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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宮大吵，一場註定發生的“外交災難”
“要麼改變，要麼下台”。這是共和黨“親烏克蘭”參議員格雷厄姆對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的最新“忠告”。
當地時間2月28日中午，美國總統川普上台後和澤倫斯基第一次在白宮相會。和此前川普與俄羅斯總統普丁“愉快”的通話不同，川普和澤倫斯基短暫的見面，一開始尚算“體面”，但很快就陷入了爭吵。
隨後，澤倫斯基及其代表團被“趕出”了白宮：沒有共進午餐，沒有進一步會晤，沒有簽署礦產資源協議，也沒有聯合記者會。同時，美國國務院指示國際開發署終止對烏克蘭能源基礎設施價值2500萬美元的支援。不過，據說這是在澤倫斯基來訪前就定好的計畫。
2月28日發生的一切，在歐洲和烏克蘭引發軒然大波，多國領導人紛紛表態“和烏克蘭在一起”。烏克蘭主串流媒體《基輔獨立報》發表社論呼籲“美國人民”站出來反對川普，文章標題稱：“一位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裡不尊重美國——不是指澤倫斯基”。
相比之下，澤倫斯基的反應非常冷靜。據白宮官員透露，爭吵過後，烏方表示依然希望和川普按計畫舉行會晤，但遭到美方拒絕。之後，澤倫斯基對媒體表示，他“不想失去在美國的偉大夥伴”，認為今天的衝突對雙方都不好。澤倫斯基還說，他和川普的關係可以挽回。
“我們可能必須習慣川普具有挑釁性乃至破壞性的談判方式。”日內瓦安全政策中心主任、歐洲安全組織（OSCE）前秘書長托馬斯·格雷明格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澤倫斯基並無其他選擇，只有真正開始談判處理程序，他才能瞭解到川普的真正立場。
然而，最近一個月，這已經不是美烏雙方高層第一次爆發正面衝突。究其原因，這不是口舌之爭，其背後依然是雙方對於何時開始停火談判、烏克蘭如何參與談判、是否需要以“安全保障”為談判先決條件等關鍵問題上，未能縮小分歧。
一場註定發生的對抗
2月28日中午的會晤，是在一片“虛偽的和諧”中開始的。
澤倫斯基在白宮西翼門口受到川普率領儀仗隊迎接，兩國領導人禮貌握手。隨後，澤倫斯基向川普贈送了烏克蘭拳擊手烏西克的冠軍腰帶。面對記者，他們笑著透露了即將共進午餐和簽署協議的安排。
澤倫斯基還準備了一個“小節目”：他遞給川普一組烏克蘭戰俘在監禁前後的對比照片。烏克蘭已經通過換俘接回了4000多人，但還有數千人需要交換。近日，澤倫斯基提出一次性完成全部換俘的提議，但未得到俄方回應。他似乎希望川普能在美俄對話中有所幫助。川普也回應道：“讓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
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然而，最近半個月雙方積累的怨氣，正在等待一個轉折或出口。
一切始於澤倫斯基和美國副總統范斯在2月14日慕尼黑安全會議期間的會晤。這是川普正式就職後，澤倫斯基首次會見白宮核心高層。然而，會議開始前，美方官員突然要求澤倫斯基必須簽署一份剛剛交給他的協議，“如果希望與范斯會面的話”。
這就是著名的美烏礦產資源協議的第一稿。協議本身基於澤倫斯基去年提出的一項“以資源換安全保障”的建議。不過，烏方拿到的文字沒有關於“安全保障”的條款。經過反覆溝通，美國官員同意推遲澤倫斯基和范斯的會晤，給烏方7個小時修改。但當烏克蘭提交修訂稿後，美方拒絕了所有修改意見。
當時，這個插曲沒有影響澤倫斯基和范斯進行了一次據稱“成果豐富”的會晤。但這只是美烏進入“大爭吵”時期的序幕。烏克蘭媒體稱，從那時起直到2月28日澤倫斯基訪美，為了在兩周內迫使烏克蘭認可美方提出的協議，川普團隊使用的手段是“敲詐勒索”。
《歐洲真理報》披露的細節顯示，美國代表曾對澤倫斯基威脅道，如果不答應協議文字，他將無法前往華盛頓面見川普，這意味著川普將首先和俄羅斯總統普丁會面。一次會談中，美方官員甚至對澤倫斯基說：“再等五分鐘，我就打電話告訴川普，你根本不想和美國談判。”
川普方面也積攢了許多“委屈”。川普聲稱，當他的財政部長貝森特前往基輔和澤倫斯基討論協議文字時，澤倫斯基“正在睡覺”。烏克蘭政府否認了這種說法。但美烏媒體均披露，澤倫斯基確實在和貝森特談判時當場出離憤怒，在會議室中發出“沙啞的叫喊聲”。2月26日，澤倫斯基在出發前往美國前再次對媒體表示：“我不會承認那怕 10 美分的債務。”
當最後的“白宮爭吵”發生後，一些分析認為這是澤倫斯基團隊“避免簽署喪權辱國協議”的策略，因為澤倫斯基此前對貝森特的怒吼，似乎迫使美方在協議條款上做了讓步；另一些分析則認為，是那位強烈要求美國從烏克蘭抽身的副總統范斯，通過言語給澤倫斯基“下套”，以激化澤倫斯基和川普的直接矛盾。
可以確定的是，在半個月的爭論後，美烏兩國總統的團隊，已經不像拜登執政時期那樣能密切溝通，掌握對方總統的喜好與“雷點”。《華盛頓郵報》援引參與談判的美國高級官員的信源稱，澤倫斯基以休閒裝而非西裝拜訪川普，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雖然“聽起來是小事”，但相比拜登，川普並不容忍澤倫斯基的所謂“戰時著裝”。
更糟糕的是，川普團隊中對烏克蘭最為友好的特使凱洛格，多次建議澤倫斯基需要“在會面之間先加強美烏總統之間的關係”，但澤倫斯基最為信任的總統辦公室主任、被戲稱為“半個烏克蘭總統”的葉爾馬克，卻認為所有重大問題都應當等澤倫斯基見到川普之後直接交流。
於是，當著媒體的面，川普和澤倫斯基在吵架前上演了40分鐘的“雞同鴨講”。川普在整個開場白中都沒有提到澤倫斯基心心唸唸的安全保障方案，澤倫斯基不得不一次次將川普的話題從個人成就、服飾著裝等細枝末節上拉回，以討論“嚴肅問題”：停火協議前必須先有安全保障。
歐盟駐烏克蘭代表團前團長馬西卡斯指出，澤倫斯基在性格上的一大問題是：在國際談判中，有時過於專注他特別反感的單一問題，而忽視其他重要事項。但當這個特點遇到更加“情緒化”的川普後，事情急轉直下。
川普先是不耐煩地表示“我不關心安全保障，我關心的是達成協議”。在被記者和澤倫斯基一再“提醒”後，川普怒氣衝衝地表示：“你們一直愚蠢地談安全保障，安全保障壓根不是問題！”“你假設俄羅斯侵略，你還可以假設你頭上有個炸彈掉下來！”當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記者又提到俄軍可能進攻美烏協議開採礦區時，川普更反擊稱：“CNN先關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吧，你們收視率這麼低！”
直到此時，澤倫斯基依然小心翼翼地避免激怒川普。2月28日上午，澤倫斯基剛剛會見了美國參議院兩黨代表團，共和黨中最“挺烏”的參議員格雷厄姆提醒澤倫斯基控制情緒，並透露“川普總統昨晚的心情非常好”。
事實上，在前40分鐘對話中，澤倫斯基多次恭維川普，稱如果川普能“趕走”俄羅斯軍隊，就將青史留名，肖像掛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牆上。然而，川普的情緒一再失控。當有記者問澤倫斯基是否覺得川普站在烏克蘭一邊時，沒等澤倫斯基回答，川普就大聲說：“我們在這兒不是談這些愚蠢的問題的。”
等到川普說到“澤倫斯基對普丁的恨”讓自己“很難辦”時，澤倫斯基已經基本失去了表情管理。他不斷抿嘴搖頭，抱著肩膀，然後和美國副總統范斯吵了起來。
在之後舉世震驚的9分鐘裡，川普的“嘴替”范斯臉色“紅溫”，指責澤倫斯基沒有感恩之心，故意在美國媒體面前攻擊川普。澤倫斯基儘可能保持禮貌，繼續對美方的支援表示感謝。但俄羅斯媒體注意到，在范斯喋喋不休時，澤倫斯基疑似用俄語或烏克蘭語嘟囔了一句髒話。
川普則揮舞慣用的手勢不斷打斷澤倫斯基的“最後陳詞”，教訓他“沒資格談我們的感受”“你已經說了很多了”。緊接著，雙方陷入“你沒牌打”“我沒打牌”式的“過家家式爭吵”。一邊是：“沒有我們的支援，你們兩周就完了！”一邊是：“普丁還說我們三天就完呢！”
《華盛頓郵報》引述美國高級官員的話指出，當走進白宮時，澤倫斯基選擇了一貫的“硬漢”作風。但這一次，“這招不太好使。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感到受到了侮辱”。《基輔獨立報》則指出，澤倫斯基別無選擇，“如果他讓川普和范斯攻擊烏克蘭而不受制止，他在國內外都會被視為軟弱。一個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不能表現出軟弱”。
或許，從澤倫斯基拿出烏克蘭戰俘的悲慘照片給川普看時，一場“外交災難”就在所難免。此前一天，英國首相斯塔默在說出一連串的恭維話語後，從口袋裡掏出遞給川普的，是英國國王邀請川普訪英的親筆信。
澤倫斯基的下一步
與澤倫斯基“大吵一架”，讓川普遭到西方領導人及民主黨人的一致批評。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克·舒默稱，川普和范斯“在為普丁做骯髒的工作”。言下之意，川普在迫使澤倫斯基聽從莫斯科方面提出的停火談判條件。
“這種情況確實很不尋常。”曾長期參與調停俄烏衝突的格雷明格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一般來說，談判雙方在準備開始談判前，都會強調自己的“最高立場”，然後慢慢討價還價。但現在，外界看到的是俄羅斯方面的“最高立場”和美國方面的“靈活立場”。這種靈活“甚至包括烏克蘭最為看重的安全保障問題”。
這次爭吵中，川普倒是亮出了自己對安全保障的真實看法：他覺得這是最無足輕重的問題，因為“一旦停火協議簽署，一切就結束了，俄羅斯不會再走老路”。他還再次強調，美烏合作開發礦產資源，就是對烏克蘭的“自動保障”。換言之，只要美國人在烏克蘭領土上採礦，俄羅斯就不會發起攻擊。
澤倫斯基顯然反對這個邏輯，但他未能說服川普。格雷明格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目前烏克蘭最希望實現的兩種安全保障是加入北約、美烏簽署雙邊安全保障協議，目前來看都不太可能實現。最有可能的替代方案是“延期加入北約”（NATO Moratorium）。
“也就是說，將烏克蘭未來能否加入北約，與俄羅斯的行為聯絡在一起。只要俄羅斯對烏克蘭保持友好，烏克蘭就不會加入北約。反之，如果俄羅斯再次變得咄咄逼人，烏克蘭將被允許加入北約。”格雷明格透露，這也是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各方討論出的一個選擇。
澤倫斯基顯然不願接受這種模糊的方案。但現實是，他現在首先需要重新獲得川普的信任。不同於國際輿論的聲音，共和黨人眾口一詞地認為澤倫斯基需要為28日的白宮爭吵事件負全責。
“澤倫斯基說他想要（和平），但也許他並不想要。這種積極、公開地破壞實現和平的努力，讓所有與他們有過溝通的人都深感沮喪。”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在事後表示。財政部長貝森特說澤倫斯基的選擇讓事態陷入惡化。連格雷厄姆也表示：“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繼續與澤倫斯基打交道。”
原本，“烏克蘭舉行總統選舉，換掉澤倫斯基”，只是俄羅斯方面提出的一項“最高立場”條件。但是，川普對此已經表現出興趣。隨著他和澤倫斯基發生直接爭吵，如今連格雷厄姆也敲打澤倫斯基“要麼辭職派一個可以打交道的人來，要麼就需要改變自己”。再加上川普希望迅速實現停火，“換掉澤倫斯基”，或許是潛在的選項之一。
有分析指出，在此背景下，澤倫斯基的首要任務是拯救自己的政治生命，同時也拯救烏克蘭在談判桌上的地位。 (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