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據媒體報導,近日,美國國防部啟動了一項新計畫,將在未來兩年內斥資10億美元,為軍方“快速、低成本”採購34萬架自殺式無人機。分析人士指出,五角大樓的這次豪賭,遠不止是一次簡單的裝備採購,它深刻反映了美國高層的戰略焦慮。
無人機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現代戰爭的作戰方式和戰略思維。其低成本、高效率和廣泛適應性使其成為各國軍事力量爭奪的焦點。在無人機蜂群戰術面前,即便是美國,其傳統防空系統也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反無人機防禦體系的建構,不僅涉及傳統防空系統的更新換代,還需要整合感測器、主動防禦、非動能打擊等多層次手段,以應對小型、低速、難以探測的無人機攻擊。這一領域的技術發展和戰術創新,正成為全球軍事力量佈局的新焦點。
對此,新美國安全中心(CNAS)發佈的《對抗蜂群:無人機時代聯合體系的軍事防禦》報告,嘗試從美國的視角切入,圍繞反無人機戰爭中的的軍事防禦體系展開介紹,一方面評估美國國防部在反無人機技術領域的投資和裝備採購情況,另一方面討論美軍在中東、紅海等地區應對無人機攻擊的實戰案例,並在此基礎上,圍繞印太地區無人機戰爭進行軍事推演。
文章最終強調,無人機已重塑現代戰場,但美軍反制能力仍滯後,“即使擁有最先進的系統,若無法防禦無人機群,一切都將失效”。為便於國內各界把握形勢之變,知己知彼,歐亞系統科學研究會特編譯此文,供讀者批判性閱讀。文章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在現代戰爭的歷史上,可能從未出現過像無人機這樣的武器,可以憑藉極低的部署成本,打破軍事強國對空中打擊力量的完全壟斷,深刻改變戰爭過程中的攻防邏輯。實際上,自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在空戰力量和精確打擊能力方面一直保持著幾代人的領先地位;然後,隨著廉價的軍事無人機在戰場上的大規模應用,這一壟斷格局可能將被徹底打破。無論是非國家行為體或是大國軍隊,均能通過批次部署無人機,將精確打擊能力轉化為普遍戰力,使現代戰爭進入“全民精確打擊”的新紀元。
無人機的實戰威力已在多場戰爭和衝突中得到有效驗證,這些實戰案例充分揭示了無人機戰爭參與的核心特徵:其一,無人機的成本優勢顛覆傳統戰爭經濟邏輯。例如,伊朗“沙赫德-136”無人機單價僅2萬至5萬美元,大疆Mavic3商用無人機更是低至2000美元,而美軍攔截此類目標常動用單價數十萬美元的“郊狼”攔截器,甚至百萬美元級的防空導彈,這種“低成本攻擊-高成本防禦”的失衡,迫使防禦方重新審視戰爭資源配置。其二,無人機批次部署與戰術多樣性形成飽和威脅。敵方可通過“蜂群戰術”或“脈衝式攻擊”,耗盡防禦方攔截彈儲備、撕裂防空體系;同時,無人機可搭載手榴彈、反坦克彈藥等不同載荷,執行偵察、誘騙、自殺攻擊等多元任務,適配從城市巷戰到遠洋對抗的各類場景。其三,無人機自身的物理特性可規避傳統防空盲區。1至3類小型無人機體積小、飛行速度慢、雷達反射截面低,傳統針對高速高空戰機設計的防空雷達難以探測;部分無人機還採用慣性導航、超低空飛行或光纖操控技術,規避電磁干擾與雷達探測,進一步削弱傳統防空系統效能。其四,無人機的威脅範圍全域化延伸。無人機不僅在海外戰場構成直接威脅,更滲透至美國本土——美國國內軍事基地遭遇無人機入侵事件顯著增加,使“本土防禦”與“海外作戰”的界限逐漸模糊。
因此,無人機的軍事化徹底打破了傳統戰爭的攻防平衡,其帶來的不僅是武器裝備的革新,更是作戰理念的重構。傳統依賴“高端裝備壟斷”的軍事優勢不再穩固,“數量優勢”與“技術創新”的結合成為新的制勝關鍵;防空體系從“重點防禦高端目標”轉向“全域應對多元威脅”,而單一軍種的防空責任擴展為所有作戰單位的自衛需求。這種變革對美軍長期依賴的空中優勢和精確打擊主導地位構成嚴峻挑戰,也使無人機防禦成為維護國家安全的核心議題。
反無人機體系的軍事部署需建構出一套專門針對無人機攻擊特點的完整的防禦體系;而這一過程需要依賴多類型感測器、分層主動防禦系統與被動防護措施的整合化協同整合,才能最大限度覆蓋小型低速無人機、大型遠端無人機及叢集攻擊等多元場景,形成“感測器探測-主動防禦攔截-被動防禦兜底”的完整軍事防禦鏈條。
(一)探測系統:主動感測器與被動感測器
探測是反無人機作戰體系中的首要環節,也是最困難的一環。其需通過主動與被動兩類感測器的協同,實現對無人機的遠距離發現、精準定位與敵我識別。因此,感測器的性能高低直接決定了防禦方是否有充足時間啟動反制措施,其核心價值在於填補傳統防空雷達對小型低速目標的探測盲區,為後續攔截創造有利的窗口。
在實戰中,探測器主要分為主動感測器和被動感測器兩大類。主動感測器通過發射能量並接收反射訊號實現探測,優勢是定位精度高、可提供即時軌跡資料,能直接引導火力系統實施攔截,但缺點是發射訊號易暴露自身位置,且受電磁干擾、地形遮擋影響較大。其中,作為主動感測器的核心,雷達是傳統防空體系的基礎,也是反無人機作戰中遠距離探測的關鍵裝備。根據功能不同,反無人機雷達可分為早期預警雷達與火控雷達:早期預警雷達以被動式工作模式為主,能實現遠距離探測與火控引導,需依賴預先電磁頻譜勘測和充足背景輻射環境,可在廣闊區域識別潛在目標,且難以被敵方定位,但對低空低速小型無人機的探測精度有限;火控雷達為主動式工作,具備精確多目標跟蹤能力,抗干擾性強且可全天候24小時運行,能為攔截武器提供精準火控資料,但受尺寸、重量和功耗限制,機動性較弱,對低空、低速、小型無人機的探測距離短,且易受雜波干擾產生誤報。
被動感測器無需發射能量,僅通過捕捉無人機自然釋放的能量實現探測,優勢是隱蔽性強、不易被敵方發現,成本低且部署靈活,可彌補主動感測器易暴露的缺陷,但缺點是解析度較低、定位精度有限,需依賴多裝置協同才能實現精準追蹤。其中,聲學感測器主要通過麥克風捕捉無人機發動機產生的特有聲波實現探測。這類感測器成本低廉、功耗需求低,可通過多靜態三角測量實現二維方位跟蹤,適合部署於基地、哨所等固定區域,但探測距離短,易受聲學污染影響,且需建立無人機聲學特徵庫才能精準識別目標。而射頻感測器:通過天線識別無人機與操作員之間的無線電控制訊號,可同時追蹤多個目標並測算無人機及操作員位置。射頻感測器無需發射訊號,隱蔽性強,且對商用改裝無人機的探測效果顯著,可快速察覺臨近的無人機威脅,且不會因發射訊號暴露自身位置。但這類感測器對預程式設計自主無人機無效,且需接入包含無人機射頻特徵的最新資料庫,才能實現精準定位與識別。
總體而言,在實戰中對於無人機的探測,無論是採用主動還是被動感測器,單一使用均存在嚴重缺陷,其中主動感測器中的雷達易暴露,而被動感測器精度不足。因此,在實戰過程中需通過多感測器融合實現對無人機的精準探測。
(二)主動防禦:動能防禦系統和非動能防禦系統
在探測到敵方的無人機攻擊後,需立即採取防禦措施,包括主動防禦和被動防禦。其中,主動防禦是反無人機作戰的核心環節,是指通過動能打擊或非動能干擾,直接摧毀地方無人機或阻止其完成任務。此時需要需根據無人機類型、攻擊規模選擇適配的反制手段,核心目標是在無人機抵達目標前終止其威脅。在這過程中最為重要的是控制攔截成本,避免出現“用百萬美元導彈打千美元無人機”的資源浪費。一方面,主動防禦可通過動能防禦系統實現對無人機的精準打擊。動能防禦通過發射炮彈、火箭彈、導彈等直接撞擊或引爆無人機,具備技術成熟、實戰驗證充分的優勢,可覆蓋短中長不同射程,但缺點也十分明顯,即需消耗實體彈藥,成本隨射程增加而顯著上升,且面對蜂群攻擊時易因彈藥耗盡失效。
火炮系統以高射速、低成本為核心優勢,適合應對短程小型無人機,是近程防空的基礎裝備。火炮通過密集彈幕形成攔螢幕擷圖障,若搭配雷射測距儀或火控雷達鎖定目標,再使用增強型近炸破片彈藥,可大幅提升對小型機動性無人機的殺傷機率。但火炮的射程有限,對高速或高機動性無人機的攔截效果較差,且需持續補給彈藥,難以應對長時間蜂群攻擊。火箭彈系統的射程優於火炮,成本低於導彈,適合作為中短程動能攔截手段,可通過托盤式發射裝置安裝於車輛、艦船等平台,具備一定機動性。但火箭彈系統的缺點是精度依賴制導技術,無制導火箭彈對遠距離目標的命中機率低,且需配套發射平台,機動性受限於載具。
而導彈系統的射程最遠、精度最高,適合應對中大型無人機、巡航導彈等高端威脅,但成本極高,難以大規模使用。反無人機無人機則是通過自主或遙控方式撞擊敵方無人機,具備預先部署、持續巡邏的優勢,成本介於火箭彈與導彈之間,適合應對中短程單機或小規模無人機群。這類系統需具備超越目標無人機的速度與續航能力,反無人機無人機的缺點是速度低於導彈,面對高速無人機時攔截難度大,且續航能力有限,需頻繁更換電池或燃料,難以應對長時間作戰。
另一方面,非動能防禦也能實現對無人機的主動防禦。非動能防禦通過電子干擾、定向能等技術,無需實體彈藥即可癱瘓無人機,具備“無限彈匣”、“單次成本低”的優勢,適合應對蜂群攻擊和大規模威脅,但技術成熟度較低,部分系統仍處於原型測試階段,受環境因素影響較大。包括電子戰系統,這是通過干擾或欺騙無人機的通訊、導航訊號,迫使其中斷任務或偏離航線,是應對商用改裝無人機的核心手段,主要包括無線電訊號干擾與GPS欺騙兩類。無線電干擾器可破壞無人機與操作員之間的控制訊號,迫使無人機返航或墜毀。此外還有定向能武器,其包括高能雷射與高功率微波,是指通過能量束摧毀無人機電子元件或機身結構,是應對蜂群攻擊的最具潛力手段。高能雷射武器通過聚焦雷射束灼燒無人機,單次成本僅數美元,且無需彈藥儲備;但該系統射程僅數公里,屬於末端防禦手段,且可能誤傷友方電子裝置,需謹慎部署。
(三)被動防禦:降低無人機攻擊影響
與主動防禦不同,被動防禦是指不直接攔截或摧毀無人機,而是通過隱蔽目標、減輕損傷、消耗敵方資源,提升作戰韌性,確保即便部分無人機突破主動防禦,也無法造成重大損失。被動防護被視為是反無人機作戰的“最後一道防線”,尤其適合應對無人機群的小規模滲透攻擊,與主動防禦形成互補。
首先是偽裝與隱蔽,通過掩蓋目標的視覺、熱訊號、雷達特徵,使無人機難以識別定位,包括煙霧彈、多光譜偽裝網、塗料等手段。煙霧彈可暫時干擾無人機的光學感測器,為部隊轉移爭取時間;多光譜偽裝網能遮蔽視覺、熱能及雷達訊號。基礎偽裝技術成本低廉、部署靈活,對配備基礎光學感測器的無人機效果顯著,但面對具備人工智慧電腦視覺演算法的先進無人機,易被識別突破,需搭配其他防護手段。
其次,防禦工事與防護裝備是指通過物理屏障抵禦無人機攻擊,減輕爆炸、彈片造成的損傷,包括掩體、防爆牆、籠式結構、裝甲等。掩體可提供頂部防護,抵禦無人機攜帶的小型炸彈;籠式結構與網狀防護輕便且用途廣泛,可安裝於車輛、建築頂部,攔截低空飛行的無人機;車輛加裝額外裝甲可抵禦小型爆炸物,但會增加重量、降低機動性,且仍存在脆弱點。
最後是誘餌與欺騙,通過部署假目標消耗敵方無人機與彈藥,誤導敵方攻擊決策,分為低保真誘餌與高保真誘餌。低保真誘餌成本低廉、可批次生產。高保真誘餌具備熱訊號、雷達訊號和無線電訊號特徵,可模擬真實裝備,但成本較高,數量有限。誘餌系統的核心價值是打亂敵方目標鎖定流程,降低真實裝備被攻擊的機率,尤其適合應對無人機偵察與精確打擊結合的戰術。
(一)反無人機軍事體系建設的資金投入和分配情況
近十年來,美國國防部圍繞反無人機體系建設持續投入資源,支出規模呈增長態勢,但整體投入呈現出一種“應變性驅動”特徵,尤其是缺乏長期穩定的戰略規劃,且資金分配存在“重傳統裝備、輕新興技術轉化”、“重短期需求、輕長期儲備”的失衡問題。
首先,從投入規模來看,2015至2025年間,美軍反無人機相關支出實現倍數增長。2015年,聯合部隊在反無人機能力採購上投入約48億美元,主要用於採購“愛國者”等成熟防空導彈系統及傳統火控雷達;到2025財年,五角大樓計畫再投入約74億美元,重點轉向短程防空系統、定向能武器及人工智慧指揮控制技術。這十年間,美國軍事支出經歷了兩次顯著激增:第一次是在2018年,受“堅定決心行動”中伊斯蘭國大規模使用商用無人機襲擊美軍的刺激;第二次是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後,無人機在戰場的主導性作用促使美軍加大對烏克蘭傳統防空系統及反無人機技術研發的間接投入。
其次,從資金分配結構來看,美軍投入呈現三大特點:一是優先保障傳統防空系統採購,專用反無人機裝備佔比偏低。儘管反無人機任務被列為最高優先順序,但五角大樓長期依賴改進型傳統防空系統應對無人機威脅,這些系統設計初衷並非針對無人機,效能有限。二是新興技術研發投入高,但轉化為實戰能力慢。過去十年,美軍在定向能武器領域投入巨資,截至2025年,尚無任何一款定向能系統實現全面作戰部署。三是美國針對反無人機軍事體系建設的費用支出,存在應急性傾斜,長期儲備不足。美軍反無人機投入多受短期作戰需求驅動,缺乏對攔截器庫存、機動防禦系統等長期能力的規劃。
(二)美軍採購反無人機裝備的進展
美軍各軍種根據自身作戰需求,形成了差異化的反無人機投入重點,但均面臨“裝備適配性不足、部署規模有限、技術整合難”的共性問題,尚未形成全域協同的反無人機防禦作戰體系。其中,陸軍作為反無人機任務的執行機構,投入重點集中在地面部隊防護與短程防空系統建設,是反無人機裝備採購的主力,但存在“固定系統多、機動系統少”、“原型測試多、實戰部署少”的問題。
在定向能系統建設領域,陸軍重點推進IFPC-HEL和IFPC-HPM項目,前者計畫開發300千瓦雷射武器,但2025財年預算中陸軍削減了該項目48億美元撥款;後者雖在2025年菲律賓巴利卡坦演習中成功測試,卻因投入時間晚,尚未形成量產能力。此外,陸軍反無人機系統採購量波動顯著,2021年“郊狼”攔截器採購量充足,2022年卻驟降至172架,2024年計畫組建的九支反無人機連隊,配備的“郊狼”發射裝置幾乎全部為固定式,無法為機動步兵部隊提供防護,難以適配分散作戰需求。
海軍的投入聚焦於水面艦隊防空與電子戰能力,依託宙斯盾系統建構多層防禦體系,技術整合度較高,但缺乏專用反無人機動能攔截器,依賴傳統導彈導致成本過高。海軍在反無人機領域的核心優勢是其成熟的分層防空系統,驅逐艦和巡洋艦配備SM-2、SM-3、SM-6等遠端防空導彈,ESSM、RAM等短程導彈,以及5英吋艦炮、20毫米近防武器系統,形成從數百英里到數公里的攔截覆蓋。然而,海軍反無人機投入存在兩大短板:一是缺乏專用低成本攔截器,長期依賴昂貴的防空導彈應對無人機,導致成本失衡;二是艦載定向能系統進展緩慢。
整體來看,空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投入相對滯後,空軍側重基地固定防護,海軍陸戰隊聚焦機動防空,但兩者均面臨裝備部署不足、能力覆蓋有限的問題。最為關鍵的是,美軍各軍種反無人機投入呈現“各自為戰”的特點,缺乏統一的協同規劃,導致裝備互操作性不足、資源重複建設。這種“碎片化”的建設模式,極大地削弱了美軍應對大規模、跨域無人機威脅的能力,也成為其反無人機體系建設中的核心短板。
(一)中東行動中美國陸軍反無人機的實戰案例
2023年10月哈馬斯與以色列戰爭爆發後,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地面部隊成為伊朗支援民兵組織的主要襲擊目標。武裝分子的攻擊武器涵蓋迫擊炮、火箭彈及短程導彈,但自殺式無人機是其首選,這類固定翼單程攻擊無人機具備數百英里自主飛行能力,精準鑽了美軍防空體系的漏洞。在此背景下,美國陸軍第10山地師第2旅戰鬥隊承擔了防禦該地區超半數美軍基地的任務,在2023年10月至2024年2月展開了系統性的反無人機行動,成為陸軍反無人機實戰經驗的核心來源。
行動初期,美軍陸軍的反無人機應對暴露出明顯短板。2023年10月,伊拉克西部阿薩德空軍基地首次遭遇無人機襲擊時,防禦體系反應遲緩且混亂:基地防禦作戰中心對首架來襲無人機的處置遲緩且猶豫不決,因標準操作規程要求必須通過目視確認威脅目標才能交戰,而攻擊過程中耗時過長未能完成確認,導致該無人機雖受損仍撞毀飛機庫;同日,敘利亞南部坦夫駐軍基地遭遇兩架單向攻擊無人機襲擊,雖最終擊毀第二架,但首架無人機的突破已暴露防禦流程的僵化。彼時,陸軍部隊普遍缺乏針對無人機威脅的專項訓練,多數負責攔截的士兵並非防空專業人員,且各基地配備的反無人機系統呈非標準化且種類繁雜的狀態,八座基地的防禦裝備組合各不相同,涵蓋固定式低空慢速小型無人機綜合防禦系統、高能雷射器、低功率武器系統及英國研發的兩款動能攔截器,這些裝備處於不同開發階段,性能差異顯著,部分原型機甚至未經過充分實戰驗證,難以形成統一高效的防禦合力。
為扭轉被動局面,該旅在指揮官斯科特·溫斯上校的主導下,推行了一系列針對性改進措施,成為其後續取得高攔截率的關鍵。首先,賦予基層軍官決策權並強化專項訓練。溫斯上校打破傳統指揮層級限制,讓一線軍官直接負責來襲無人機的應對決策,同時額外安排反無人機系統操作訓練,確保士兵熟悉不同裝備的使用場景。其次,開展“中央司令部融合計畫”。在阿薩德空軍基地進行反無人機裝備與戰術的實測實驗,即時根據戰場反饋調整方案。最後,最佳化敵我識別流程以縮短決策時間。鑑於原“探測識別標準”耗時過長,部隊將識別標準調整為基於“位置、方位角、高度、距離和速度”的程序化判斷;所以,若某空中目標出現在美軍飛機不該出現的區域,且以已知敵方無人機的速度和高度朝基地方向飛行,即判定為敵對目標並可實施攔截,這種被稱為“鴨子測試”的簡化流程,為防禦部隊爭取了關鍵的攔截時間,大幅降低了無人機突破機率。
在裝備與戰術的適配下,該旅的反無人機行動取得顯著成效。在無人機襲擊最密集的四個月內,他們成功擊落了防衛的八座基地所遭遇的115架無人機中的93架,攔截成功率高達80%,成為防禦效果最佳的基地。不過,此次行動的成功也依賴於“威脅規模有限”的客觀條件:武裝分子的攻擊雖頻繁但強度較低,每次僅1-2架無人機來襲,最大規模的一次也僅為五架“沙赫德-136”在15分鐘內分批攻擊,且未出現無人機與巡航導彈、彈道導彈混合編隊的複雜齊射,這使得陸軍有足夠精力應對單一類型威脅。
當然,此次實戰也暴露了陸軍反無人機體系的深層短板,為後續改進提供了方向。一是早期預警能力不足。多數雷達探測距離僅4英里,導致防禦方需在不到一分鐘內完成“探測-識別-攔截”全流程,容錯空間極小。二是自動化水平低下。從探測無人機、判定敵意到實施攔截的全過程完全依賴人工操作,需在30秒至2分鐘內完成,面對大規模蜂群攻擊時極易因操作員疲勞或誤判失效。三是分散部署導致後勤保障壓力大。美軍需幾乎每天調動稀缺的“郊狼”攔截器,才能確保八座基地的防護覆蓋。
(二)紅海行動中美國海軍反無人機的實戰案例
2023年11月至2025年5月的紅海之戰,是美國海軍應對大規模無人機威脅的標誌性實戰場景。為回應以色列對加薩地帶的行動,伊朗支援的胡塞武裝以打擊以色列關聯船隻為名,對紅海這條連接歐洲、中東和亞洲的關鍵海上貿易通道發起襲擊,據國際戰略研究所資料,胡塞武裝共發動315次針對船舶的攻擊,其中無人機與導彈協同作戰成為主要手段。美國海軍以阿利·伯克級驅逐艦為核心,聯合空軍戰機建構多層防禦體系,在18個月的行動中擊落約480架胡塞武裝無人機,這一戰績的核心源於海軍建構的“分層防禦體系+多域協同”作戰模式。
首先,美國海軍的分層防禦體系以宙斯盾作戰系統為核心,整合了遠中近程多類型武器,形成覆蓋數百英里至數公里的攔截網路。遠端防禦層面,驅逐艦和巡洋艦配備SM-3、SM-2、SM-6等防空導彈,其中SM-6可在數百英里外攔截無人機與彈道導彈,而中程防禦依賴進化型海麻雀導彈和RIM-116滾動式導彈,主要應對突破遠端防線的無人機與巡航導彈;近程防禦則由5英吋艦炮和20毫米近防武器系統構成,成為艦艇的最後一道屏障。此外,海軍還靈活運用電子戰系統,多艘艦艇通過干擾無人機指揮訊號或導航系統,挫敗了胡塞武裝的攻擊,避免了動能武器的消耗。
其次,多域協同是海軍反無人機行動的另一核心優勢,海軍艦艇與空軍戰機、預警機形成高效聯動,拓展了防禦覆蓋範圍與響應速度。這種“艦艇探測+預警機引導+戰機攔截”的協同模式,不僅彌補了單艘艦艇的探測盲區,還能將防禦線外推至數百英里,為艦艇爭取更多反應時間。此外,2024年1月起,美國與英國啟動“發射前打擊”行動,通過空襲摧毀胡塞武裝尚未發射的無人機和導彈發射裝置,從源頭減少威脅。此外,海軍在行動中還展現出快速學習與戰術迭代的能力,宙斯盾系統收集的數位化雷達資料成為關鍵支撐。行動初期,海軍對交戰過程的分析需耗時近40天,但通過最佳化資料傳輸與分析流程,到行動後期已能常規性地在48小時內完成復盤,提煉最佳戰術並調整裝備參數——例如針對胡塞無人機的飛行軌跡特點,調整SM-6導彈的攔截參數,提升命中精度;根據無人機低空飛行的習慣,最佳化艦載雷達的低空探測模式,減少雜波干擾。同時,海軍還針對成本失衡問題進行戰術探索,而空軍也配合調整戰術。
不過,紅海之戰也暴露了海軍反無人機體系的顯著短板,其中成本與彈藥儲備問題最為突出。行動期間海軍總耗資逾十億美元,導致防空導彈庫存處於危險低位。而胡塞武裝顯然採取了“費邊戰略”,試圖通過持續消耗美軍彈藥,最終利用庫存不足或兵力優勢突破防禦——這種低成本無人機消耗高價值導彈的困境,成為海軍後續需解決的核心問題。總體來看,紅海之戰中的海軍反無人機行動,既驗證了分層防禦與多域協同的有效性,也凸顯了成本控制、彈藥儲備、戰術迭代的重要性。
對於美國而言,伊朗製造的無人機雖在中東造成嚴重威脅,但其技術水平與中國先進的進攻性無人機系統相比,仍存在明顯差距。中國部隊將無人機視為建設“世界一流軍隊”的核心要素,高度重視無人機的生產與部隊整合。因此,在可能爆發的台海衝突中,如果美軍強行介入,其面臨的不僅是中國的導彈和有人駕駛戰機,更需應對規模急劇擴張的無人機編隊對美軍基地及分散作戰行動的威脅。儘管部分無人機的效能或許不及先進導彈,但中國龐大的無人機儲備,足以在印太地區的持久戰中對美軍力量形成壓制與摧毀之勢。
面對中國在無人機領域的快速發展,美國新安全中心(CNAS)防務團隊開展了一次軍事推演。此次推演設定在軍事衝突爆發的第42天,假設美軍(藍方)與中國(紅方)均已耗儘先進遠端導彈及遠端防空攔截彈儲備。在此情境下,紅方計畫動用無人機壓制並摧毀在第一島鏈內作戰的美軍部隊。由於研究重點聚焦美國反無人機能力,推演被設計為單方面規劃演練。紅方針對三支代表美國軍事規劃者的藍方團隊發起攻擊,藍方團隊需完成兵力部署與防空計畫制定任務。推演的核心目標是探究這些防禦系統在印太地區特定戰術場景中的協同效能,識別美軍反無人機行動中的短板與挑戰。
藍隊需應對兩個獨立的戰術場景。第一個場景是美國海軍陸戰隊近岸團在南琉球群島與那國島執行遠征前沿基地作戰。在此場景中,假設紅方發起了三次不同類型的攻擊:首輪為3輪齊射,每輪6架遠端螺旋槳驅動自殺式無人機,按預設飛行路徑飛行,間隔2分鐘,目標為固定燃料補給點及運輸發射車(TEL)的隱蔽部署位置;第二輪攻擊由1艘無人水面艇(USV)搭載小型空中無人機,包括軍用級巡弋武器(第二類無人機)及第一人稱視角(FPV)自殺式無人機,目標為配備軍用無人機的雷達與TEL,且FPV無人機會追獵美軍部隊;第三輪攻擊是約220架FPV無人機組成的自主、自癒、異構群集,包含5架可各搭載4架FPV無人機的大型“母艦”多旋翼飛行器,以及200架配備3磅炸彈的高速FPV無人機,由無人機艇部署武裝FPV無人機及搭載FPV的母艦級多旋翼機發射,目標為雷達與移動發射裝置。
第二個場景是美軍戰鬥機在陸軍防空部隊支援下,於菲律賓棉蘭老島分散部署的空軍基地實施敏捷作戰部署(ACE)。紅方在該場景中同樣發起三輪攻擊:首輪為4輪齊射,每輪5架噴氣無人機,間隔1分鐘,從海南島由卡車發射,目標為燃料庫或跑道;第二輪是35架渦輪風扇自殺式無人機實施復合攻擊,同時配合4枚巡航導彈和1枚空射彈道導彈,卡車從海南島發射無人機,H-6戰機投射彈道導彈,艦載發射的CJ-10巡航導彈在中國受控空域發射,CJ-10巡航導彈瞄準燃料儲存或解除安裝點,優先攻擊目標為F-35部署點;第三輪為30架配備自癒式網狀結構、可同時發射的自主渦輪風扇自殺式無人機,由海南島發射卡車發射,目標為F-35戰機。
此次桌面推演清晰揭示了未來無人機對美國的挑戰與當前中東及烏克蘭戰場所見的挑戰的顯著差異。這種差異不僅源於紅方無人機在規模與精度上的提升,更因印太地區的群島特性及島嶼間的廣闊距離,對美軍反無人機行動構成了嚴峻考驗。紅方的無人機具備破壞美軍行動、壓垮防禦體系並擾亂後勤保障的能力。憑藉廉價無人機,紅方可持續打擊第一島鏈內的美軍,軍用級遠端自殺式無人機能執行遠端打擊任務,小型無人機可由遠端飛機或無人水面艇投送,且由“母艦”無人機系統或無人水面艇(USV)部署的FPV無人機和自殺式無人機,其機動性可形成360度全方位威脅。
第一類和第二類無人機的普遍性與龐大數量,意味著突破美國防空系統的無人機是不可避免的。這就要求美軍建立強大的被動防禦體系,尤其在空軍基地等固定據點,以應對包括無人機在內的各類空中威脅。通過協同運用主動與被動防禦體系,美軍能夠吸收並減輕無人機攻擊造成的部分影響,同時繼續開展進攻性作戰行動。在印太地區,美軍需分散部署於相距數百乃至數千英里的多個群島國家。分散部署雖能提升部隊生存能力,但駐地間距過大會導致對短程防禦系統的需求大幅增加。多數專用反無人機系統屬於短程類型,因此美軍希望防禦無人機攻擊的每個據點,都需配備獨立的分層整合式感測器與效應器系統。由此可合理推斷,印太地區衝突中對短程反無人機系統的需求將顯著增長。
保護分散部署部隊免受無人機攻擊的關鍵,在於儲備大量短程動能攔截器,並制定完善的補給計畫,這也是美國爭議性後勤計畫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分散部署部隊提供足夠攔截器以持續開展反無人機作戰面臨諸多挑戰,而紅方擁有足夠數量的無人機可發動數百次攻擊。在推演設想的各類攻擊浪潮中,美軍面臨嚴峻考驗。當然,分散部署的部隊並不等同於機動部隊。在上述兩個推演場景中,藍軍部隊均配備了機動性各異的反無人機系統。然而,當前系統在管理反無人機系統的電磁輻射方面仍面臨挑戰。即便實施既定的改進計畫,若缺乏高功率微波和人工智慧等新技術的支撐,美軍仍將難以應對大規模脈衝式齊射、複雜攻擊及自主蜂群作戰。當防禦系統逐個攔截來襲無人機時,終將面臨飽和狀態——要麼因耗盡攔截器而無法繼續攔截,要麼因無法快速重新瞄準而失效,最終導致無人機在撞擊目標前無法被有效攔截。
為應對大規模複雜攻擊,美國的感測器與攔截器必須無縫整合到自動化的人工智慧指揮控制系統中。隨著無人機攻擊規模從數架擴大到數十架乃至數百架,美軍防禦者必須在越來越短的時間內對多重威脅作出快速反應。鑑於攔截無人機時對決策速度的極高要求,美軍需要人工智慧系統最佳化射擊選擇,並在不同防禦平台間協調響應。但即便配備了人工智慧增強的指揮控制系統,當防禦系統逐個應對來襲無人機時,在某個臨界點仍會陷入飽和狀態。防禦系統可能耗盡攔截器,或因無法快速重新瞄準而無法在無人機撞擊前完成攔截。高功率微波是目前唯一能有效應對小型無人機群大規模攻擊的手段,但該技術僅適用於極短距離作戰,不宜單獨部署,而應作為末端防禦層。
因此,美國應持續投資於高解析度被動感測器,這將使美軍能夠在更遠距離上探測並鎖定來襲無人機,且無需主動發射訊號,降低了自身暴露的風險。在戰術訓練演習中,參與者探討了利用蜂窩基站網路作為被動感測器,並通過先進電腦處理生成高解析度軌跡的方案。儘管該方案在現實中可能面臨諸多實施難題,但具備足夠探測距離和精度的被動感測器,對於實現對無人機的精準打擊仍將具有重要價值。
回顧美軍反無人機體系的建設歷程,其雖在中東、紅海等戰場取得局部成效,但整體仍滯後於威脅演進速度。過去十年,五角大樓在反無人機領域投入持續增長,卻受限於三大瓶頸:一是投資優先順序搖擺,專用系統量產不足;二是成本效益失衡,耗盡高端彈藥儲備;三是技術轉化緩慢,高能雷射、高功率微波等新興技術投入巨大卻未實現全面部署,傳統短程防空系統對電動無人機的攔截效能也日益衰減。從實戰案例看,美軍在中東和紅海地區的反無人機行動中,面對的僅是等低複雜度的無人機機型;而如今,隨著中國無人機技術的快速發展,美國需要慎重考慮其是否還有能力武力干預台印太地區,尤其是美軍分散式作戰戰略極有可能被中國的無人機叢集壓垮。 (歐亞系統科學研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