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和易小星,罕見組合做短劇


很有趣的是,《金豬玉葉》的劇組主創採訪後台,也有著短劇劇組的高效率風格。

《金豬玉葉》監製易小星、導演馬史的採訪被安排在一個綠幕棚裡。一開始,易小星在化妝間裡接受採訪,馬史在外面跟記者聊,兩邊結束,換媒體繼續採訪,像車輪戰。

接受最後一家媒體採訪之前,易小星提出要緩一緩,他坐回到化妝間,獨自點燃一根菸。

這根菸之後,他走出來,狀態已經恢復好了。

4月12日,抖音九五二七劇場首部短劇《金豬玉葉》在成都開機,24日在成都殺青,13天拍攝,典型的短劇劇組運作節奏,卻打造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新東西:《金豬玉葉》第一季共有24集,每集時長約5分鐘,它以網路詐騙案為背景,講述了實習律師葉小萊聯手主播朱浩揭開“殺豬盤”詐騙真相,挽救姐姐葉小茴並找到自己職業道路的故事。


《金豬玉葉》是抖音與周星馳合作進軍短劇之後的第一份成果

這是抖音與周星馳合作進軍短劇之後的第一份成果,它不僅邀請了土豆、蔣詩萌、派小軒、張百喬、徐志勝等眾多知名喜劇演員加盟,並且啟用了資深電影攝影美術班底,採用橫屏拍攝,希望用一部“公路題材的喜劇短劇”,推動短劇形式和題材創新,帶動內容精品化。據說,這部短劇裡,有“周星馳的魂在裡頭”。

把電影切成24集

大約2007年,愛好電影的學生馬史,在網上看到“一個男人戴著面具對著攝影機拍視訊”。

在此之前,傳統電影行業的壁壘一直讓這個有志於影視創作的年輕人感到希望渺茫,而視訊裡戴面具的男人,在極低的畫質和極簡陋的背景裡,創造出極具風格的喜劇效果,啟發了馬史利用自由輕便的裝置和開放的網際網路表達自己——他意識到,一個新的內容創作時代正在到來。

馬史加上了這個戴面具男人的QQ,從此跟“叫獸易小星”結識。


易小星

十多年之後,馬史和易小星在《金豬玉葉》合作,再次共同經歷網際網路和影視行業的新變化。在《金豬玉葉》的嘗試,既是提問也是回答:短劇到底是啥?

這個問題現在越來越難有確切答案了。

2013年,易小星的作品《萬萬沒想到》,橫屏,網路平台播出,5分鐘一集,也符合短劇的特徵,只不過當時我們不這樣稱呼它。


《萬萬沒想到》劇照

近幾年,野蠻生長的“戰神”和“總裁”,豎屏,1分鐘一集,脫胎於網文,依託小程序投流,主打“爽點”,引爆短劇市場,定義了一種新的影像形式。

5月28日,在北京朗園·station,抖音九五二七劇場的首部短劇《金豬玉葉》舉行點映暨主創分享會,導演馬史、監製易小星、主演夏若妍到場,帶來了另一種嶄新的短劇,它的招牌是“精品化”,每集5分鐘,橫屏,更像是“把一部電影切成24集”。

內容創作者和平台在共同尋找短劇的新可能。它的基礎仍然是短、平、快,但又有著嶄新的題材、精巧的立意、更專業的製作。

對易小星等主創來說,他們希望在《金豬玉葉》裡在“24集5分鐘”的短劇和“一部120分鐘”的電影之間找到一種形式平衡:它同時具備短劇和電影的敘事方法,各取所長,就像融合菜,兩種風味,結合成新的美味。

“把電影切成24集”,首先透露出的資訊是,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部電影來期待。易小星提供了一種對照:第1集到第5集可以算作電影的第一幕,第6集到第18集是第二幕,第19集到第24集是第三幕,在更大的層面,劇集遵循了電影的結構框架。

因此在《金豬玉葉》裡能夠看到很多類型風格的雜糅,愛情片、懸疑片、動作片、公路片,甚至徐志勝參演的片段融合了脫口秀的語言節奏,在這些元素之下,是帶有周星馳無厘頭色彩的喜劇類型片作為基底。


在《金豬玉葉》裡可以看到很多類型風格

但是在每一集內部,《金豬玉葉》還是按照短劇的節拍來拍。

易小星和馬史一樣承認自己“做不好”豎屏短劇,但是他們會從裡面找到一點可供借鑑的東西,比如說“鉤子”,他們一塊琢磨在5分鐘裡怎麼埋有效的“鉤子”鉤住觀眾。周星馳也逃不過短劇的吸引,“星爺看到第一集的時候就問,第二集在哪裡看,我們就說他‘上鉤’了,這完全是我們從豎屏短劇裡學到的東西。”

易小星把豎屏短劇和《金豬玉葉》的區別想得很透。

一分鐘的豎屏短劇本質更像網文,而豎屏可能限制了它的敘事潛力,因為只有單人在螢幕裡的時候,“那就只剩下情緒和衝突”;而橫屏因為能夠呈現人和環境、人和人的關係,它能講述一個更完整的故事。豎屏短劇的優勢是能夠在極短的時間裡給觀眾帶去情緒的滿足,但是它也更容易同質化,因為情緒是有限的。


《金豬玉葉》劇照

在這種類型上,易小星沒有信心自己做得比他們更好,“他們已經有一套完整的方法論”,但是如果做橫屏短劇的話,“反而有可能出來一派新的東西”。

對於短劇市場來說,同時具有電影和短劇特徵的東西,是有開拓性的,它迎合了短劇的風潮,同時也深挖了短時長的敘事方法,“也許會給未來的短劇創作者帶來一些啟發”。

在打小三、手撕惡婆婆、戰神逆襲之外,易小星想給短劇找到一片新的天地,至少這是一種有益的嘗試。

有星爺的魂在裡頭

“對我們這一代搞喜劇的人來說,星爺是集體偶像。”

導演馬史對《金豬玉葉》的期許是它一定“要有星爺的魂在裡頭”。

周星馳以發起人的身份參與打造抖音“九五二七劇場”,短劇更像是他與新一代喜劇創作者溝通交流的平台。

《金豬玉葉》裡面有很多週星馳的埋梗。開頭男主角的殺豬刀上面刻著“天下第一刀”,從細節設計到服裝造型都是在模仿《國產凌凌漆》;第三集的拼車戲,從音樂到色彩都在致敬《回魂夜》。易小星想要達到的效果是,如果你看過周星馳的電影,會在其中找到很多樂趣;如果你不熟悉周星馳的電影,也不影響觀眾理解劇情。“如果有心的話,可以在整部劇裡找到100多處致敬星爺的地方。”


《金豬玉葉》劇照

周星馳深度參與了劇本開發和製作。他在喜劇包袱上精益求精的程度令馬史感到驚訝,有的“點”可能劇組主創覺得已經到位了,但是周星馳會問:“效果能不能再翻兩番?”

故事拍完,剪輯階段,馬史發現把喜劇和驚悚類型放在一起並不容易,易小星幫他想明白了這件事:“驚悚喜劇的核心是視角錯位,在主角來看非常恐怖,但脫離主角視角觀眾看來並不恐怖的時候,這個驚悚喜劇就是成立的。”

在《金豬玉葉》的第三集,有一場很出彩的“拼車遇鬼記”,主角二人在車上以為遇到了“飄飄”,而實際上只是一位戴著假肢的老大爺要送戰友骨灰回到故鄉。周星馳為這場戲提供了一個“翻兩番”的提議,“讓這兩個人最後都嚇到棄車而逃,屁滾尿流”,劇中人物越“恐怖”,觀眾看來越“喜劇”。


劇中人物越“恐怖”,觀眾看來越“喜劇” / 《金豬玉葉》劇照

易小星認為,短劇作為一種新的內容形態,其實非常適合做這種雜糅。比如徐志勝的戲份,放在一部電影長片裡未必合適,也不一定好笑,但是在5分鐘一集的短劇裡就不顯得突兀,“短劇的觀眾對你的世界觀、或者說這個事件可信度的要求沒有那麼嚴格”。

對創作者來說,短劇提供的最大方便就是他們有更大的空間去玩一些更“飛”一點的東西,天馬行空的想法都可以放進來,5分鐘的節奏會提前幫他們說服觀眾——“不用細想,快樂就好”。

那麼這種“快樂”和小程序豎屏短劇的“爽”之間有什麼區別呢?馬史覺得他們仍然有一點自己的表達放進去,“骨子裡面我們還是把它當成藝術的一個分類來做”。

九五二七劇場主打“精品化短劇”,到底什麼是“精品化”,不善言辭的馬史覺得很難下定義,但是他能確定的是,這是一個他投入了200%努力的東西,“我all in了”。


在《金豬玉葉》可以看到徐志勝的戲份

馬史也會“研究”一下小程序爆款短劇的邏輯,他的結論是它們跟所有的爆款劇本質區別不大,“都提供了大量的情緒價值,如果我們把一些小程序短劇的演員換成更專業的演員,製作人員達到傳統影視劇的水平,它們就會是《還珠格格》,會是《狂飆》”。

他問我:“高啟強的經歷是不是也很像爽文主角?”

馬史認為,當前短劇的野蠻生長階段,網劇、網大都經歷過,只要有更專業的人進來參與,它就會開始呈現不一樣的面貌。

《金豬玉葉》的劇本源自易小星的一次生活觀察。

周星馳公司裡有一個東北女編劇,東北和香港之間在生活習慣和語言文化上差別很大,易小星的職業敏感讓他馬上意識到,這種地域之間的反差特別適合做喜劇。但他想給這個由個體經驗構成的故事加一點“格局”,“我就設想了一個對大陸一無所知的台灣女孩來到大陸,從對我們的誤解,到瞭解,再到愛上大陸,愛上大陸的人”。

這個想法讓易小星有點興奮,“是一個很有現實意義的情感曲線”。


女主角夏若妍

女主角夏若妍是本身就是台灣人,她給易小星提供了很多真實素材。比如兩岸對“鬼”的說法,台灣人說“飄飄”;大陸很熟悉的計程車“拼車”,對台灣朋友來說卻很陌生,夏若妍的對這個詞的反應是:“這輛車是拼裝起來的嗎?”

“如果能夠通過這樣一個作品促進兩岸文化的相互瞭解,往大了說利國利民,往小了說能推動年輕人的交流。”

最終集,男主角跑到台北救出女主角,在這裡,易小星埋了一個雙關梗,來表達他的祝願。

親媽型監製,累壞了

當被問到近期還會不會拍短劇,易小星果斷地回答:“不想再跟短劇產生聯絡啦!”

他覺得拍短劇太累了。

在《金豬玉葉》,易小星完全是“親媽型監製”。

短劇劇組要控制製作成本,遠沒有電影劇組那麼從容,短短13天拍攝週期裡有時候雙線甚至多線平行,在他過去的從業生涯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工作節奏。即便如此,他還是全流程參與,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我們要摸著良心做這個東西,要對得起星爺”。

但是易小星並不是“短劇”的新人,十餘年前的《萬萬沒想到》,同樣是橫屏、網路平台播出、5分鐘一集。他是從小螢幕走向大銀幕的創作者,也曾經因為這種轉型體會到挫折感,“好像自己創作的方法論完全失效了”。因此他必須從頭開始研究電影的邏輯,研究電影受眾的習慣,再到第二部電影,“在這條路上先走起來,再學會跑,這時候可能才去想,那我要不要跑一個冠軍”。


易小星並不是“短劇”的新人 / 《萬萬沒想到》劇照

他曾經用獨特的喜劇表達引領潮流,但現在再看短影片行業,他偶爾也會有搞不懂這個時代的時候,“可能現在抖音上已經有1000萬個王大錘,1000萬個段子手,我偶爾也會在想,這個東西有那麼好笑嗎?”

他也拍抖音了。

有時候點贊量很少,但他覺得這是因為“術業有專攻”,“每個人研究的東西不一樣,職業做段子手的人可能一天到晚在研究這個段子怎麼成立,我跟人家不是一個頻道的,我現在主要在想電影怎麼拍”。易小星在電影上花費相當多的精力,他從未間斷學習,定期拉片,每天看社會新聞,同時積累素材和方法,他最近拉過的兩部喜劇片是《不要抬頭》和《富貴逼人來》,一部新片,一部老片。

這個時代給創作者提供了更多機會,而更多的曝光意味著你必須在自己的賽道上找到非常專業非常獨特的東西,才能吸引觀眾看下去。

生活的碎片化已經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資訊爆炸則成為創作者必須考慮的背景,“內容生產會越來越碎片化是必然的趨勢”。《金豬玉葉》每一集的內容,“水一水”也能抻到40分鐘,但是這種敘事效率已經完全失去市場,在5分鐘裡把故事講完才符合當下的觀影習慣。

但是易小星好像並不滿足於這種對時代的妥協,取悅觀眾只是內容創作的其中一部分,在此基礎上,能夠被觀眾記得的作品一定還是有創作者個人表達的,要非常真誠才行。


《金豬玉葉》劇照

拍短劇對他來說似乎更像一種練習,“就像sketch,電影之前的一種速寫”。他提到了一個視覺喜劇的細節,劇中有句台詞說女主角像一個天使,鏡頭切換,她的頭上頂著一個圓環形的直播燈,就像天使的光環一樣;還有一些他可能“不敢”在電影裡進行的嘗試,比如融入徐志勝的脫口秀風格,但是在短劇裡合作之後,找到融合的方法,他就有底氣在接下來的電影當中大膽使用風格跳脫的演員。

形式當然是創作當中的重要問題,電影、短影片、短劇,它們有不同的邏輯,但是易小星相信,好內容會突破限制。

即便身處一個與起步時已截然不同的喜劇時代,易小星對喜劇的認知一如既往:讓觀眾笑出聲來是最了不起的能力。

現在我們不止有周星馳、有易小星,我們還有抖音上的“1000萬個段子手”,到處都是搞笑短影片,但易小星相信觀眾期待的東西沒有變化,如果你覺得觀眾更難被逗笑了,那只能說明你離觀眾更遠了。

一個好的喜劇創作者,要知道觀眾想要什麼。

這是易小星最關心的事。


《金豬玉葉》劇照

如果能做成這件事,再去想一想,有什麼意義能放進去。就像《金豬玉葉》裡的台灣女孩和東北男孩,愛情故事背後的現實意義,這是他對這個時代的一點責任,也是一點真誠,一點堅持。

“尊重觀眾,尊重內心。”

假如對這個時代的內容創作者提一點建議,易小星只回答了這八個字。

要回答到底什麼是“短劇的精品化”,或許這也是《金豬玉葉》給出的答案。 (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