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裡,赫伯特·胡佛總統用他那支鍍金鋼筆,在《斯姆特-霍利關稅法》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檔案上,映照出「保護美國工業」幾個大字。
那時的總統先生或許不知道,這個看似保護美國經濟的決定,將成為20世紀最嚴重的經濟政策失誤之一。
“總統先生,您確定要簽署這個法案嗎?”
國務卿亨利史汀生最後一次試圖勸阻:
“就在昨天,又有200名經濟學家加入了反對陣營。”
胡佛很清楚國務卿的意思,但抬起頭時依然眉頭緊鎖:“亨利,你看看窗外!街上到處都是失業的工人,農民們在賤賣他們的糧食。我們必須保護美國人的工作機會!”
三個月後,加拿大駐美大使詹姆斯‧克賴頓怒氣衝衝地離開國務院大樓,他剛收到渥太華的緊急電報:
立即對美國農產品徵收報復性關稅!
但這不是結束,而只是開始,是一場全球貿易大戰的開始。
每一次重大決定,都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好一點的叫順勢,不好的叫被迫。
1930年代的美國,屬於後者。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到1929年10月24日,那個被稱為「黑色星期四」的早晨。
紐約證券交易所內,眾人都死死盯著不斷下跌的道瓊斯指數,他們的額頭滲出汗珠,手中的報價單甚至已經被汗水浸濕,表情裡充滿緊張、驚慌。
交易大廳不斷傳出喊叫聲:拋掉!全部拋掉!
和眾人恐慌的表情相對應的,是自己客戶的資產在短短幾小時內蒸發殆盡。
這一天,華爾街損失了相當於今天450億美元的財富,而這,只是開始。
和股市裡崩盤相比,一般美國人的生活似乎還暫時沒有受到暴風雨。
那些還在鄉間小路上,開著老舊福特卡車的小農場主,反而有點幸災樂禍,因為剛剛經歷了咆哮的“ 20年代”,看著華爾街的人賺得盤慢缽滿,然後風花雪月,自己似乎沾不上邊,他們早就羨慕嫉妒恨。
不過,他們並非沒有煩惱,最大的一個,就是法國人賣過來的歐洲小麥,價格比他們的低,影響了他們的生意。
這一切,在另外一群人眼裡,成為可以大做文章的議題。
這批人,就是政客。
金融危機、經濟危機,使得國會山莊的走廊裡,擠滿了各類政治說客,他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活躍。
雖然七嘴八舌,好不熱鬧,但議題其實只有一個:
那就是要不要對外加征關稅,以保護美國經濟。
最初只涉及農產品的法案,在各方利益的博弈下迅速膨脹。
鋼鐵大亨查爾斯·施瓦布派來的說客成功塞進了保護鋼鐵業的條款;紡織業巨頭威廉·伍德也不甘示弱,為棉紡織品爭取到了更高的關稅。
但福特汽車的創辦人亨利福特卻很憤怒,他認為這簡直是在玩火!
他闖進參議院聽證會現場,將一疊厚厚的報告摔在桌上,質問議員們“你們知道這樣做會帶來什麼後果嗎?”
這位汽車大亨的聲音在會議廳迴蕩。
但沒人理會福特的警告,參議員裡德·斯姆特甚至嘲笑亨利,你還是回去操心怎麼把你的T型車賣出去吧。
會場爆出一陣哄笑。
1930年6月13日,眾議院以222票對153票通過了這項法案。
四天後,胡佛總統在白宮舉行了盛大的簽署儀式。
攝影師的鎂光燈閃爍間,但也有一些人,臉上掛滿了憂慮,例如財政部副部長奧格登·米爾斯。
1931年春天,紐約港顯得異常冷清。
碼頭工人蹲在空蕩蕩的貨倉前,百無聊賴地抽著劣質香煙,情緒很低落,因為他們已經三周沒有英國貨船靠港了,據說英國佬都改去澳大利亞做生意了。
同時,在底特律的汽車工廠裡,工頭們擠在一塊,正宣讀令人沮喪的通知:
由於加拿大對美國汽車徵收50%的報復性關稅,工廠不得不裁減30%的工人。
流水線上的工人面面相覷,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昨天還在為這項「保護美國工業」的法案歡呼。
最諷刺的是美國中西部的農民們,雖然外國農產品被高關稅擋在了國門之外,但歐洲人也停止購買美國農產品了。
愛荷華州的農場倉庫裡堆積如山的玉米,價格已經跌到連運費都不夠付,那些曾經抱怨法國小麥太便宜的農民,最後選擇關掉自己的農場。
讓我們看看這些觸目驚心的數據:
國際貿易: 1929-1933年間,全球貿易額暴跌60% 。美國出口額從54億美元驟降至16億美元。
失業率:從1929年的3%飆升至1933年的25% ,相當於每四個美國人中就有一個失業。
GDP :美國經濟總量縮水近30% ,從1,040億美元降至730億美元(以當時幣值計算)。
在芝加哥,失業工人排起的隊伍綿延幾個街區;慈善機構的救濟食堂裡,曾經的中產階級紳士們和流浪漢一起排隊領取免費的麵包和湯。
1933年,新上任的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在白宮地下室發現了一份塵封已久的檔案。
他的經濟顧問雷克斯福德·特格韋爾指著上面的數據告訴羅斯福,這就是美國「成功」把全世界都擋在門外的代價。
第二年,羅斯福推動通過了《互惠貿易協定法》(RTAA ),授權總統與其他國家談判降低關稅,無需國會逐項批准。
這打破了1930年《斯姆特-霍利關稅法》( Smoot - Hawley Tariff )的高關稅壁壘(美國平均關稅一度超50% ),標誌著美國從保護主義轉向自由貿易。
國會將貿易談判權讓渡給總統,使貿易政策更有彈性,為後續貿易協定(如關貿總協定GATT )奠定基礎。
1934-1939年,美國與22國簽訂貿易協定,對協定國出口成長61% (非協定國僅38% ),農業和工業品受益顯著。
1934-1947年間,美國透過雙邊談判將平均關稅從約46%降至約25% ,促進了貿易成長。
RTAA的互惠原則,成為1947年《關貿總協定》(GATT )的核心規則,推動戰後多邊貿易體系建立,最終發展為世界貿易組織(WTO )。
RTAA雖然由民主黨推動,但戰後共和黨也支援自由貿易,形成「嵌入式自由主義」( Embedded Liberalism )共識,即開放市場與國內社會安全並行。
部分產業面臨進口競爭,批評者認為協定犧牲了特定群體利益,但整體上美國經濟從全球化中獲益。
RTAA成功扭轉了大蕭條時期的貿易孤立主義,並推動了美國與全球貿易的自由化進程。
其核心邏輯——透過互惠協定降低關稅、擴大市場——成為現代全球貿易體系的基石。
RTAA也直接影響了1947年GATT的談判框架,美國憑藉其經濟實力主導了戰後以規則為基礎(而非單邊保護)的貿易秩序。
儘管後續出現保護主義回潮(如1970年代或川普時期的關稅政策),但RTAA奠定的多邊合作框架仍深刻影響著當今國際貿易。
歷史不會簡單重複,但總是會驚人地相似。
任何大事件的發生,理由其實都差不多,無非是保護自己,解決社會問題,保家衛國,等等。
這些理由當時看都站得住腳,只不過,結果卻有好也有壞。
那些因為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整個國家和人民帶到坑裡去,還把周邊國家都坑慘的歷史案例,比比皆是。
在紐約聯準會的檔案室裡,保存著1930年那1028位經濟學家的聯名信,泛黃的紙頁上,有一句被反覆劃重點的話:
關稅築起的牆,最終圍困的只會是自己。
我不知道川普發起的這輪貿易戰會如何收尾,但歷史上類似的事件其實並不少,即使他們不是經濟的,如1961年的古巴飛彈危機。
如果說古巴太遠,一般人感受不到,那柏林的查理檢查站,雙方在僅有100公尺的路口,用已經裝滿炮彈的坦克對峙,高高的炮筒都瞄準了對方。
普通的柏林市民,最近距離地目睹了這場差點把世界帶入核戰危險的場面。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最後理性戰勝了一切,雙方最後達成妥協,避免了一場災難。
說實話,所謂的關稅大戰,比起64年前的柏林查理檢查站上的對峙,微小得多。
既然將人類置於毀滅的事件,最後都談妥了,我沒有理由不堅信,這場關稅大戰最終走向終結的地方,只有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談判桌!
如果大家都不想兵戎相見的話。
當然,在談判桌上,大家應該要有所堅持,但更重要的,是有所妥協。
因為,堅持只需要在胸口寫個「勇」字,而妥協,要腦袋裡裝滿智慧才行。(格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