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的一個深夜,紐約曼哈頓下城的辦公室裡,留著灰白短髮的賴瑞‧芬克站在落地窗前。
他腳下是華爾街零星亮起的路燈,遠處傳來警笛的嗚咽——雷曼兄弟剛剛宣佈破產,整條街的銀行家都在瘋狂銷毀檔案,像一群即將沉船的賭徒。
這時電話響了。
美國財政部緊急委託貝萊德評估1.7兆美元的“有毒資產”,芬克放下咖啡杯,對團隊只說了一句話: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Aladdin系統的預測模型。”
沒人想到,這場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會成為一家小公司逆天改命的起點。
1986年的某個黃昏,被第一波士頓銀行掃地出門的芬克,攥著解僱信在中央公園的長椅上呆坐。
他剛因押注利率失誤讓公司虧了1億美元,路過的遛狗人甚至往他腳邊扔了枚硬幣——這個頭髮蓬亂的年輕人,看起來和街頭的流浪漢沒什麼兩樣。
“那是我人生最長的三個小時。”
二十年後,芬克在哈佛商學院演講時回憶,“但正是那次失敗教會我,金融業最貴的學費不是金錢,而是尊嚴。”
1988年,他和七位同事在地下室創立貝萊德時,華爾街正沉浸在紙醉金迷中。
交易員們叼著雪茄高喊“槓桿才是王道”,芬克卻埋頭搗鼓一套叫Aladdin的演算法系統,試圖用數據預測風險。
同行譏笑他是“被嚇破膽的會計”,直到1994年墨西哥比索崩盤——那些嘲笑者血本無歸,貝萊德的客戶卻因提前預警躲過一劫。
有時候,傷疤比勳章更能讓人看清真相。
2008年的華爾街就像一座失火的煉金術士工坊。
雷曼的CEO理查德·富爾德在國會聽證會上臉色鐵青,高盛的大樓裡飄出檔案焚燒的焦糊味。
但芬克帶著團隊在貝萊德總部的地板上鋪滿了電路板——他們把Aladdin系統拆解成36個模組,晝夜不停地計算那些「無人敢碰」的次貸資產。
“這些債券就像裹著糖衣的氰化物。”
一位親歷者後來在書裡寫道,“但芬克發現,只要把毒性分層切割,就能找到藏在腐爛果核裡的金砂。 ”
當聯準會依照Aladdin的分析報告開始收購不良資產時,華爾街才驚覺:
這個總穿皺巴巴西裝的男人,早已在廢墟裡建好了新的規則。
那年貝萊德管理的資產從1.3兆飆升至3.5兆,順便吞下了巴克萊的資管部門——如同一隻冷靜的禿鷲,專吃旁人不敢下嘴的腐肉。
今天的Aladdin系統掌控著全球18億美元的資產流向,它每天處理的資料量相當於整個推特的歷史存檔。
在倫敦金絲雀碼頭的貝萊德歐洲總部,工程師們為這台「金融預言家」設定了獨立供電系統,連通風管都裝了生物識別鎖——畢竟,它咳嗽一聲,半個地球的養老金帳戶都會感冒。
但這套系統越精密,質疑聲越刺耳。
當貝萊德一邊發佈《致CEO的公開信》呼籲環保,一邊重倉沙烏地阿拉伯阿美石油公司;當它在柏林低價收購5萬套廉租房,卻導致本地人租金暴漲;當賴瑞·芬克在達沃斯論壇上高談“社會責任感”,私下卻批准對某非洲獨裁者的貸款…
人們突然意識到:這個用演算法解構風險的公司,自己卻成了最大的風險本身。
“我們不是聖人,只是誠實的商人。”
芬克曾對《金融時報》坦言,“Aladdin能算出油井爆炸的機率,但算不出人心的貪婪。”
或許貝萊德最值得玩味的,不是它如何爬上神壇,而是它如何與世界的裂縫共生。
當普通人在社群媒體上焦慮「35歲失業危機」時,這家公司證明了:
真正的護城河,往往築在他人避之不及的深淵邊緣。
Aladdin系統誕生的1994年,恰逢債市動盪;2008年全行業癱瘓時,它反而獲得聯準會的「官方認證」。
當職場人苦惱“站隊”還是“躺平”,貝萊德展示了第三種可能:
與其在是非中選邊,不如在混沌中創造規則。
它不站多頭也不站空頭,而是把自己變成裁判手裡的計分板──這才是最隱密的權力。
而當所有人高喊「改變世界」時,賴瑞·芬克用三十年驗證了一個悖論:
有時候,你要先吞下世界的陰暗面,才有資格談光明。
就像Aladdin系統最初的核心代碼,有一行小字註釋:
“風險不會消失,但可以重新定價。”
2020年疫情爆發時,68歲的芬克做了一件讓董事會跳腳的事:
他批准用Aladdin系統免費為各國央行提供疫情經濟模型。
有股東質問:
“這時候不該趁機搶份額嗎?”
老頭兒伸手指了指窗外空蕩蕩的紐約街頭:
「三十年前我也在長椅上數過硬幣…
總有些時刻,賺錢不如賺未來。 」
這或許就是貝萊德留給一般人最真實的啟示:
在風平浪靜的季節裡,每個人都在重複別人的劇本;
只有當巨浪撕開海面時,
才能看見那些船真正焊著鋼鐵的龍骨。
(破局進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