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黨、共和黨大會都開完了,我也是全程看了這兩個大會,順便閱讀了兩黨的競選綱領,我的觀察是,兩黨的根本分歧,就在於要不要全球化。
民主黨認為,全球化整體是好的,只是部分規則有問題,美國應該繼續擔當世界警察,維持全球化的進行。川普和MAGA則認為,當下的全球化根本上不利於美國,美國應該推翻這一秩序,重新回到重商主義和孤立主義。
兩黨的選民也在這個核心議題下重新劃分,民主黨代表全球化的受益者,MAGA代表全球化的失意者,曾經的正統共和黨人,雷根、黑莉代表的新保守主義者,反而沒有了容身之所。
美國的問題就在於,40多年的全球化處理程序,將美國分為了力量均等的兩塊,支援全球化和反對全球化的一方,力量大體相等,這是美國當今政治極化、社會撕裂的根本原因。
80年代開啟全球化,美國整體是受益了,美國的GDP不斷成長,美元的購買力不斷增強,美國的金融、軍事霸權也更加牢固。但這項益處並沒有均等地分享給美國人民。
先說GDP,1980年,美國GDP佔世界比重為26%,80年代末期一度達到35%,但之後逐步回落,2023年,美國GDP佔世界比重仍為26%,美國在世界的相對地位幾乎沒變。就GDP比重看,這40年,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中國。
美國社會內部,貧富差距也急劇擴大。如果拋去通膨因素,美國底層20%的家庭收入相對1973年幾乎沒有實質增長,而前5%的家庭收入則相當於1973年的180%(刨除通膨),就財富看,美國前1%的家庭在1980年後財富迅速增長,2014年已經佔據了社會39%的淨資產。
可見,全球化並沒有讓每一個美國人受益,它製造了一群受益者和失意者,受益者流向民主黨,失意者則成為了MAGA。
皮尤研究中心近期對兩黨選民進行了一個調查,民主黨人的特點是少數族裔多,以及普遍受過大學教育,選民相對年輕,共和黨則是白人為主,大都未接受大學教育,選民年齡偏大。
從這資料中,我們可以勾勒出兩黨選民的畫像。民主黨基本盤是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新移民。共和黨是未受大學教育的中老年白人。
而是否受過大學教育是決定你在全球化時代處境相遇的根本因素。
40年全球化,美國成長的主要是高科技和金融產業,他們都需要從業者有很高的學歷,美國失去的主要是中低端製造業,這些行業的從業者大都是只有高中學歷的白人,正好是今天MAGA選民的基本盤。
民主黨的另一個受益對像是新移民,除了少數高學歷的精英外,大部分也是低學歷人口,他們到美國後主要從事中低端服務業。雖然他們收入不高,但相對他們的母國生活水準(多是拉丁美洲移民)已經提升不少,在比較之下,他們反而對美國的現狀比較滿意。
人不滿的根源在於預期和比較,民主黨的支持者無論窮富,這40年收入大體是增長的,而MAGA選民則大都是失意者,他們的生活越過越差,這種生活境遇變化趨勢的不同是兩黨選民政治分歧的根本原因。
彼之蜜糖,我之毒藥,對許多中老年白人來說,全球化代表了苦痛,他們不僅喪失了尊嚴和社會地位,而且發現異質的族群正在「侵佔」他們的生活環境,這種陌生感疊加經濟失敗的失落感讓他們支援川普,激進的反對全球化。他們希望回到那個沒有新移民和全球化菁英的舊美國。
賀錦麗說民主黨是focus on the future,而共和黨是focus on the past,這句話一點沒錯,只是民主社會,代表未來的一方沒可能將落後的一方消滅,這種被迫的共存必然會體現為政治的撕裂,作為選民的代表,政客的行為不過是社會矛盾的體現,川普的素質必然低,越證明MAGA對現狀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兩黨的所有政策分歧,不過是這一根本矛盾的具體體現。
今年的共和黨大會和競選綱領,其實就關注兩個問題,邊境安全和經濟,經濟又可以拆分為就業、稅收政策和貿易政策。
邊境安全是為了阻止新移民,保證中低階白人的就業機會和安全感。減少稅收是為了照顧本土企業,高關稅則是希望讓製造業回流美國,最終的目的還是為白人基本盤提供高薪就業機會。
川普是個徹頭徹尾的反全球化主義者,他的高關稅來自重商主義,而重商主義是18世紀初的主流經濟思想,他的孤立主義則源自100多年前美國的傳統。他比任何一位共和黨人都要復古。
川普主張對盟友和對手平等的實行高關稅,目的就是讓一切產業和就業機會都回到美國,即使這會提高物價並會損害美國的競爭力。
既然川普不需要全球化,那麼美國自然無需擔當世界警察,美國之所以在全球部署軍隊,是為了維持有利於美國的國際秩序,如果現在的秩序根本不利於美國,美國為什麼要出錢維持?當然是撤回本土比較划算,川普的孤立主義是和反全球化思想相輔相成的。
這也是為什麼川普親俄反華,俄羅斯在經濟上對美國沒有威脅,俄羅斯的兵峰也打不到美國,如果美國執意退出全球化,採取孤立主義,俄羅斯和美國不會發生任何衝突。川普顯然認為,俄羅斯只是威脅歐洲,美國是耗費自己的錢財為歐洲當嫁衣。
與俄羅斯不同,中國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也是世界加工廠,美國要奪回製造業和就業機會,就必須以中國為敵。
依照川普的邏輯,中國的威脅大於歐洲大於日本,俄羅斯反而是威脅最小的一方,因為它的經濟實力最弱,在產業上完全和美國構不成競爭關係。
川普的政策看似荒唐,其實背後有著深層的邏輯,川普敏銳察覺到了選民的真實訴求,他的政策從未違背反全球化的初衷。其他共和黨人之所以輸給川普,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和全球化割席。
與共和黨相比,民主黨的觀點截然不同,民主黨認為雖然當下的全球化和國際秩序有問題,但基本面是好的,只要略加修補就可以繼續前進。
因為支援全球化,民主黨必然傾向寬鬆的移民政策,這次賀錦麗為了討好中間選民,雖然承諾要嚴厲管控邊境,但仍然留了「增加成為合法移民管道」的口子。
因為支援全球化,民主黨也必然奉行多元主義的價值觀,因為矽谷的高新技術企業需要全球的人才,而他們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要吸引他們就必須包容各種信仰和觀點。
民主黨對全球化的觀點也直接反映在民主黨的外交政策上,因為全球化依賴友好國家的配合,它就必須維護盟友的利益,維繫國際秩序的穩定,因此必然要和俄羅斯發生衝突,在民主黨的戰略中,烏克蘭就是那個捍衛自由主義秩序的橋頭堡。
因為堅持全球化,民主黨就不能和歐洲和日本發生衝突,因為它們是美國的盟國,在美國的供應鏈中佔有關鍵地位。
但是全球化又實實在在的威脅到了部分美國人的利益,民主黨為了贏得這些選民(很多在藍牆三州),只能將矛盾引向中國,中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在產業競爭、地緣政治上對美構成威脅,意識形態又和美國截然不同。沒有比中國更合適的「替罪羔羊」。
不過,雖然兩黨都要求打擊中國,但側重點卻有不同,共和黨這邊更看重中國在經貿上的挑戰,共和黨大會沒有提及台灣問題和人權問題,只提到中國搶走了美國的工作崗位,而美國需要用高關稅將就業機會奪回來。
共和黨競選綱領中規定“禁止中國人購買美國房產”,也更多是出於孤立主義和自我防禦的考慮。
在整個共和黨競選綱領中,外交部分佔據的篇幅相當少,即使是佔比最高的中國,其詞頻也只出現了5次,而民主黨綱領中,中國出現了25次。
與共和黨不同,民主黨認為中國的挑戰是全方位的,在政治、軍事、意識形態、科技、經貿都對中國構成了威脅。美國需要聯合盟友共同反制中國,民主黨最後的目標是降低中國在供應鏈中的影響,遏制中國發展,建構一個中國角色被削弱的全球化秩序。
簡單來說,共和黨專注於中美經貿矛盾,關注的領域少,但力道狠(關稅提高60%-100%),民主黨關注的領域多,但力道小。無論那個黨上台,大機率都不會改善對華關係,大選結果直接影響的,不是中國,而是俄羅斯和烏克蘭。 (修明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