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首屆印象派畫展遭遇慘敗。
克勞德·莫奈、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和埃德加·德加等藝術家備受嘲諷,評論家們將他們的作品斥為“低劣”、“未完成之作”,並稱其為藝術史上最糟糕的事件。這場展覽在商業上一敗塗地,僅有3,500名參觀者,其中大多數人來此閒逛,只是為了對樸素的畫框和個性鮮明的繪畫技巧表達驚駭。
大約十年後,喬治·修拉開始創作《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A Sunday Afternoon on the Island of La Grande Jatte)。這幅高七英呎、寬十英呎的畫作《星期天》將成為印象派分支技法——點彩派——最為著名的典範。
《星期天》的核心構想很簡單,這幅畫描繪了塞納河畔巴黎公園一個喧鬧午後的精細畫面。若仔細觀察,你能看到清晰分明的色點和光點,它們匯聚成遮陽傘、樂器、帽子、人物以及一隻拴著鏈子的猴子。每一幅畫面都可以被拆解,還原為獨立的點,這就是模擬時代的像素。而在修拉、印象派畫家與本月的Runway AI電影節(AIFF)獲獎影片《全像素空間》(Total Pixel Space)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聯絡。
影片中柔和的旁白說道:“像素是數字圖像的基本單元,如同構成馬賽克的小瓷磚。每個像素都由代表顏色和位置的數字定義。因此,任何數字圖像都可以表示為一個數字序列……因此,所有可能被拍下的照片都以坐標點的形式存在。所有影片的每一幀都以坐標點的形式存在。每一張面孔都可以以坐標點的形式存在。否認這一點,就等於否認數字本身的存在。”
《全像素空間》的創作者雅各布·阿德勒是一位科班出身的古典音樂家和作曲家,並且隨著AI技術的進步,他從一位涉獵廣泛的藝術家轉型成為電影製作人。阿德勒為這部影片花了一年多時間,期間生成了數萬張圖像,其靈感來源於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巴別圖書館》(The Library of Babel),以及在隨機而廣袤的世界中找到意義的奇蹟。
阿德勒表示:“我被生成這些圖像的過程深深吸引,它引發了一系列哲學思考。在這個龐大的語言組合空間中,絕大多數字母組合都是毫無意義的資料。那麼,將其應用於數字圖像領域:究竟可能存在多少張圖像?其中又有多少是難以理解的噪音呢?我曾嘗試用其他媒介表達這個想法,但都失敗了。最終它以一部AI短片的形式得以呈現。”
估值30億美元的AI視訊初創公司Runway自2023年起主辦AIFF,旨在展示由AI製作的短片。今年的電影節(由《全像素空間》摘得桂冠)標誌著一個重大飛躍:從2023年在紐約市一座小型劇院舉行,只有300部作品參賽,發展到今年在林肯中心一票難求,共收到6,000份參賽作品,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獲獎者並非由Runway選定,而是由包括導演哈莫尼·科林和加斯帕·諾埃在內的評審團決定,但《全像素空間》反映了Runway對其未來的構想:AI生成的體驗不僅僅是講故事,更是建構世界。
Runway首席技術官兼聯合創始人阿納斯塔西斯·傑馬尼迪斯表示:“我們將擁有超越電影和遊戲的新媒體形式,它們存在於介於兩者之間的所有領域。其中一些可能更接近於沉浸式戲劇製作,雖有固定故事情節,但你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自由移動,從不同角度體驗它。”
傑馬尼迪斯補充道,想像一下,這些模型變得非常擅長生成對現實的逼真描繪,那麼你將擁有一個世界,在其中你基本上可以模擬我們在探索世界時關心的大部分事物。這將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一環。
傑馬尼迪斯更多地將世界模擬視為一種根本原則;這一原則不僅能應用於故事創作,還能應用於生物學、機器人學和物理學。其核心顯然在於尋找既能模仿人類,又能模仿物理和生物的方法。
Runway首席執行官兼聯合創始人克里斯托瓦爾·巴倫蘇埃拉表示:“我們希望能夠模擬物理世界中幾乎所有的指令。我們知道這一目標即將實現……AI實驗室一直痴迷於模擬人類思維。但我認為從長遠來看,這可能是錯誤的方向。你需要模擬的不是人類如何運作,而是世界如何運作。”
我們正見證這一戰略初見成效的跡象,Runway計畫推出一款互動遊戲體驗,標誌著其進軍遊戲市場。目前的產品是文字和圖像生成,但預計隨著時間的推移將更加注重視覺效果。這一切最終如何導向世界建構應用場景尚不明朗——而這正是關鍵所在。
巴倫蘇埃拉表示:“如果你有預先確定的實現路徑,那就太遲了,也太顯而易見了。“對我來說,關鍵在於(某物的)創造性……如果你不參與創造性活動,你就無法理解。大多數在工作中進行某種形式的創造性表達的人都知道,開始時他們並不確切知道目標在那裡。你讓自己處於一個非常脆弱的位置,只為探索一切可能。然後,最終你會憑經驗明白,你必須到達某個目的地。”
Runway在AI視訊生成領域不乏競爭對手,包括但不限於OpenAI的Sora、Stability AI、Moonvalley和Pika Labs。Runway目前必須持續彰顯自身獨特性以維持競爭力。迄今為止,該公司已從泛大西洋投資(General Atlantic)、軟銀(SoftBank)、輝達(Nvidia)、Salesforce Ventures、Felicis和Coatue等投資者那裡融資超過5億美元。據報導,Meta曾試圖收購Runway未果,隨後於今年夏天斥資數十億美元收購了Scale AI。
從印刷機的發明到20世紀20年代“有聲電影”的出現,藝術的歷史就是一部技術顛覆的歷史。當然,工作崗位的流失是這段歷史的一部分,並且向來如此。
瓦倫蘇埃拉表示:“在印刷機出現之前,只有僧侶和少數懂得如何傳播特定故事。後來,隨著印刷機的普及,更多人可以讀寫,這在當時被視作一場末世浩劫。”
事實的確如此:當印刷機於1440年發明且該技術逐漸普及後,宗教當局擔心失去控制權,抄寫員行會也被取代。但如今人人都能閱讀,故事得以大規模傳播。
瓦倫蘇埃拉舉了另一個有些滑稽的例子。
瓦倫蘇埃拉表示:“在鬧鐘發明之前,你會雇一個人,在你需要的時間來到你家門口,朝你的窗戶扔石頭。那確實是一份工作。如果家人不在身邊,又需要按時起床,你還能怎麼辦?”
在19世紀的英國和愛爾蘭,這些人被稱為“敲窗人”。他們會用長棍敲打窗戶或向窗戶射豌豆,以喚醒輪班的工人。鬧鐘一經發明,人們自然而然地就用起了鬧鐘。如今,隨著AI進入好萊塢(瓦倫蘇埃拉正直接參與這一趨勢),業界的反應充滿了憂慮,儘管人們私下裡也在使用它。
獅門影業(Lionsgate)副董事長邁克爾·伯恩斯在AIFF舞台上指著瓦倫蘇埃拉說道:“這其實一直是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無論是Runway還是其他公司,你知道的,他確實有一些競爭對手。我們相信,所有人都在使用這個工具,只是避而不談他們在使用它的事實。”
Runway的傑馬尼迪斯表示,技術驅動的藝術發展分為三個階段:讓技術運作起來、模仿現有藝術形式,然後創造獨特的形式。他表示,我們才剛剛開始“借助生成式模型進入第三階段”。當然,這並非意味著一切都應該採用AI——雖然藝術家阿德勒利用AI從根本上拓展了自己的藝術實踐,但他非常清楚某些事物(如超現實主義圖像和哲學概念)非常適合AI,而其他內容(如複雜的人類互動)則不然。
阿德勒表示:“我將[AI]視為一種工具,但我還不確定它是否構成了一種新的藝術門類。有些東西我能用相機創作而AI做不到,反之亦然——有些東西我能用AI實現而相機卻無能為力。”
單純這一點就是一種令人驚嘆的現象,它體現了Runway及其AI視訊競爭對手已經在全球藝術、媒體和娛樂界掀起的興奮和恐慌。然而,對於Runway的創始人來說,如果他們能成功實現其AI願景,真正的回報將遠遠超出螢幕範圍,以一種壯觀、沉浸式甚至可能面目全非的形式存在。(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