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似乎從來不是一個輕鬆的稱呼。
之於外,「母親」更多時候關聯的是責任與愛。從生育到養育,女性要付出近乎全身心的代價;之於己,「成為母親」似乎又是女性生命旅程中未必必須、卻註定意義非凡的一站。有人因而轉移生活的重心,甚至暫停了原有的發展路徑;有人或也因為生育,獲得了新的領悟、不由分說的動力,甚至形成一股新的生命力量。
然而,亦不得不承認,生育率的下降、多元家庭結構佔比的提高(包括單身、丁克、不婚族等),諸多現象的背後,是越來越多的女性選擇跳過了「成為母親」這一站。
這其中,原因是什麼?成為母親的真相是什麼?除了之於社會、人類繁衍的意義,生育之於女性本身又有什麼樣的具體價值? ……
某平台關於女性在生育之後是否有過後悔時刻的一次匿名調查,收集了1000多名母親的答案。其中,有將近一半的答覆表示,自己曾經有過後悔生育的念頭。
“剛生完的時候尤其後悔”,一名剛成為母親還不到一年的朋友這樣說。她覺得,成為母親,對於女性首先是生理上的挑戰。 「所謂的無痛,其實並不一定對所有人有效;看似更為輕鬆的剖腹產,其實也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輕描淡寫,什麼第二天就能下地之類;生育之後,身材的走樣,大肚子、厚背,大小胸,漲奶堵奶,乳頭被咬破、還沒好又被咬破……」
雖然醫療科技的進步,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生育的死亡風險,同時改善了生育過程的體驗,然而生理上的疼痛卻依舊如同一大關礙橫亙在許多人成為母親的第一階段上。
而這些,或都還不及精神上、心理上所受到的衝擊,具有更長期、更深遠的影響。
據統計,大約每10個產婦裡面就有1個得產後憂鬱症(10%~15%),一半以上會出現產後憂鬱的情緒(50%~80%)。
一位母親在網路上分享了自己從得知懷孕到生產期間,在醫院的種種經歷和感受。她甚至寫下這樣一句話,「成為母親讓我毫無尊嚴可言」。
忙碌的醫院產科,往往沒有隱私可言。
「醫生不會等你拉上褲子才叫下一個號,如果你稍稍等了前面的女士一會兒,還會被催磨嘰,甚至有時你能看到一溜光著屁股的人……好像女性跟女性之間就不應該有隱私,甚至因為懷孕,你就成了一個只是具有生育功能的機器,而不再是需要體面的某某女士。”
她在文中提到,臨產前,因為難忍疼痛多叫了幾聲,卻被醫生帶著嫌棄的口氣阻止她「別叫了」。而即便後來明白「別叫」也是希望產婦能保留生產時的體力,但她認為,如果醫生的語氣、態度可以稍稍好一點,那怕只是好一點點,也不至於讓當下的她覺得又委屈、又難受。
如此種種,讓她在產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在時而低落、時而焦慮的抑鬱情緒中,甚至讓她早早開始設想,如果等到自己的女兒生產,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去更安心、服務更好的醫院機構,那怕是多花一點錢。
某育兒平台創始人分享了她對女性生育問題的見解。
她認為,生育要面對的困難其實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每個產婦、每個家庭甚至會面臨完全不同的問題。這些問題甚至沒有辦法提前準備。但如果,產婦能明確自己可以得到的支援,不管是來自伴侶、還是家人,確信自己在未來生育、養育的過程中,並非孤軍奮戰,那麼生育的真相也就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反而可能會成為一個家庭所有成員共同成長的經歷。
「如果從『人生是各種經驗的結合』這個角度來說,生孩子是完整生命經驗的一種方式,因此生孩子本身,或許並不是多麼高尚無私的行為,盡力去撫養和教育小孩才是。」一位母親對於什麼是成為母親的意義,如是回答我。
當我們去認定,何時才是真正意義上成為母親的那一刻,生育本身或許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
這讓我想到以真實事件為原型改編的奧斯卡獲獎影片《何以為家》,十二歲的男孩贊恩向法官狀告他的親生父母,原因是,他們給予了他生命。而他唯一的訴求,只是希望他的父母不要再生育。
當生育孩子的父母只是利用新生命作為交換生活條件的籌碼,而不承擔教育、撫養的義務,那麼新生命的降臨或也可以成為悲劇的開始,母親亦無母親的真實意義。
而相反,日本影片《小偷家族》裡,雖然並非親生父母,但因為愛與責任是真切的,即便一家人遊走在貧困和違法的邊緣,然而父母與孩子們彼此深深羈絆著,母親亦在完成其母親的價值——孩子們的心不會在侷促的生活中變得冰冷,生命仍有其美好與意義。
養育孩子的過程,或才是成為母親真正的時刻。它或許表現為某種程度的自我犧牲、妥協,但同時也是自我完整、感受柔軟、發現自我另一部分的途徑。
「雖然曾經有那麼一刻後悔,但是,只要感受一次孩子對你的愛,就不後悔了。」那位在產後曾有過後悔念頭的母親告訴我,孩子對母親的愛或才是真正無私的愛。 「有時候就算你對他發了脾氣,但他還是會爬過來抱你。」許多經歷產後憂鬱的母親,最終在孩子的愛裡獲得了治癒。
“曾經被很多新手父母問及'我的生活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我都會回答,'你現在的生活就是正常的生活'。”
但是,或許也正是這個不可逆、不得不的過程,讓不只是母親,甚至包括父親,能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體會到內心一吋寸變柔軟,發現接觸世界可以有另外的方式;同時也讓母親變得更為堅強,發現女性在溫柔的刻板印象之外亦有另外一側面。
由於女性在生理上承擔的無可替代的生育職能,相較父親,「成為母親」似乎也天然是一把女性「枷鎖」。尤其在東亞地區,長期「男主角外、女主角內」的文化心理、以及隨之所建立的系統制度,讓女性很難真正做到在成為母親之後,「兼顧」所謂的事業與家庭。除了生育,撫育孩子似乎也常被默認為,是母親的職責。
更多的母親面臨所謂「喪偶式育兒」、「育兒焦慮」、「雞娃洪流」等與生育、教養孩子相關的課題。而其中,爸爸的缺位或是非常核心、關鍵的一部分。
《孤身育兒》一書中,提供了日本家庭父母親從事家庭工作的比例資料。在父母共同在外工作的家庭種,雙方承擔家務比例為2:8;而全職媽媽家庭,這個比例升至了1:9。同時,男性所承擔的10%-20%的家庭工作內容,基本上侷限於接送孩子、檢查信箱等較為簡單、機械的勞動,而更多偏向情感、溝通、教育等高難度問題的工作,則通常仍由母親承擔。
「我認為,要改變這種現狀,可能需要從多方面入手。尤其是社會環境與製度的改變。」一位母親分享了她的一位男性友人的真實經歷,由於在小區娃時被投以「軟飯男」的關注目光,這位奶爸不太願意再單獨推孩子遛娃時被投以「軟飯男」的關注目光,這位奶爸不太願意再單獨推孩子遛娃時被投以「軟飯男」的關注目光,這位奶爸不太願意再單獨推孩子遛。
另外也有母親表示,「雖然我本身不太放心先生照顧孩子,但我希望他能有更多的時間,參與孩子的成長。」越不參與,越有隔閡。只有父親把自己的時間投入到撫育孩子的各個階段中,才能一方面理解母親的工作並非只是“在家待著”,意識到育兒工作的困難,同時也能與孩子建立更深的互動關係。
瑞典,是世界上男女平等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然而這種平等並非一蹴而就,而是政策與文化互相交鋒,不斷優化的結果。
1974年,瑞典設立育兒假,鼓勵父親與母親共享生育假期。然而在隨後的20年中,只有0.5%的父親選擇休假,而且很可能因此被揶揄為「天鵝絨爸爸」(暗示喪失男子氣概)。到1995年,政府提出「父親份額」概念,即父母共享育兒假的同時,其中必須至少有一個月的份額由父親休,如果放棄,家庭休假的總數就會減少一個月。到2002年,這個份額數增加到兩個月,到2016年繼續增加到3個月,並且如果父母雙方能做到休假平分,又可額外享受政府的獎勵
這種由政策主導,與傳統、刻板的性別文化的交鋒,逐漸使社會對「天然」的母職養育提出了不同的想法,也使「父親」與「男性」的定義發生了變化。在街角公園,一手推著嬰兒車、一手翻著書本的“瑞典奶爸”,被認為是更有男性魅力的代表。男子氣概不再是刻板的霸道、剛強,透過與孩子的交流,父親也開始變得敏感、溫柔,「性別的社會意義開始在家庭中瓦解」。
職場上,關於「媽媽氣質」的刻板印象,或也是阻礙現代女性選擇成為母親的關鍵因素之一。 「生育後的母親,固然有一段時間與職場的成長脫節,但這不能成為社會、企業將重返職場的母親拒之門外的理由。相反,成為母親之後的女性,即所謂的'媽媽氣質',或也是能讓她們在職場上擁有更為果斷的判斷力的部分。
不得不承認,在目前的社會現狀之下,關於生育、關於母親的理想圖景或還離我們有一段距離。但是,如果想要改善女性對成為母親的擔憂與恐懼,每一步微小的努力或都有其意義。
無論是國會上哺乳的國會議員,或是主動承擔撫育義務、支援妻子重回職場的平凡父親…
如何讓“成為母親”,盡可能減少沉重的部分,儘可能讓女性在完成生育、撫育小孩的過程中的體驗變得更為輕鬆、愉悅,或才是更為重要的部分。而這既需要一個可靠的人生搭檔,更需要社會環境、系統政策、以及性別文化等的共同進步。
關於母親,與其歌頌其偉大,或許,讓母親不再一味“偉大”,讓“成為母親”不再成為讓步女性個人成長的原因,或才是社會與人類的偉大。 (誰最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