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世界將迎來一個歷史性的時刻:美國向全世界徵收“對等關稅”。美國準備憑一己之力與全世界“開戰”,不能不說這是川普“交易的藝術”之巔峰時刻。
川普是美國建國249年以來前所未有的政治人物:他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顛覆美國秩序,拆解美國制度。美國的民主黨人和西方其他國家,正目瞪口呆地見證這一切。
“川普主義”並非簡單的“孤立主義”。美國建國初期,華盛頓等國父們曾推崇孤立主義,因為美國當時的任務是發展經濟、壯大實力,且美國受大西洋和太平洋庇護具有孤立的得天獨厚優勢。1796年,美國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在他的《告別詞》中曾經對美國的孤立主義政策作了最經典的表述:美國人民利用美國遠離歐洲大陸的有利條件,避免捲入歐洲的政治與軍事衝突,不與任何國家締結糾纏不清的同盟。從上任兩個月來的實踐來看:
川普主義=現實主義+霸權主義
+孤立主義+民粹主義+民族主義
+保守主義+重商主義
二戰後的美國,打上了“自由主義”的標籤,即美國是世界自由、民主和正義的維護者。從這一定位出發,美國在全球建立大量軍事基地,美國國防部2023年“基地結構報告書”顯示,美國共營運1557處軍事基地,其中有372處位於他國領土,分佈在39個國家和地區。卡特總統批評說,“美國在建國後的240多年歷史中僅有16年沒有打仗!” “國雖大,好戰必亡”——由此,美國也背負了沉重的負擔。美國消化這些負擔,靠的是美元霸權(鑄幣稅機制)。然而,如今美國國債突破36兆美元歷史高位,這種信用的透支逼近極限。美國的國運建立在一場擊鼓傳花的遊戲基礎之上。
現實主義,即赤裸裸地追求國家利益尤其是短期利益。川普幾乎像經營企業一樣管理美國,不能忍受任何一筆虧錢的買賣。他似乎不能理解,有些短期的虧損可以獲得更大的長期利益(軟實力),或者說他對追求長期利益沒興趣。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是他對烏克蘭索要5000億美元礦產時的“直白”,以及對北約、日韓要求交保護費的強硬姿態。如果川普最終退出北約,那會成為極端的現實主義。在這一現實威脅下,歐洲已經陷入危機狀態,德國上議院3月21日以53:16的表決結果高票通過了德國鬆綁“債務剎車”的歷史性憲法修正案,允許政府大幅增加軍費開支。
霸權主義是現實主義的自然延伸。極端的現實主義必然導致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美國在歷史上就有霸權主義的基因,川普復活這一點並不奇怪。“良言在口、大棒在手”的西奧多.羅斯福是川普的偶像。川普如此明目張膽地提出吞併加拿大、格陵蘭島和巴拿馬運河的計畫,在21世紀的今天足以震碎世界的三觀。
孤立主義也是現實主義的體現。我只在乎過好自己的日子,其他國家與我何干?氣候變化與我何干?“美國優先”、“買美國貨”本質上是一種孤立主義的思維模式。在這一思想指引下,川普退出了世界衛生組織、巴黎氣候協定。如果他真的像馬斯克建議的那樣退出聯合國,世界秩序將徹底顛覆,美國也徹底走向孤立主義。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完全孤立無疑於天方夜譚、自掘墳墓。
民粹主義,即煽動底層民眾反抗精英統治。精英通常是社會的既得利益者,反精英對底層民眾有著天然的吸引力。具有“受害人情結”的川普和馬斯克對“深層政府”發動猛烈攻勢,有其民意基礎。川普提出的驅逐1100萬非法移民、肢解深層政府、藐視法院裁決等做法,都是迎合民粹主義心理的表現。與民主黨人相比,川普的確瞭解底層民眾的真實心理,這是他權力的最重要基礎。川普最終能否衝破憲法限制而繼續連任,最重要的還是靠煽動民粹主義來要挾國家。民粹主義往往與威權主義關聯,幫助政治家以人民的名義攫取權力。川普很喜歡“國王”這種稱呼,並引用拿破崙的名言,““拯救國家的人不違反任何法律”,其用意昭然若揭。
民族主義以強化國民的民族自豪感為核心導向。民族主義是一種自然的情感,也是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希特勒能夠發動瘋狂的戰爭,最大的力量就是德國的民族主義被激發。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點燃了美國民眾的民族自豪感。雖然川普的很多政策(例如關稅戰)在事實上可能導致美國加速衰落,但大部分民眾缺乏識別和判斷的能力,只是自嗨於口號的表面含義。
保守主義。與民主黨頂禮膜拜的“進步主義”相比,共和黨更傾向於保守主義。保守主義在經濟上強調“小政府,大社會”、去監管,在馬斯克的“政府效率委員會”改革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在社會價值層面,保守主義強調傳統的價值觀,例如對DEI的厭惡、反對墮胎和同性婚姻、支援基督教價值觀與傳統家庭觀、美國例外論,支援持槍權,不太信任科學,尤其不信任醫學、氣候學和演化,而傾向於相信創造論。佔美國人口1/4的福音派,超過70%都是川粉。川普宣佈在白宮成立信仰辦公室(Faith Office),並由電視福音傳道人、川普的靈性顧問懷特(Paula White)領導。川普說:“我們必須讓宗教回歸。讓我們把上帝帶回我們的生活中。” 馬斯克投奔川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認為是“覺醒精神病毒”(woke mind virus)導致他兒子變性。
重商主義由來已久。重商主義是一種帶有民族主義及國家主義色彩的經濟政策,借由保護主義獲取並留下儘量多之境內經濟活動,設法確保國家能夠生產儘可能多數量與種類,以限制本國對外國供應商的依賴,其目標是最大程度使國家富足與強盛。此理論在16世紀到18世紀之間盛行。封閉經濟是重商主義的重要元素。重商主義的目標主要靠著以下方法達成:對成品的進口施以高關稅。對原料的進口施以低關稅。對成品的出口施以低關稅。對原料的出口施以高關稅。尋找國內製造產品的新市場,藉以提高國內生產的需求。川普的“關稅戰”是重商主義的回歸。
由於二戰後的秩序是美國一手打造的,世界已經習慣於並深深鑲嵌在美國體系之中。坦率地講,如果不是川普親自拆解這一體系,“去美國化”是很難想像的。如今,“去美國化”趨勢已經開啟,這一趨勢主要由以下因素驅動:
1、美國與西方盟友的決裂。美國對西方盟友的威脅,迫使西方世界與美國脫鉤。西方世界顯然不願意與美國脫鉤,對此也毫無準備。然而,在美國的野蠻攻擊和羞辱之下,西方世界已經沒有其他出路。在最近的群聊洩密事件中,副總統范斯說,“我只是受不了又要去救歐洲。”國防部長海格塞斯說,“我完全同意你對歐洲搭便車的厭惡。很可悲。”私聊吐真言,一句真話勝過一萬句假話。義大利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曾為歐盟高級官員擔任顧問的娜塔莉·托奇說,“往最好處說,是一種冷漠的鄙視,往最壞處和接近最壞處說,是一種逐漸削弱歐洲的積極企圖。” 歐洲人會忍受被美國鄙視為“地緣政治寄生蟲”嗎?
范斯在歐洲的演講把歐洲罵得無地自容:“歐洲面臨的最大威脅,也是我擔心的威脅,不是俄羅斯,也不是任何其他外部因素,威脅就在歐洲內部”。馬斯克在社交媒體X上發表大量攻擊英首相斯塔默的言論,呼籲其下台;公開支援德國極右翼的選擇黨。馬斯克威脅要切斷對烏克蘭的“星鏈”衛星系統服務,歐盟輪值主席國波蘭總理圖斯克在社交媒體發文說:“真正的領導力意味著尊重夥伴和盟友,即便是對那些較小或較弱的夥伴與盟友。永遠不要妄自尊大。親愛的朋友們,好好想想吧。” 波蘭外長西科爾斯基稱:“波蘭數位化部每年為烏克蘭支付約5000萬美元‘星鏈’費用,如果太空探索技術公司被證明是一家不可靠的供應商,我們將被迫尋找其他供應商。”馬斯克很快回帖稱:“你只付了很少一部分費用,且‘星鏈’無可替代。”美國國務卿魯比奧也發文指責波蘭“忘恩負義”:“該(對美國)說謝謝,因為如果沒有‘星鏈’,烏克蘭早就輸掉這場戰爭,俄羅斯人現在已經抵達波蘭邊境了。” 川普猛烈抨擊歐盟,稱其為“世界上最敵對和最濫用稅收與關稅權力的機構之一......歐盟成立的唯一目的是佔美國的便宜”。
士可殺不可辱。歐洲是時候與美國一刀兩斷了。雖然這一過程是極為痛苦和緩慢的。德國2025年再次修憲擴充軍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時刻。從現在起,只有歐洲與美國,沒有西方。
法國籍歐洲議會議員格盧克斯曼公開呼籲法國收回當年送給美國的自由女神像:“美國不再體現自由女神像所代表的價值觀。” 美國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的罵人技術深得川普真傳,“絕對不會將自由女神像還給法國。正是因為美國,法國人現在才不用說德語。所以他們應該感恩。”
2、美國國際形象的坍塌。如今川普領導下的美國,猶如電影中的教父,以流氓式的做法敲詐全世界,可謂“禮崩樂壞”。川普公然將墨西哥灣更名為美國灣,提出吞併加拿大、格陵蘭島,羞辱特魯多是第51州州長,美國副總統范斯夫婦宣佈“強行訪問”格陵蘭島。格陵蘭島自治政府總理埃格德稱美國此舉“極具攻擊性”。丹麥首相弗雷澤裡克森稱這“是一種不可接受的施壓”。在烏克蘭問題上拋開澤倫斯基,以不可思議的友好態度與普丁談判......這一切,迅速摧毀了美國在二戰後積累的“軟實力”。這種軟實力,是美國領導世界的重要根基。從“王道”走向“霸道”,其結果將是世界各國的眾叛親離。
3、對等關稅。巴菲特說的對,“某種程度上關稅就是一種戰爭行為。”當美國宣佈向其他國家徵收關稅時,其他國家將不得不採取報復措施,30年代的貿易戰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如果川普將貿易戰作為“談判工具”,或許還能體現其精明之處。但川普4月2日將對全世界開徵“對等關稅”的瘋狂之舉,在戰術上無疑是愚蠢的,堪稱自找苦吃。一旦出現這一局面,美國將成為“世界公敵”,最終被孤立。《孫子兵法》云:“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軍,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4、美國的主動戰略收縮。川普下令撤銷美國全球媒體署,美國全球媒體署是一個總括性機構,負責監管美國之音以及其他幾家被統稱為全球媒體“電台”的機構,這些媒體機構加起來在全球擁有超過4.25億的聽眾或觀眾。美國之音使用近50種語言廣播,受眾人數約為3.6億,該機構已在第一時間停止了廣播。在馬斯克的砍刀之下,川普政府裁撤已有60年歷史的美國國際開發署,該機構82%的對外援助計畫被刪除。未來幾年最大的看點是,川普究竟會不會像馬斯克建言的那樣退出北約和聯合國。
這不會一夜之間完成,但重要的是已經開始,且不可逆轉。
1、多國開始抵制“美國貨”。抵制外國產品,是一種極端的情緒宣洩。加拿大已經掀起抵制美國產品浪潮,有三分之二的受訪加拿大人表示,他們減少了對美國商品的購。為響應加拿大人的愛國情緒,擁有大約1000家超市的Longo's,已在門店推出了產品標識計畫,用更加醒目的方式標註加拿大本土製造的商品。抵制美國產品的趨勢也在歐洲開始蔓延,川普的精神伴侶馬斯克成為發洩對象:特斯拉1月在歐洲大陸僅銷售了9913輛新車,遠低於去年同期的1.8121萬輛。《紐約時報》指出,隨著川普政府與俄羅斯的接近以及對歐洲徵收關稅,致力於抵制美國商品的團體開始在歐洲多個國家湧現。
2、馬斯剋星鏈全球擴張遇阻。由於川普政府的野蠻做法,加拿大安大略省省長Doug Ford撕毀了與星鏈的一份6800萬美元合同,“不會與一心要摧毀我們經濟的人做生意”。在歐洲,義大利政府與馬斯克旗下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圍繞“星鏈”的潛在合同談判陷入停滯。馬斯克顯然在為他羞辱歐洲付出代價。馬斯克將南非黑人經濟賦權政策稱為“公然種族主義”的說法,使星鏈在該國的批准變得複雜。而在巴西,馬斯克在社交媒體平台上的言論爭議幾乎導致星鏈被禁。
3、歐洲開始準備與美國脫鉤。歐洲被美國保護的時代結束了。英法軍方最高級官員商討援烏“志願聯盟”。不顧川普的反對,英國首相重申:烏克蘭加入北約不可逆。歐洲計畫5-10年內“取代美國保護、建立自主防衛”。歐盟於2025年3月19日發佈的防務白皮書“歐洲防禦準備度2030”(White Paper on European Defence Readiness 2030),為重新武裝歐洲(ReArm Europa)計畫提供了框架,涉及8000億歐元的資金。
4、歐洲轉向中國(雖然有些不情願)。由於歐洲也成為美國霸凌的對象,歐洲現在沒有任何理由幫助美國打壓中國。不僅如此,DeepSeek的崛起讓歐洲認識到,要避免在人工智慧革命中被美國薅羊毛,歐洲必須與中國合作。在氣候問題上,歐洲更是離不開中國。2025年2月11日,包括中國、法國和印度在內的61個國家簽署了巴黎人工智慧宣言,宣言包括“開放”、“包容”和“道德”,呼籲加強人工智慧治理的協調——美國沒有簽署。
5、去美元化。“天下苦美元久矣”。2025年1月,川普要求金磚國家承諾不拋棄美元,否則就征100%關稅。此舉本身就反證了世界對美元霸權何其不滿。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資料顯示,美元佔全球央行和政府外匯儲備的份額正在穩步下降。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沙烏地阿拉伯、土耳其等越來越多的國家從美元轉向黃金或其他貨幣。巴西總統魯拉說,“我夢想存在非美元的另一種貨幣,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不依賴美元的情況下做生意了”。魯拉此前曾多次公開發問“為什麼所有國家都要用美元來結算”。魯拉認為,金磚組織有權討論不依賴美元的貿易形式,美國總統川普應當知道這一點:“無論一個國家有多重要,都不能與所有國家吵翻。他(川普)應當知道,金磚國家佔世界人口近一半,佔全球貿易近一半,有權討論不依賴美元的貿易形式。”他認為,金磚國家不應當為“川普方面的挑釁”感到不安,而應當專注於自身利益。
6、人才流動的逆轉。作為移民國家,美國大肆吸納全球一流人才,這是美國重要的競爭優勢。如今這一趨勢正在逆轉,川普政府的激進政策讓許多科學家的未來迅速變得非常不確定:“有色眼鏡”帶來的安全威脅迫使一些科技專家人才離開美國;手銬腳鐐驅逐非法移民的做法損害了美國作為移民國家的吸引力;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宣佈,受美國聯邦政府削減科研經費的影響,該校將在美國國內和境外裁減超過2000名員工。其他國家開始從美國搶人:法國負責高等教育和科研的部長級代表菲利普·巴蒂斯特致信該國研究機構及大學,希望為考慮離開美國的科研人員提供接納方案。法國艾克斯-馬賽大學啟動了名為“科學安全之地”的項目,吸引來自美國的研究人員,為此將投入1000萬至1500萬歐元,可支援約15名研究人員。英國、西班牙也加入了搶人行列。美國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發佈了一份關於華裔科學家流失的報告:2018 年“中國行動計畫”(公開調查了約150名學術科學家,並對其中的20名科學家提出刑事指控)實施以來,離開美國的華裔科學家增加了75%,其中2/3前往了中國。其中,83%的被調查者表示在前一年在非專業環境中遭受過侮辱。“中國行動計畫”的受害者之一、哈佛大學化學與化學生物系前主任Charles Lieber表示,他有意赴中國內地或香港工作。
二戰後的“美國秩序”已匪夷所思的方式走向解體。由於其他國家短期內難以完全替代美國的地位,“金德爾伯格陷阱”不可避免,世界格局將迎來動盪的亂紀元。
可以理解的是,很多人還沉浸在“美國秩序”的夢幻之中不願醒來。他們會問兩個問題:1)川普真有那麼傻嗎?2)即使這是真的,美國選舉制度可以快速糾偏。
川普真有那麼傻嗎?川普肯定不認為自己傻,相反他認為自己正在拯救美國。簡單地說,之所以走到這個地步,是因為美國病了,而病急亂投醫選擇了川普這個“瘋狂的庸醫”。
美國病了,而且很嚴重。病因是什麼?全球化摧毀了鏽帶產業公司的生活、家庭和社區;非法移民的湧入加劇了本地民眾的不滿;白種人佔新出生人口比重降至50%以下引發種族主義情緒;“三權分立”的制度衰朽導致政府陷入官僚主義泥沼;“深層政府”的控制加劇貧富分化......我們可以說,沒有這些問題就沒有民眾的不滿,川普就沒有機會成為美國總統。
但遺憾的是,川普並非拯救美國的良醫,事實上他只是一個瘋狂的庸醫:他三觀不正,對世界有偏執的看法,他精神不穩定,對吸引世界的關注有病態的迷戀,他有強烈的復仇和發洩心理,他大難不死深信自己是“天選之人”,他只選對自己盲目忠誠的人入閣,他喜歡將複雜的問題過度簡單化,他行為高度短期化,沉迷於“交易的藝術”,他追求威權渴望成為拿破崙式的強人......
一言以蔽之,遇到川普就是美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