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選:馬克龍贏了,但全世界都在關注這位“歐洲最危險的女人”

4月24日,法國大選塵埃落定,令整個歐洲都擔憂的“黑天鵝”並沒有出現。44歲的紐埃爾·馬克龍以58.54%的有效選票,擊敗了對手瑪琳娜·勒龐,後者是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候選人,被認為是“歐洲最危險的女人”。

勒龐主張“法國人優先”,曾要求法國退出歐盟、歐元區和北約,重啟法郎,限制移民,增設國防。勒龐還曾公開表態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要求西方解除對俄羅斯的製裁。

Marine Le Pen 勒龐


在俄烏戰爭的當下,歐洲人都忌憚這個女人。德國總理朔爾茨、葡萄牙總理科斯塔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聯合發文向法國民眾發出呼籲:“這名極右翼候選人與那些攻擊了我們自由、民主的人站在一邊,而這些正是法國啟蒙運動中的基本價值觀念,法國民眾不應選擇這種候選人。我們需要一個捍衛歐洲共同價值的法國。法國人正面臨著對自身和所有歐洲人來說都至關重要的選擇。”

2016年政治素人特朗普橫空出世,全球極右翼思潮崛起。四年後,拜登“復辟”,但“特朗普現象”席捲全球。如今,儘管馬克龍贏了,但極右翼思潮在法國乃至歐洲愈加流行。勒龐宣稱: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

作為歐陸價值觀的靈魂,法國是歐陸啟蒙思想的拓荒者,也是歐洲一體化的主心骨。歷史上,法國還被德國納粹這股極右翼勢力蹂躪。如果法國舉起極右翼大旗反歐洲一體化,那麼歐洲人該如何正視歷史,又該如何應對當下?

本文以法國大選為切入點分析法國社會思潮與歐洲變局。


01 勒龐世家

這次,馬克龍贏了,但世界都在關注勒龐。

先來看看勒龐的政治主張有多“瘋狂”:“法國人優先”,公投退出歐盟;退出歐元區,重啟法郎;限制移民,“同化”移民,驅逐反法思想的外國人和非法移民;只向法國公民提供某些福利,如免費教育和醫保;禁止外國投資者進入戰略性以及重要的法國工業,公共部門優先採購法國商品;增設警察和監獄,關閉所有懷疑與激進伊斯蘭教有聯繫的清真寺;脫離北約,增設國防開支,建造法國第二艘航空母艦並命名為“黎賽留號”;要求西方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解除對俄羅斯的製裁,認為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因此被烏克蘭限制入境)——有些主張在本次大選中重新表述。

這些主張,在一些國家看來稀鬆平常,但對歐洲來說,是難以置信的,尤其是在俄烏戰爭的當下。儘管如此,勒龐還是在本輪大選中拿下了41.4%的選票,與2017年大選相比上升了8.3個百分點。

這是怎麼回事?

這反映了法國極右翼勢力崛起,更確切說是,法國政治趨於兩極化。

往往,法國第一輪大選能更直接展現本國民眾的政治情緒。一輪大選結果,前四分別是:馬克龍獲得了27.84%支持率,勒龐拿下了23.15%支持率,兩人差距僅有4%;極左翼政黨“不屈法國”候選人梅郎雄21.95%支持率,無緣與第二輪大選;第四則是近些年火起來的作家埃里克·澤穆爾,他力主更為極端的右翼思潮,在公開媒體發表過諸如“大多毒販是黑人和阿拉伯人”的種族主義言論,被判“煽動種族歧視罪”,但是也拿下了7.07%支持率。

這次結果而言,法國政治光譜有一些強烈的變化,基本是沿著2017年分水嶺的趨勢演化:左右兩極化。傳統偏左社會黨和傳統偏右共和國黨的傳統格局已瓦解,兩大黨派得票率合計不到7%;而極左(梅郎雄)和極右(勒龐、澤穆爾)迅速崛起,選票合計起來過半。

法國社會黨和共和國黨,這兩大傳統黨派有著百年曆史,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總統基本輪流從這兩大黨而出。他們是怎麼失去民意的?

2012年,社會黨候選人弗朗索瓦·奧朗德贏得了法國總統大選。作為傳統左派政黨,社會黨的選民基礎是傳統工人,社會議題上強調公平與福利,經濟上主張政府乾預,反對放任自由。

然而,奧朗德執政後期,迫於長期10%的失業率和經濟艱難趨勢,出台了一系列“右轉”的經濟議案。通過了“促進增長和經濟活動法案”,包括放寬商家週日營業,出售50-100億國有資產,放寬鐵路公路的定價權限和運輸條件。整體上看,這一法案更加偏向新自由主義,給經濟鬆綁。這與過往左派利益立場不統一,帶來了社會黨內部的分裂。

比如,放寬商家週日營業的政策甚至是對過往福利主義的一種回縮,這導致了大量社會黨選民感到失望。再比如“勞動法改革法案”,其實是給企業主開了一個口子,法案允許增加工作時長、緩和企業主解僱員工的條件等,但是一經提出,就遭受了劇烈的反對,工人與學生立即大罷工和遊行。

在經濟下行、失業高企的形勢下,長期盤旋的移民問題又加劇了矛盾。面對一些移民暴亂的事件,社會黨立場左右為難。每次恐怖襲擊爆發後,種族鬥爭都會成為社會討論的漩渦,但是社會黨在這些議題上的失聲,令移民群體感到失望;而且,移民問題長期得不到改善,甚至分搶了底層群體的工作機會、福利等。所以,社會黨選民分流而出,一些倒向了極左,一些受刺激向極端右翼倒去。

事實上,社會黨的猶豫不定,是因為面對新的選民結構、長期生長的移民問題難以保持固有立場、更無力做出改革的結果。奧朗德任期內的支持率一跌再跌,最終主動放棄了2017年總統的競選。當時,社會黨候選人也僅僅只獲得了6.36%的選票。社會黨徹底失去選民,輸掉了大選,還失去了國會議席和地方議席。

在2017年大選中,兩大黨派首次落選第二輪投票,這一歷史性的結果在當時是令人震驚的,但並不意外。

這一年,登上法國總統席位的是“黑馬”馬克龍。馬克龍原也是社會黨人,他跟隨奧朗德進入愛麗舍宮,被任命為總統府副秘書長,後擔任經濟部長,“促進增長和經濟活動法案”的法案就由馬克龍提出。而後,馬克龍脫離社會黨籍,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競選法國總統。這一經濟法案給了馬克龍背書,他以一個年輕的雄心改革者形像出現在大眾面前。當時恰逢社會黨候選人爆發醜聞,馬克龍分流了不少社會黨的選民。

有人說,馬克龍及其“共和國前進運動”不過是社會黨的“新馬甲”,但不可否認的是,馬克龍的上任是主流政黨敗退的最好證明。而與馬克龍競爭的極右翼國民聯盟黨的勒龐,更是法國政治激烈變化的標誌性人物。

2017年,法國人見證了勒龐的崛起。勒龐出身於政治世家,說到勒龐,人們就會想起她的父親讓-瑪麗·勒龐。老勒龐軍人出身,以法國外籍兵團傘兵的身份,參加過1953年的奠邊府戰役。老勒龐自認為是“純粹的愛國主義者”,但人們卻稱呼他為“共和國的魔鬼”。老勒龐的言論頗為極端,他曾公開為羞辱過法國的德國納粹辯護,稱集中營屠殺不過是二戰歷史中的一個不重要的“細節”,批判戴高樂是法國人的“痛苦之源”。他聲揚保持“民族純潔性”,反對移民、反對歐洲一體化和自由貿易,反對墮胎和同性戀。

老勒龐還是一個狂熱彪悍的政治活動家,他在1972年成立了國民陣線,他自己都認為,國民陣線的成立是“二戰以來法國最偉大的一次冒險”。接著,兩年後,老勒龐參加了第一次總統競選,得票甚微。此後,老勒龐還參加過四次總統大選,均敗北,但得票率不斷上升。2002年,老勒龐獲得17.4%的一輪得票率,殺入了第二輪競選。老勒龐還分別當選了巴黎區議員、法國國民議會會員、歐洲共同體議會代表。同時,他也曾被法庭剝奪政治權利2年,還被逐出歐洲議會。

勒龐從政可謂女承父業,人們也將老勒龐的標籤貼在她身上。在她8歲時,勒龐家遭遇了一次針對性的恐怖襲擊。這一事件啟蒙了勒龐的政治意識,她開始與反對父親的一切勢力鬥爭,他們包括媒體、教會、政府,甚至學校的老師和霸凌她的同學。在她16歲時,母親與父親離婚,離開了勒龐和這個被圍剿的家。

勒龐18歲正式進入國民陣線,為父親打下手;32歲成為“勒龐世代”的主席;後來,將國民陣線改名為國民聯盟黨,並擔任主席。勒龐擔任主席後,淡化右翼色彩,修改了路線,使得黨派面貌在主流認知中逐漸正常化,越來越多的青年學生願意承認自己是勒龐的支持者。

勒龐曾三次參加大選,得票率持續上升,這次是她最接近成為法國第一位女總統的大選。大選結果出來後,她認為自己“贏得了一場輝煌的勝利。”

馬克龍贏了,勒龐也贏了,但法國的挑戰更嚴峻。


02 巴黎工人

2016年,美國特朗普意外贏得大選,這是全球極右翼勢力崛起的標誌性事件。但從經濟溯源的角度來看,世界社會思潮的轉折點應該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

失衡的全球化和建制派掌握的央行製造了這場危機,危機的背後是全球貧富差距持續擴大。那些失衡全球化的失意者、受害者掀起了反全球化反建制派運動。選民們對“跛腳鴨”奧巴馬頗為失望,而後拋棄了希拉里及建制派,選擇了政治素人特朗普。

特朗普“美國優先”的大旗,吸引了在失衡舊秩序下被剝奪工作機會、分食社會福利的失意者和受害者,同時在世界政治舞台上掀起了極右思潮。歐洲、亞洲各國政壇上湧現“特朗普現象”。憤怒的選民們和“特朗普們”似乎要對過去被失衡全球化洗劫、被左派“政治正確”裹挾的舊秩序做個報復性的了斷,試圖重塑國家在貿易、移民、福利、國防方面的政策及利益。國際秩序正在崩壞,社會思潮趨於極端化。

勒龐也被稱為“法國女特朗普”。二人的主張和綱領其實有諸多不同,甚至在一些議題上相悖,但是其利益底色是相同的,那就是國家主義(也被人認為是反全球化),特朗普主張美國優先,勒龐支持法國優先。

不過,落實到具體經濟矛盾和政治問題上,法國與美國存在不小的差異。法國執政者長期困於低增長、高福利、高稅收的經濟模式,每一項刺激就業的改革,往往會迎來巨大阻礙,最終民眾又回到“溫水煮青蛙”痛苦中。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法國就開始了去工業化的進程,隨之而來的就是製造業轉移。在全球化浪潮下,製造業大量轉移到資本、勞工成本更低的發展中地區。從2000年至2016年間,法國中型工業企業數量下降了40%。如今,法國大型工業企業在國外工廠分支擁有的員工人數相當於法國工業產業就業人口的62%。

1999年歐元誕生後,歐洲加速一體化。但是,此後,法國經濟卻陷入持續低迷。

數據顯示,2001-2008年法國實際GDP年均增速約為1.6%。2008年金融危機和2010年歐債危機衝擊下,2009-2015年GDP年均增速僅僅為0.6%。

根據《振興法國工業競爭力》報告,法國的工業附加值從2000年的18%下降至2011年的12.5%,在歐元區17個國家中排名第15位。法國在歐盟內部市場的出口市場份額從2000年的12.7%下降至2011年的9.3%。

這至少導致了三大問題:

一是很多法國人開始懷疑歐元、歐盟及歐洲一體化、經濟全球化對法國是有利的。

二是歐債危機後,很多法國人認為,法國過度地為“歐洲五豬”負擔福利和防務費用。同時,很多法國人也痛斥,歐洲一體化帶來的難民、移民正在瓜分他們的社會福利。

三是資本要素全球無障礙流通,但是勞動力要素卻只能守在原地失業,這加大了貧富差距。

面對失衡全球化的法國困境,法國傳統政黨又陷入了福利選票陷阱。

法國工人運動基因久遠,工會力量強大,工人政治對法國大選意義非凡。為了爭取工人選票,法國左派政黨不斷地強化勞工保護,提高社會保障,補貼失業工人。此舉導致企業用人成本和稅收上升,法國企業的基準稅率達到35%,反而加劇了企業倒閉和外遷,經濟、就業和收入下滑。另外,左派政黨實施的極端環保政策,也把企業趕向亞洲地區。

最近十多年,左右兩派的傳統政黨在上台後都試圖改革勞工與福利體制。但是,在法國,《勞動法》改革猶如一塊鐵板。2007年人民運動聯盟黨(後改組為共和黨)出身的總統薩科齊發起了“特殊退休制度改革”,要求延期退休年齡,遭遇了全國性大罷工;2016年奧朗德發起的“勞動法改革法案”讓他支持率一路下跌。

2018年,馬克龍整改法國國營鐵路公司員工福利,更引發了法國近二十年來的最大罷工潮,法國境內90%區域的鐵路暫停運營,80%的公共交通司機參與罷工。作為環境議題的一環,馬克龍政府調高了燃油稅,隨後法國爆發了猛烈的遊行活動,最終,馬克龍無奈妥協,取消燃油稅上調計劃。這場運動由於運輸業抗議人數眾多,穿著“黃背心”在街頭抗議,隨後成為一種抗議運動,集合了諸多對馬克龍改革的不滿者,其中除了底層失業者,還有很多國有企業職工、教師。

錯誤的政策又加劇了法國財政負擔。從2007年到2016年,法國財政赤字佔GDP比重屢屢超過3%,一直在歐盟要求的標準以上。2017年和2018年,終於降低到2.6%和2.3%。但2019年因為削減稅款、增加民生的支出上,政府赤字率又回升到3.1%。

2018年,法國在退休養老、衛生、家庭、就業方面的公共社保開支佔法國國民生產總值的32%;其中在退休養老方面的開支佔國民生產總值的13.9%,位居全球第三;而同年法國的養老金赤字達到29億歐元,財政總赤字占到GDP的2.5%。

法國傳統左右政黨在福利選票陷阱中越陷越深,選民分崩離析,走向左右兩級。勒龐背後日漸壯大的支持者,其實是這些全球化失衡下的利益受損者,或因改革被觸及現有利益的群體。

勒龐的忠實支持者包括工人、僱員和法國本土產業者;而馬克龍的選民畫像則是城市居民、精英管理層和退休人員。根據第一輪各省投票數據,候選人中馬克龍在法國西部、東部地區的票數最多,這些恰恰是國際化水平高、產業轉型成功、新興產業發達的地區;而傳統工業區的東北部、東南部對勒龐的呼聲最高。根據法媒對投票結果的分析,七成家庭富裕的選民投給了馬克龍,勒龐則拿下了65%的窮人選票。

他們支持勒龐與舊秩序決裂,反對全球化,至少是現有的不公平的全球化;如果歐盟不改變,就退出歐盟,退出歐元,重啟法郎;甚至退出北約,重建獨立的法國國防體系。一切對外政策,包括貿易、移民、國防,都以法國利益為核心,優先保障本國公民的就業和福利,削減移民的數量和福利。

法國人對於變革者的渴望從2007年送薩科齊上台就可以看出,那時薩科齊以“與過去決裂”的口號贏得了選民支持;2012年,奧朗德同樣是以“反思”的綱領贏得了選民支持。如今,馬克龍的改革之路仍然艱難。在她的支持者心中,勒龐才是一位徹底的強有力的“改革者”。

法國傳統政黨的衰落、極右翼的崛起,其實是法國經濟及利益結構在失衡全球化中扭曲,而政黨無力改革、不知如何應對的結果。

如今,全球化病了,但暫時無藥可解。


03 歐洲堡壘

但是,很多法國人和歐洲人認為,勒龐是“最危險的女人”。這種對極右勢力的警惕根植於歐洲人的歷史記憶之中。

法國,是近代歐洲大陸啟蒙運動的發源地,民主自由主義的締造者和捍衛者。二戰時,德國納粹極右勢力席捲歐洲大陸,法國遭遇亡國般的屈辱。戴高樂將軍在海外組建流亡政府,“自由法國”與英美盟軍在諾班底登陸後光復法國。這才勉強守住了法蘭西的底褲和歐陸的價值觀。

二戰後,法國聯美抗蘇,與西德共同推動歐洲一體化。西德是戰敗國,更多在經濟上發揮作用。作為五常之一的法國成為了捍衛歐洲大陸政治勢力的唯一大國,戴高樂試圖在美蘇兩大陣營中維持法蘭西的存在感。七十年代之後,法國總統德斯坦、密特朗,與德國的聯盟黨共同推動了歐洲一體化。

實際上,法國歷屆總統基本都是歐洲一體化的支持者。德斯坦還主持起草了《歐洲憲法條約》,被稱為“歐盟憲法之父” 。密特朗積極推動東西德合併,更是推動歐洲一體化的推手。密特朗曾說:“法國是我們的祖國,歐洲是我們的前途。”其後任總統希拉克也一直將強調法國建設一個強大的“政治歐洲”以迎接全球化挑戰。

同樣,推進歐洲一體化進程一直是馬克龍外交中的重要一環內容。他主張“重塑歐洲”、“復興歐洲”,建議歐洲建立統一的防務安全體系、預算體系,甚至統一歐盟稅收規則。同時,馬克龍與德國前總理默克爾努力避免歐盟和歐元區分裂。

過去,法國人還是維持著“高盧雄雞”的驕傲和法蘭西的榮光。但如今一些法國人不再端著,他們放下了歷史包袱,直面現實問題,試圖給歐洲一體化按下暫停鍵,重新計算自身的得失。

實際上,早在2005年,法國全民公投否決了《歐盟憲法》,在當時令人始料未及,這也說明法國民眾對於歐盟“削弱”法國主權的擔憂早有淵源。但觸發法國極右勢力崛起的深層次因素還是經濟問題,尤其是在歐債危機爆發後。

很多歐洲人擔心,法國極右勢力的崛起將破壞歐洲的歷史傳統和政治認同,最終導致歷史與現實的背離、極左與極右的撕裂。實際上,近些年,勒龐和馬克龍也都在嘗試著改變,試圖實現最大程度的彌合。

站在國際秩序崩壞-重建的角度來看,馬克龍可能像奧巴馬一樣是一個過渡性人物。2018年的黃背心運動給他當頭一棒,此後,他也開始吸收極左極右主張,試圖走一條中間道路的改革。比如進行稅負改革,降低企業、投資者的稅費負擔,同時也向窮人減免稅負。這期間法國失業率得到改善,從2017到2020年一路下降。

2020年,馬克龍就法國多個行業提出了產業回遷支持計劃。包括提供10億歐元支持製造業回遷到法國;對汽車產業回遷的80億歐元支持,希望汽車工廠回遷法國;再如為製藥廠提供2億歐元的基礎設施經費。這些主張與極右更加接近。

但是,法國的經濟挑戰完全超越了他的改革能力。從經濟增速上看,2017年到2019年,法國經濟增速一路回落,從2.4%至1.7%。2020年,受疫情衝擊,GDP增速陡然下滑了8%;這一年法國的公共債務達到26501億歐元,佔GDP比率達115.7% ;公共財政赤字達到2115億歐元,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的9.2%。這兩個數據從2017年以來不斷爬升。

這就給勒龐留下機會。勒龐其實一直在改變,主要方向是去老勒龐化。勒龐最初參與政治的目的是維護自己的父親,但隨著政治意識的成熟,勒龐調整了自己的政治目標。2010年,勒龐接手國民陣線後開始去家族傳統,她試圖國民陣線擴大為“一個不僅面向右翼選民,還面向全體法國人的大型民眾黨”。同時,勒龐也在去除被人們貼上的新納粹標籤,以爭取更多中間選民。

2015年,老勒龐在接受采訪時再次認為集中營殺害猶太人只不過是“歷史的細枝末節”。勒龐為了挽救國民陣線的聲譽終止了父親的黨員資格,相當於把老勒龐驅逐出國民陣線。勒龐說:“我不會容忍我們因此飽受諷刺”,老勒龐憤怒、悲傷又欣慰。

這類似於當年德國默克爾對科爾的操作,是一種決裂,更是一種冒險的躍進。結果,2015年,勒龐的支持率從2012年的19%上升到32%,認為國民陣線對民主存在威脅的選民下降到54%。2017年大選,勒龐贏得了21%的支持率,創下國民陣線的歷史記錄,成功進入第二輪大選。2018年黃背心運動爆發,勒龐和國民陣線的威望達至頂峰。

我曾梳理了一條當今國際秩序崩壞的基本邏輯:失衡全球化秩序崩潰—反建制運動—內部建制政治勢力倒台—外溢到國家衝突—衝擊國際政治秩序,現如今,法國的極右勢力崛起,同樣引發了歐洲共同體的擔憂。

今年的法國大選更特殊更敏感。俄烏戰爭引發了歐洲二戰以來最大的地緣政治危機。歐美世界正在合力製裁俄羅斯,歐洲的團結變得非常重要。就在戰爭爆發後幾天,德國出現了“歷史性轉變”,徹底加入製裁聯盟,決心捍衛歐洲價值觀。法國大選在這場戰爭膠著期間進行,歐洲為馬克龍捏了一把汗。

第一輪大選結果公佈後,法國主流政黨乃至西方世界對於勒龐執政顯示出強烈的擔憂。國內,無論是傳統兩大黨還是極左翼政黨,通通呼籲自己的選民在二輪時不要投勒龐;歐洲,德國、葡萄牙、西班牙紛紛呼籲法國選民放棄勒龐。這種場面此前從未有過。

實際上,這場戰爭共同考驗著勒龐和馬克龍,均有對自身不利之處。不過,雙方均相互吸收彼此的主張,做出更加溫和的改變,至少在競選綱領與言辭上的對立其實不如上一次大選。

2017年,勒龐便提出過“脫歐”的主張,發表過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的言論,要求西方與俄羅斯改善關係。馬克龍抓住這一弱點攻擊,勒龐曾開設俄羅斯銀行賬戶作為政治募捐賬戶,是“普京的朋友”。勒龐不得不鬆口,不支持“解除制裁”,只是主張解除能源製裁,“因為我不想讓法國人民承擔後果”;同時弱化對難民、移民和種族主義的言論。勒龐依然是典型的歐洲懷疑論者,但她的妥協顯然挽救了更多中間選票。

馬克龍同樣面臨挑戰,俄烏戰爭和歐美聯合製裁俄羅斯,導致法國能源和物價大漲。勒龐也抓住馬克龍這個弱點攻擊,重點轉向了經濟綱領,打“購買力”這張牌。一個影響投票的現實因素是,法國3月的消費者價格指數同比上漲4.5%,為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新高。她批判馬克龍將法國變得更加糟糕,讓法國人為戰爭埋單。勒龐主張削減5%的天然氣和電力價格,對最低的三個收入組別降低10%的收入所得稅,增加對最貧窮的老年人的援助。那些更加關注實際收入、養老和社會福利而非戰爭的選民,認為勒龐更加親民與務實。

面對俄烏戰爭的新挑戰,馬克龍提出一系列社會福利與能源計劃。包括承諾將最低全額養老金提高到每月1100歐元,允許法國重啟民用核電站建設等。他在地緣政治危機的當下吸收了極右翼思想,提出建設一個“更獨立的法國與更強大的歐洲”。。

五年後,馬克龍和勒龐其實更加接近彼此、更多彌合分歧,儘管不少主張只是競選話術,但話術背後是順應民意。或許,勒龐的支持者更多死忠,馬克龍的支持者只是勒龐的反對者,但二者的中間選民其實在增加。大選結果公佈後,二人均為贏家。歐洲諸國給馬克龍發來賀電,勒龐宣布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只是巴黎、里昂、馬賽街頭又啟動了常規操作,另外仍有28%的選民棄票。

馬克龍獲勝後反思:“我們必須為這個國家存在的憤怒、分裂和不和找到答案。從今天開始,我將不再是來自不同陣營的候選人,而是所有法國人的候選人”。

答案是什麼呢?

其實,法國的挑戰、歐洲的挑戰,並不是內部價值觀的分裂,也不是對俄烏戰爭的分歧,而是民族主權的國家堡壘。極右翼捍衛的獨立主權的法國和建制派構建的歐洲共和國,二者並無本質區別,都是權力的堡壘。全球化的前途是國家市場打破權力堡壘,民族主權國家以自由選擇的方式進入開發性社會。詳見智本社課程《國家市場理論》。

當今世界,人人都是堡壘的囚徒。人與人、國家與國家的衝突,屬於堡壘中的“囚徒困境”;嘲笑法國和歐洲,不過是囚徒嘲笑囚徒。(智本社)

最派的女人
極右派
這篇有提出關於她的一些介紹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61218171
女人的愛總是瘋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