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曼哈頓川普大廈,美國總統的兩個兒子埃裡克·川普和小唐納德·川普宣佈了一項雄心勃勃的商業計畫:推出名為“Trump Mobile”的移動通訊服務,並聲稱將提供一款售價499美元、“在美國本土製造”的T1智慧型手機。這一宣佈立即引發了業界專家的質疑和公眾的廣泛關注。
這項商業冒險的時機頗為微妙——正值川普政府推行MAGA政策、威脅對進口產品徵收高額關稅之際,川普家族卻試圖進入一個高度依賴全球供應鏈的行業。營運商服務+手機製造,這個Trump Mobile的推出不僅是一次商業嘗試,更是對美國製造業政策、貿易保護主義和政商關係邊界的一次現實檢驗。
Trump Mobile最引人爭議的承諾莫過於T1手機將“在美國本土製造”。
目前,美國只有一家公司在國內製造智慧型手機——總部位於加利福尼亞州的Purism公司。該公司生產的Liberty手機零售價為1999美元,除了機殼採購自中國外,所有元件都在美國製造和組裝。因此,Purism首席執行官托德·韋弗對Trump Mobile的499美元“美國製造”承諾表示懷疑,稱其看起來是“典型的畫餅宣傳”。
IDC副總裁弗朗西斯科·傑羅尼莫更是直接打臉:“這款手機絕對不可能是從零開始設計的,也絕不可能在美國組裝或完全在美國製造,這完全不可能。”
手機是一個全球高度充分競爭的行業,其售價和用料,即性價比其實對公眾來講已經高度透明幾無秘密可言。一些熱心分析師已經開始對這款手機做BoM物料分析。
T1手機宣稱的用料包括6.8英吋AMOLED螢幕、5000毫安時電池、12GB運行記憶體和5000萬像素攝影機等,這些規格在499美元的價位上顯得相當激進,對比同檔用料的蘋果手機售價往往在700美元以上。
折合人民幣約3500元,卻要大肆堆料,要實現這些規格,T1很可能或者是幾乎百分百需要依賴中國大陸ODM的現有設計。
Creative Strategies和CNN的分析師推斷T1手機看起來像是已有的Revvl 7 Pro 5G手機的一個“套殼”,至少在短期內“目前只有中國大陸能做到在這種物料成本基礎上組裝T1手機,很可能是聞泰科技。”不過他們的資訊版本有點過時,聞泰科技其實去年年底已經宣佈把手機ODM業務剝離給了立訊精密。
無可置疑的是,Trump Mobile的推出暴露了川普政府貿易政策與實際商業實踐之間的深層矛盾。一方面,川普政府大力推行MAGA政策,威脅對進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稅,特別是針對中國製造的產品。另一方面,川普家族的最新商業冒險卻不得不依賴他們在政策上試圖限制的全球供應鏈。
Trump Mobile證明“美國確實已經變了”
上述深層矛盾和川普把總統身份用於搾取性行銷的現象互為表裡。
Trump Mobile的定價策略顯然帶有政治色彩——月費47.45美元,這個數字暗指川普作為第45任(上一任期)和第47任(現任期)總統的身份。那麼,現代美國精英政治人物的“商業道德感”是否已經越界?
彭博社以洛克菲勒家族作為對比,感慨時代確實已經變了。
納爾遜·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當年繼承的財富遠位元朗普的更龐大且更具影響力,也在1974年因家族企業的營運問題接受了國會的嚴厲質詢,而他當時只是尋求副總統的確認提名——但那是在“水門事件”後的1970年代,彼時,要求民選官員對其商業交易負責是衡量良好政府和誠信的兩黨共識標準。
與前任總統不同,川普並未將其資產轉移給獨立管理的“盲信託”(Blind Trust),而是由其子女管理的信託來營運。這意味著川普家族的商業活動與總統職務之間有意無意地少了一道“裙帶關係-政商”防火牆。
這種安排的問題在於,川普作為總統的決策可能直接影響其家族企業的利益。在Trump Mobile的案例中,川普負責任命監管無線服務提供商的聯邦通訊委員會(FCC)主席。他任命的布倫丹·卡爾現在領導著這個直接影響Trump Mobile商業環境的監管機構。
心智觀察所此前多次撰文指出,布倫丹·卡爾曾經是川普和馬斯克聯絡的重要紐帶,雖然馬斯克在白宮的力量逐漸消退,但布倫丹·卡爾依然可以看作川普的肱骨之臣。
卡爾利用FCC的監管權力對大型科技和媒體公司施壓,要求它們在政策上配合川普政府。他針對Meta、Google、蘋果等科技巨頭髮起“審查聯盟”調查,指控它們壓制保守派聲音,並推動修改《通訊規範法》第230條來限制這些平台的法律保護。同時,他對ABC、NBC、CBS等主串流媒體展開多項調查。更直接的是,卡爾將政治讓步作為企業併購審批的條件。Verizon為獲得100億美元收購Frontier的批准,承諾立即終止DEI項目。
卡爾實際上充當了川普的“響亮傳聲筒”,將FCC打造成攻擊媒體和科技公司的平台,通過監管威脅來重塑媒體格局,使其更傾向於保守派立場。我們有理由相信,布倫丹·卡爾是為Trump Mobile保駕護航的關鍵前台執行人。
值得注意的是,Trump Mobile採用的是移動虛擬網路營運商(MVNO)模式,MVNO通過從主要網路營運商(如AT&T、Verizon和T-Mobile)購買網路容量,然後以自己的品牌向消費者提供服務。這種模式的優勢在於無需巨額的基礎設施投資,能夠快速進入市場。
Running Point Capital Advisors首席投資官邁克爾·舒爾曼指出,MVNO在美國無線使用者中的佔比僅為3-4%,且客戶流失率通常較高。這意味著除非Trump Mobile能夠突破百萬使用者大關,否則其財務影響將微乎其微。
既然Trump Mobile走的是冠冕堂皇的“在商言商”模式,那麼必須要解決兩個基本問題,Trump Mobile如何能夠突破百萬使用者大關?T1如何能像其它手機品牌一樣建立使用者忠誠度?換言之,川普家族能否將政治品牌價值轉化為實際的商業競爭優勢?畢竟,Trump Mobile代表了一個“質的飛躍”,從內容平台轉向基礎設施服務提供商。這需要完全不同的專業知識、監管關係和供應鏈管理能力。
在成為總統之前,川普最著名的媒體相關投資是真人秀節目《學徒》(The Apprentice),這為他在電視媒體領域建立了重要影響力。雖然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電信業務,但卻展示了他對媒體傳播管道的重視。
2022年,川普創立了Truth Social社交媒體平台,這可以看作是他進入數字通訊領域的第一次重要嘗試。Truth Social作為Twitter的替代品,現在擁有數百萬活躍使用者,為川普在數位媒體領域積累了經驗。
川普媒體與科技集團(Trump Media & Technology Group)作為Truth Social的控股公司,也大力進軍加密貨幣——這一和使用者忠誠度有直接關聯的領域。
美國億萬富翁馬克·庫班在社交媒體X上提出了一個另闢蹊徑的觀點:川普手機可能並不靠硬體本身賺錢,其真正的盈利點在於加密貨幣交易費:“我覺得他們可能在玩一個聰明把戲,那就是在手機裡內建一個加密貨幣錢包,利用WLF、加密貨幣賺錢。”
不止一位行業分析師指出,Trump Mobile的目標客戶群與加密貨幣愛好者存在大幅重疊。考慮到川普家族在加密貨幣領域的深度參與和巨額收益,將crypto支付整合到Trump Mobile中符合商業擴張邏輯,雖然Trump Mobile可能不會在初期就整合加密貨幣支付功能,但隨著項目的發展和市場反饋,未來加入crypto支付選項的可能性相當高。這將是川普crypto生態系統的自然延伸,符合其“America First”和金融創新的品牌定位。
Trump Mobile的未來命運將取決於多個因素,諸如市場接受度、技術實現能力、監管環境變化以及更廣泛的政治經濟環境。無論結果如何,這一案例都為理解現代政治、經濟和技術的複雜互動提供了一個珍貴的窗口。
Trump Mobile的真正價值可能不在於其商業成功與否,而在於它為我們提供的關於美國製造業現狀、政策制定複雜性和政商關係邊界的深刻洞察。在一個日益複雜和相互依存的世界中,理想主義的政策承諾必須與現實主義的實施能力相平衡,這或許是Trump Mobile案例給我們的最重要啟示。 (心智觀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