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前證監會主席易會滿的落馬,如同一塊巨石投湖,再次激盪起康得新事件的層層漣漪。這家曾被強制退市的公司,其案情遠比一紙財務造假的結論更為複雜。當我們拼接起官方定論、坊間流傳的另一面敘事以及關鍵的時間節點,一個關於資本、權力和監管的迷局,逐漸浮現。
首先,我們必須正視此案的官方結論,這是理解整個事件的基礎。
康得新案最核心的焦點,是其帳面上離奇蒸發的122億元銀行存款。根據公司財報,這筆巨款存放於北京銀行西單支行。然而,當公司需要支付債券利息時,卻聲稱無錢可用,從而引爆了債務危機。
證監會的調查最終揭開了這個謎團的表象。關鍵在於一份康得新及其控股股東康得集團,與北京銀行西單支行簽署的現金管理合作協議。這份協議的核心作用,是實現了資金的歸集管理。即上市公司康得新帳戶裡的所有資金,都可以被控股股東康得集團即時、全額地向上歸集。
這意味著,那122億存款,名義上在上市公司帳上,但實際控制權和使用權,卻早已旁落於其控股股東之手,並最終被佔用。
基於此,官方最終認定,康得新在2015至2018年期間,累計虛增利潤高達115億元,構成A股歷史上罕見的重大財務造假和欺詐發行。其創始人鐘玉因此被判刑,公司被強制退市。從法律和監管層面看,這是一起證據確鑿的案件。
然而,在官方定論之外,市場上始終流傳著另一個版本的敘事。這個版本,將康得新的倒下,描述為一場由外部勢力精心策劃的圍獵。
康得新為何會爆雷?這個敘事版本給出的答案是:它的現金流並非自然斷裂,而是被人為地、通過債務陷阱和信貸絞殺兩步操作,系統性地抽乾了。
第一步:債務陷阱的建構。
故事始於康得新那個承載著國家意志的碳纖維夢想。據相關人士透露,該項目是國防科工委和國安科技局的聯合項目,其戰略意義非同一般。為推進這個需要巨額投入且涉及境外的項目,公司實控人鐘玉找到了時任工商銀行董事長的易會滿尋求幫助。
一筆關鍵的過橋融資,名義上由工行系公司出面,但實際提供資金的卻是中植系資本,且附帶了不菲的資金成本。這個操作直接導致了康得新陷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債務陷阱。鐘玉方面認為其合作方和債務對像是具備國家信用的工行,但複雜的交易結構卻讓公司背負了對中植系的直接高息債務。
當鐘玉無力償還這筆債務時,中植系的目標也隨之暴露:他們要求的不是簡單的還本付息,而是康得新的股權。鐘玉以其債務對像是工行為由,斷然拒絕,雙方矛盾徹底爆發。
第二步:信貸絞殺的實施。
矛盾爆發後,一場無形的信貸絞殺開始了。易會滿在此階段的角色,被認為是利用其在中國金融系統內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來為利益相關方中植系主持公道。
作為中國最大銀行的掌舵人,其能量足以影響整個銀行體系。據稱,考慮到工行與中植系之間長期的深度合作關係,在易會滿的居中佈局下,康得新在其他所有銀行的融資管道被迅速、全面地封堵,企業的正常再融資功能完全喪失。任何一家重資產企業都經不起這樣的釜底抽薪,康得新的現金流被徹底鎖喉,這直接導致了公司無法償還2019年1月那筆15億元的公開債務,最終爆雷。
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監管的精準狙擊。
在債務違約前夜,即2018年底,鐘玉曾試圖通過出讓約10%股權引入戰投的方式進行最後的自救,以獲取超過20億元的救命資金,來應對即將到期的15億債務。就在協議即將簽訂的生死關頭,2018年10月29日,證監會突然對康得新發起一致行動人問題的立案調查。
而這項調查的源起,據稱也極富戲劇性。2016年末,中植系曾舉牌成為康得新第二大股東,並與鐘玉簽訂了一份年化收益8%的保底協議。據稱,在後來證監會稽查大隊因其他事項臨檢中植系時,中植方面無意間洩露了這份關鍵的保底協議,從而引發了監管層對一致行動人問題的關注和後續調查。
這紙調查令,如同一顆精準制導的子彈,在最關鍵的時刻,擊中了康得新的心臟。戰略投資瞬間中止,康得新最後的一線生機,被徹底掐滅。
事實上,調查了六年的康得新一致行動人案件,在2025年被告知認定違法事實不成立,壓根不構成一致行動人關係,但是案件楞是拖了六年。
將官方定論與另一面敘事並置,康得新案呈現出巨大的矛盾與張力,並留下了一系列懸而未決的追問。
其一,康得新的財務造假是果還是因? 是公司從始至終都在進行系統性欺詐,還是在遭遇外部圍獵、流動性被惡意抽乾後,才採取了極端的財務手段來掩蓋危機?
其二,易會滿在整個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 是從始至終的局外人,還是利用其先後作為中國最大銀行和證券市場監管者的雙重身份,深度參與、甚至主導了這場圍獵的關鍵先生?
其三,一項最終被認定為不成立的調查,為何會如此精準地出現在公司自救的最後窗口期,並最終成為壓垮公司的最後一根稻草?
隨著易會滿被查,這些曾經的懸疑,如今都成了留給市場的嚴肅追問。 (軲轆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