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最嚴重的一次失敗,很痛苦,但發人深省

據第一財經報導,曾經估值高達500億的柔宇科技,在深圳申請破產。

6月6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發佈公告,柔宇科技的破產清算案已於5月獲法院正式受理,並已指定管理人。


(圖源:pixabay)


據《21世紀經濟報導》揭露,天眼查資料顯示,截至目前,柔宇科技存在32條被執行人資訊,被執行總金額超29億元。

兩個月前的2024年4月1日,柔宇科技曾闢謠,從未申請過破產,也沒進入破產程序。看來,有時候傳聞是遙遙領先的預言。

柔宇科技的今天讓人唏噓,曾經光芒萬丈,萬千寵愛,很多知名人士在參觀了柔宇科技之後,都被其技術能力折服,公開為其發聲傾情推薦。柔宇科技身上的標籤很多,天才創業,技術領先,獨角獸,未來之星。

不料,2020年以來,一直在燒錢的模式難以持續,2021年IPO未果,2022年裁員風波,2023年員工聲討,熬了四年,再也熬不下,不如一了百了。

市場對柔宇科技夠厚待。

據新浪財經報導,柔宇科技2012年5月~2021年9月共進行8輪融資,獲得股權投資約61.97億元,債權融資約36.53億元。股權+債權融資100億,

市場不傻,但資金沒有換來柔宇的造血能力。

據柔宇科技招股書,2017年至2020年上半年,柔宇科技一共實現5億元收入,淨虧損額超過30億元。從市場中來,就要到市場去,接受市場的檢驗。資本市場不相信眼淚,沒人情味,卻有效率。

過去一段時間,獨角獸下滑之問,一度佔據媒體核心位置。

如果獨角獸有泡沫,那市場清理掉一些名不副實的獨角獸,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幸運,說明市場是有效的。

或許我們還要慶幸,因為柔宇科技們沒能上市,沒有成為無數普通投資者的悲劇與夢魘。


敢為天下後,段永平的思考值得深思

柔宇科技倒了,很多事情值得反思。

為什麼手握3000多項專利,融資100億,據說打破韓國技術壟斷的明星企業,終究無法逃脫失敗的命運?

有人說是資金支援不夠,如果給柔宇科技足夠多的融資,甚至讓柔宇科技上市,結局一定不同。

這似乎是大洋彼岸賈躍亭一直給自己披上的外衣,他一直說FF技術領先,有顛覆性,造車處境艱難,都是因為融資困難。

2024年,我們一直提到兩個字——常識。

任何人,任何企業,任何國家,都不可能無限制的獲得資源,在特定的約束條件下能夠存活下來,才是有意義,有價值的。但凡對資金有長期無度渴求的企業,幾乎都不會成功。對錢無度渴求,正好說明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2007年,段永平接受波士堂採訪的一段話,很應景,拿來再溫習下。

當時有幾個主持人說,中國企業應該像微軟一樣,具備核心競爭力,有原創能力,只有這樣才能引領時代的發展。

主持人的話,聽起來很在理,直到今天,我們都期待中國企業具備原創能力,從而引領世界潮流,可現實呢?

忽視現實的假設,是烏托邦。現實是原創很貴,不容易成功。

段永平當時說,請告訴我微軟的什麼產品是原創的,是windows還是office?是word還是X-box?

段永平提倡敢為天下後。他說,其實全世界最大的「敢為天下後」就是微軟,沒有人想明白這個道理,微軟哪樣東西是比別人先做的,都不是。

段永平進一步說到,單純講創新沒有意義,步步高也有很多原創,但消費者買東西的時候並不在意產品是不是原創。

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想要有)前瞻性(原創),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誰。

做企業的人非常清楚,最難的是叫產品教育,對於當時的步步高來說,根本沒有能力做產品教育。當然,如果我是松下,是飛利浦,可能就得做,因為不做,就沒有機會了。

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出不來原創,更健康,更長久地活著,意義更大。

段永平的話,我們最近有更深地理解。

跟隨葉檀老師參觀企業,我們發現,許多產業仍在重複柔宇科技的過去。

舉個例子,在合成生物領域,不少專家頂著光環,名頭響亮,對外聲稱技術多麼先進,多麼有突破,專利也拿了不少。

然後呢?除了在實驗室裡能見到,發了一些論文,遲遲無法在市場上兌現。甚至理論都存在重大瑕疵。

這樣的原創,能拿到融資,能拿到獎金,能拿到課題經費,但拿不到市場終端,那些實實在在有需求人的錢。

與終端無法對接的科研只有兩種能成功,要麼政府和基金投資的基礎科研,只要有科研突破就是成功;要麼嵌入成為企業生態的一環,為現實的需要研發;為論文而論文,從緣起就不是市場。


基礎研究不夠,大學專利注水率上升,太悲哀了

有人關注當下,有人關注未來。

過於關注未來,會喪失當下;只在乎當下,就沒有未來。把握尺度著實不易。

華為可能是中國對當下與未來掌握得最好的企業之一。 2024年6月5日,華為創始人任正非到訪川大,這是任正非時隔四年再度到高校訪問。

為什麼要去大學?任正非表示,華為雖然是一家科技公司,但基礎研究僅在應用領域有一些探索,大量的預研究,特別是基礎理論研究與全球幾百所大學合作,作出一些嘗試,努力克服自己的不足,追上時代的潮流。

華為希望與川大攜手進行更深入的合作與交流,助推產生更多原創性、引領性科技成果,為國家關鍵領域、世界技術領域關鍵問題的突破作出貢獻。

華為的指向性很明確,基礎研究是追趕時代潮流的必須,是華為的未來所在。

任正非一直很推崇《科學:無盡的前沿》,甚至親自為其中文版作序。

在《科學:無盡的前沿》裡,范內瓦·布希寫過一句非常經典的話:一個依靠別人來獲得基礎科學知識的國家,無論其機械技能如何,其工業進步都將步履緩慢,在世界貿易中的競爭力也會非常弱。

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曾經摸著石頭過河的,現在河裡的石頭越來越少。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感受威脅,不斷撤梯子,讓攀爬之路格外艱辛。

某種意義上,基礎研究代表中國的原創和未來,而基礎研究能力的主陣地不在企業,而在高校,華為深知這個道理。

如果單看論文和專利數量,不少人可能誤以為中國大學的基礎研究能力很強。根據某平台統計的PCT專利申請來看,中國的申請數量,遠遠高於其他國家,包括美國。



但原創能力不能以數量論英雄

全球公認研究能力最強的麻省理工、史丹佛、劍橋等知名大學一年專利授權也就三、五百件,而我國不少學校每年授權專利超過2000件。中國大學專利數量明顯虛高。

為什麼是這樣?

四川大學科研院科技合作與技術轉移部副部長高德友明確說:國外高校及科研機構申請專利的管理方式和理念與我們不同,我國高校科研人員申請專利是放開申請,而且鼓勵的態度,國外高校申請專利一般先要進行揭露評估,有商業和應用價值才準許申請,因此從申請/授權數量上就決定了遠遠低於我國高校。

有商業前景,能夠轉化,才能申請專利,這是國外大學專利少的原因。

在中國,專利和論文是獲得課題獎金,評職稱的必須,這樣的邏輯必然導致大量低質甚至無效的專利和論文產生。

2024年1月財新發表過一篇文章《中國學者論文緣何大量撤稿》,提到據美國恆祥諮詢(Healsan Consulting)整理自知名學術撤稿追蹤網站撤稿觀察(Retraction Watch)的資料,截至2023年12月31日,近十年,全球共有5萬餘篇SCI撤稿。其中,中國作者撤稿達1.2萬篇。

中國作者SCI撤稿數量和比例均持續成長。 2023年,中國作者撤稿篇數達4,836篇,撤稿比例高達全球撤稿的75%。

資料不可靠、同儕評議造假、由「論文工廠」偽造、抄襲,是2023年中國學者SCI論文撤稿的四大主因。

當越來越多的論文製造的不是突破,而是科學研究垃圾,那就太悲哀了。

體現大學專利價值的,應該是轉化率。

這方面,實際情況不容樂觀。

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2022年中國專利調查報告》顯示,高校發明專利產業化率僅為3.9%,這意味著絕大多數高校專利,不具備商業價值,沒有產業化條件,只是像牙塔裡的藝術品。


成果歸團隊,造假無用,讓發明者們自己激勵自己

好消息是,改變已經開始。

2024年2月29日,國家統計局統計顯示,2023年我國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支出33278億元,比上年增長8.1%,與國內生產總值之比為2.64%,其中基礎研究經費2,212億元,較上年成長9.3%,佔R&D經費支出比重6.65%。

根據歐盟發佈《2022年歐盟產業研發投資記分板》,以研發金額計,中國在2022年就已經超越歐盟成為全球第二大研發體。

另據國家統計局和歐盟資料,2.64%的研發強度,同樣超過歐盟國家平均。



這麼多錢投入研發,本來是好事情,但考慮我們的產業轉化率如此低,似乎浪費很嚴重。

如果中國能夠大幅提高產業轉化率,對未來的意義無可估量。

令人欣慰的是,改變已經開始了。

2024年5月30日,國家知識產權局、最高人民法院、商務部、海關總署、市場監管總局等九部近日聯合印發《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建設工程實施方案》(下稱《方案》),提出在各級各類設計專利的人才評價、機構評估、項目審批、企業認定、職稱評定、大學評價等工作中,不得直接將專利申請數、授權數量等作為主要條件。

《方案》稱將嚴厲打擊非正常專利申請、惡意註冊商標行為,在各級各類設計專利的人才評價、機構評估、項目審批、企業認定、職稱評定、高校評價等工作中,不得直接將專利申請數量、授權數量等作為主要條件。

這件事情很重要,這是相關部門第一次明確評估人才、職稱評定不得把專利當作主要條件。

讓專利和職稱脫鉤,這是專利脫水的關鍵一步。

如何提高產業轉化率?

這涉及激勵機制,涉及資產轉化。

據6月8日的《財新週刊》,早在1996年,《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已在中國生效實施,但多年來成效不彰。

主要原因有兩個面向:

第一,國家設立的高等院校、科研機構科研人員完成的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屬於單位,作為成果發明人的高校科研人員只能付費獲得使用權,無法取得其他權利,轉化積極性不高。

第二,  由於這些成果屬於國有資產,許多學者擔心,一旦轉化失敗或被認為低價轉讓,會被扣上「國有資產流失」的帽子而深陷麻煩。

在《資本的秘密》這本書中,秘魯學者赫爾南多·德·索托認為,發展中國家之所以無法走向繁榮,和西方國家的差別在於資產的有效轉化。

索托認為,在西方國家,資本的創造是一種內在的過程,而這個過程隱藏在一種正規、複雜的所有權制度中。

資本不是積累下的財產,而是蘊藏在財產中的一種潛能,它能夠衍生新的生產過程。

本質上,資本的創造在於把蘊藏的潛能,用一種可見且正規的方式確定下來,用一種合理的分配製度激發出來。

正如財新所說,如果科學研究人員壓根沒有專利使用權,又害怕因為權利界定不清晰,造成所謂資產流失,誰會為專利負責?又怎麼可能獲得高的轉化效率?

高校專利改革已在進行。

同樣根據《財新週刊》,高校專利改革已在進行,最先試點的大學裡,上海交大的改革最為激進,他們探索嘗試把所有權的100%給到科研團隊。

能落地的專利所有權才是有價值的,不能產業化,費再大的勁,也是白紙一張,高校研發人員為了自身利益,必須考慮轉化率。

中科院也在進行機構調整,以適應基礎研究的需求。據澎湃新聞6月9日報導,中科院官方首次公開揭露,前沿科學與基礎研究局、可持續發展研究局、科技基礎能力局、財務與資產管理局等新設機構。




中國科研體系的風向標,是分配體系的掌舵人,這樣的調整意味深遠。


為什麼人人關注網紅,很少人關注真正的科技創新?

為什麼中國人總關注房地產,為什麼沒人關注科技創新?為什麼每天是網紅,流量追逐短平快的利益,缺乏長期主義?

又不得不提《科學:無盡的前沿》這本書。此書除了對美國科學政策影響巨大,更重要的是,對美國科學精神的培育,科學意識的塑造。

這些涉及深層次的文化和宗教。

最近,清華大學科學史系主任吳國盛有篇文章,他認為,從一開始,我們的學習方式就不是以原創性科學研究為目標的。

過去,中國人學科學,總是直接上手解決問題,就是「做科學」(Doing Science)──上來就學應該怎麼做。

因為我們都很忙,很著急。所以我們學生時期就學習怎麼解題。成為科學家後,就去解決國家的重大難題。總的來說,我們學習科學主要是為了應急。在過去的100多年中,這已經成為中國人學科學的基本模式,也就是把科學當作解決問題的工具來學習。

在這種“工具思維”的假設下,當然“刀磨得越快越好”,就容易忽視科學發展中潛在的負面影響。

實際上,科學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文化現象,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會產生。

如果沒有希臘文明,科學是不會出現的。希臘之前的古老文明,基本上只有技術,沒有科學。

在西方,特別是基督教世界,宗教是科學早期發展的強大動力。

大航海時代的需求,外加虔誠的、激情的探索,才能在基礎研究領域熠熠生輝,例如奧斯曼帝國、義大利的光學、數學和天文學。

在原創的道路上,西方人因為文化和宗教走出了自己的特色,對於中國來說,建立在產業變遷上的技術高速疊代,將會產生核聚變一般的強大力量

5G技術、新能源技術、生物工程技術,都走的是相同的產業與企業科研結合的路徑。毫不奇怪,國家電網、華為、藥明等企業的創新力不在中科院之下。

從長遠看,我們需要探索,尋找,建立基於自身文化特徵的科學環境。這個過程,將是屬於中國原創的漫長季節。 (葉檀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