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參展數量上，中國以1220家位居第二，佔比達到31%，是美國的12倍、日本的58倍、印度的14倍。”

在宇宙中，能代表人類這一族群的語言有六種，分別是漢、法、俄、英、阿、西；而在一個名為「製造業」的宇宙中，只剩下了漢、英、德——這三門實質上的官方語言，讓海量的工業品在「地球村」裡暢行無阻，傳播工業和資訊時代的文明。

從1947年開始，每年4月的德國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便是「製造業宇宙」最大的盛典。在那裡，無論是「特展」的官方解說，或是商務諮詢與合作，基本上被這三門語言壟斷。

今年是第76屆漢諾威工業博覽會，時隔七年，吳曉波老師帶領考察團重訪漢諾威。團隊由110多位企業家組成，是這次去漢諾威的200多個企業家團中，人數最多的一個。

本屆展會的主題是“為工業永續發展注入活力”，聚焦工業4.0、新能源、人工智慧、電氣工程、5G等領域。

永續能源和零排放能源成為焦點，而在前幾屆工博會被冷落在一隅的氫能源展商如今躋身「C位」——本屆展會共有來自60個國家/地區的約4000家企業參加。其中四個展館和新能源相關，參展商共約500家。

據不完全統計，作為東道主，德國參展企業共1,333家，佔33.8%，排名第一。著名企業如西門子、博世、SAP、菲尼克斯、倍福都沒有缺席，這些企業佔據著展廳的黃金地段，展位大氣、設計新穎，自然人流如織。

而中國大陸地區（不含中國台灣地區69家、中國香港地區12家）以1220家參展企業則位居第二，佔比達31%，是美國（105家）的12倍、日本（21家）的58倍、韓國（74家）的16倍、印度（91家）的13倍。

一些和高端產業相關的中國企業，如氫燃料電池、機器人、高端自動化裝備、能源解決系統、人工智慧等，也都現身展會。略感遺憾的是，有些頭部企業似乎缺席了。

此外，在現場的同學告訴小巴，很多以產業配套為主的中國企業，基本分佈在德國先鋒企業的四個角落，形成「包圍」之勢，也從客觀上反映德國大企業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

據介紹，今年主辦方為每個團隊配上中、英、德三語解說，類似工業遊的導遊，有固定的講解路線和固定的講解內容，為參訪者介紹大企業的創新情況。

事實上，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也是中德關係的縮影。

2016年，德國漢諾威工業博覽會閉幕後，那一年德國在中國投資了1,700多家企業，中德之間的技術交易成長了一倍多。那一年，漢諾威工博會成為映照中德關係史上最佳時期的一面鏡子。

而就在今年開幕一週前，德國總理朔爾茨進行了為期三天的訪華。更形像地說，總理倒像是大企業高管的「陪同」——在隨行名單中，寶馬、西門子、巴斯夫、拜爾等德國工業標竿企業赫然在列。

整個2023年，在對外投資負成長的情況下，德國對華直接投資總額達119億歐元，年增4.3%，創歷史紀錄；對華投資佔德國海外投資總額比重10.3%，為十年來最高水準。

不過，近年來，中國和德國、乃至全球產業都出現了新的競合關係，中德關係也因此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這種變化也「有意無意」地反映到漢諾威工業展上。 2020年因疫情，展會首次停辦；2021年改為線上展；2022年，線下展恢復，但參展商不到2019年的2/3；2023年恢復到一半。

根據其中一位帶領導師觀察，今年，儘管每個展館看似熱鬧，但實際開放的展館只有六成左右。

對吳老師和製造業企業而言，幾次漢諾威之行讓他們形成了對智慧製造的基本理解，也同時見證了產業智慧化的變革：

◎  2016年，西門子展台上的一條飲料生產線，配合著感測器和印表機，可以完成飲料包裝的個性化定制，讓我們看到什麼是「柔性生產」；

◎  2017年，工博會出現了像一朵雲一樣的展間。這是亞馬遜雲第一次參加工業博覽會，考察團第一次目睹了「雲倉儲」；

◎  2023年，隨著ChatGPT火遍全球，微軟的展位第一次出現了OpenAI和西門子合作的項目，讓我們對生成式人工智慧未來運用到工業生產領域充滿想像。

今年的展會，共有包含吳老師在內的四位帶隊導師，下面我們就來聽聽他們對本次展會的現場感受，以及對智能製造、工業4.0等獨家見解。

吳曉波
■ 財經作家

時隔七年，我第三次來到漢諾威考察，整體來說有三點感受：

▶▷第一點，從參展數量看，德國和中國是本屆漢諾威工業博覽會的雙主角。中國製造在全球製造中的地位，仍然非常重要。今年是工業4.0誕生的第十一年，中國至少在智慧製造領域，沒有落後。

我在觀展過程中還碰到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有一家土耳其公司是做光電的，我問參展人員：「土耳其的光電技術跟中國相比，誰比較先進？」土耳其人聽到這裡就笑了起來，他說：「這些光電產品，都來自中國，我們公司只是做了整合。

▶▷第二點，幾乎每家公司、每一個展廳都與人工智慧有關。

以前來漢諾威的時候，當時大家討論最多的是感測器、雲端服務、機器手、人機協作和彈性生產，今天這些主題仍然存在，只是前面加了一個關鍵字：這些技術和生成式人工智慧到底有什麼關係？如何結合？

我去德國著名的軟體服務公司SAP展廳參觀，接待我的仍然是我曾在2017年見過的彭博士。他向我展示了SAP如何改造德國一家生產飲料裝備的隱形冠軍——從流程再造、製造服務到交付環節，改造整個軟硬體協同系統。

他也告訴我：「今天我們正在就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模組討論，如何跟生成人工智慧結合。」他說，真正的革命，將發生在未來的12個月到18個月。已經初步實現柔性智慧化的車間，將和生產線發生下一場革命。

▶▷第三點，是另一個高頻詞－永續發展。

我參觀的每一家企業、每一位介紹人都會跟我談，他們是如何思考碳中和、碳達峰和永續發展。在一個有多家企業參加的智慧工廠展區，華為一位工程師向我介紹：「就在不久前，歐盟出台了一些強制性法規。法規要求在2027年到2030年間，所有出口到歐洲的電子旗艦產品，都必須有一張「碳身分證」。

例如一顆電池，透過手機掃碼電池上的二維碼，就可以獲得這顆電池的「身分證」。這個身分證可以告訴你，這個電池生產過程中消耗了多少二氧化碳和碳資源？有沒有實現零碳生產？以及在電池的使用過程中，又消耗了多少碳資源？以及在全生命週期中，有沒有實現碳中和？

這張“碳身份證”，一方面倒逼所有進入歐盟的中國製造企業，必須重新思考跟ESG和可持續發展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也可能成為新貿易壁壘的綠色武器。

鄧地
■ 中德「隱形冠軍」企業資深研究專家
■ 暨南大學跨文化管理研究中心主任

如果用兩個字總結本屆工博會的主題，我覺得第一個是智能，第二個是環保，這也是歐洲人目前對製造業最大的兩個關注點。而兩個字共同的宗旨就是工業的永續。

智能，它是從社會人類角度出發的「永續發展」。因為歐洲人感受到的挑戰大多來自於製造業的挑戰。人工成本不斷提高、人們越來越不願意去從事簡單重複的勞動，德國甚至也在推動每週四天工作制。所以要盡快減少製造業對人力簡單重複勞動的依賴。

今年工博會最酷炫的部分是工業互聯網和AI（人工智慧），尤其是AI的使用。

圍繞著這兩大主題，德國本土的兩大巨頭——做自動化出身的西門子和做管理軟體出身的SAP，從原來相對不同的站位出發，都在各自巨大的展廳裡全景式地呈現製造業最前沿的進化。

SAP甚至用它的客戶之一——全球飲料填充設備隱形冠軍克朗斯公司的全流程管理現場演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描繪了一家製造業企業從設計、生產到運維、銷售、服務的「工業元宇宙」的雛形。

我們在現場還看到了工業元宇宙的「表演」：擰一顆螺絲，機器人會先擰一遍，透過擰螺絲的力矩，來判斷最後要擰多少圈，測出來後，你可以去親自體驗，去操控機械手臂擰螺絲，它會自動擰到要擰的位置。

那什麼是工業元宇宙呢？例如，在德國的一家公司總部的工程師、中國蘇州的工廠管理人員和廣東佛山的供應商，如果這三個地方的人要一起對正在運作的工廠進行調試，身處異地的同事該如何參與進來？

比較理想的方式是像三體裡的遊戲一樣，置身在一個虛擬的但和真實一模一樣的環境。先用數位孿生的方法，把千萬里之外的工廠環境模擬出來，再直接互動。例如德國同事可以指著某個地方，說溫度、濕度要調整，某處可能要換一個規格的零件。

還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再加上大語言模型，來跟機器互動，直接透過語音或文字的方式，來問詢機器。例如問該產線今天的產出是多少，產品的合格率是多少，在某些時間節點上生產的不合格產品，主要原因是什麼。

工業元宇宙相當於把過去兩三年來在人工智慧和數位科技方面的新進展整合到企業的營運中來，它在「數位孿生」的基礎上更進了一步。

這次參觀，企業家們開啟了視野，看到了工業元宇宙、AI對話模型在工業中應用的可能性。其次是看到工業4.0的推進，即能否把更多的中小企業、供應商拉上船來。不過工業4.0目前主要是最前線的科技公司在推動，中小企業參與倒不多。

第二個關鍵字是環保，也就是從自然環境角度出發的「永續發展」。

在國內，更多是與環保相關產業和企業才會強調這些，但如今的歐洲，不論是哪個產業鏈、哪個環節，大公司還是小公司，都在談環保問題。

一個是能源的節約，歐洲的電池產業正在推出battery pass，將要求所有的電池從原料到生產到交付的每個環節都留下碳足跡。

另外，無論是從事基礎研究的弗勞恩霍夫協會或是博世這樣的大公司都在氫能產業化的推進方面展示了最新的成果。

另一個方面是材料的節約和可回收性。各種生物基的可降解材料都在嘗試探索中。甚至連菲尼克斯做的配電箱裡的接線端子都在準備用大豆殼來做。而非要用到塑膠的地方就盡量少用。 7年沒來歐洲，發現礦泉水的瓶子明顯變輕了。

張應春
■ 朗歐諮詢創辦人
■ 管理類暢銷書《組織才能管好人》作者

今年是我第五年參訪漢諾威工業博覽會，看到了一些明顯的改變。

◎ 第一個改變是前來漢諾威參觀的中國企業家變多了。很多原本可能在國內“等、靠、要”，現在他們走出來了，開始和國外客戶有一些接觸，也意味著捲起來了。這些企業大都是做外貿單的，為德國大企業做配套，但真正涉及知識產權、原創技術的比較少。

◎ 第二個變化，也是我對本次參展中國企業最大的感受：產品品質在提升。像是一些五金、電子元件、氣動元件，明顯感覺在整體的工藝和品質上，和前幾年來參展的粗製濫造大不一樣。

◎ 第三個變化是工業物聯網的演化。像14號館的工業物聯網，被當作了重點。他們也強調了智慧能源，即指對能源的智慧運用和管控。例如對所有的電氣進行遠端管控，燃氣洩漏能第一時間發現等。

智慧工廠和工業物聯網的融合，在某種意義上形成了標誌性的工業4.0，讓我看到了製造業的未來。不過，真正達到工業4.0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實際上這麼多年，嚴格意義上，沒有一家企業實現了工業4.0。2019年，我問弗勞恩霍夫研究所的一位教授：「德國有工業4.0的企業嗎？」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問：「ABB的黑燈工廠是嗎？」他說不是，那隻是一個標準化的無人工廠，也就是自動化工廠，並不是工業4.0工廠。

工業4.0，也就是彈性客製化，指的是當我需要這個東西時，它就能自動生產出來，但成立條件有兩個：第一個是物聯網。當然這次工博會，我看到了物聯網的進步。第二個是3D列印，但這項技術目前並不成熟。

比如硬質合金的列印技術問題。我們可以透過印表機，把金屬粉末打成一件產品，但是印製合金的列印，要想像鑄造汽車的底盤一樣，還是很難的，例如材料強度等方面達不到；

還有效率和成本問題。汽車廠商一天生產很多汽車，但沒有多少人是靠3D列印來生產這種大宗商品，最後還是只能靠開模具。而無論是前期準備，或是後期整體成本，與其買3D列印機，不如買沖壓機，更好也更便宜。

所以傳統的工業生產方式還是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應用上的，例如生產數據收集、數據自動生成等數位化方面是進步的。

所以中小企業不能盲目地向進行所謂的「工業4.0」轉型，智慧化工廠的成長有一個路徑圖。

▶▷第一是材料科技化。真正底層的革命，是材料的革命。例如阿迪達斯的boost鞋底，這個「踩屎感」的鞋底，就是材料革命帶來的革命性突破；

▶▷第二是零件標準化。零件標準化的背後是模組標準化。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定制，因為開模各種方面成本都很高。零件標準化就能夠降低SKU，能夠減少系統運算的負荷，也能夠減少整個系統的操作成本；

▶▷第三是管理精細化。一個企業成千上萬人，管理要變成精細的流程；

▶▷第四是設備的自動化，也叫產線的自動化。從單一設備的自動化，到工序的自動化，再到產線的自動化，解放人工環節，降低人的勞動強度；

▶▷第五是工廠的智慧化。例如原本一些操作，需要語音指令，但之後我只需要一掃碼，工序的計畫就自動排出來了；

▶▷第六是企業的數位化。工廠智慧化後，把所有數據全部收集出來，就可以進階到企業的數位化。

張弛
■ 上海大馳工業建築設計董事長

從現場來看，今年的面積與去年的規模一致，都是比起疫情前縮減了一半。

過去大家都是在傳達工業4.0的概念，講願景，講未來。去年開始，大家開始專注於業界。例如西門子的展台，有1/3的面積聚焦在新能源產業，包括汽車生產、新能源電池生產、數位孿生的工廠設計。

並且相較去年大家在提新能源電池、汽車的解決方案，今年開始主要提永續發展、低碳等概念。

例如會提永續發展、低碳在食品飲料、化學工業的應用。西門子也沿用了去年的實用主義計劃，更偏向食品飲料釀造、藥品製藥等流程型產業，加速數位轉型。

這些被重點關注的產業，主要是關於人民大眾最常用的基礎類消費品的，再加上歐洲一些自動化領域大廠，在歐洲的業績縮減了1/3的現象來看，也許是因為大家的投資慾不足，市場在相對萎靡，大家更重視吃喝、日用品方面。

今年展會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有AI應用的爆發。

例如微軟的展廳人頭攢動，他們的Slogan叫「加速工業向AI的轉型」。

在內部，他們與近十幾家不同類型的工業企業，例如庫卡機器人、西門子，施戴德，再到工業軟體公司PTC、Ansys公司，進行了全面的AI應用合作。

舉例來說，文職類工作，做PPT能比以前效率更高；技術領域，原來的機器人自動化操控比較複雜，現在則可以更簡單、便利地進行PLC程式設計。

這就一定程度上能緩解歐美的「招人難」問題，用AI來提升管理效率。

值得一提的是，來自美國的AI應用，與德國自動化領域的企業，融合度越來越高。

例如原本工廠，如果要排佈幾台工具機、放幾台機器人，再放幾條人工產線、幾位工人，以往需要非常有經驗的製程佈局工程師，進行佈局。

而微軟展台裡展示了一個應用，只要輸入需要的產能，加上投資的強度和成本，以及生產效率，就可以自動生成不同的工藝佈局方案；德國SAP也提到在物流流程優化時，使用了AI的技術。

在展會上可以看到，各行各業出現AI字眼的應用場景越來越多，相當於德國一些企業，已經把很多工業知識沉澱到AI大模型裡了。

不過要補充的是，AI還沒達到可以參與最終製造、和統籌整體生產的程度，只能是圍繞製造，做產線佈局的設計和規劃、做供應鏈的優化、做機器人動作和自動化設備的PIC編程等。

如今國內工業企業與國外工業企業，在AI應用上的差距非常大。

AI工業軟體上，尤其是Google、亞馬遜、微軟這種美國網路公司，和PDC等美國工業軟體，他們的應用在中國很難進行展示，落地也會比較難。

當歐美的工業，和美國的AI放在一起的時候，作為工業大國的我們，優勢就沒有過去那麼明顯了。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