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源型城市,要在財政富裕的時候找到‘第二增長曲線’。”
最近,中國各省陸續公佈上半年的經濟資料。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經濟進步最快的省份,居然是內蒙古。據統計,1—6月內蒙古GDP為11683億元,按不變價格計算,同比增長6.2%,增速位居全國第一。
更讓人羨慕的是內蒙古人的生活質量。2023年,內蒙古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約為38130元,位居全國第九、中西部第一,甚至跟經濟第三大省(山東)不相上下。
地處內陸的內蒙古,經濟表現為什麼這麼好?
是因為內蒙古畜牧業大爆發、奶牛大漲價嗎?事實恰恰相反,今年上半年牛肉和生鮮乳的價格同比分別下跌12.1%和12.5%。
那是因為內蒙古採礦業大爆發、煤炭大漲價嗎?也不對,上半年大卡動力煤均價在803.22元/噸,較去年同期下跌13.9%。另外一個產煤大省(山西),上半年的GDP增速只有1.9%,還不到內蒙古的三分之一。
其實,內蒙古經濟的主要增量,來自現代製造業。今年上半年,內蒙古的裝備製造業增加值同比增長41.3%,高技術製造業增加值增長32.4%。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光伏和新材料產業,今年上半年,內蒙古的稀土化合物和多晶硅產量分別增長2.3倍和1.1倍。
內蒙古經濟第一市——鄂爾多斯的發展尤為迅猛,規模以上裝備製造業增長166.2%,高技術製造業增長261.7%,新能源發電量增長67.2%。
內蒙古的產業關鍵詞,是如何從“羊煤土氣”轉換為“風光氫儲”的?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說起內蒙古的產業,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屠宰場、羊毛加工廠(如鄂爾多斯集團)和牛奶廠(如伊利集團和蒙牛集團)。
這些東西都與草原有關,在老一輩印象裡,蒙古草原是不產糧食的。但實際上,內蒙古是一個種糧大省,從2000到2023年,糧食產量從248億斤,飆升到了791.6億斤,攀升到了全國第六。
而在內蒙古的草原和耕地之下,還埋藏著種類豐富、儲量超大、價值超高的礦產資源。
全區有109種礦產的保有資源量居全國前十位,其中有52種礦產的保有資源量居全國前三位,煤炭、鉛、鋅、銀、稀土等21種礦產的保有資源量居全國第一位。
都說山西是煤炭大省,其實內蒙古才是產煤第一省。光是鄂爾多斯一座城市,每年就要向外(遍佈25個省市區)運輸5億多噸煤炭,以一市之力溫暖了大半個中國。
以挖煤為核心的能源產業,是內蒙古的頭號產業。2010年,內蒙古有16家企業的營業收入超過了一百億元,其中就有10家出自煤炭行業,佔比高達62.5%。
從2002年到2011年是煤炭行業的“黃金十年”,以挖煤為生的內蒙古也就迎來了經濟狂飆期,GDP增速維持在12%以上。
內蒙古在全國的經濟排名,從2003年的第24名進步到了2011年的第15名。“第一煤城”鄂爾多斯的人均GDP,從2002年的30多名,衝到了2011年的第2名。
但是2012年以後,隨著中國經濟增長減速,煤炭行業經營困難,內蒙古的經濟增速也陡然下降。2017年內蒙古經濟增速只有4%,排名全國倒數第三,比全國平均水平還低2.9個百分點。
2012年前後,鄂爾多斯經濟遭受重創,正值瘋狂擴張的房地產幾乎一夜崩盤,被外媒打上“中國鬼城”的標籤。
成也煤炭,敗也煤炭,內蒙古的經濟結構並不健康,容易受大宗商品周期影響,波動性太大。另外,無限制地開礦,也嚴重破壞了內蒙古的生態環境,給當地居民的健康帶來隱患。
2015年11月,內蒙古大部地區遭遇霧霾接連的襲擊——能見度小於300米,局部地區能見度甚至不足50米,天空陰霾,難見暖陽。在當地多家醫院和診所內,感冒、咳嗽患者絡繹不絕。
經濟增速的下降和霧霾天氣的出現,讓內蒙古人感到很恐慌。為了讓子孫後代能夠看到藍天白雲,內蒙古開始大力發展非煤產業。
內蒙古發展新興產業,也要看資源稟賦和工業基礎。
資源方面,內蒙古不只有煤炭資源,還有豐富的金屬礦產、光照資源和風力資源。
包頭市的白雲鄂博鐵礦是一座大型的鐵、稀土、鈮等多種金屬共生礦床,鐵礦石儲量14億噸,平均品位34%;稀土(鑭、鈰、鐠、釹等17種金屬元素)儲量1億噸,佔世界已探明總儲量的38%,居世界第一。
以前,包頭憑藉著鐵礦石資源,發展成了以鋼鐵、冶金為核心的重工業城市。如今,隨著稀土產業的火爆,包頭確立了新目標:打造全國最大的稀土新材料基地和全球領先的稀土應用基地。
在新興產業的帶動下,包頭經濟迎來了“第二春”。2020年至2023年間,包頭經濟總量增長53.0%,全國排名更是躍升31位,成為GDP百強榜中進步位次最多的“增長冠軍”。
除了地表草場和地下礦產外,內蒙古的空氣中也蘊藏著寶貝。內蒙古太陽能資源技術可開發量94億千瓦、約佔全國的21%,風能資源技術可開發量14.6億千瓦、約佔全國的57%。
無限的風光資源,加上廣闊平坦的高原地形和強大的工業基礎,使得內蒙古成為新能源產業的投資沃土。
截至今年6月底,內蒙古的新能源裝機達到1.05億千瓦,成為全國第一個新能源總裝機突破1億千瓦的省份。今年上半年,內蒙古的風力發電量繼續居全國第1位,太陽能發電量上升至全國第2位。
與東部地區的屋頂光伏不同,內蒙古的光伏基地主要建在廢棄礦區和沙漠地帶。光伏面板可以隔斷太陽光,人們就可以在面板下種植牧草,再在面板之間的空地養羊養雞。真是“一魚多吃”的好辦法。
以光伏發電站和風力發電場為核心,內蒙古還不斷向新能源產業鏈的上游和下游延伸,做大做強綠色經濟。
截至目前,內蒙古形成風電整建制配套能力500萬千瓦、光伏元件供給能力3050萬千瓦,氫能裝備產能450台套,儲能裝備產能200萬千瓦時,風光氫儲裝備製造全產業鏈基本形成,產值超過1.2兆元。
除了新能源產業,內蒙古還抓住了另一個風口產業——網際網路和人工智慧產業。為了發展AI產業,國家在2022年啟動了“東數西算”大工程,規劃了八個算力樞紐節點,內蒙古是其中之一。
截止今年3月,內蒙古資料中心伺服器在運行已達到260萬台;推動建設11個超算項目,超級算力規模達到195P。內蒙古還上線了國內首個綠色算力超市——和林格爾綠色算力超市。
未來,內蒙古將圍繞京津冀龐大的人工智慧、大模型市場,提供有力可靠的綠色算力保障,力爭智算規模盡快突破2萬P。
如果說黑色代表煤炭、紅色代表鋼鐵、綠色代表新能源、藍色代表人工智慧,那麼內蒙古就在經歷大轉變,由“紅黑經濟”逐漸變為“藍綠經濟”。
內蒙古的轉型戰略並不是獨門功夫,在世界上也能找到同類,比如沙烏地阿拉伯。
內蒙古和沙烏地阿拉伯都是靠化石能源起家的。內蒙古是世界有名的煤炭生產基地,沙烏地阿拉伯則是全球第二大石油生產國、最大石油出口國。
內蒙古和沙烏地阿拉伯都承受過大宗商品降價帶來的巨大衝擊。2014年下半年,國際油價暴跌,沙烏地阿拉伯石油收入大幅縮水,財政收入從2014年的2800億美元銳減至2015年的1620億美元。
2016年2月, 標準普爾將沙烏地阿拉伯主權信用評級從“A+”降至“A-”。隨後,沙烏地阿拉伯王儲發佈了旨在降低石油依賴的“2030願景”。
“2030願景”提出八年後,沙烏地阿拉伯經濟多元化轉型已見明顯成效。2023年,沙烏地阿拉伯非石油經濟總量達到4530億美元,在經濟總量中佔比超過50%,實現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水平。
與內蒙古相似,沙烏地阿拉伯在經濟轉型過程中,也抓住了新能源和人工智慧浪潮。
在新能源領域,沙烏地阿拉伯佔盡了“天時地利”。沙烏地阿拉伯乾燥少雨,國土面積中有一半以上是沙漠,平均光照時間達8.9小時/天,平均日照量達2200千瓦時/平方米。沙烏地阿拉伯風能集中區域的全年平均風速為6米/秒至8米/秒,在全球發展陸上風能潛能排行榜上排名第13位。
為了把資源潛能變成經濟動能,沙烏地阿拉伯積極尋求國際合作和技術引進,甚至動用了“以市場換技術”策略。沙烏地阿拉伯向中國新能源企業拋出橄欖枝,以期共同開發光伏、風電等項目。
2024年7月15日,陽光伏源與沙烏地阿拉伯ALGIHAZ公司簽約全球最大儲能項目,容量高達7.8GWh。7月16日,遠景科技集團與沙烏地阿拉伯公共投資基金(PIF)共同宣佈將在沙烏地阿拉伯成立風電裝備合資公司。
除了光伏和風電外,氫能是沙烏地阿拉伯重點押注的第三大清潔能源。根據“2030願景”,沙烏地阿拉伯的目標是到2030年實現400萬噸氫能年產量和出口量的目標,成為全球氫能經濟的引領者。
在沙烏地阿拉伯的“2030願景”中,網際網路與人工智慧是另一大分支。沙烏地阿拉伯資料和人工智慧管理局(SDAIA)表示,“2030願景”共96個目標中有66項與AI或資料有關。
沙烏地阿拉伯資本非常關注人工智慧創業潮。早在2016年,沙烏地阿拉伯就曾向Uber投資35億美元,在幫助Uber拓寬中東市場的同時,推動沙烏地阿拉伯的經濟轉型。據媒體報導,沙烏地阿拉伯政府眼下正計畫設立一個規模達到400億美元的基金,專注投資人工智慧。
值得一提的是,沙烏地阿拉伯人對網路遊戲產業情有獨鍾。今年7月,沙烏地阿拉伯舉辦了首屆電競世界盃,吸引了全球電競俱樂部的1500多名選手參賽。明年,沙烏地阿拉伯還將舉辦首屆奧林匹克電子競技運動會。
地理上相差上萬里的內蒙古和沙烏地阿拉伯,居然走向了同樣的產業轉型之路。怪不得有人調侃,沙烏地阿拉伯可能是內蒙古的遠房表哥。
內蒙古和沙烏地阿拉伯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破除所謂的“資源詛咒”。
“資源詛咒”,是1993年由美國經濟學家Auty提出的理論。
Auty選取95個開發中國家作為樣本,測算自1970—1989年這些國家GDP的年增長率。結果發現,自然資源稟賦與經濟增長之間有著顯著的負相關性,資源型產品出口占GNP中的比重每提高16%,經濟增長速度將下降1%。
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家裡越有礦,賺錢越不積極。放眼世界,這樣“躺在金山上餓肚子”的國家還真不少,非洲有奈及利亞、中非、剛果(金),中東有伊拉克、伊朗、巴林,南美有委內瑞拉、阿根廷。
在中國,也出現了不少中了“資源詛咒”的城市,比如說甘肅玉門、黑龍江鶴崗、湖北黃石。
玉門是新中國第一個石油基地,石油產量一度佔全國90%,曾誕生鐵人王進喜這樣的英雄人物。但改革開放以後,玉門油田進入開發後期,原油產量不斷下降,當地經濟陷入困頓期。
鶴崗是東北地區赫赫有名的煤城,曾經建起了第一個現代化動力選煤廠。但隨著煤炭資源的枯竭,鶴崗經濟全面蕭條,平均房價跌破2000元/平方米,卻依然無人問津。
黃石擁有3000多年的冶煉文明史,曾是湖北省第二大工業城市(車牌號是鄂B)。但隨著鋼鐵和冶金產業的衰敗,整座城市陷入迷茫期,省內經濟地位從第二滑落至第九。
玉門、鶴崗 、黃石等資源型城市,嘗試過各種自救辦法,但效果並不好,地方財政依然捉襟見肘,常住人口持續外流。主要原因是它們後知後覺,在財政富裕的時候沒有開闢“第二增長曲線”。
而內蒙古和沙烏地阿拉伯是幸運的也是明智的,在資源充足、財政充沛、資金富餘的時候,就把人力物力財力都轉到了新賽道,找到了新的增長點。
馬雲曾經說過:“一定要在陽光燦爛的時候修屋頂,千萬不要在下雨、下暴雪的時候再跑到屋頂上去修,你可能就因此摔死了。”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