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吳老師失眠了。
至少從我們開始搞年終秀以來,他是第一次公開坦言:“昨晚一整宿沒睡好,想不好,開場白應該說什麼,腦子裡閃過很多韓劇的畫面。”
說這話時,他像個初次上台的菜鳥,有些緊張,而不是一個已經舉辦了9場年終秀、更有無數次登台經驗的演講老兵。
原因,在場的許多人心領神會,就在半個多月前,他忽然宣佈,這是他的最後一場年終秀了。
他用蘇東坡的話解釋這把“衝動”:“行於可行,止於當止。”
但人和事是有慣性的,最後,他的開場白還是用了多年的那句:“大家好,我是吳曉波,歡迎來到我的年終秀。”
他照例講了很多故事,分享了很多資料,貢獻了很多金句還有口誤。
一切如舊,卻又註定與眾不同。
幾乎所有的人,都猜到,今年,他一定會講趙德力。
在我們的視角中,趙德力是他2024年一整年最喜歡的創業者,他如今站在新風口之上,創辦的匯天因低空飛機成為各大科技展會的弄潮兒。
今年的開場,我們特別設計了吳老師駕駛“低空飛機”入場的環節,沒有駕照的吳老師,帶著墨鏡,像極了電影《壯志凌雲》中的角色,開著低空飛機來到海峽大劇院上空,還在半空中cue了本次年終秀的主題“下定決心過好每一天”。
但吳老師最愛分享的故事,還是趙德力煎熬創業的頭幾年。
他愛講他是怎麼從一個打工仔、小飯館老闆、無人機淘寶店主,變成一個航模狂熱分子,甚至掏空積蓄和家產,造低空飛機的瘋狂。
他愛講他是如何隻身帶著一隻摩托車頭盔和四個護膝,成為唯一的試飛人毅然上天,然後一次次摔落又一次次爬起的波折。
他愛講趙德力和他講得那句話,“努力到無能為力,再使一把力”,他說趙德力的故事足以下酒,且是最烈的酒,他形容他就是個“亡命之徒”。
李宗盛有首歌也叫《亡命之徒》,歌詞寫道:“出發啦,不要問那路在那,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
唱的確實是趙德力們。
看他寫了那麼多企業家和創業者的故事,似乎總能感覺到,吳老師多少偏愛商業世界裡的孤膽英雄或反叛者,為他們的勇敢和血性所傾倒。
昨晚的演講中,另一個長篇講述的故事主角,叫項國偉,是一個1995年出生的溫州廠二代。
吳老師多少偏愛商業世界裡的孤膽英雄或反叛者,為他們的勇敢和血性所傾倒。
昨晚的演講中,另一個長篇講述的故事主角,叫項國偉,是一個1995年出生的溫州廠二代。
吳老師濃墨重彩地講述了項國偉與父親彼此抗爭又彼此磨合的故事,說他不要結婚錢也要投入新技術產線,說他和父吵架時,連跳樓的心都有。
他感慨:“這樣的抗爭和理解其實是兩代人的雙修。是一個互相在對抗中不斷理解,共同成長的過程……中國的企業傳承,中國製造業的傳承,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完成的。所以我們要相信年輕,接受反叛,下定決心過好每一天。”
吳老師的語氣向來是浙江人特有的吳儂軟語,比如他每次說到上海的時候,一定會說“上海寧”,但在台上的他,似乎又澎湃著北方漢子的豪情,他讓現場的2000多名製造業企業家和“廠二代”一起喊,共喊了三次。
第一次,讓全場人聽到,第二次,讓全中國聽到,第三次,讓全世界聽到。
他說,“這個聲音的背後,就是中國製造業的聲音,就是中國國運的聲音。只要這個聲音還在,中國製造業就垮不了。只要中國製造業垮不了,中國經濟就垮不了。”
那一刻,我們看他也像個“亡命之徒”。
他確實也這麼形容自己。他說自己偏愛趙德力,因他也是個亡命之徒,兩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今年3月,吳老師回了趟母校,辦講座,主題是 “我一直是一個記者”。
他給台下的學弟學妹們講自己的求學生涯,講三十多年前,一個愣頭青跟著當時全國最好的新聞學教授,認認真真地學習,如何粘版面、怎麼畫版樣、怎麼做提花,怎麼把一張報紙經營好。
結果二三十年後,這群人勤勤懇懇地把報紙給干沒了。
他戲謔:“還有那個行業比我的更慘嗎?”
報社裡每天“跑口”、寫稿的老記者,就這樣被時光這條鬣狗,追趕成了財經作家……但身姿一轉再轉,核心卻穩如老狗。如果趙德力是貼著飛行汽車的“亡命之徒”,他就是攥著筆頭不放的“亡命徒”,打著骨頭還要連著筋。
他還記著求學時老師的告誡:“什麼是記者?記者就是由內而外的去探尋一個真正發生的事實的真相,然後真實的把它告訴給公眾。”
最後一場年終秀了,他說:“我要向大家做一個承諾。在未來我可能會不幹這個不幹那個,但我會一直是你們最忠實的那個記錄者,我會一直記錄你們的光榮,你們的快樂,你們的憤怒,你們的委屈和你們的困頓,我會一直是一個‘記者’,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記者的工作,在過去幾十年隨著媒介載體、內容形式、傳播方式的迭代,變化了很多模樣。而在變化中始終不變的是記者的筆桿子和腦瓜子。換言之,是專業能力。
或因如此,2024年,他對一位時尚雜誌總編的感悟頗為認可。
過去很多年,大大小小的時裝周裡,第一排總有她的一席之地,而這幾年,她被安排到了第二排,在她前面擋住鎂光燈,享受尖叫與歡呼的,是光鮮靚麗、人氣爆棚的網紅們。
頭幾年,她很失落,隨後幾年,便也釋懷。
因為第一排永遠在換,而她還堅守在第二排,那是時代對專業能力的一種惦記。
她和吳老師說:“我以後只要能夠一直能坐在第二排,我就很厲害。因為你只要能夠坐在第二排,就表明專業能力還在,表明你沒有下台桌。”
當陌生感充斥生活各處,克服它的方法論之一,便是“回到專業,看回自己”,記者亦是如此,無論外部如何變化,只要專業能力還在,就還在牌桌上。
專業之外,記者還有另一面,是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必須要說”。
本次年終秀,他一共說了兩次:“我必須”。
第一次,是在下半場,他預判2025年的宏觀經濟,若要擴大內需,力拚經濟,則需要提高人們對未來收入的預期。
為此,他說:“接下來這段話,我必須一字一句把它唸完。‘我們期待在2025年,本輪超級投資能夠有更多的資金用於廣泛的民生保障領域。它們包括全民醫療保障體系、保障性住房體系、義務教育體系、低收入家庭援助體系’。”
第二次,他或許已經憋了很久很久。
他說:“我必須利用這次年終秀的機會來致敬聯想。這家企業,是過去幾年來,被污名化最嚴重的中國企業。”
下面這段話,他是一口氣說完的:
“1984年,40歲的柳傳志帶著10名技術人員,在中科院南門的只有20平米的傳達室裡開始創業;1995年,它造出了中國第一台萬元以內的家用電腦;1999年,它造出了全世界第一台網際網路電腦,到今天,它貢獻了全球第一台AI電腦。如今,聯想一年的營收4000多億元,其中80%的營收來自中國地區以外,與此同時,80%的生產在中國地區完成。”
“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聯想、沒有柳傳志這一代創業者,就不會有今天中國的電腦產業。今年聯想創業四十周年,柳傳志80歲,我祝他們生日快樂!”
語畢,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眼角閃光,望向前方。
現場沉默,直播間沉默,隨後是掌聲,和炸開了鍋的議論,但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這是屬於記者的不吐不快。
如果有什麼已知的淚點,企業家尤其是民營企業家一定是吳老師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企業家和民營經濟,是他“必須要說”的一個恆久命題。
又是一口氣,今年的年終秀上,他報出:從2019年到2024年,民營經濟在中國經濟中的比重從過去的“56789”變成了今天的“66999”——中國民營企業對中國經濟的貢獻是60%的稅收,60%的GDP貢獻,90.9%的創新成果,90%的就業,96.4%的企業數量。
他說,民營企業不再是“草根”,而是中國經濟的“樹根”,是中國經濟的“黃金成色”。
去年,他猛男落淚,是在大聲說“要相信企業家會辦企業”之後。
這句話,他從去年講到了今年。
而在2024年年末,這句話又有了更進一步的釋義。
今年,他PPT上最大的字號,用在了兩個字上——“尊重”。
“和所有的賺錢機會和政策紅利相比,中國企業家更需要的是尊重。要相信企業家會辦企業,政策紅利,有也行,沒有也行。但是我們不能沒有尊重。”
“企業家不是賺錢動物,而是一個個追求自我價值實現的活潑的個體。”
“一定要尊重企業家。”他一字一頓,字字有力。說這句話時,他眼睛裡閃著自己曾形容趙德力的豹子般的光。
2024年12月30日22時20分,海峽大劇院會場,吳老師站在500平方米的舞台正中心,講完了最後一場年終秀的最後一句話。
“讓我們攜手常相伴,花開在眼前。謝謝大家!”
言畢,他彎下腰,沉下身,向觀眾席鞠了一躬。至此,擺在他正前方的、細數著分秒時間的倒計時螢幕也走向了0。
然後,他轉身,似一個獨行者,沉默地走下舞台。身影在燈光的調換下,一點點變暗,直至徹底隱沒於黑暗。
台下9000名觀眾隨之起身,預備退場。
此時燈光再起,大螢幕上開始播放畫面,一幀又一幀。人流停滯,甚至回流。
“花開在眼前,已經開了很多很多遍。每次我總是淚流滿面,像一個不解風情的少年。花開在眼前,我們一起走過了從前……”
《花開在眼前》,這是紀錄片《激盪三十年》的片尾曲,吳老師和羅振宇,兩個在中國開啟知識跨年演講的男人,為歌曲填了詞。
從2015、2016、2017……2022、2023、2024,到今天最後一場“預見2025·吳曉波年終秀”,這一場盛會在它的第十個年頭,走到了結尾。
時光倒流,記憶不朽。
一些觀眾注意到,年終秀的最後時刻,吳老師單手插兜,一臉鬆弛,團隊中有小夥伴泣不成聲,有人卻搖頭,“他看起來很享受馬上要下班的感覺”。
他的真實心境,我們無從得知,但想必有些過癮,十年前,他投身新媒體,吳曉波頻道的開篇專欄就是《騎到新世界的背上》,如今,這個愛折騰的傢伙,怕是又要換個姿勢了吧。
往回看,留下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勇敢和前行的證明。
向前看,每一個人都要下定決心過好每一天,你好呀,2025。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