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遭罷免,大戲開場


首爾西部汝矣島的櫻花逐漸盛開,韓國反對黨主導的國會也迎來了彈劾總統的「院審」結果——4月4日上午,在重重安保措施加持和尹錫悅缺席的情況下,位於首爾南邊瑞草區的憲法法院以8比0裁定尹錫悅被彈劾缺席案。

尹錫悅的總統任期即時終止,這距離他上台還不滿3年,距離他發動戒嚴122天。而再過10天,他大機率還要到首爾中央的地方法院,出席4月14日起圍繞內亂罪的公審。內亂罪如果成立,他可能面臨無期監禁的懲罰。

在韓國總統史上,從崔圭夏到盧武鉉,從李明博到朴槿惠,自權力巔峰墜落從來不只是個人的悲劇,更是這個國家政治基因的反覆顯影。韓媒的社論或許道破了本質:“韓國總統不是製度的設計師,而是它的壓力測試品。”

權力幻覺與彈劾終局

關於尹錫悅彈劾案的11場公開辯論,主要圍繞著緊急戒嚴的合法性、尹錫悅是否試圖抓捕政治人士、戒嚴過程中的其他細節等議題展開。

尹錫悅出席了大部分辯論場次,並在2月25日用近70分鐘時間做了“最終陳述”,主張戒嚴屬於警告性質,否認了關於“封鎖國會以阻礙表決解除戒嚴的決議案”“試圖逮捕政治人士”的指控。

但國家情報院前第一次長(副部級)洪壯源指證,尹錫悅曾在電話中下令抓捕政界人士;而被逮捕起訴的韓國警察廳廳長趙志浩也表示,尹錫悅曾六次致電他,命令逮捕國會議員,稱「要全部抓起來,他們違反戒嚴法,把他們抓起來」。

尹錫悅團隊質疑上述證人及證詞的可靠性,認為其受政治壓力影響,無法形成完整證據鏈。但法院採信了部分關鍵證詞,這不是一兩個尹錫悅支持者「自焚抗議」就能改變的。就連袒護尹錫悅的總理韓德洙也表示,戒嚴前召開的國務會議存在“形式和實質缺陷”,並未完全遵循《戒嚴法》所規定的程序。

1月15日,在位於韓國果川的韓國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門前,尹錫悅支持者反對逮捕尹錫悅/ 圖源:新華社

尹錫悅的辯護團隊一度將賭注押在“國家危機敘事”上,但也因前特戰司令郭種根的證詞“砸碎大門也要進入國會”,危機牌(23次強調“國家存亡”)的效力大減。當首席律師李鍾培在法庭第七次播放北方的核試驗視頻時,旁聽席上的前國情院長突然冷笑出聲——這位曾親手處理過延坪島砲擊事件的老牌特工,在休庭時對韓媒記者說:“真正的危機從來不在三八線,而在總統府的權力幻覺裡。”

雖然拿出一份19萬人簽署的請願書,但尹錫悅團隊誤判了後朴槿惠時代韓國民眾對「總統特權」的容忍閾值——當權力以「國家危機」為名踐踏國會神聖性時,韓國民眾的政治免疫系統,已悄然啟動。或許,尹錫悅的終局,從2024年12月4日凌晨戒嚴失敗那一刻起,幾乎已經註定。

2024年12月4日凌晨,韓國國會召開會議,通過要求解除戒嚴令的決議案,國會門前大批民眾聚集/ 圖源:新華社視頻截圖

儘管尹錫悅在大邱、春川、水原、釜山、光州、議政府、首爾中央、大田等多個地方檢察廳幹過,但這個在檢察系統浸淫27年的“法律武士”,終究未能完成從司法精英到政治領袖的蛻變。他授意切斷國會電力時的果決,與當年起訴朴槿惠時的凜然如出一轍,卻漠視了總統權杖與檢察官徽章的本質區別——前者需要編織共識,後者只需撕破偽裝。

這種角色認知的錯位,在尹錫悅蝸居官邸的37天裡,演化成荒誕的民意景觀。民調機構Realmeter的曲線圖顯示,在官邸內「銷聲匿跡」的日子裡,尹錫悅支援率逆勢攀升6.2%,卻在國會斷電事件(停電是在國會表決通過要求解除緊急戒嚴的議案的5分鐘後)曝光後暴跌14%。這種過山車式的民意波動,恰似韓國社會對於強權政治的複雜情結:民眾既渴望鐵腕人物掃蕩積弊,又恐懼軍政府時期捲土重來。

這種集體心理的撕裂性,在光化門廣場的抗議現場具象化為兩幅並置的標語——一邊是“我們需要第二個朴正熙”,百米外則是“絕不要全鬥煥”。也正因如此,尹錫悅在最終陳述時表示,如能恢復總統職權,他將致力於外交,而將內政交給總理負責——試圖減輕輿論和法官對其復職後“推動修憲和政改以報復政敵”的擔憂。

4月3日,韓國首爾,人們在韓國憲法法院附近集會,要求立刻罷免尹錫悅 / 圖源:新華社

但他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正如美國論者所指出的,「尹總統的任期就像在一艘航空母艦上降落失敗後,燃燒的飛機殘骸。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它推到海裡去」。

從擔任檢察總長到出任總統,他花了不到3年;從擔任總統到被彈劾下台,也不到3年。尹錫悅的崛起與隕落,堪稱韓國版《馬克白》。這位以「孤狼」自詡的總統,與全鬥煥的冒險主義、朴槿惠的偏執人格形成詭異共振。他迷戀「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的決策美學,最終因權力繩索的崩裂而墜入深淵。

“孤島型人格”

時間倒帶回6年多前的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彼時的檢察長尹錫悅,正書寫人生一段輝煌的章節。他辦公桌上並排放著李明博的拘捕令和朴槿惠的案卷,牆上「正義永不妥協」的書法橫幅墨跡未乾。這個場景被“破格提拔”他的文在寅寫進回憶錄:“我需要的不是政客,而是能斬斷檢察王國百年黑金的執劍人。”

由於尹錫悅是四人選中唯一支援司法改革的,2019年6月,文在寅破格提名他為韓國檢察總長。但這並未能滿足尹錫悅的野心,遑論換取他的忠心。 3個月後,青瓦台秘書室民政首席秘書曹國被任命為法務部長,其女兒入學醜聞在48小時內被放大為全民審判,背後就是尹錫悅指揮下,檢察系統情報機器的全速運轉。

2019年10月14日,韓國果川,時任韓國法務部長官曹國離開政府辦公大樓/ 地圖來源:新華社

曹國一個月後辭職,尹錫悅隨後陷入與新任法務部長秋美愛的鬥爭——當他以檢察總長身份公開指控法務部長“干涉司法”,當秋美愛動用人事權一夜調動32名檢察官,這場“權力的遊戲”早已超越個人恩怨,而成為檢察王國制度性病變的映照。

後來,李明博在獄中聽聞尹錫悅當選總統時,曾對探監的親信預言:「檢察官出身的總統,結局不會比我更好。」這番謔語在2024年春節朴槿惠派系元老密談中,得到某種加強:在忠清北道首府天清市的私家酒杯聚會上,既點燃了人們的天譟譎蟥:尹神的詔書首府,人們被點燃。保守陣營,又背叛了檢察系統。

須知,尹錫悅在任內特赦的是朴槿惠的前任李明博,而朴槿惠本人是被文在寅「跨黨特赦」的。儘管朴槿惠今年3月會見執政黨領導層時呼籲團結,並表露對尹錫悅的同情,但那種派系之間的仇恨是很難消逝的。

3月3日,朴槿惠會見韓國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領導層,會見中表示:“尹錫悅入獄令我心如刀絞”

這種仇恨的根源,不僅在於尹錫悅對舊主的背叛,更在於他觸動了韓國保守陣營最敏感的神經——當這位「檢察王子」試圖以改革者姿態重塑權力格局時,卻發現自己早已被編入那個熟悉的悲劇劇本:全斗煥用槍桿子奪取現實的權力最終化作手銬,盧武潭的道德理想主義中今天主義被拆毀。

在首爾大學政治心理學實驗室,尹錫悅的決策模式被標註為「孤島型人格」。他的重大決策有73%未經國務會議討論,這個數據甚至超過朴槿惠「親信幹政」時期的55%。這種近乎偏執的自信,與其檢察官生涯的「單兵作戰」模式形成鏡像——當年他突襲三星總部帶走李在鎔時,連時任檢察總長都未提前獲知消息。但當這種獨狼風格被移植到需要平衡藝術的總統一職,便釀成了國會斷電事件的災難:他堅信自己是在阻止“立法暴政”,卻未察覺按下開關的瞬間,也切斷了民主制度最脆弱的信任電路。

妻子金建希的醜聞則像一面多稜鏡,折射出韓國菁英社會的多重焦慮。當第一夫人被曝論文抄襲時,尹錫悅在記者會上的辯護堪稱政治傳播學的反面教材:“我夫人只是對學術太熱情。”這句話讓嚴肅的誠信危機瞬間坍縮成八卦談資,卻也意外暴露了韓國性別政治的深層矛盾——保守派媒體將金建希租人“配偶水紅顏旗”,進步全營權?

金建希

高麗大學性別研究所的追蹤報告顯示,針對金建希的網路暴力中,有68%的侮辱性詞彙與女性身份直接相關,這個數字比朴槿惠時期高出41%。當權力體系的結構性漏洞被簡化為「妖女誤國」的古老敘事,韓國民主的成年禮顯然尚未完成。

黨爭繼續

夜幕下的漢江吞噬了所有喧囂,河畔的LED大螢幕仍在循環播放彈劾庭審片段。在這座將現代性壓縮到極致的都市裡,政治輪迴總會帶著後現代主義的荒誕美感:當年朴槿惠的支持者在江邊痛哭,如今同樣的座標點上,年輕人正用手機直播尹錫悅的黃昏。

4月4日,韓國首爾,人們觀看韓國憲法法院對總統尹錫烈彈劾案裁決的直播/ 圖源:新華社

韓國總統這種宿命般的輪迴,除了金大中外幾乎都未躲過:全斗煥依靠軍事政變上台,卻在卸任後淪為階下囚;盧武鉉高舉清廉旗幟,卻因家人受賄自戕;文在寅及其家人,正因涉嫌受賄接受司法調查;尹錫悅以反賄自戕;文在寅及其家人,正因涉嫌受權力界。這種近乎詛咒的循環,與其說是個人品德的潰敗,不如說是製度設計的必然——當總統權力如脫韁野馬般膨脹時,再清醒的騎手也難逃墜落的命運。

隨著尹錫悅被罷免,國民力量黨的親尹派代表、黨鞭權性東顏面掃地,親樸派希望召喚傳統選民,改革派(試圖擺脫財閥依賴的新生代)主張重塑形象,嶺南財閥代理人則暗中推動“新保守聯合”方案。

這種爭吵與其說是理念之爭,不如說是路線恐慌——從朴正熙的“漢江奇蹟”到李明博的“747經濟承諾”,保守陣營的合法性,始終建立在發展主義敘事上。但當經濟成長神話破滅、財閥體制遭遇全民聲討,這個失去舵手的政黨,只能尋找新的羅盤。

而從軍人政權餘溫到財閥代理人,再到試圖擁抱市民社會的艱難轉型,保守勢力的每一次身份重構都伴隨著劇烈的陣痛。而此刻的撕裂,不過是這個進程中最新的血痂。

李在明的生存悖論,則暴露出韓國反對派政治的先天畸形。當他因涉嫌瀆職案出庭時,支持者卻在法院外分發「拯救李在明就是拯救民主」的傳單。近來,身背十多項指控(其中違反選舉法、非法對朝匯款、大莊洞舞弊等5項指控正在受審)卻維持著下屆總統潛在候選人中最高的支援率,李在明彷彿在司法火刑柱上跳著探戈。

3月26日,在韓國首爾高等法院,李在明(中)在二審被判無罪後發表講話/ 圖源:新華社

共同民主黨算盤打得精明——在進步陣營碎片化(文在寅派系的李洛淵、曹國,都已自立門戶)、安哲秀等第三勢力重新崛起的政局下,李在明作為「反尹錫悅最大公約數」的價值無可替代。

但是,當反對派領袖淪為純粹的符號,其政策主張就會在狂歡中失焦。房地產政策的模糊化處理,策略性沉默正在積蓄反噬的能量。尹錫悅的倒台,或許會瞬間抽空李在明的存在意義,就像拔掉氣泵的充氣人偶,徒留一具空洞的皮囊。

憲法規定罷免總統後,60天內選出新總統。由此,大選很可能在6月第一周舉行。李在明違反《公職選舉法》的案子,不久前二審獲判無罪,終審預計在6月底前完成。如果李在明能夠利用“時間差”,先當選總統,倒是可以規避終審的不確定性。否則,一旦終審改判有罪,他將失去國會議員資格,10年內無法擔任公職。

尹錫悅和李在明的“司法二人轉”,讓人想起一句箴言:“韓國總統不是權力的主人,而是它的祭品。”但歷史的微妙之處在於,每次悲劇都在推動制度的進化:2004年的盧武鉉彈劾案催生了國會聽證會直播制度,2016年的朴槿惠事件啟動了其中2025年的政治統治性統治訴訟,或許正在孕育新的製衡機制。 (南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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