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衝浪時順帶拉黑幾個明星,成為了美國網友近期的日常愛好。
事情起因是5月7日,TikTok千萬粉絲網紅Heleyybaylee(真名Haley Kalil)參與時尚盛會Met Gala期間發佈的一段視訊。
視訊中,Haley展示了精心製作的一身18世紀風格的禮服,華麗的花卉長裙,頭頂巨型鮮花裝飾物,富麗、奢華,用以呼應今年盛會的主題——“睡美人:時尚甦醒”。
也許是為了更能體現這種瑪麗·安托瓦內特式的時尚風格,她對著鏡頭,用對口型的方式,說出了一句極其刺耳的話——“讓他們吃蛋糕(Let them eat cake)”,背景音訊則擷取自2006年索菲亞·科波拉導演的《絕代豔后》,這部電影,講的正是瑪麗·安托瓦內特的故事。
瑪麗王后,作為路易十六的妻子,一生過著奢華的生活,在法國大革命期間被送上斷頭台。關於她有個穿鑿附會的著名典故——得知農民沒有面包吃會餓死後,她天真地說了一句:“讓他們吃蛋糕吧。”
放在往常,Haley的視訊可能只是某種愚蠢的網紅段子。但在當前,地區衝突與加薩人道主義危機愈演愈烈的情況下,這種作秀行為,莫名點燃了美國民眾的怒火。
緊接著,怒火順著Met Gala這一鏈條,燒向了整個明星圈。
就像法國大革命期間,憤怒民眾討伐何不食肉糜的瑪麗王后、並將其送上斷頭台那樣。現在,同樣憤怒的網友,發起名為“Blockout 2024”的運動,他們用自己的滑鼠,將明星們送上“電子斷頭台”——也就是取關和拉黑。
電子斷頭台
Haley視訊發佈兩天后,也就是5月9日,TikTok博主Rae(@ladyfromtheoutside)對其提出嚴厲控訴,認為Haley空有千萬粉絲,卻沒有發揮出應有的社會影響力。Rae表示,是時候奪回粉絲們貢獻的關注度、瀏覽量、點贊量和轉發量,讓明星與網紅擔負起道德責任。
在視訊中,Rae發起了名為“Digitine”的行動,這個詞是“Digital Guillotine”的合寫,意為“電子斷頭台”。
一時間,響應者眾多。幾天後, TikTok帳戶@BlockOut2024應運而生,在視訊中,這位博主鼓勵使用者在社交媒體上取關和拉黑參加Met Gala的名人。類似帳號不斷湧現,博主們每天給出一份拉黑名單,網友接力傳播下,很快,“拉黑”和“電子斷頭台”等相關標籤,和#AllEyesOnRafah(所有人都關注拉法)一起,成為熱門話題。
至此,一場名為“拉黑行動2024”(Blockout 2024)的網路運動,拉開了帷幕。
那些參加了Met Gala,同時又在加薩問題上表現出冷漠的明星們,無一倖免,都成了討伐目標。在網友們看來,他們作為廣受關注的公眾人物,卻沒有發揮該有的影響力,去幫助該幫助的人。他們依靠平台和粉絲,獲得了巨大成功,卻沒有為受苦難的人們發聲。這是一種“失職”。
拉黑名單中,明星們則各有各的被拉黑理由。
“神奇女俠”蓋爾·加朵,作為以色列裔演員,多次公開聲明支援以色列,此前在Ins上已多次遭到抗議和攻擊,這次也並不意外。而加拿大歌手賈斯汀·比伯被盯上,則是他曾在Ins譴責反猶太主義,又在一張加薩建築廢墟的圖片中,貼上“為以色列祈福”的文字。他成了眾矢之的,也是自然而然。而有的則是經濟原因,比如碧昂斯,她的演唱會紀錄片在以色列上映,引發了不滿。
立場中立或者沉默的明星,比如,剛獲得戛納影后的賽琳娜·戈麥斯,雖然曾寫信給拜登呼籲停火,但她在衝突問題上的中立,惹惱了粉絲,掉了十多萬粉。好萊塢當紅炸子雞贊達亞,歷來是眾多社會議題的堅定倡導者,但這次卻保持沉默,也讓粉絲不爽。
同樣出席晚宴而進入拉黑名單的,還有楊紫瓊。這位華裔演員去年拿了奧斯卡影后,在好萊塢風生水起。但拉她進名單的,卻不是美國人,而是受這場運動的外溢所影響,由她祖國馬來西亞所發起。
此外,不少沒參加Met Gala的明星,比如忙於演唱會的“黴黴”泰勒·斯威夫特,也不幸躺槍。一位女粉絲專門在TikTok上哭訴自己的脫粉歷程,表示如果一個頂級明星不捨得動用自己的流量為底層受難者發聲,那他們還有什麼好值得追捧?一夜間,黴黴TikTok就掉了10萬粉,但相對於3000多萬的體量,簡直不值一提,更不用說人Ins上還有2.8億。
世界的參差
幾乎沒什麼政治色彩的Met Gala,這次卻成為了點燃怒火的導火索,其實並不意外。
Met Gala舉行時,美國大學校園裡支援巴勒斯坦的營地行動,正遭遇校方和警察的強拆,學生的訴求沒有得到回應,怒火未消。另一邊,以色列卻不顧國際社會的指責,持續轟炸拉法地區,加薩平民死亡、受傷、飢餓和流離失所的新聞,從未間斷。
好巧不巧,今年Met Gala主題被定為 “睡美人:時尚甦醒”,並以“時間的花園”為著裝理念,設計師和明星們窮盡了想像力,去展現華麗和浮誇,各種花卉、植物,也被演繹得千姿百態。
比如,人稱“打雷姐”的拉娜·德雷,就把自己包裹在3D樹枝和面紗中,演繹了一出“迷失森林”。再如贊達亞一頭碩大的鮮花頭飾,也引人注目。
歌手卡米拉·卡貝洛(國內外號“卡妹”)手拿一個“冰塊包”出場,這個包用產自德國的Nevas氣泡水製作(沒錯,它是真的冰塊包),將一朵銅玫瑰封印其中。拿到手上的那一刻,包就開始融化。
如果不是Haley“作妖”,關於這一“冰塊手袋”的討論,可能只停留在審美層面,但在現在,它映照出地球另一邊的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關於“世界的參差”的討論有了一個佔據道德高地的支撐點。
正如專欄作家妮可·拉塞爾評價道:“我們並沒有生活在睡美人的童話故事裡。”相反,在她看來,美國和世界,正在貧困、通貨膨脹、無家可歸甚至戰爭中掙扎。明星們一窩蜂地湧向大都會博物館,對世界的混亂不屑一顧。Met Gala越華麗、越美好,也就越像一場過火的虛假表演。
而Haley一定沒預想到,自己不經意一句“讓他們吃蛋糕”,就這樣引發整個明星圈的地震。雖然她已經刪了原視訊,還道了歉,但評論區仍然充斥著反諷性的留言,比如“但我們12區沒有蛋糕啊”,或是“我們都是12區來的”。
什麼是“12區”?如果你看過十多年前爆火的美國電影《飢餓遊戲》,一定會記得裡面“出身決定未來”的設定。電影建構的虛擬國家潘姆,由一個富裕的中央都市“國會”(Capitol)和12個貧困區組成。其中,女主角凱妮絲居住的12區,又是最貧困的。
可以說, “12區”已經成了這場運動的網路黑話。
有網友還特地剪輯了一部名為《同一個地球不同的世界,國會與12區》的諷刺影片,將Met Gala上身著華服的名人與加薩地帶的難民進行對比:
當女歌手身著沙子製成的連衣裙,被保鏢抱上樓梯時,加薩地帶受傷的平民則被搜救人員從廢墟裡抬出來;當女明星畫著煙燻妝容,致敬鬼才設計師海盜爺時,加薩兒童的臉上也出現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視覺衝擊力簡直拉滿了。
“完美名人活動家”
拉黑行動其實並不新鮮。
近些年,“取消文化”盛行,網友樂此不疲地對明星們的言論進行 “政治正確”的審判,走向一種“矯枉過正”的態勢,直到沉默也變成一種不正確。
這帶來的結果是,不跟政治和爭議打交道,在如今已經不太可能了。
這次Met Gala所引發的爭議,在時尚作家艾米·奧德爾看來,在社交媒體時代,完全不帶政治色彩的活動,讓人感覺格格不入。她說:“人們越來越不把大都會跟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分開來看。”
同時,在這個被政治和戰爭所撕裂的混亂時代,明星就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這其中最為典型的,莫過於黴黴。去年,她被《時代》評為“年度風雲人物”,成為唯一一位單獨獲得這一殊榮的藝人;她粉絲群體的稱號——“swiftie”一詞則被牛津詞典評為2023年度詞彙之一。黴黴的影響力,已經算得上全球頂級。
當談論起偶像時,很多人都期待她能在道德領域同樣擔負起榜樣的職責。畢竟,當發現黴黴這樣的明星,在政治或是社會文化問題上與自己立場一致時,人們會感到一種強烈的被認同感。
就像知名評論家弗蘭克·布魯尼所言,在當今世界,共識和交集都變得稀缺,名人已成為公共或共同敘事中為數不多的角色。黴黴這樣的“局外人”,也會被要求表達立場和觀點,從而釋放自己的影響力。
黴黴以鄉村音樂歌手身份出道,擁有大量保守派粉絲。為了不引起粉絲群體的分裂,她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選擇在公共場合保持政治中立。
隨著她影響力逐漸增加,特別是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要求她表態的聲音開始變大。在2018年,黴黴首次公開表達了她的政治立場,為田納西州民主黨參議員候選人背書。此後,她也一直堅定地捍衛性別平等,大膽發聲批判種族主義、警察暴力、性別歧視和恐同行為。
這也許是為什麼很多粉絲期待她在以巴問題上再次站出來。
如何看待這一線上運動的展現方式,其實也充滿了爭議。因為在情緒的作用下,“搭配”著社交媒體特定的演算法,行動很容易走向一種失控的態勢。
如今,“拉黑運動”已逐漸演變成“拉黑沒有談過巴勒斯坦的明星”。這種越走越偏的發酵方向,在今年並不少見。
今年2月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歌手比莉·艾利什胸前別了一枚停火徽章,受到網友的讚許。但一個月後,有狗仔拍到她走入星巴克的門店,她又遭致網友的攻擊——星巴克因“支援以色列”,成了BDS運動(抵制、撤資、制裁)的抵制目標。在相當一部分人看來,這是一種背叛。
今年,比莉即便沒有出席Met Gala,但還是在這場運動中掉了一百多萬粉絲,是所有明星中掉粉最多的。
問題就擺在這裡,人們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所呼籲“完美名人活動家”,根本不可能存在。在網際網路這個巨大的放大鏡之下,任何人都可能被挖出“道德瑕疵”,這反而可能疏遠那些可團結的人、可盡綿薄之力的人。
比如,女歌手莉佐開始在Ins上呼籲網友給加薩的醫院捐款,但評論裡卻充滿了各種不和諧的聲音,比如“太晚了,拉黑了”,或是“表演痕跡也太重了吧”。
拉黑行動是否帶來有效的改變?還是淪為一種表演?不好說。至少,從目前來看,並沒有哪個頂級明星因此受到明顯干擾,或是因此折損了“錢途”。他們掉的粉絲,只有數萬、數十萬計,比起其動輒過億的體量,簡直九牛一毛。
數字指標的意義已經不大。衡量這場運動是否具有價值,要看它是否促進了公眾與影響力圈子進行持續對話,從而推動有影響力的人們形成共同應對全球挑戰的共識。
這就不只是明星的職責了。 (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