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身處動盪的當下,也很難想像截然不同的未來。各國的國運確實會改變,而且變化通常很劇烈。政治是會產生後果的。因此,我們應當創造性地思考這些後果可能是什麼,以及那些將親身經歷這些後果的人們會如何評價我們。
作為一名慣於從長遠角度研究增長與停滯的經濟學者,我可以想像自己在2050年如何回顧美國歷史。當然,故事還未發生,但它的走向可能大致如下。
美國的衰落髮生得很突然,令人始料未及。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而在21世紀頭幾十年裡,美國更是看似勢不可擋。隨著美國在人工智慧(AI)領域取得領先地位,其經濟看起來很穩健,註定會超越仍未從2007年至2009年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中走出來的西歐對手。因此,當美國經濟在21世紀30年代初停止增長甚至落後於歐洲時,大家都頗感意外。
歷史學家和記者們會爭論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聚焦於唐納德·川普在第二個總統任期實施的經濟政策:對盟友加征的關稅最終引發一場全球貿易戰,削弱美國製造業,並導致通膨飆升。此外,為美國企業和高收入人群進一步減稅,導致本已高達36兆美元的聯邦債務增至逾50兆美元。
還有人認為,在川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出現的“政府-科技複合體”才是罪魁禍首。由於政府取消對人工智慧和加密貨幣的一切監管,而且司法部宣佈不會施加任何反壟斷壓力,科技行業進一步整合,少數幾家超大企業主導整個行業。這不僅減緩創新步伐,還誘發2030年的科技行業大崩盤:數兆美元從美國經濟中蒸發,因為人們發現對人工智慧的巨額投資大多沒有帶來回報。
另一派人認為,在美國第46任總統喬·拜登的任期內就出現問題了。在拜登治下,通膨飆升,聯邦債務激增,監管變得更加政治化、對企業的約束更多——川普承諾將扭轉這一局面,但從未兌現。由川普盟友埃隆·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專注於解僱和恐嚇對上屆政府持積極態度的公務員。這非但沒有改善美國的商業環境和競爭力,反而進一步削弱對腐敗的監管力度。
美國世紀的一個重要支柱是該國能以一種有利於本國經濟(包括其金融和科技行業)的方式塑造世界秩序。然而,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和世界衛生組織,對盟友加征高額關稅,再加上北約內訌,促使越來越多的國家不再對標美元和美國金融體系。
但這些都不足以解釋美國突如其來的衰落。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國制度的崩潰。這既是因為早在拜登和川普上台前美國就存在結構性問題,更是因為這兩位總統的行為粉碎了民眾對這些制度的信任。
只有民眾信任制度時,國家才會穩定,而當民眾認為制度失效時,國家就更有可能崩潰。這就是美國經濟突然失去活力的原因。
1980年之後,美國經濟基本實現了快速增長,但約半數美國人並沒有受益太多。
另一個層面的不平等同樣令人不安:億萬富翁數量急劇增加,他們不僅炫富,還對政治和民眾生活施加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許多美國人覺得自己失去了政治話語權。調查顯示,超過80%的美國人開始認為,政客不關心他們這些人的想法,他們對政府所有分支機構、法院、警察和官僚機構的信任度非常低。
但民眾對制度信任不斷下降的最重要原因或許是,美國已經嚴重兩極分化,因此越來越難以滿足大多數選民的需求。而隨著不信任的加劇,對民主制度至關重要的一樣東西(妥協)越來越難以實現。
早在川普於2016年11月首次當選美國總統之前,裂痕就已顯現。從許多方面看,他是那個動盪時代的症狀。選民可能容易上當,但他們之所以願意支援幾乎沒有從政經驗的人士上台,正是因為對現狀深感不滿,並認為現行體制需要徹底變革。在這種環境下,川普很快從症狀變成肇因,一再打破民主規範,並拒絕遵守法律和先例對總統行為設定的約束。
因此,在川普第二次掌權之前,民主制度就已受到損害,而他再度上台後推行一系列令人詫異的行政令和舉措,意在削弱民主制度和解僱不忠誠的公務員,導致局面進一步惡化。
川普的國內議程加劇民眾對美國制度和政府專業性的不信任,而他與外國盟友的關係對“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起到同樣的破壞作用。 (環球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