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新聯盟的微妙開局
弗裡德里希‧默茨(FriedrichMerz)與拉爾斯·克林貝爾(LarsKlingbeil)聯手打造黑紅聯盟,卻伴隨著兩種對立的敘事:社民黨眼中的「心不在焉」與基民盟讚頌的「從容掌控」。在川普關稅風暴與國內極右威脅下,兩人因責任與壓力結盟,但信任與野心交織,聯合政府前景如何?

圍繞著弗裡德里希·默茨,兩種截然相反的敘事正悄然流傳,來自社民黨與基民盟的視角幾乎不可調和,勾勒出迥異的領袖形象。

社民黨眼中的默茨,似乎並未展現總理應有的雄心壯志。在聯合政府談判中,他常倚靠椅背,沉默聆聽,鮮少主動引領,而是任由他人主導會談。他的思緒彷彿遊離於談判桌之外,時而飛向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埃麗舍宮,時而徘徊於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Keir Starmer)的唐寧街,或許還被黨內暗流牽絆——那些對其領導力的質疑正逐漸匯聚。總之,他的心思不在現場,忽視了聯合協議的細枝末節,例如第2284行的措辭:“我們還將海洋視為數字機遇空間。”

在拉爾斯‧克林貝爾的親信看來,默茨在會場宛如一位不堪重負的老人。有人私下形容,這位年近70的基民盟領袖彷若“老大爺”,被數月來的高壓拖垮,疲態盡顯。更令人費解的是,默茨幾乎未為打破僵局貢獻實質性方案。每當談判陷入膠著,他往往只是抱怨,而最終解局的卻是基社盟的亞歷山大·多布林特(Alexander Dobrindt)與克林貝爾之間的斡旋。

左起: 默茨、弗賴和多布林特

基民盟的敘事則截然不同。黨內人士驚嘆,默茨雖年近古稀,卻未顯絲毫疲憊,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從容與定力。反觀克林貝爾,社民黨內部的巨大壓力讓他身心俱疲。兩人的差異顯而易見:默茨在基民盟地位穩如磐石,可放心將談判細節交由他人;克林貝爾卻因黨內分歧,事事親力親為,難以脫身。

新聯盟甫一啟航,便籠罩在如此對立的敘事之下,雙方甚至不吝於小規模的口舌交鋒。這番開局令人憂慮:聯合政府真能穩固前進嗎?然而,現實留給他們的選擇寥寥,唯有硬著頭皮攜手共進。

值得一提的是,默茨與克林貝爾已開始以「弗裡德里希」和「拉爾斯」互稱,流露出一絲親近。基民盟內部回憶,談判初期,默茨在黨內會議上談及與克林貝爾逐漸萌芽的信任。他突然稱對方為“拉爾斯”,語氣中透露出不同尋常的暖意,彷彿某種微妙默契已悄然成形。

但這份信任究竟有多深?又能維繫多久?

“他們在迎合我”

周三下午,柏林保羅-勒貝大廈(Paul-Löbe-Haus)的大廳燈火通明,平日這裡是議會委員會的會議場所,此刻卻成為聯合政府協議發布會的舞台。聚光燈下,默茨額頭微汗,克林貝爾擦拭著蒼白的額頭,似未從連日談判的疲憊中恢復。身旁站著社民黨聯合主席薩斯基婭·埃斯肯(Saskia Esken)和巴伐利亞州長馬庫斯·索德爾(Markus Söder),後者略顯不安地在兩腳間變換重心。

索德爾

這天下午,四人共同揭曉了歷經45天談判達成的聯合協議。默茨以堅定的語氣承諾:「我們要讓國家重現比過去更美好的面貌。」克林貝爾則言簡意賅,稱德國正站在「歷史性時刻」的門檻。

左起: 索德爾、默茨、克林貝爾和埃斯肯

就在前夜,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在一場晚宴上毫不留情地嘲笑貿易夥伴,聲稱“他們在迎合我”。他高強度的關稅政策令全球股市劇烈波動,美國似乎不再將他國視為盟友。自由開放的西方理念——默茨與克林貝爾這一代人的精神支柱——正面臨崩塌的危機。

國內局勢同樣不容樂觀。當天早間,一項民調顯示選擇黨(AfD)首次超越基民盟,基民盟與基社盟自大選後流失5個百分點,社民黨也持續低迷。選擇黨在議會席次翻倍,氣勢逼人。新議會開幕時,默茨與克林貝爾親眼目睹其強勢表現,深知若下次選舉再失利,後果將不堪設想。

正是這內外雙重壓力,將兩位曾經的競選對手推向了合作。他們的政黨已不復昔日榮光,單憑一黨之力難以重塑國家。要避免德國滑向更深危機,唯有攜手前進。這份共同的責任與緊迫感,將他們緊密相連。

然而,個人抱負的差異卻為聯盟埋下隱憂。克林貝爾年富力強,政治生涯遠未到盡頭,而默茨的年齡與目標或許更側重短期穩定。這份分歧將如何影響聯合政府的未來?

險些破裂的談判

「這是聯姻嗎?」周三,索德爾在保羅-勒貝大廈拋出這個問題,隨即自答,儘管默茨與克林貝爾已互稱名字,他仍堅持以「您」相稱。他引用一句農諺:「愛情會逝,土地永存。」話音未落,場內泛起笑聲。

默茨與克林貝爾對視一笑,談判的緊張氣氛漸漸消散。然而,周一的驚險時刻仍如陰影籠罩。那一天,聯合政府險些胎死腹中。

事情的起因發生在周日。談判短暫暫停,默茨返回故鄉索爾蘭(Sauerland)小憩,卻被社民黨的一份檔案打破寧靜。檔案提出大幅調整財稅政策:提高遺產稅、財富稅和資本利得稅。默茨怒不可遏。此前,他與黨內盟友托爾斯滕·弗賴(Thorsten Frei)、多布林特及索德爾公開承諾,基民盟絕不接受加稅。

社民黨對此反應卻顯困惑,認為檔案往來乃談判常態。基民盟雖高談財政整頓,卻未拿出具體方案,僅泛泛提及削減社會支出。社民黨遂提出加稅建議,以填補缺口。然而,默茨黨內已因巨額國防與基建債務備受質疑,若在稅收上妥協,保守派媒體《世界報》和《圖片報》將發起猛烈抨擊,進一步動搖其領導權威。

談判懸於一線

周一清晨,談判在柏林的巴伐利亞州代表處重啟。雙方各據一室,在基民盟房間展開諮詢。首輪會談由四位黨魁——默茨、克林貝爾、埃斯肯、索德爾——以及多布林特、弗賴和社民黨秘書長馬蒂亞斯·米爾施(Matthias Miersch)出席。氣氛迅速緊張,爭吵聲此起彼落。社民黨寸步不讓,默茨強硬表態:「若執意加稅,聯合政府無從談起。」談判戛然而止,陷入僵局。

基民盟內部,默茨語氣沉重,稱若無解,他將向聯邦總統報告談判失敗。雙方情緒高漲,妥協希望渺茫,聯合政府的命運懸於一線。

關鍵時刻,多布林特挺身而出。默茨信任其調解能力,此前他曾助默茨化解與綠黨的債務談判僵局。多布林特與克林貝爾展開私下會談,細探社民黨意圖,發現對方也對風波之烈感到意外,渴望找到出路。

約45分鐘後,多布林特返回,提議向社民黨提交新方案。他手寫五項建議,再次與克林貝爾會面,開啟了一場密集的穿梭外交。全天,兩人約十次單獨磋商,間或與各自團隊商議。談判涉及退休金保障、稅收調整、折舊政策和企業稅率等核心議題。最終,雙方擬定兩份協議檔案。

至晚間,僵局打破。基民盟同意延後降低企業稅,保留附加稅,並將退休金水準至2031年鎖定為48%;社民黨則放棄加稅計畫。聯合政府終於化險為夷。

如此膠著的局面並非偶然,而是談判規律使然。棘手問題總在最後浮現。雙方逐句審讀16個工作小組的草案,社民黨由克林貝爾和米爾施主導,基民盟則交由弗賴、多布林特和卡斯滕·林內曼(Carsten Linnemann)負責。這讓社民黨感到,默茨對細節漠不關心,思緒常遊離談判之外。

許多爭議在審讀中消解,重複條款被剔除,小規模交易迅速達成。未決問題列入清單,逐日減少,直至最後僅剩最難解的癥結,危機因此在終點前集中爆發。

朋友難成,信任初建

儘管談判艱難,默茨與克林貝爾逐漸建立了一種信任關係,雖然不親密,卻真誠可依。這並非易事。兩人曾長期彼此戒備。基民盟至今記得,2021年克林貝爾作為社民黨秘書長如何猛烈攻擊基民盟候選人阿爾明·拉舍特(Armin Laschet)及其幕僚納塔納埃爾·利明斯基(Nathanael Liminski)。黨內甚至以「克林貝爾化」形容骯髒競選手段,足見當年恩怨之深。

猜忌是雙向的。談判開始,社民黨對基民盟充滿警惕,源於默茨今年1月違背承諾,聯合選擇黨通過一項移民議案,又在競選末期抨擊「綠黨和左翼怪人」。更令社民黨憤怒的是,基民盟在談判前夕質詢政府對某些抗議組織的資助,社民黨視之為「川普式」的政治恐嚇。

社民黨對默茨尤為不信任,多位議員公開表示絕不選他為總理。然而,克林貝爾團隊更為務實,認為別無他選。他們冷靜評估:默茨年老不受歡迎,或只是過渡總理,這為社民黨提供了戰略機遇——只要頭幾年合作順暢,避免前聯合政府的內訌。

默茨同樣清楚,繞不開克林貝爾。選舉日,他率先致電祝賀克林貝爾生日,當晚克林貝爾回電祝賀勝選。次日,兩人再次通話,迅速敲定合作框架與談判日程。社民黨內部坦言,兩人“難以成為朋友”,但通過簡訊、電話和私下會談,關係逐漸緩和。有人評價,默茨在面對尊重與禮貌時會變得溫和,而克林貝爾深諳此道,擅長以柔克剛。

克林貝爾的“長輩攻略”

默茨年長克林貝爾22歲,幾可為其父。克林貝爾卻擅長與長輩相處,並從中汲取政治資本。 2000年代初,他在時任總理格哈德·施羅德(Gerhard Schröder)的選區辦公室工作,深受賞識,施羅德對其雄心頗為看好。 2021年競選期間,施羅德仍親自助陣。然而,當施羅德因親俄立場成為政治包袱,克林貝爾果斷切割聯絡,重塑社民黨對俄政策,展現了決斷力。

克林貝爾與下薩克森州長斯特凡·魏爾(Stephan Weil)關係密切,常向其請教政治智慧。 2017年,魏爾推薦他出任社民黨秘書長,時任主席馬丁舒爾茨(Martin Schulz)欣然採納。克林貝爾與舒爾茨同樣相處融洽,建立了深厚的信任。

這些長輩有一個共同點:克林貝爾總能超越他們。施羅德淡出政壇後,克林貝爾主導2017年聯合政府談判,又在2021年策劃競選,助奧拉夫·舒爾茨(Olaf Scholz)登上總理寶座。魏爾近期宣佈將於2025年5月退休,而克林貝爾正有望以財長兼副總理的身份邁向新高峰,這一巧合頗具象徵意味。

克林貝爾的政治抱負遠未止步。 2021年競選中,他謹慎與舒爾茨保持距離,刻意拖延總理候選人提名,成功阻止民調領先的國防部長鮑裡斯·皮斯托裡烏斯(Boris Pistorius)出線,確保自身在黨內的主導地位。

大膽的權力佈局

選舉夜,克林貝爾帶領社民黨僅獲16.4%的選票,創下戰後最差紀錄,卻大膽兼任議會黨團主席,取代資深議員羅爾夫·穆岑尼希(Rolf Mützenich)。這項決定頗為冒險,他甚至一度擔憂黨內反彈。為穩妥起見,他委託親信探查黨團情緒,確認支援後才放手一搏。結果證明,他的顧慮多餘──社民黨議員幾乎一致推選他為黨團主席,甚至無人公開質疑他身兼兩職。

在社民黨內部,克林貝爾被視為「無可取代」。黨內認為,同齡人中無人擁有他這般豐富的經驗,更無人被寄望帶領社民黨重奪勝選。他的權力基礎不僅來自黨內,還得益於多年來精心打造的公眾形象與外部網路。

克林貝爾的敘事圍繞著「中產本色」:他擁有一台割草機器人,擔任拜仁慕尼黑顧問團成員,出生於下薩克森的蒙斯特小鎮,父親是一名下士,讓他深諳鄉村民情。他隸屬社民黨保守派“澤海姆圈”,儘管年輕時拒絕服兵役,卻成為聯邦國防軍的堅定支持者,主張務實的防務與移民政策。

與此同時,他積極拓展國際與商界聯絡。作為大西洋橋成員,他與默茨共享對跨大西洋關係的熱忱,並致力於修復社民黨與企業界的裂痕——這在其前任時期曾嚴重受損。他的形象既有中產的穩重,又不失現代氣息,例如在TikTok發佈「我是拉爾斯,女權主義者」的宣言,與默茨的傳統做派形成鮮明對比。

中產與現代的博弈

克林貝爾的戰略直指中產選民,與基民盟爭奪核心票倉。他與默茨這位索爾蘭鄉紳在價值觀上不乏共鳴,但這種相似性恰恰埋下隱患。他比默茨年輕22歲,自詡代表新生代政客。 2024年初,他公開表示願承擔“更大責任”,毫不掩飾對2029年總理職位的覬覦。

若默茨選出總理,他已明確將重點放在外交,應對川普的不可預測性、俄烏衝突的持續發酵以及中德關係的複雜博弈。克林貝爾若出任財長,勢必抓住默茨留下的內政空缺,鞏固自身影響力,同時在外交舞台尋求突破。

聯合政府或因雙方當下的共同利益而暫時穩定,但默茨需格外警惕克林貝爾的「超車」記錄。綠黨領導人裡卡達朗(Ricarda Lang)在X平台戲稱新聯盟為“Blackrot”,既暗諷默茨曾供職的貝萊德,又意外發現其英文意為葡萄黑腐病,令人忍俊不禁。這或許無意中點出了聯盟的潛在脆弱性。 ❖ (德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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