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同去世:三月的第一天,我們沒想過失去你

三月的第一天,得到的不是新生,而是失去。

我們最喜愛的方大同和頑疾抗爭五年,最終去世。


享年41歲。


那一剎的輝煌的浪漫,是方大同短暫的一生。


01

1983年,方大同出生在夏威夷,在那裡長大的孩子,都有一個衝浪板上的童年,可小同偷看了《大白鯊》,對下海莫名恐懼,本該屬於衝浪的快樂無處可尋。

Catch A Dream,方大同 - Catch A Dream

他的父親一手打擊樂玩得名氣很大,看著老爸兩根棍子耍得飛起,穿著尿不濕的小同,揮舞著兩根筷子,有樣學樣上下翻飛。


小時候的方大同


藍調、爵士···一家人就著鼓點開趴,小同跟著大人歌聲咿呀學語,快樂的因子肉眼可見。

如果說家庭氛圍給了小同以音樂熱情,那麼《La Bamba 》電影裡,50年代拉丁傳奇瓦倫斯的故事,則為他推開了音樂大門。

別的小朋友5歲聽兒歌,小同纏著爸媽專挑50年代的老唱片,從多明諾的Soul到旺達的R&B,所聽即模仿,當地電視台辦音樂比賽,小同上去奶聲奶氣唱《藍莓山》,台下大人找不到悱惻的愛情感懷,倒是看到想吃藍莓的口水。

笑聲掌聲裡,小同懵懂接過少年組冠軍獎盃,主持人說,這個孩子唱的靈魂樂很特別。


小時候的方大同


6歲那年,媽媽被公司派駐大陸,小同舉家搬遷到了上海,在小學他跟同學混熟了,學會了一口吳語,打起一手功夫。

媽媽開了一家英語啟蒙機構,可憐小同除了學校上課,回家還得聽美國郵寄的函授課,有點碎片時間只能自制音樂母帶當樂趣。

正巧啟蒙機構差教材,尤其差兒歌內容,媽媽看著兒子做帶子像模像樣,壞笑著給他丟了幾個文案。

小同被“壓榨”樂在其中,編了幾百首曲子,媽媽看都不看拿來就用,笑眯眯接受機構老師的恭維。

腦子裡想著都是西方音樂,放學穿梭在海派小巷弄堂,一首叫《小芳》的流行旋律隨著市井氣進了耳朵,小同愣住了原來中文曲調可以這麼動聽。

“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李春波的《小芳》被時光淹沒,多年後方大同撥著吉他,唱出了自己的《小芳》,他這樣唱起回憶:“午睡還夢著將來,五歲就到了上海,以為我不愛說話,是因為中文太差…我的初戀是MUSIC,她讓我戀愛…”



可是還沒來得及告別,小同又要飛奔下個目的地。


02

1998年,方大同跟隨父母輾轉廣州,落在香港定居。

那是醞釀驚奇的年份,歐美樂壇傑克遜、休斯頓Alternative(另類)、Indie(獨立)的New Soul風潮引領時代,大洋彼岸四大天王進入全勝時期,劉德華帶著《忘情水》拿到十大勁歌獎,華語樂壇“成人抒情”的傳統方興未艾。

15歲的方大同拿著他自制的唱片小樣,來到各大唱片公司推銷,很多大公司聽不慣這種“soul”式唱法,覺得完全是小孩子惡作劇,直接轟他出大門。


2000年,方大同來到華納製作人辦公室,見到自己唱片小樣上的灰塵,別人看了會氣餒,方大同覺得小樣沒有扔,本身就是個小小勝利。

他拿出勇氣,請求製作人聽小樣:如果不行,馬上就走。製作人聽完表情複雜,盯著那張稚氣的臉說:準備來公司簽約。


這個準備,一等就等了五年,他身體太瘦,戴著厚厚黑框眼鏡,怎麼看只能是幕後。

2003年,張惠妹發行專輯《勇敢》,歌迷投票最高《就是我想你》來自方大同之手。



不見天日的時間裡,累了在錄音室喊兩首聊以自慰,方大同做了3年幕後作曲人,合作過的藝人無不對他的才華和謙虛心生好感。

鄭秀文錄歌遲到,聽見錄音室飄出的歌聲不忍打斷不敢拍門,事後專門找華納音樂總監陳建寧,她說:這麼好的聲音,一定要有出專輯的機會。

眼看華納就要簽下方大同,但高層變動計畫推遲。負責簽約的經理拍拍他的肩,說不好意思大同,你可能又要等了。

一句話,氣得方大同回家打了一晚上武術套路,第二天洗把臉回錄音室調音,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每逢變故有靜氣,新高層欣賞方大同這種特質,琢磨怎麼推出這個年輕人。


03

2005年,各大港媒廣播默契播出一首《春風吹》,歌迷驚奇節奏布魯斯與中國風能糅合這麼自然,尤其B-Box給的那種曲風踩點很準,聽見就忘不掉。

此歌大火,偏偏那裡都找不到唱作者的臉,歌迷的胃口被吊的很足。

“只聽其曲而不看其人”的出道方式很有懸念,方大同個人第一張專輯《Soul Boy》面世,歌迷對著封面一身白衣的的方大同嘖嘖稱奇,幾天哄搶光所有庫存。


專輯的主打歌叫作《南音》,從阿炳童年邂逅二胡,到失明窮困悲涼的結局,貫穿阿炳一生對二胡、對音樂的複雜情感。

表面上唱阿炳的故事,實際也在投射方大同的心境。

5年間屈從幕後,如同潦倒阿炳靠音樂餬口,歌詞裡阿炳“拉著等待著誰為他動容”;歌詞外方大同用時光期許唱歌的機會。

他的孤獨得到了回報,他的執著有了結果。

作詞作曲編曲“三合一”,曲風大量糅合西方靈魂樂,方大同一出道震驚樂壇。

“西洋樂”最怕曲高和寡,他在接下來的專輯《愛愛愛》《未來》中,把創作調性放在更貼地氣的R&B上。



聽《十九八七…》慢半拍的演唱,改變了R&B以往“很痞”的印象,給人感覺在酒吧里布道;《LoveSong》《夠不夠》氛圍“緩”、效果“順”,呈現出東西貫通的理想狀態,這一點方大同堪稱大師。

香港出了方大同,台灣有”周王林陶“,兩地新音樂如平行線,流行樂圈盛行他是”香港周杰倫“”小陶喆”的說法。

面對呼聲他很不予置評,非問他覺得自己最接近誰,呵呵一笑說自己太瘦最像濟公,委婉表達只想做自己的態度。



獨立風格才能飛得更高,2008年開始,方大同人氣口碑爆炸,在香港叱咤樂壇流行榜一舉奪得男歌手、唱作人以及作曲人三個大獎,這在歷史上是第一次,也是頭一回以不唱粵語歌的方式獲獎。



薛凱琪在台下哭得痛快,台下一眾好友何嘗不是感慨萬千。


04

方大同在音樂圈人緣不錯,知心三五好友難得。

蕭敬騰跟他在演唱會一見如故,聊天聊到場館安保打著哈欠趕人鎖門,倆人同在華納經常一塊趕通告吃漢堡,一個吃牛肉,一個挑菜葉,一點不浪費。

2011年春晚,他們和李健組成“新勢力”上台串燒,演出前蕭敬騰患上重感冒,直播時唱到“在遠方的路旁”挺不住了破音,方大同扭過頭盯著他的嘴,在每句歌詞高音部分拽著蕭敬騰一塊爬坡。


春晚舞台上的方大同、蕭敬騰、李健(從左至右)


李健聽到兩個人“合唱”,趕緊跟著出聲解圍,節目有驚無險過關。

網上把這一段評為“春晚十大翻車現場”,只有方大同微博上安慰:“沒嗓音還唱,已經很盡力了”。

說的很少做得很多,做方大同死黨很幸運,不管兄弟還是紅顏。

薛凱琪對於這一點尤為刻骨銘心。



倆人相識在2003,薛凱琪與華納簽約去做專輯,小女孩好奇方大同的夏威夷風情花褲子,錄完歌不肯走,指著褲子嘰喳個沒完。

方大同嘴角上揚,覺得不再寂寞。

相識於微時,相守為經年。

他們第一次登台合唱,是陳奕迅的《兄妹》:“有感情,別浪費,不能相愛的一對,親愛像兩兄妹”。歌迷聽了會心微笑靜待花開。



方大同做出《四人遊》,非常得意裡面的和弦,托公司邀到林夕作詞,林夕邊寫邊搖頭,說這首歌不給女生唱太可惜。

很多一線女歌手聞訊而求,方大同堅持把歌留給了薛凱琪,《四人遊》是兩人演唱會經典,歌迷感慨這是海枯石爛的四人遊。

《四人遊》到《三人遊》《二人遊》,這不僅僅是個系列,更代表方大同的難以言表的情緒。


2008年,薛凱琪拍攝《人間喜劇》,飾演一個精神分裂者。

由於入戲太深,薛凱琪患上抑鬱症。

每次拍攝完畢後她都把化妝間門反鎖,趴在桌上痛哭停不下來。

身體瘦到只有83斤,薛凱琪每天只吃半杯泡麵,靠吃三種安眠藥入眠。

一天晚上內心突然冒出聲音:“我要去死”,她哭著打給方大同。

方大同舉著手機陪了她一晚上,反覆確認:“你肯定今晚唔會死”,掛斷後緊急聯絡薛媽媽上門看護。

精神摧殘給薛凱琪的傷害,方大同用自己的方式彌補。綜藝上他舉牌:“我寫的曲”, 她舉牌:“我唱的歌”,從《糖不甩》,《復刻回憶》到《520》, 容祖兒都忍不住玩味:每次看到方大同怎麼對薛凱琪,就知道什麼叫做”深情”。


歌迷手動統計方大同微博,發現內容除了吃飯錄音外只有薛凱琪。



2017年,方大同擊敗周杰倫和林宥嘉,在金曲獎頒獎禮上高舉最佳男歌手獎盃,大批歌迷衝到薛凱琪微博下刷屏。

有一張她在08年大哭的表情包置頂,網友留言:今夜,我們都是叱吒獎上的你。



全世界都在期待他們牽手,媒體一萬次發問:“什麼時候在一起”?兩人異口同聲:“他/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友情以上、戀人未滿,或許就像當年合唱《兄妹》,有些人有些情分,唯有內斂,才能浪漫;不逾雷池,方得始終。

他們是彼此羈絆,還是一心獻給了音樂,沒人知道答案。


05

金曲獎之後,方大同代表的靈魂樂在歌壇到達了一個巔峰。快男快女的比賽鏡頭,翻唱他的歌比比皆是,劉心就唱過《寫給方大同》。


當音樂人都在瘋狂模仿《紅豆》《每個人都會》的離調,方大同已經安靜走下神壇,把重心移到別處。

《艾美夢遊》系列童書悄悄暢銷,講的是上海8歲小女孩“艾美”,每晚進入夢鄉後經歷的童話故事,每本書有一首主題曲,有心人聽了好奇誰是作者,一看扉頁赫然印著方大同的名字。



似乎方大同的音樂製作源起於兒歌,又回歸到兒歌。

時至今日,我們等來他的新專輯,他說是病中專項,沒想到是最終禮物只是每年出一兩首單曲談談當下心境和人生哲學,在他的音樂裡,愛情早已不是最重要的話題。

2022年方大同發行了《清楚點》,歌曲有條評論點贊最多:“你是一個借音樂勸人向善的布道者”。



終究是他的歌迷懂他,無論形式兒歌還是流行單曲,不論題材反戰、認知和時代,都滲透著靈魂和信仰,發源於福音音樂的”soul“,初衷不正是如此。

最後,他靜悄悄的離開了我們。

留下了淡淡的歌曲,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繼續完成音樂。

這段時間我們失去了太多沒有想過失去的人。

我們還沒有接受他們在變老,我們在長大,於是,他們走了。


(戶外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