業行列。川渝人真厲害，修路修出個世界500強。

經過多年的奮鬥，川渝地區終於從交通末梢變成了國際性交通樞紐。

越來越發達的交通體系，讓川渝地區坐上了經濟全球化的快車。

自從「中歐班列」通車後，川渝地區就成了連接東西方的新橋頭堡，非但造福了川渝本土企業，還吸引了一批東部企業前來投資。

廣東家電企業TCL，就在成都建立了家電和手機製造基地，並把80%的歐洲訂單從廣東惠州轉移至成都工廠。

為什麼要搬到成都？ TCL電子營運中心總經理牛海龍算了一筆經濟帳：產品要是走廣東海港出口，一般要花42天。而搭乘中歐班列，其貨運周期是海運時間的三分之一，價格是航空的五分之一。

往西有“中歐班列”，往南則有“陸海新通道”。所謂「陸海新通道」是指從重慶各大火車站出發，沿著鐵路南下，縱穿貴州和廣西，到達欽州市後，切換成海運模式，最後將貨物運到東南亞各大港口的交通路線。

陸海新通道，是許多川渝企業的生命線。

2017年，重慶車企賽力斯在印尼投建了一座整車工廠。由於印尼汽車產業配套不全，賽力斯只能從重慶總部運輸零件過去組裝。當時的運輸方案是從重慶港口拉到長江入海口，再用海船運到印尼，整個物流周期需要30天。

有了陸海新通道後，物流周期就縮短到了18天，物流成本下降約50%。賽力斯汽車海外事業部總裁張興燕表示：“配件早一天到達，給客戶的供貨時間就縮短一天，產品市場競爭力就增強一分。”

除了鐵路和水路，川渝地區還想向天空要運力。川渝地區先後興建了二十多座機場，其中有3座國際4F機場（成都雙流機場、成都天府機場、重慶江北機場）。

2009年，重慶市領導找到了惠普公司，希望後者在重慶設立筆記本電腦生產基地。

重慶方面開出了各項優惠條件，但惠普公司還是猶豫不決。因為惠普的產品主要銷往歐美，如果在重慶設立工廠，就無法在一周內把產品送到消費者手上。

為瞭解決這個物流問題，重慶方面成立了工作專班，火速向北京方面打報告，申請開通重慶江北機場直飛歐美的航班。同時為了方便貨運大飛機起降，重慶江北機場也進行了大整修，將跑道長度延長了400公尺。

隨著普惠、富士康、華碩、宏碁等跨國公司陸續入駐，重慶江北機場在國際航空物流體系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2021年，重慶國際機場航空口岸國際貨郵吞吐量突破22萬噸，居內陸地區第一位。截至2024年6月底，重慶機場跨國電商出口貨物達1,0007.95噸，尖峰日貨量達126噸。

成都，也非常重視航空物流業。

《2024年四川省人民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建構以成都為中心連通亞洲、歐洲、南美洲的骨幹貨運航線網路，打造11小時“亞歐空中貨運走廊”和5小時“亞太空中貨運圈” 。

交通硬體完善後，川渝地區就著手改善「軟體」（包括公共服務、人才儲備、營商環境）。

2024年7月，成都市商務局推出《2024年度支援商貿企業增量提質措施》。明文規定，表現優異的成都外貿企業，最高可獲得500萬元的獎勵。

重慶政府也制定了類似的檔案政策。浙江雅陽公司負責人劉清雲告訴小巴，他把公司搬到重慶時，獲得了免費的辦公場地，還享有了稅收減免政策。

除了公共服務，劉清雲還看好川渝地區的人力優勢和營商環境。四川和重慶擁有200多萬在校大學生，人才儲備量龐大，企業不愁找不到人。而且川渝大學生對薪資的要求，比沿海城市低一大截，可以為企業節省一大筆人力開支。

川渝不缺“打工人”，更不缺創業者。截至2023年底，重慶市經營主體總量達369.44萬，重慶常住人口為3,191.43萬人。粗略計算，每九個重慶人裡就有一個「老闆」。

與川渝同行的中部城市

除了川渝地區，中西部其他省份也大力發展跨境電商產業。

從城市角度來看，在跨國電商賽道上，成都和重慶還有不少競爭對手，像是鄭州、武漢、長沙。

2023年，鄭州市跨境電商交易額達1,261億元，是成都的1.2倍、重慶的3倍。鄭州做跨境電商產業有兩大核心優勢：依託於人口和產業大省河南，鄭州跨境電商進出口需求量非常大；鄭州位居“天下之中”，交通四通八達，周邊省份的貨物也走鄭州各大港口出海。

經濟體量比鄭州更大的武漢，也是跨國電商的投資沃土。近三年，武漢跨境電商進出口年均成長146%，培育打造省級跨國電商產業園8個、省級公共海外倉5個。武漢天河機場和鄂州花湖機場，形成客貨“雙樞紐”，為武漢跨境電商提供重要支撐。

武漢南邊的長沙，則是跨國電商企業內遷的熱門目的地。深圳跨境電商圈流傳著「湘軍」傳說，安克、棒谷、聯科、澤匯、通拓、有棵樹、細刻、寶視佳等等深圳企業的創始人都來自湖南。湘籍企業家，都有很濃的桑梓情懷，紛紛在長沙設立分公司或營運中心。

整體而言，跨國電商浪潮從沿海湧向內陸（如成都、重慶、鄭州、武漢、長沙），是大勢所趨，也是眾望所歸。

多位跨國電商企業主向小巴反映，內陸城市由於租金較低、僱傭成本較低、優惠政策較多，其實更適合中小企業的生存與發展。

孔雀中南飛，春水向西流。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