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我們就像在走向懸崖。”

這句夾雜著自嘲與寒意的低語，飄蕩在不久前舉行的西雅圖微軟Build開發者大會的空氣中。

台下，坐著數千名碼農和軟體工程師。台上，公司高管們正意氣風發地展示著一系列強大的人工智慧產品，它們能輔助編碼，能自動執行任務，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建構軟體。

在掌聲與驚嘆聲中，一個更深層、更荒誕的現實正在悄然蔓延：這些被當作“未來武器”兜售給開發者的工具，其最精準的打擊目標，正是開發者本身。

這就是一種現代版的俄狄浦斯悲劇，一場正在上演的“AI弒父”。創造者正在被其創造物所吞噬。

電腦科學，這個在過去二十年裡被譽為通往財富與未來的黃金羅盤，其指針正劇烈地顫抖、失靈，甚至開始指向來時的路。曾經堅不可摧的泡沫，正被其內部孵化出的最鋒利的尖針，一擊即潰。

AI的屠刀，最先砍向了磨刀的人。這不是危言聳聽的預言，而是正在發生的、血淋淋的現實。大西洋月刊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直接指出，電腦科學的泡沫正在破裂。和大家分享一下。

The Computer-Science Bubble Is Bursting

電腦科學的泡沫正在破裂

人工智慧的特性，使其恰好能取代那些創造了它的人。

Rose Horowitch

未來的熱門工作，可能已經風光不再。多年來，追求高薪職業的年輕人一直被鼓勵全力投入電腦科學。從2005年到2023年，美國主修電腦科學的學生人數翻了四倍。

這讓最新的一組資料顯得格外驚人。

根據對教授和系主任的採訪，今年全美範圍內的招生人數僅增長了0.2%，而許多項目似乎已開始走下坡路。史丹佛大學的電腦科學項目被公認為全美頂尖之一，其主修學生人數在經歷了多年的迅猛增長後現已停滯。

普林斯頓大學電腦科學系主任 Szymon Rusinkiewicz 告訴我，如果當前趨勢持續，兩年後該校畢業的電腦科學主修生將比現在減少25%。過去一年，杜克大學（Duke）選修電腦科學入門課程的學生人數也下降了約20%。

不過，這一下降趨勢雖然驚人，其原因卻相當直接：年輕人正在對初級程式設計師嚴峻的就業前景做出反應。近年來，科技行業飽受裁員和招聘凍結的衝擊。導致這一放緩的罪魁禍首正是技術本身。

事實證明，人工智慧在編寫電腦程式碼方面，比撰寫文字更有價值。這意味著，它非常適合取代那些創造了它的人。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最近的一項研究發現，美國人認為軟體工程師將是受生成式AI影響最大的群體。許多年輕人不打算等著看這是否會成真。

“這太反直覺了，”研究AI對經濟影響的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研究員 Molly Kinder 告訴我。“這本該是未來的工作。過去，要想走在技術前沿，就得上大學學習程式設計技能。”

但“學習程式設計”的時代可能即將結束。如果資料能說明什麼，那我們可能已經越過了電腦科學的頂峰。

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的博士生 Chris Gropp 已經花了八個月找工作。他在羅斯-霍曼理工學院獲得了電腦科學、數學和計算科學三個專業的學士學位，並完成了電腦科學博士（Ph.D.）的所有課程。

他想先工作，而不是完成學位，卻發現找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只知道最近有兩個人成功找到了工作。一個為40個不同職位寫了定製求職信，並與公司內部人員安排了會面。另一個提交了600份申請。

“我們正處在AI革命中，我恰好是引領這場革命的AI領域的專家，但我什麼也找不到，”Gropp 告訴我。“一兩個月前，我發現自己開始考慮，要不要乾脆暫停我幾乎一生都在為之訓練的事業，去當一名電工學徒？”

Gropp 正面臨著一個疲軟的就業市場，這不僅是針對應屆大學畢業生，對科技行業來說尤其如此。過去三年，22至27歲人群在其他領域的就業率略有增長，但該年齡段在電腦科學和數學領域的就業率卻下降了8%。

不久前，來自史丹佛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卡內基梅隆大學等頂尖電腦科學項目的畢業生，還會被Google（Google）和亞馬遜的招聘人員爭搶。而現在，這些學校的教授告訴我，他們的畢業生必須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找到工作。

Gropp 的父親 William Gropp 是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國家超級計算應用中心的負責人。他告訴我：“作為一個擁有機器學習專業知識、但仍未找到工作的電腦科學碩士的父親，我可以說，這個行業已經今非昔比了。”

極具諷刺的是，像 Gropp 這樣的求職者之所以找不到AI相關工作，可能正是因為AI本身正在搶走這些工作崗位。“我們知道AI正在影響就業，”普林斯頓大學的 Rusinkiewicz 告訴我。“它讓人們在工作的某些或許多方面效率更高，因此，公司可能覺得可以減少一些招聘了。”

人工智慧正在取代技術人員，最好的證據莫過於，將AI整合得最徹底的行業，其失業率也異常地高。科技領袖們已公開表示，他們不再需要那麼多初級程式設計師。

Alphabet 和微軟（Microsoft）的高管都表示，AI 編寫或輔助編寫的程式碼已佔到其程式碼總量的25%以上。（微軟最近裁員6000人。）Anthropic 的首席產品官最近告訴《紐約時報》，高級工程師們正將工作交給公司的聊天機器人，而不是交給初級的人類員工。

該公司首席執行官警告說，未來五年內，AI 可能會取代半數的初級員工。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員 Kinder 表示，她擔心公司很快會徹底砍掉職業階梯的最底層。她告訴我，科技專業畢業生的困境，可能對所有初級白領來說都是一個警告。

並非所有人都認為AI是造成就業市場動盪的原因。科技行業經常經歷繁榮與蕭條的周期。經濟向好時，大公司規模急劇擴張。

喬治城大學教育與勞動力中心研究主任 Zack Mabel 表示，如今，面對高利率和新關稅的陰影，高管們可能會暫緩擴張，而員工也不願離職。

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 David Deming 告訴我，公司有動機將裁員歸咎於AI，而不是他們可控的因素。他說：“在看到AI對勞動力市場產生重大改變之前，公司必須先將這項新能力內部化，並改變他們的需求。而這一點我尚未看到太多跡象。這可能是AI的影響，但我們還無法確定。”

歷史上，電腦科學專業的招生人數一直隨就業市場波動。當工作機會稀少時，人們會選擇學習其他專業。最終，電腦科學畢業生出現短缺，薪資上漲，從而吸引更多人進入該領域。

以往的每次下降之後，招生人數都會反彈到比初始水平更高的位置。（而且，一些大學，如芝加哥大學，招生人數仍未出現任何下降。）麻省理工學院（MIT）電腦科學教授 Sam Madden 告訴我，即使公司正在使用生成式AI，這也可能創造更多而非更少的軟體工程師需求。

無論過去幾年預示的是暫時的低谷，還是工作生態的突變，經濟學家們對大學生的建議是相同的：主修一門能提供持久、可遷移技能的學科。

信不信由你，這門學科可能是人文科學（liberal arts）。Deming 的研究表明，從長遠來看，主修歷史和社會科學的男性畢業生的收入最終會超過主修工程和電腦科學的同齡人，因為他們培養了僱主持續尋求的軟技能。

“為了學習一門手藝或特定技能而去上學，其實風險很大，因為你不知道未來會怎樣，”Deming 告訴我。“你需要思考如何獲得一套能面向未來、讓你在45年的職業生涯中持續受益的技能。”

當然，面對巨大的不確定性，許多年輕人會採取相反的策略，追求一條能確保立即就業的道路。如今的問題是，AI 將會堵死多少條這樣的道路。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