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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萬字長文，論美國金融霸權
美國貨幣霸權、軍事霸權、科技霸權和金融霸權，是美國霸權重要支柱。這個系列，我會深入論述美國貨幣霸權，即美元霸權。
美元霸權只是一個抽象概念。
如果我說，美國霸權得以維持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美國掌控著貨幣霸權。那我等於說了一句空話。因為要想理解到底何謂美元霸權，我們必須深入進去，探尋美元霸權的實質。
通過下文大家將會發現，美元霸權的實質和秘密，基本藏在國際儲備貨幣和國際結算貨幣這項制度安排中。
來看一個案例。
為了方便論述，我們統一使用2024年10月28日的匯率。該日，100日元兌換4.66元；100日元兌換0.65美元；1美元兌換7.13元。
假設一家日本公司要從一家中國公司進口一批服裝，價值100萬元，這個過程大致如下。
中日公司簽訂貿易合同，規定交貨服裝款式、數量、交貨時間、交易價格以及結算貨幣等。
中國公司按照要求備貨，並向中國海關出口報關，申報出口貨物詳情。中國海關按照申報檢查貨物，看其是否符合申報內容、是否存在走私，等等。
出口報關通過後，貨物運往日本，並向日本海關進口清關。日本海關檢查沒問題後，貨物運往日本公司收穫地點。
日本公司收到貨後，檢查核實，確保無誤，進入結算流程。
假定雙方協定使用日元結算。那麼結算之前，中日公司會協商，以何種匯率進行結算、怎樣處理因為匯率不斷波動造成的損失等問題。這裡我們具體一些。
第一步，中日公司協商，按照100日元兌換4.66元的匯率結算。這樣，100萬元貨物就值2146萬日元。
第二步，結算當日，日本公司會將2146萬日元匯入日本銀行。銀行收款後，再通過SWIFT等國際銀行之間的清算系統，將錢匯入中國銀行。
第三步，貨款到達中國銀行後，中國銀行會按照中日公司協定好的匯率進行結匯操作，將日元兌換成人民幣後，打入中國公司帳戶。
可能有人會問，那2146萬日元到那去了。
這筆資金一般有兩個去處。第一，留在中國銀行的日元資金池裡以備其他需要兌換日元的客戶使用。第二，與中國人民銀行兌換。在這種情況下，這筆資金最終會變為中國的外匯儲備。由於下文會涉及第二點，所以具體談談。
如果中國銀行收到2146萬日元後，上交中國人民銀行，就相當於中國人民銀行得到一筆2146萬日元的資產。
因為中國人民銀行是中國中央銀行，中央銀行必須平衡資產負債表，所以，當中國人民銀行收到2146萬日元後，必須按照當時日元兌換人民幣的匯率（我們假設匯率不變）避險增發100萬元（這100萬元類似負債，專業名稱叫做外匯佔款），再將這筆資金交給中國銀行。
在這個過程中，2146萬日元從中國銀行流向中國人民銀行，100萬元從中國人民銀行流向中國銀行。
進入中國人民銀行的2146萬日元，就成為了中國外匯儲備，即中國貨幣當局資產。
截止2024年5月，中國外匯儲備總額折算成美元，約為3.23兆美元。其中日元外匯儲備約佔不到10%。
下表是中國人民銀行資產負債表的資產端項目。其中，外匯是國外資產中的一項。
我們繼續回到上文內容。中日公司這次交易期間，主要風險在第三步。
這是因為，中國銀行按照中日公司協定好的匯率將日元兌換為人民幣時，可能出現三種情況：中日公司都不受損；中國公司受損；日本公司受損。
我們說過，因為匯率不斷變動，如果中國公司收到100萬元貨款後，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升值了，那麼中國公司就有可能受損。
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升值，意思就是需要使用相比過去更多的人民幣，才能兌換與過去同等金額的日元。
假如原先匯率為100日元兌換4.66元。匯率變化後，100日元可以兌換5元。那麼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就升值了。
換句話說，原先只需要用4.66元就能兌換100日元，現在要用5元才能兌換100日元，因此人民幣相對於日元就貶值了。
那麼，在本例中，為何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升值後，就有可能損害中國公司呢
為了說明這點，我們假設，中國公司收到100萬元貨款後，又決定將發往日本那批貨物買回來。如果此時匯率不變，那麼中國公司只需要將100萬元兌換成2146萬日元，即可購買。
但是，由於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升值，中國公司使用100萬元，已經無法兌換2146萬日元，只能兌換2000萬日元。
如果現在中國公司想要兌換2146萬日元，必須拿出100.73萬元才行，即比過去多掏7300元。而這就等於中國公司因為匯率波動，損失了7300元。
所以概括地說，日元相對於人民幣升值從而導致中國企業受損，是因為人民幣的實際購買力，相對於日元發生了貶值。雖然從帳面上看，一切如故。
國際貿易之中，這種現象屢見不鮮。因此，許多公司會在匯率發生於己不利的變動之後，要求對方補償損失。
該案例中，如果中國公司要求日本公司補償損失，日本公司可能就會覺得非常無理。因為日元升值，並不是日本公司所致，而它現在卻要承擔代價。
相反，如果中國公司收到貨款之後，日元相對於人民幣發生貶值，那麼日本企業就有可能受損。原理同上，大家可以計算一下。
以上我們假定的是，這次交易使用日元結算。
在現實中，絕大多數世界貿易，都用美元結算。
因此，現在我們假設中日公司使用美元結算，匯率等其它假設不變。
在這種情況下，中日公司協商確定，使用上述三種匯率結算。
第一步，日本公司將2146萬日元匯入日本銀行，銀行按照100日元兌換0.65美元，將其兌換為14萬美元，匯入中國銀行。
第二步，中國銀行收到款項，再將其按1美元兌換7.13元，兌換成100.29萬元，並打入中國公司帳戶。
我們看到，因為使用美元結算，中國公司賣給日本公司100萬元貨物，卻得到了100.29萬元貨款。多出來的2900元就是由三國貨幣匯率不同導致的。
在這種情況下，當中國收到貨款，且日元兌換人民幣的匯率不變時，僅就這筆交易而言，中國就額外獲得了2900元收益。
因此，日本公司可能要求中國公司退還與2900元等值的日元。當然如果數目不大，也有可能不提這類要求。
反之，當中國收到貨款，且日元兌換人民幣的匯率變動時，情況就與上文討論一樣，不再贅述。
我們通過這個案例，詳細瞭解國際貿易流程後，就為回答本文核心問題打好了基礎。即，在中日公司貿易中，美國究竟能夠獲得那些好處。
簡單來說，如果使用日元或者人民幣結算，那麼美國無法獲得直接利益，但能獲得間接利益。不過限於篇幅主題，這裡暫不討論。
如果使用美元結算，美國就會獲得非常大的利益。而且這種利益不僅限於一筆交易，美國能從全球所有貿易之中獲得直接利益，只要使用美元結算。
這種利益，就是美元霸權核心本質之一。
下面我們具體來看。
如果這筆交易通過美元結算，那麼美國可以得到兩點直接好處。第一，獲得金融服務收益。第二，獲得鑄幣稅收益。
第一，美國將會通過這筆交易獲得金融服務收益。這筆收益又分兩個部分：外匯交易手續費和跨境交易服務費。
我們說過，使用美元結算時，當日本公司將2146萬日元匯入銀行後，銀行會將其兌換成14萬美元。這項工作，需要收取手續費。
手續費的具體金額受到很多因素影響。比如：處理這筆業務期間，日元和美元的匯率情況，交易金額大小，美國金融機構要從這筆手續費中抽取的利潤，實際操作這筆結算業務的工作人員的薪水，銀行要從這筆手續費中抽取的利潤，日本政府要從這筆手續費中抽取的稅收，等等。
上面六點之中，前三點與美國相關。美國通過中日公司貿易獲得的外匯交易手續費，主要就是這三點費用的總和。
例如，日本許多擁有美元結算業務的銀行，都有美國金融機構股份，甚至直接由美國金融機構控股。
因此，美國金融機構在這些銀行中就擁有較大話語權，可以施壓甚至強迫日本銀行讓渡利潤。所以美國金融機構從交易手續費中的抽成也往往較高。
在現實中，美國收取的外匯交易手續費通常為交易金額的千分之一。
該案例中，當日本銀行將日元兌換成14萬美元時，美國金融機構要從中抽取140美元外匯交易手續費。
當這筆錢匯入中國銀行後，中國銀行在將其兌換成100.29萬元時，美國金融機構還要對這14萬美元抽取一筆140美元的外匯交易手續費。
因此，兩筆外匯交易手續費，共計280美元。
除了外匯交易手續費，美國金融機構還會通過這筆交易，收取跨境交易服務費。
產生這筆費用，是因為在中日貿易結算中，需要使用跨境支付系統。目前主流跨境支付系統主要掌握在美國金融機構手中。我們熟知的SWIFT，即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就是其中之一。
例如，當日本銀行將14萬美元匯往中國銀行時，就要通過SWIFT系統進行操作。美國金融機構會從中抽取一定交易處理費和通訊費（20美元左右）等。
在現實中，美國收取的跨境交易服務費通常為交易金額的百分之一。該案例中，美國要抽取14萬美元的百分之一，即1400美元。
綜上，美國能從這筆交易中獲得1680美元金融服務收益，佔交易額14萬美元的1.2%。
僅僅因為美元霸權，美國就能白白賺取1.2%的金融服務收益。
反之，如果中日使用自己的外匯交易系統和跨境支付交易系統，就不用被美國抽走1.2個百分點了。
SWIFT在2024年7月，發佈的資料顯示，全球跨境貿易使用貨幣排名中，美元排名第一，佔比高達83.22%。
2023年，全球貿易規模約為23.4兆美元。如果按照83.22%粗略計算，2023年，全球約有18.72兆美元的貿易，通過美元結算。即，2023年，美國僅僅通過提供全球貿易中的金融服務，就收入了2808億美元左右。
這個數字，相當於中國2023年GDP的1.6%，美國2023年軍費開支的30.65%。
做個不恰當的比喻，美國2023年軍費開支的三分之一左右，都來自美國金融機構通過美元霸權從全球貿易結算中抽取的金融服務收益。
這就是美元霸權本質的一個具體例子。
然而，美國從中日公司交易中獲得的金融服務收益，只佔美國兩大收益中的極小部分。美國收益中的重頭戲，是鑄幣稅收益。
我們先講一下鑄幣稅。
下圖展示了2009年版的100美元的正反面。100美元的購買力有多大呢，在美國大部分地區，能買25公斤豬肉、90公斤雞肉和1075顆雞蛋。
按照1美元兌換7.13元的匯率，100美元就值713元，這些錢在中國可以買到29公斤豬肉、40公斤雞肉和1426顆雞蛋。
100美元擁有這樣強的購買力，那生產一張成本多少呢。答：12.5美分。
12.5美分，用來支付美元製造每個環節上的成本。
從原材料（由75%的棉纖維和25%的亞麻纖維組成的紙張）到製版（設計圖案、雕刻凹版、翻版製作）。
從印刷（底色印刷、凹版印刷、套色印刷、加入防偽元素等）到質量檢查（線上檢測、人工檢查）。
從切割整理到包裝運輸。
每個環節都有成本。
但是因為產量巨大，所以每張平攤成本很低。
這意味著，如果聯準會開動印鈔機，印出100萬美元（1萬張100美元），只需支付1250美元印刷成本，然後就可以用剩餘的998750美元，在美國國內或者國際上購買商品或服務了。
我們完全可以說，主要由私人銀行家控制的美國聯準會，可以隨時憑空變出美元使用。美國已經在美國國內這樣做了248年，在國際上這樣做了79年。直到今天還這麼做。
為何要用收取鑄幣稅指代聯準會的這種行為呢，換句話說，為何印出來的美元，要被稱作稅呢。
原因很多，一個主要原因是，聯準會增發貨幣並將其注入美國國內市場後，可能導致美元貶值，進而導致美國人民和企業購買力下降。這個過程，與美國政府增加稅收所起到的效果一樣，增加稅收也會導致美國人民和企業購買力下降。
例如，原先一件美國商品，價值100美元。後來，聯準會在短時間內增發了大量貨幣，但是美國國內商品數量短時間內不會迅速增長（因為生產商品的速度沒有印錢的速度快）。
此時，同樣一件商品，原先價值100美元，現在可能就值150美元。即，美國人原先只花100美元就能買到的商品，現在卻要花費150美元才能買到。
同時，美國民眾工資上漲速度，必然遠遠不如貨幣增加速度快（這在任何國家都是一樣，工資至少半年、一年甚至兩年一調），最終結果就是，美國人民收入不變，商品價格上漲，導致美國人民購買力下降。
通過上例大家應該已經發現，如果僅限美國國內，聯準會也只敢在比較有限的範圍內收取鑄幣稅，並不敢無休止地大量印錢，並將這些貨幣注入美國國內市場，因為這會導致嚴重通貨膨脹。
當然，特殊事件除外。比如2001年阿富汗戰爭，2003年伊拉克戰爭，2008年經濟危機，和2020年新冠疫情。
雖然美國不敢隨意地向國內大量注入貨幣，然而美元擁有世界主要儲備貨幣和結算貨幣地位，這就使鑄幣稅對美國有著顛覆性的意義了。
舉個例子。如果日本政府要從美國進口一批貨物，在結算時，必須先將一定數額日元存入日本一家商業銀行，這家銀行再用這筆日元，向日本銀行（日本的中央銀行）兌換等值美元。日本銀行收到兌換請求後，再從外匯儲備中，調撥出相應的美元，匯入日本商業銀行。最後，日本商業銀行再將這筆美元匯入美國商業銀行，從而完成交易。
有人可能會問，日本政府能否直接印鈔支付美國，從而買進貨物呢。
不能。因為日元不是國際貿易主要結算貨幣。美國人和日本人做生意時，並不接受日本政府直接使用日元支付，只接受美元支付。所以即便日本銀行印出了大把日元，美國也不要。
既然美國不收日元，那麼日本銀行印出日元之後，直接使用這筆資金前往國際外匯市場兌換美元，再用這些美元支付給美國，不就完了嗎。
這種方法看似可以，實際還是不行。
因為日元不是國際貿易主要結算貨幣，所以各國對於日元沒有很大需求。只有日本國內需要日元。
因此，即便日本政府使用日元直接兌換美元，也只能是杯水車薪，兌換不到多少美元。
因為這兩條路都走不通，日元無法大量流向國際，所以這些增發日元，還是只能留在日本國內，而這必然導致嚴重通貨膨脹。
因此，各國貨幣，只要沒有國際貿易儲備貨幣和結算貨幣地位，都無法通過直接印錢，從國外購買商品和服務。
這些國家想要購買美國商品，只能老老實實和美國做生意，將本國物美價廉的商品出口給美國，賺取美元，再將這些美元作為外匯儲備起來，留在國內。
這樣儲備一定美元資產之後，就可以從外匯儲備之中直接拿出美元，從美國購買商品了。
目前全球各國都有外匯儲備，這些儲備貨幣，基本都是美元。
下圖顯示了中國從1990年到2024年持有外匯儲備變化情況。可以看出，從1990年到2002年，中國的外匯儲備一直很少，只有不到2864億美元。2002年後開始飆升，2014年6月達到峰值的3.99兆美元。然後逐漸下降，2024年9月為3.3兆美元。
下圖顯示了日本從1960年到2024年持有外匯儲備變化情況。1987年前，日本幾乎沒有外匯儲備。之後逐年增長，2021年8月達到峰值的1.42兆美元。
1960年到2024年日本持有外匯儲備變化情況
下圖顯示了英國從2014年到2024年持有外匯儲備變化情況。2021年12月達到峰值的2037億美元。
其它國家主要也以美元作為儲備貨幣。
瑞士是個例外。瑞士外匯儲備並非美元一家獨大，而是包括歐元，甚至人民幣。但是儲備總量折算美元之後，約為7993億美元。
下表是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於2023年12月公佈的全球儲備貨幣排名。全球外匯儲備金額總量約為12.33兆美元，以美元儲備的外匯佔絕對優勢，佔比約為54%。
既然只要不是國際貿易中的主要儲備貨幣和結算貨幣，都無法通過印錢從國外購買商品，那美元可以這麼做嗎。可以。
美元就是這麼跋扈。
因為國際貿易對美元需求巨大，所以聯準會開動印鈔機，印出大筆鈔票，就是可以直接在國際市場交易。
交易中，印刷美元的成本和購買商品的價值之間的差額，就是美國通過美元霸權收取的鑄幣稅。
例如，假設聯準會印刷100萬美元（成本1250美元），從日本購買一批電子產品，匯率為100日元兌換0.65美元，則100萬美元約值1.54億日元。由於美元是國際結算貨幣，日本允許美國直接使用美元結算，所以這筆交易可以進行。
即，日本將貨真價實的、通過國內勞動力的血汗創造的、價值1.54億日元（100萬美元）的電子產品，運往美國。美國得到這批產品，所花費的代價，表面上是100萬美元，實際只有1250美元（這裡沒有將美國為了維持美元霸權的制度成本計算在內）。
美國僅用了1250美元，就買到了1.54億日元電子產品。兩者差額，即998750美元（或1.53億日元），就是美國從這筆交易中收取的鑄幣稅。
這就是美元霸權本質的第二個具體例子。
美國不僅能和日本這樣交易，還可以和全球所有使用美元結算的國家這樣的交易。
自從1944年布列敦森林體系初步建立美元霸權以來，美國已經通過這種方式，僅用極低的成本，從全球購買了極多的商品和服務，比如石油、天然氣、糧食、商品以及各種服務，然後再用這些建設美國。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下面這些，就是全球人民向美國上繳的鑄幣稅，換來的。
當然，美國統治階級也不可能完全隨心所欲、不管不顧地這樣做。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在乎世界人民。他們並不在乎，他們也不在乎美國人民，而僅僅是因為如果不管不顧地這樣做，最終會反噬自己。
我們前面說過，美國能這麼做，就是因為美元是全球主要儲備貨幣和結算貨幣。
美元這種現實地位，就意味著全球對於美元有著巨大需求，擁有足夠空間容納美元。
可是，需求再大，也非無限。如果美國無所顧忌地通過這種方式將美元輸向全世界，必定會在一定時間內造成全球美元氾濫，壓縮世界各國對美元的需求空間，進而導致美元貶值。這必然會反作用於美國。
美國當然也不在乎什麼道德，如果現實允許，美國早就這麼做了。但是現實不允許，美國的綜合實力，還沒有強大到能夠這樣為所欲為、不管不顧。
例如，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美國經濟遭受重創，失業率飆升，大量企業破產倒閉，許多外貿企業也因資金鏈斷裂而破產。
聯準會為救市，增發大量貨幣和創造銀行存款準備金，購買了海量銀行壞帳。
這些資金通過各種管道進入美國社會，短時間內緩解了金融危機帶給美國的重創。
其中部分資金，就通過國際貿易（金融市場、實體經濟市場）流向了全世界。
舉個例子。2007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之前，假如一位美國公民，購入了一套房產，總價值為100萬美元。其中，購房人自己支付50萬美元，向銀行貸款50萬美元。以後按照貸款合同，分批向銀行償還貸款本金和利息。
因此，這筆交易就相當於購房人和銀行共同出錢，從房地產商那裡購入房產。
美國銀行借給購房人的50萬美元，是銀行的資產。交易過程中，銀行會將這筆資金匯入房地產商帳戶（這裡我們簡化案例，不去考慮各種複雜情況）。
此時，雖然美國銀行帳面之上，減少50萬美元，但這並不代表銀行資產真地減少，因為這筆資金只是銀行借給購房人的，後者需要按照合同償還這筆借款。
換句話說，雖然銀行帳面之上減少50萬美元，但事實上，銀行依然是這筆資金的所有者。
然而，這個事實隱含一個前提：銀行相信購房人未來能夠按照合同，按時按點地向銀行償還借款本金和利息。
銀行為何相信他呢，因為購房人在貸款前，銀行會對其過去的信用狀況進行徹底調查。
如果購房人在過去幾十年裡從未違約，且購房時名下沒有高額負債，銀行就會認定購房人在未來違約的可能性比較小。
現在假設這筆交易已經完成。購房人住上了心儀的房子，房地產商收到了房款，銀行收到了購房人的還款。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之後，美國銀行認定，購房人違約機率極小。此時，銀行就會邁出大膽一步。
銀行認為，既然購房者必定按時還款，這些還款（也就是銀行的資產）也就必然會按時出現在銀行帳戶上，那麼為何閒置這些資產，而非用其生財呢。
理解銀行這一思路非常重要，因為這是全球各國金融機構的共同思路，也是金融體系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實質，所以必須具體講講。
例如，張三有50萬閒錢，朋友李四借走25萬，並且沒有借款利息。
雙方約定，李四未來五年還清借款，每月按時償還4167元（5年共60個月，正好25萬元）。
前四年裡，李四準時履行約定，一共償還20萬元。
此時，張三會想，既然李四過去四年從未違約，那麼最後一年，違約機率也會極小。既然如此，閒錢放在手裡，只會貶值，為何不搞一些投資，賺點錢呢。
張三大膽幹了起來。他認定李四會在最後一年裡還清剩餘5萬借款，於是就用手中45萬存款（原本25萬存款再加李四20萬還款），又向銀行貸款5萬元（假設1年還清，每月需還4167元），全款買了一套50萬元商舖。
張三心裡打著美滋滋的算盤，想著就用李四每月還給他的4167元，償還銀行貸款。等到兩年之後，商舖價格翻番，轉手一賣就好。
如果事情完全按照張三計畫進行，那當然沒問題。但是事與願違，正當張三做著黃粱美夢之時，李四破產了。
這意味著李四無法在未來一年之內還清5萬借款。如果我們假設張三除了50萬存款，沒有任何其它收入，那他立刻就會陷入窘境。
通過上例，想必大家很清楚了。美國銀行借錢給美國購房人，與張三借錢給李四道理類似。
一旦銀行認定，購房人不會違約，就會動用未到帳的資金，進行各種投資或者融資。
事實上，這就是導致2008年金融危機的主要原因。
金融危機之前，美國各大金融機構，比如銀行，都向美國民眾、企業提供了巨量貸款，其中很大部分都是住房貸款。
這些金融機構認定貸款不會出現違約，於是就用未到帳的資金加上銀行現有資金作為資產，再以這些資產作為抵押，向社會發行了天量債券，這些債券，就是我們上文提到過的抵押貸款支援債券。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因為這些債券發行時的抵押資產，主要就是銀行認定必然會按時到帳，不會違約，但是尚未到帳的住房貸款。
簡單說下，何謂發行債券融資。
金融機構發行債券必須擁有抵押資產。比如，一家企業擁有10億美元資產，它就可以使用這些資產作為抵押資產，發行一定數額債券，面向社會融資，即借錢。
必須要有抵押資產才能融資，就是因為企業經營總會面臨各種風險，萬一賠本甚至破產，也能依靠這些抵押資產，償還借款。
如果企業盈利良好，當它發行債券融資時，許多個人、企業為了分一杯羹，必然認購這些債券。
在這個過程中，債券從發行企業流向購買債券的個人或者企業，這些個人或者企業，就是債權人。債權人的資金則流向發行債券的企業，這家企業就是債務人。
隨後，債務人根據合同，定期向債權人償還本息。
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美國雷曼兄弟控股公司、美國銀行、花旗集團等，都發行了大量抵押貸款支援債券。
根據一些會計公司計算，2007年初，美國抵押貸款組合市場總額就已高達6.1兆美元。美國金融機構持有的次級貸款抵押債券（一部分抵押貸款支援債券就屬於次級貸款抵押債券），總規模近1兆美元。
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一方面，由於美國各大金融機構都發行了海量抵押貸款支援債券，另一方面，由於大量美國民眾失業，無法按時償還住房貸款。
兩方面共同作用，引爆了系統性金融風險，迅速導致各種貸款違約飆升。
大量民眾違約，導致銀行無法按時收回貸款，資金告急。這些銀行無法收回的貸款，就變成了房屋抵押貸款壞帳。
銀行資金告急，就無法向企業、居民提供貸款。企業、居民無法貸款，就沒有錢開辦公司、購買房產，進而導致房地產市場需求萎縮等惡性連鎖效應。
美國政府自然不會任由局面惡化，立刻救市。正如上文所說，美國政府先向銀行注入資金，銀行再將資金注入美國社會。
2008年11月到2010年4月，聯準會開啟第一輪印錢（量化寬鬆），增發大量貨幣，從金融機構購買了價值1.25兆美元的抵押貸款支援債券（壞帳），將債務貨幣化。
由於這輪操作，金融機構終於得到了資金，隨後立即向美國民眾和企業發放貸款，拯救了大量瀕臨崩潰的個人和企業。
可是我們反覆說過，大量印錢雖然能在短期之內刺激美國經濟，但會引發通貨膨脹，長遠來看可能毀滅美國經濟。拜登政府上台以來，就在想盡辦法降低通貨膨脹。
但這時候，美元霸權的作用，就凸顯了。
作為主要貿易儲備貨幣和結算貨幣，這些增發美元，可以短時間內通過貿易流出美國，從而大大緩解美國國內通貨膨脹壓力。
所以，美國通過美元霸權，不僅能夠獲得金融服務收益和鑄幣稅收益兩個好處，還可以在緊急情況下，通過大量增發貨幣穩定國內經濟，同時又不至於迅速引發通貨膨脹。
這就是美元霸權本質的第三個具體例子。
從金融危機到新冠疫情的十幾年中，美國進行了五輪大規模的量化寬鬆。
除了上面說的第一輪外，美國在2010年11月到2011年6月進行了第二次量化寬鬆，聯準會累計購買了8500億美元的美國長期國債。
在2012年9月之後進行了第三輪量化寬鬆，聯準會每月購買了400億美元的抵押貸款支援債券。
在2012年底進行了第四輪量化寬鬆，每月購買了450億美元的美國長期國債。
疫情爆發後，2020年3月，聯準會開啟無上限量化寬鬆。對於具體數額，沒有精確資料，但在2020年3月時，聯準會資產負債表為4.29兆美元，2020年年底，國際評級機構惠譽估計，聯準會資產負債表已經達到10兆美元。
2021年，聯準會資產負債表約為8.8兆美元，2022年擴表至8.9兆，其中美國國債約5.7兆，抵押貸款支援債券約2.7兆。2023年末縮表至7.7兆，2024年10月10日，約為7兆美元。
這些資料表明，第五輪無上限量化寬鬆期間，聯準會已經增發了幾兆美元。
這些美元中的許多，通過各種管道流出美國，流向世界。
然而凡事總有代價，而且主要由美國以外的世界承擔。
這些美元流向世界之後，會對各國造成巨大負面衝擊。
比如，導致各國匯率波動、資產價格波動、通貨膨脹、債務風險上升、金融市場不穩、貨幣政策獨立性受到挑戰，等等。
我們這裡僅以匯率波動為例。
一方面，美元大量流向國際市場，等於國際市場美元供給迅速增加。另一方面，國際市場上的美元需求，增速不會太大。
這兩方面原因，共同導致國際市場上的美元供給增速，大大超過美元需求增速，這就導致美元貶值。
美元貶值，就會衝擊世界各國經濟。對於國際貿易體量巨大，並且主要通過美元結算的國家，尤其如此。為了說明，還是舉個例子。
假設美元大量增發之前，100日元可以兌換0.65美元。
美國要從日本企業，購買一批650萬美元的電子產品。
按照這一匯率，美國直接支付日本650萬美元即可。日本將貨發往美國後，假設美國企業按照每件電子產品500美元的價格，在美國市場銷售。
但是，聯準會大量增發貨幣之後，導致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假設貶值後的匯率為100日元兌換0.8美元。
此時，如果美國還要從日本企業購買和之前一樣多的電子產品，就要支付800萬美元。
而且，由於美國支付了更多的貨款，這批貨物也必然會以更高價格在美國國內銷售，而這必然降低這些日本電子產品在美國市場上的競爭力（因為產品質量沒有變化，價格卻上漲了），進而導致產品銷量下滑。
美國企業看到產品賣不出去，就會減少從日本的進口，最終導致日本出口受損、經濟增長下滑。
因此，僅從匯率波動來看，聯準會大量增發美元，就有可能導致世界各國出口下滑，進而導致經濟下滑。
而這只是美元大量增髮帶給全球各國負面衝擊中的一例。
通過上文分析，我們已經大致瞭解，美國如何通過美元霸權收割全球。
但是，美元霸權絕不僅僅能為美國帶來上述好處。接著，我會論述美國如何利用美元霸權，通過債務收割世界。
結構安排如下：細說何謂債務；其次回顧美國國債歷史；最後論述美國如何通過債務收割世界。
何謂債務呢。
張三有50萬閒錢，朋友李四借走了25萬，沒有設定借款利率。雙方約定，李四五年還清，每月償還4167元。5年共60個月，正好25萬。
這25萬元，就是李四欠張三的債務。所以，債務是通過貨幣量來表示的社會關係。
首先，債務需要通過貨幣量表示，因為這樣便於計算。從古到今，貨幣形式不斷演變。當今以電子貨幣、紙幣和硬幣為主要形式，這相對於過去的貨幣形式，更加精確。
但是在文明之初，貨幣主要以實物為形式。比如貝殼、石頭、羽毛、穀物、家畜、食鹽等。所以當時也有債務，那些債務也是通過貨幣量來表示的社會關係。只是由於貨幣形式不發達，所以不能精確衡量債務量。
同時，債務也是一種社會關係。該案例中，張三和李四，少了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出現這筆債務。
李四向張三借錢，所以李四是張三的債務人，張三是李四的債權人。李四之所以是債務人，因為他對張三負有還債義務。張三之所以是債權人，因為他有權要求李四償還債務。
確保義務和權利得到執行和落實的力量是社會力量，比如法規、法律、警察等。
因此，當我們說李四對張三負有還債義務時，我們實際上是在說：如果李四不還債，就會受到社會力量的懲罰，比如被起訴、被拘留。
同理，當我們說張三有權要求李四償還債務時，我們實際上是在說：如果李四不還債，張三就能利用社會力量，比如起訴等，懲罰李四，強迫李四償還債務。
當然，在現實裡，如果兩人交好，而且李四借錢不多，那麼即便沒有按時還債，張三也有可能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去利用社會力量強迫李四還債。
但這種情況下，表面上看，李四雖然沒有還債，但實際上，李四是在透支張三與他的感情。換句話說，李四因為不用急著還債，所以可以暫緩壓力，但代價是，損害了與張三的關係、感情和信任。
然而，現實中的絕大多數借貸，並不發生在朋友間，而發生在陌生人間。
陌生人間沒感情，所以如果沒有外在強制力，即社會力量，來約束借貸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必然大量違約，最終傷害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
這就是為何在絕大多數借貸中，都要簽訂具有法律效力的借貸合同，精確規定借款利率、還款時間、本金、利息等等。
由於合同具有法律效力，一旦債權人或債務人違反條款，就有社會力量確保條款落實。
現在，我們可以引出債券的概念了。債券是借款人（即債務人）向放款人（即債權人）借錢的抵押憑證。
該案例中，李四提出借款25萬的請求時，就類似於發放了一張25萬元的債券，並請求張三購買這張債券。
對比張三、李四簽訂的貸款合同，和張三認購李四發放的債券，不難發現兩者的相似處：都註明了貸款、還款資訊，都具有法律效力。
本文主題，美國國債，就是一種債券。
除了債券，我們還引申出了兩個關鍵概念：利率和利息。我們繼續結合案例來談。
李四借款25萬時，張三沒有設定借款利率。李四隻需按照還款時間，每月償還4167元本金即可。還款總額等於借款總額，都是25萬。
但是現在假設，張三設定了3.94%的年借款利率（將年借款利率折算成月借款利率，約為0.328%。年利率等於月利率×12。即12個月的月利率總和就等於年利率），並要求李四按照等額本息方式（即每月還款本金利息之和固定），每月償還一定貸款，分5年還清。
至於為何設定貸款利率，貸款利率等於多少，後面我會解釋。
貸款年利率3.94%，意味著李四每年（每月）不但要償還張三一定本金，還要償還一定利息。每年（每月）償還的利息，等於全部本金和年利率（或月利率）的乘積。
已知這些條件後，作為貸款人，李四隻需知道兩件事情。第一，每月還多少錢。第二，25萬還清後，一共需要支付多少利息。
下面，我們就按已知條件，計算這兩點。
首先，計算李四每月還款額（本金利息之和）。可以通過下面這個公式直接得到答案。公式根據數學推導而來，大家無需理解，只需知道，將已知條件代入公式，就能算出李四每月還款額（公式中用A表示）。
等額本息還款方式下，每月還款額的計算公式。其中，A 表示每月還款金額，P 表示本金金額（25萬元），r 表示還款月利率（0.328%），n 表示還款總月數（60個月）
代入已知條件，計算可得，A約等於4833.33元。這就是李四每月需要還給張三的錢。
這筆錢中，本金和利息各是多少呢。上面說過，利息等於全部本金和利率之積。如果計算月利息，即李四每月需要償還的利息，就用全部本金乘以月利率。如果計算年利息，則用全部本金乘以年利率。計算可得：
李四首月利息等於25萬乘以0.328%，即820元。
那麼李四首月需要償還多少本金呢，等於每月還款總額（4833.33元），減去月利息（820元），即4013.33元。
我們繼續計算，看看李四第二個月的還款總額、本金、利息各是多少。
由於等額本息還款，所以每月償還總額不變，還是4833.33元。但本金和利息都變化了。
第二個月的利息，等於全部本金乘以月利率。
但是注意，由於首月李四已經還給張三4013.33元本金，所以全部待還本金就不再是25萬元，而是245986.67元了。因此，計算第二個月的月利息時，不能再用25萬乘以月利率0.328%，而要用245986.67元，乘以0.328%，結果約等於807.37元。
李四第二個月需要還的本金，還是用每月還款總額，減第二個月的月利息，即用4833.33元，減去807.37元，等於4025.96元。
後面以此類推即可。
通過計算就能清楚知道，還款期間，李四每月還款總額、本金和利息了。
除了關心每月還款總額，李四還關心總利息。總利息等於每月還款總額乘以還款月數，減去借款總額。即，4833.33元，乘以60個月，減去25萬元。計算可得，總利息為4萬元。
如果我們使用笨辦法，通過上述方式將每月利息計算60次並相加，就會得出總利息。也是4萬元。
這些計算都能通過電腦迅速得到結果。之所以說這麼詳細，是希望大家能精準、清晰地理解其中的原理和過程。
我們用了一個具體例子，較詳細地瞭解了利率、利息的計算方法。現實中，情況稍微複雜一些，但基本原理都是如此。比如，現實中不僅有等額本息，還有等額本金、先息後本、一次還本付息等還款方式。不同還款方式，就對應著不同債券類型。
現在我們已經大致瞭解了債務、債券、利率、利息。有了這些鋪墊，我們繼續前進，回答前面的問題：為何設定貸款利率，以及貸款利率等於多少。
設定貸款利率，是為補償資金成本。
張三借給李四25萬，允許分期五年償還時，是要承擔成本的。
錢借了，卻有可能收不回來，這種風險就是一種成本。
錢借了，張三少了一大筆錢，就要壓縮生活水準，這些，也是成本。
如果張三沒有借錢，而是將這筆錢用於投資，比如購買股票、基金，或者那怕存入銀行，都有可能盈利。但錢借了，張三就在一段時間內失去了這些機會，這些也要計入資金成本。
張三還要承擔市場風險。比如，李四還錢這五年裡，極有可能通貨膨脹。如果不計利息，五年後25萬的實際購買力極大機率低於借款時的實際購買力。這部分資金損失，也是張三的成本。
資金成本還有許多，但是以上幾點最為主要。李四要償還的4萬元利息，就是對張三各種借款成本的補償。
所以，利息是借款的價格和成本。
如果李四花了25萬，購買了一輛車，這25萬就是車的價格，即李四購買車輛付出的成本。
同理，如果將張三的25萬看作商品，那李四為了佔有這件商品5年的使用權，就要花4萬元。
其次，貸款利率具體數值如何確定呢。為了搞清這點，就要搞清那些因素影響貸款利率。
這些因素包括：國家利率政策、貨幣供應量、經濟增長速度、經濟穩定性、通貨膨脹率、資金供求關係、市場競爭程度、貸款人信用、行業風險、貸款期限、貸款機構經營成本和盈利目標等等。大家有個印象就好，不必深究。我挑一點來講。
我們來看國家利率政策怎樣影響貸款利率。
當今世界，只要一國擁有中央銀行，就有國家基準利率。
這個利率，是對全國經濟廣泛、周密、深入、徹底調查之後，由中央銀行確定的。
比如，聯準會會階段性地加息或降息。這裡加息或者降息，就指提高或者降低美國國家基準利率（在美國叫聯邦基金利率）。
我們上面那些案例之中，只要債權人設定利率，就必須以國家基準利率為基礎。所以一般來說，國家基準利率上調時，社會機構中的各種利率，如住房貸款利率，也會跟著上調。國家利率政策就是這樣影響貸款利率的。
那為什麼國家基準利率會變化呢，原因很多，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為了調控國家經濟。
前面說過，貸款利息就是借錢成本，國家基準利率上升，導致全國各種貸款利率上升，導致貸款利息增加，導致借款人需要支付更多價格或者成本（即利息），才能借到錢。
反之，國家基準利率下降，導致全國各種貸款利率下降，導致貸款利息減少，使得借款人只需支付更少價格或者成本，就能借到錢。
國家在什麼時候，希望廣大貸款人的貸款成本下降呢，主要是在經濟下的時候。這時，各國企業和人民都缺錢，或者不敢花錢。如果國家還將貸款成本抬得很高，貸款人就會更少。
為了刺激經濟，國家往往會下調基準利率，各個金融機構也會跟著下調。這樣由於貸款成本下降，就有更多企業和個人貸款，並用這些貸款投資、消費，給經濟注入活力。
例如，中國近年就下調了新房房貸利率和存量房貸利率。
2023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中國的中央銀行）宣佈存量房借款人（已經買到房子，開始月供者）可與貸款機構協商降低利率。
2023年9月，全國大量金融機構開始落實政策。超過22兆元的存量房貸利率下調，平均降幅0.73％，惠及1.5億人，使這些貸款人每年總共減少利息支出1600到1700億元，每戶平均減少3200元。
2024年10月28日，21家全國性銀行完成了共計25.2兆元的存量房貸利率下調。
至此，我們不但大致瞭解了債務、債券和利率、利息，還瞭解了為何設定貸款利率，以及如何確定貸款利率具體數值。
有了這些鋪墊，再來理解美國國債，就很簡單。
美國國債也是一種債務，它是美國聯邦政府欠美國國債持有人的債務。
美國政府以國家作為抵押，為了發展經濟，發行國家債券融資。大量美國政府機構、企業和個人，以及全球各國政府機構、企業和個人，花錢購買美國國債。其中，美國聯邦政府是債務人，美國國債持有人是債權人。
就是這麼簡單。
購買美國國債的群體種類繁多。下圖顯示了美國國債債權人種類，大家有個大概認識即可。
美國國債主要被兩部分人持有，即美國政府人士（美國政府內部債務），以及美國社會或其他國家人士（公眾持有債務）。
美國政府內部債務，是美國政府機構間的債務。
比如，美國財政部發行了一筆國債，美國商務部購入。從債務人（財政部）角度看，我們可以說，美國財政部持有一筆國債，其確切意思是：美國財政部負有向美國商務部償還債務的義務。
從債權人（商務部）角度看，我們也可以說，美國商務部持有一筆國債。這時的確切意思是：美國商務部擁有向美國財政部要求償還這筆債務的權利。
因此，雖然既可以說美國財政部持有一筆國債，也可以說美國商務部持有一筆國債，但從債務人或債權人的角度看，這句話的意思完全不同。
美國社會或其他國家持有的美國國債，道理類似，債務人是美國政府，債權人是美國企業、民眾和外國人。
截至2024年11月1日，美國國債總量達到35.7兆美元。其中美國政府持有20.87%，約7.45兆；美國社會或其他國家持有79.13%，約28.25兆（其中外國持有約為8.5兆）。
通過上圖可見，美國政府內部持有的債務中（左側柱狀圖），聯邦老年及遺屬保險信託基金最多，2023年年底約2.79兆美元。
排名第二的是聯邦僱員退休基金，2014年約為8614億美元，現在可能超過一兆美元。
聯邦老年及遺屬保險信託基金，是為美國老年人及其遺屬提供退休後的基本生活保障設立的。這筆基金可以確保他們年老或者失去親人以後，還能維持基本生活水平。
這筆基金主要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工薪稅，即僱主和僱員上繳的稅，類似中國僱主和僱員繳納的社會保險金。這筆錢上繳後，會進入管理這筆基金的美國社會保障署。
二是基金投資利息收入。因為這筆錢是美國政府（通過美國社會保障署）發給民眾的，隨著美國人口老齡化加劇，這筆基金早已入不敷出，如果不通過其它方式募集資金，就會耗盡。
募集方式同前。美國政府會以政府信用為抵押，通過美國財政部發行國債，再讓持有這筆基金的美國社會保障署購買這些國債，從而融資。事後按照合同定期償還債權人（美國社會保障署）本金和利息即可。
所以，雖然這些債券、基金的種類看似很多，但基本模式都很相似。
其實，工薪稅也是一種債務，它是僱主和僱員欠國家的債務，也是欠美國老年人的債務。
既然僱主和僱員每月都要上繳這筆錢，那這就是他們欠國家的債。
既然國家每月都要向老年人發這筆錢，那這就是國家欠老年人的債。
綜合來看，就是美國僱主和僱員欠老年人的債。
我們再看聯邦僱員退休基金。它是美國政府專為聯邦政府僱員設立的退休保障基金，覆蓋範圍遠遠小於前者，僅限美國聯邦政府僱員，相當於他們的退休金。
這筆基金徵收方式同上，而且也已入不敷出。為了募集資金，美國政府也是先發國債，再由管理這項基金的美國聯邦退休儲蓄投資委員會購買這些國債。
正如上文所說，因為上述債務都發生在美國政府機構之間，所以屬於美國政府內部債務。
美國政府內部持有的其它國債都與上面類似，只是用處不同。比如聯邦醫療保險信託基金相當於美國人的醫療保險，等等。
我們再來看看美國社會或其它國家持有的美國國債（上圖右側柱狀圖）。其中，票據（深藍色）和匯票（橘紅色）金額最大。
大家無需理會這些區別，只需知道，這些都是美國政府發的國債，購買者是美國社會中的企業、個人，以及外國人，就可以了。
目前持有美國國債最多的是日本，2024年8月達到1.129兆美元。
其次是中國，2024年8月達到7750億美元。英國為7439億美元。
通過論述，我們瞭解了何謂美國國債、美國國債組成以及持有者。下面談談2000年到2024年美國國債變化情況。
2000年美國國債為5.7兆美元。2024年已經漲到35.7兆美元。24年暴漲626%，為何會這樣呢。
2001年6月7日，為了應對美國經濟低迷，布什簽訂了《2001年經濟增長與減稅協調法案》。規定，從2001年到2006年，逐漸降低美國納稅人的邊際稅率。例如，邊際稅率超過35%的，逐漸降至35%。31%的降至28%，15%的降至10%等等。
法案頒布第10年時，累計減稅約1.35兆美元。這些減少的稅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部分美國納稅人的負擔，但代價是美國國債數額大幅增長。從2001年的5.7兆美元，增長到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前的6.5兆美元。僅15個月就上漲了8000億美元。
這項法案為何導致美國國債上漲呢，主要因為，稅收佔美國政府收入比重很大。
美國地方政府稅收佔地方政府收入的80%。聯邦政府稅收佔聯邦政府收入的90%。減稅會降低美國政府收入，壓縮其花錢空間。
例如，美國2023財年（2022年10月1日到2023年9月30日）財政收入約為4.4兆美元，財政支出約為6.1兆美元。由於財政支出超過收入，所以該財年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約為1.7兆美元。
收入4.4兆美元，花掉6.1兆美元，這1.7兆美元差額，就只能靠借了。這筆錢的絕大部分，簡單來說，就是美國政府發行國債借到的。其中，聯準會購買了一部分國債，美國社會企業和個人購買了一部分，其他國家也購買了一部分。
2003年3月19日美國入侵伊拉克前，國債規模約6.5兆美元。到2006年，已經達到8.4兆美元。三年又增長了1.9兆美元。
上漲原因，主要是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社會福利導致的支出增加，以及上文的布什減稅法案。
美國僅靠財政收入無法維持這些開支，所以還是只能發行國債融資。
比如，截止2021年，美國在阿富汗戰爭上的支出，約為2.3兆美元（上文中從2001年到2003年還沒有花這麼多錢）。
其中，美國國防部海外應急行動預算花掉9330億美元，五角大樓與戰爭相關的經費花掉4430億美元，照顧退伍軍人費用花掉2960億美元，美國國務院海外應急行動花掉590億美元，支付戰爭債券利息花掉5300億美元，其它支出約390億美元。
這些錢，美國不能直接印。所以如果不借，肯定出不起。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美國國債突破10兆美元。
金融危機導致美國經濟遭受重創，大量企業倒閉，僱員失業，美國政府因為沒錢填坑，所以還得發債借錢。
比如，從2008年到2013年，聯準會進行了多輪量化寬鬆，直接印錢。同時，美國財政部發行了海量國債。
聯準會用印出來的錢購買這些國債，這樣美國政府就有錢了。
當然，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具體情況複雜得多。因為不是本文重點，所以以後我們再談。
2010年，金融危機近兩年後，美國國債上限已經突破12.4兆美元。
該年2月12日，美國國會將美國國債上限提高至14.294兆美元。
僅僅94天後的5月16日，美國國債就達到了2月12日設定的國債上限，三個月增長了2.694兆美元。
如果從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算起，兩年就上漲了4.294億美元。
而從1900年到2000年的100年裡，美國國債一共也不過5.67兆美元。
從2010年5月16日到2013年初，美國國債又上漲了2.096兆美元，達到16.39兆美元。
可以這麼說，2008年金融危機及其餘波，導致美國國債總共上漲了約6.39兆美元。
從2013年年初到2017年12月22日，美國國債繼續上漲了4.11兆美元，達到20.5兆美元。
這段時間國債上漲原因包括：美國財政赤字持續擴大、2008年金融危機餘波導致的美國量化寬鬆政策，以及各種經濟刺激計畫等等。
我們以美國財政赤字持續擴大為例。下圖顯示了1901年到2021年美國財政盈餘和赤字變化情況。可以看出，1968年之前，美國財政基本能夠達到預算平衡，只有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現過財政赤字。
但在林登約翰遜於1969年實現財政略微盈餘後至今，美國財政基本年年赤字，例外只出現在1998年到2001年。2008年金融危機和2020年新冠疫情，導致美國財政赤字暴漲兩次。
只要美國財政赤字，就要借錢過日子。借錢就要償還本金和利息，所以隨著美國國債增加，美國政府每年要償還的債務本金和利息，也會增加，而這筆錢是從美國財政收入中支付的。但是，從2001年以來，美國財政年年赤字，這就導致美國財政陷入惡性循環。
比如，2015年，美國財政收入約為3.249兆美元，財政支出約為3.688兆美元，財政赤字約為4390億美元，美國國債約為18.92兆美元，美國政府需要為這些債務支付的年利息約為4024億美元。
這4024億美元債務利息，就從美國財政收入裡出。美國財政收入原本已經入不敷出，現在又要償還這麼多的債務利息，勢必需要借更多錢。
2016年，美國財政收入約為3.27兆美元，財政支出約為3.85兆美元，財政赤字約為5874億美元，美國國債約為19.98兆美元，美國政府需要為這些債務支付的年利息約為4326億美元。
對比上面兩年不難發現，2015年高達4024億美元的國債利息，是導致該年財政赤字達到4390億美元的主要原因之一。而這4390億美元的財政赤字，又導致美國政府要在2016年借更多錢。
2016年借更多錢，必然導致國債利息繼續上漲，而這又會導致2016年美國政府需要從財政收入中撥出更多的錢，支付國債利息，進而導致美國政府在2017年借更多錢。
只要這種惡性循環不被打破，就會一直延伸下去。
直到今天，這種惡性循環不但沒有被打破，還在加速惡化。2023年，美國財政赤字已經達到1.695兆美元（國債利息達到8790億美元（接近軍費支出）。
我們繼續來講美國國債發展歷史。上文說過，2017年12月22日，美國國債達到20.5兆美元。2020年新冠疫情後，美國國債再次暴漲，在2020年12月27日達到27.7兆美元。
即，從2017年開始，3年就暴漲了7.2兆美元。暴漲原因主要就是疫情。
2020年年底至今，美國國債又上漲了8兆美元。
主要原因包括新冠疫情、美國財政赤字持續擴大、聯準會量化寬鬆政策、加息等等。原理類似上面，就不說了。
經過上文鋪墊，我們現在來看美元霸權和美國國債有何關係。
美元霸權一些重要本質，我在上面已經論述過了。
我們說過，美元作為國際主要儲備和結算貨幣這種地位，使全球各國對美元的需求量巨大，這是美元霸權的基礎。美元霸權和美國國債的關係，也與這個基礎關係密切。
第一，美元霸權能為美國國債大量而且順利發行，提供強大支撐。
任何主體都能發行債券。國家企業自不必說，甚至個人也行，比如上文張三李四那個例子。
當然，對於這種個人私下借錢行為，如果遵循正規表述，我們不能說，李四是在發行債券。因為法律規定，個人無權發行債券。但事實上，個人間的借貸行為，與國家企業發行債券，本質是類似的。
從張三李四案例中，可以看出，即便債券發行主體（李四）想要發行債券，但是如果沒有主體（張三）願意購買債券，那麼發行這些債券就沒意義。
因此，發行債券的重要前提是：有人願意購買這些債券（存在需求）。
這個條件對於世界任何一個主體，都是一樣，只要他想發行債券。美國政府之所以能累計天量國債（35.7兆美元），就是因為全世界對這些國債需求量巨大。美元霸權，正是這種巨大需求的前提。
我們之前反覆說過，因為全球各國貿易主要都用美元結算，所以美元成為全球各國主要外匯儲備貨幣。
下圖顯示了日本從1960年到2024年持有外匯儲備變化情況。1987年前。日本幾乎沒有外匯儲備，之後逐年增長，2021年8月達到峰值的1.42兆美元。
日本外匯儲備規模如此巨大，如果只是放在日本銀行（日本的中央銀行），這些資產就會隨著通貨膨脹不斷貶值。所以，日本外匯儲備中的很大部分，都被用於投資。
上文說過，截止2024年8月，日本持有1.1兆美元美國國債，這些國債，絕大多數是用日本外匯儲備買的。
當然，日本外匯儲備也不可能都去購買美國國債，還會投資一些國外優質企業（購買企業股票）、購買黃金、參與一些國際機構（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投資項目，以及進行貨幣兌換等等。
不僅日本通過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日本企業以及個人，也購買了很多美國國債。
不僅日本如此，其他國家也是如此。所以美國國債不缺買家。
不僅美元霸權使得美國國債需求量大，而且，美國國債只能用美元購買，所以這進一步增加了全球對美元的需求，從而鞏固了美元霸權。所以，美元霸權和美國國債是互相鞏固和加強的。
小結一下：美國國力強大，導致美元成為全球主要結算貨幣，導致全球各國大量儲備美元，並動用大量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各國人民也會購買大量美國國債。
第二，因為美國國債不缺買家，所以它是美國採用的一種低成本的融資手段。
發行美國國債需要支付成本，這些成本就是利息。所以利息越高，說明借錢成本越高。
如果美國政府發行1000萬美元的兩年期國債，年利率3.56%，被日本政府全部購買。
由於年利率為3.56%，所以美國每年要給日本支付35.6萬美元利息，兩年一共支付71.2萬。這筆利息，就是美國向日本借款的成本。
顯然，利率越低，美國借款成本越少。假設利率只有2%，那美國一共只需支付40萬美元利息，相比3.56%的利率，少了31.2萬美元。
較低的利率，使美國可以低成本融資，這對美國非常有利。
其實，美元霸權和美國國債的上述兩點關係，非常密切。正因為全球對美元需求巨大，所以美國才能低成本融資。
美元霸權和美國國債這種緊密關係，給美國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全球各國大量購買美國國債，就相當於大量為美國提供低息貸款。美國可以用這些錢實現各種目的。可以發展經濟、增加科研投入、提高美國民眾生活水平等等。
大家知道，增加科研投入，可以鞏固美國科技霸權。科技霸權對於美國霸權舉足輕重。
例如，2019年，全球科研投入約3.74兆美元，美國獨佔鰲頭，投入6683.5億美元，佔比約17.8%。那一年，中國、日本、英國、法國、德國、俄羅斯和印度的科研投入總和，為6105美元，比美國少578億美元。
美國如此巨大的科研投入，很大部分就來自美國國債融資。
我們說過，各國都會使用大量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但為什麼各國企業和個人也會購買大量美國國債呢。
因為在當今世界，能夠同時確保收益率高、流動性強、安全性高的投資項目，只有美國國債。
從收益率看，美國國債收益率遠遠高於普通商業銀行存款利率和各國國債收益率。
下表分別顯示了從2021年6月至2024年5月間美國2年、5年和10年期國債收益率變化趨勢。
可以看出無論短期國債還是長期國債，收益率都相當可觀。比如，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在2022年10月、2023年3月和7月，都突破了4%，創下過去16年來新高。
美國2年期國債收益率變化趨勢
美國5年期國債收益率變化趨勢
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變化趨勢
美國國債收益率要遠遠高於普通商業銀行存款利率。
比如下表分別是中國農業銀行、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人民幣存款利率。美國國債收益率要遠遠高於這些商業銀行存款利率。
中國農業銀行人民幣存款利率
中國工商銀行人民幣存款利率
中國建設銀行人民幣存款利率
下表顯示了中國和美國不同期限國債收益率。美國國債收益率也要高於中國國債收益率。
美國國債不僅收益率高，流動性也強。這是其他國家債券不具備的優勢。
如果一國國債僅僅收益率高，流動性卻不強，就會造成很多麻煩。
例如，中國政府需要定期並且及時使用美元，償還外國政府和外國銀行的貸款本息，這些日常性的撥付需求，要求中國所持國外金融資產能夠隨時交割和變現。在這方面，美國國債是最優選擇。
美國國債一級市場雖然經歷了2008年金融危機和2020年疫情衝擊，但是需求依然比較充沛，流動性也依然較高。
比如，主要期限（2年、5年、10年）美國國債競標倍數月平均值一直高於2。這說明投資者（比如中國）依然在追求美國國債的高收益和較高穩定性（尤其是短期資產）。
美國國債二級市場流動性可以通過日均成交率來衡量。日均成交率高通常就意味著市場流動性好。
2008年金融危機前，該資料一直保持在12%左右的高位。金融危機後，該資料下滑至不到6%，去年7月跌到歷史低點2.77%。雖然流動性壓力不斷增大，但是依舊相對穩定。
美國國債除了收益率高、流動性強，安全性也有保障。
外匯儲備是一國貨幣穩定和金融安全的重要保障。
因此，動用外匯儲備投資，目的並不僅是獲取高收益，而是要在收益率、流動性和安全性上達到平衡。所以中國不會動用外匯投資美國股票市場或者美國房地產市場這些高風險投資標的。
穆迪、標準普爾和惠譽是全球三大投資者信用評級機構。他們針對全球各國政府主權信用定期評級。信用評級越高說明該國主權信用越好，投資該國國債越安全。
美國政府主權信用評級長期以來位於全球第一梯隊。
近些年來受到金融危機和疫情影響，標準普爾於2011年8月5日將美國政府主權信用評級從AAA下調至AA+，惠譽在2023年8月1日也將其從AAA下調至AA+，穆迪則在2023年11月10日將其從穩定下調至負面。
儘管如此，由於美國綜合實力強大，國債市場規模巨大，美國國債市場目前仍是全球風險最小債券市場。
正因為美國國債收益率高、流動性強、安全性高，中國才會持有大量美國國債。
以上主要圍繞美國國債帶給美國的好處來講，如此巨大規模的國債，也給美國帶來許多弊端。
首先，正如上文所說，美國政府每年需要償還大量國債利息，而且利息在年年攀升。這種惡性循環，使得國際對於美國是否出現債務違約有所擔憂。這也就是上面說的，標準普爾、惠譽和穆迪下調美國主權信用評級的主要原因。
1900年至今，美國曾經五次違約。比如2023年7月30日，日本政府持有的一筆2842億美元美國國債到期，但是美國政府拒絕償還。
不過總體來看，美國國債償付極少違約。
第二，巨額國債必然惡化美國財政。這個上文反覆說過，就不說了。
第三，巨額債務必然會影響美國經濟發展。因為債務已經過高，美國政府繼續提高債務的成本必然越來越大，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倒逼政府削減開支、增加稅收等等，這些都會抑制消費和投資，對經濟增長造成負面影響。
比如，歐巴馬時期，曾計畫在2012年將財政支出至少減少5%。2013年，美國國會兩黨因為沒能針對減少財政赤字方案達成妥協，觸發自動削減政府開支計畫。這些操作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美國財政赤字。
美國政府也會通過增加稅收，增加政府收入，從而緩解財政赤字。
比如，歐巴馬政府曾經通過增加富人稅收、完善稅制、堵塞稅收漏洞等方式，增加政府收入。川普時期，美國發動對華貿易戰，從進口的中國商品中收取了大量關稅。一些資料顯示，從2018年到2022年，這筆關稅收入可能高達1365億美元。
此外，美國國債過高，還會影響美國金融市場穩定，導致兩黨鬥爭加劇，政府政策制定受限等等。
所以，發行國債是把雙刃劍。既可以給美國帶來許多利益，也會對美國造成許多負擔。
但是對於這些負面影響，美國政府有很多辦法，可以耍賴（賴債）。
最常用的辦法，就是超發貨幣。我們舉個例子。
假設，在100日元兌換0.65美元的匯率下，美國政府發行了10億美元的一年期國債（為了簡化闡述，假設沒有利息），日本政府按照這一匯率，全部買入。
在這個過程中，日本政府首先要將1.5384兆日元（價值10億美元）兌換為10億美元，然後再用這10億美元買入這筆國債。
雙方約定，美國一年後將錢一次性還給日本。交易結束後，日本政府手中持有10億美元美國國債，美國手裡得到來自日本的10億美元。
如果一年後美國還錢時，匯率依然為100日元兌換0.65美元，即美元和日元都未升值和貶值，那麼因為沒有利息，美國直接還給日本10億美元，日本再將這筆錢兌換為1.5384兆日元即可。日本和美國都不吃虧。
但是，如果一年後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了50%，變為100日元兌換1.3美元，會發生什麼呢。
此時，由於這筆國債已經到期，美國應該按照約定，償還日本10億美元。
但是，日本收到了錢，並將其兌換成日元時，卻只能兌換7692億日元，而非1.5384兆日元。
因為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所以日本最初借給美國1.5384兆日元，一年後卻只能收回7692億日元。日本政府就這樣損失了7692億日元。
以上是從日本角度來看。這筆交易，如果從美國角度來看，當他給日本還錢時，雖然的確還了10億美元，與他最初借的10億美元，面值相等。但是，由於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了，所以這10億美元的真實價值，只相當於當初那10億美元真實價值的一半，即5億美元。
有人可能會問，既然美國還款時，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了50%，那美國為什麼不還給日本20億美元呢。如果這樣，日本得到20億美元還款並兌換成日元後，不是正好等於1.5384兆日元嗎。
如果美國這麼蠢，他還怎麼耍賴呢。
美國可以賴債的根源就在這裡。在美國國債交易中，當債務人向債權人還錢時，是要按照國債債券的票面價值償還的。
債務人有義務支付債權人本金和利息，但沒義務幫助債權人分擔匯率風險。匯率變動等原因帶來的潛在損失，都是美國國債交易中的風險。
美國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賴債的前提是美元貶值。但是，美元怎樣才能貶值呢，我們在上文中也已經非常詳細地論述過了，主要就是通過聯準會大量增發貨幣。
雖然全球對於美元需求巨大，但如果聯準會大量印錢，那麼相比美元供給來說（大量印錢就是增加美元供給），這種需求也不夠大，所以美元還是會貶值。這方面內容，就不詳細敘述了。
除了上述賴債方法，美國還能通過調整聯邦基準利率、直接拒絕還債（硬賴）等等方法耍賴。
至此，我們就對美國國債進行了一番比較全面的考察。
通過上述內容，我們已經梳理清了兩個問題：一是美國如何利用美元收割世界，二是美國國債本質及其與美元霸權的關係。
接著我會告訴大家，美國為何能夠建立金融霸權，以及如何建立金融霸權。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因為美國金融霸權並非憑空出現，它是有前因的。
下面，就要追溯這些前因。
概括地說，美國能夠建立金融霸權，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全球主要強國幾乎同歸於盡。
所以嚴格地說，美國金融霸權崛起於上世紀20年代到二戰結束這段時間。它的崛起與英國金融霸權之衰落是同一件事，發生於同一時期。
但是美國以及全球意識到並承認了這一事實，則在二戰結束之後。意識形態的發展總是滯後於生產關係的發展，從古到今都是這樣。
下面並不會從上個世紀20年代談起。我們就從二戰結束後的日子談起。
所以希望大家注意，在我們論述的起點中，美國已是全球最強國家，而且與其他國家實力之差，是空前的。
我們隨便列舉一些資料。
二戰結束時，美國GDP，佔全球的56%，工業產值佔全球的40%，貿易總額佔全球的30%，黃金儲備佔全球的75%。
對比：2023年，中國和美國GDP的總和為104.79兆美元，佔全球的43.1%。比美國1945年GDP的全球佔比還少12.9%。中國、美國、德國、印度、俄羅斯，五國GDP總和佔全球比重的55.47%，接近當年美國佔比。
二戰結束時，美國總兵力1200萬人，後備兵力約2000萬人。陸軍600萬人，裝甲車輛1.28萬輛，作戰飛機6.77萬架，海軍艦艇近一萬艘，航空母艦約150艘（作戰航母、護航航母、商船改裝航母等全部算入，下同）。
對比：二戰期間，蘇聯、中國、德國、英國、日本，五個國家，巔峰兵力6810萬人；裝甲車輛15萬輛；作戰飛機41.9萬架；海軍艦艇3409艘，其中航空母艦105艘。
美國國力之強，是其成為全球金融霸主之關鍵。
如果大家記得我們上文那個中日公司貿易案例，就會知道，無論使用日元還是人民幣結算，都是中日公司的事。交易期間因為兩國貨幣匯率變動帶來的利益或損失以及使用兩國金融服務產生的費用都與美國無關。
但是因為美國擁有金融霸權，他就可以強迫中日公司使用美元結算，自己從中抽走一大筆錢。
上文舉了兩個案例。案例一中，中日貿易完全由兩國決定，不受美國剝削。
如果各國普遍使用這種模式，各國各自確定雙邊或多邊匯率，而非接受金融強國的匯率指導，我們就將這種模式下的匯率制度，稱為混合匯率制度。
案例二中，美國利用金融霸權要求中日貿易使用美元結算，從中獲利。
如果各國普遍使用這種模式，接受某個金融強國的匯率指導，我們就將這種匯率制度，稱作以某貨幣（比如美元）或以某種儲備性資產（比如黃金）為中心的固定匯率制度。
歷史反覆證明：第一，混合匯率制度和固定匯率制度是交替出現的。第二，混合匯率制度往往伴隨世界範圍內的巨大震動。
比如，金本位制（固定匯率制度）的衰落，伴隨著一戰前夕各國的蕭條；各國逐漸脫離金本位制進入混合匯率制度，伴隨著一戰整個處理程序；金本位制的迴光返照伴隨著1920年代的經濟復甦；金本位制走向瓦解，伴隨著大蕭條；各國脫離金本位制，又伴隨著二戰整個處理程序。
混合匯率制度往往伴隨世界範圍內的巨大震動，因為這種制度是各國貨幣之間競爭性貶值的結果，而競爭性貶值會嚴重破壞全球經濟秩序。
關於競爭性貶值，我們來看一個案例。
假設一個封閉經濟，只有美國日本，設定匯率為100日元兌換0.65美元。
日本生產汽車並向美國銷售，假設每輛汽車生產成本307萬日元（2萬美元），美國要買1000輛（總價值2000萬美元或30.7億日元），按成本價買，以美元結算。
交易時，美國按照匯率，將2000萬美元存入日本銀行，日本銀行收到錢後，將其兌換為30.7億日元，再將錢匯入日本車企帳戶。
同時，日本車企將1000輛汽車運往美國。美國收到貨後，以2萬美元每輛的價格（成本價）向美國消費者銷售這些汽車。
此時，如果日本想要擴大其對美國汽車市場的佔有量（將更多日本汽車賣給美國），能怎麼做呢，可以主動讓日元相對於美元貶值。我們假設貶值後的匯率變為200日元兌換0.65美元，即貶值了100%。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生產一輛汽車的成本依然是307萬日元，因為決定汽車生產成本的是諸如原材料成本、勞動力成本、生產裝置和廠房成本、運輸和物流成本這些東西。日元相對於美元貶值，短時間內並不會對這些因素造成很大影響，所以生產成本不會發生什麼改變。
但是，由於日元相對美元貶值，如果美國還要購買1000輛汽車，就無需支付日本2000萬美元，只需按照日元貶值後的匯率，支付1000萬美元即可。
對於日本車企來說，他只需要確保美國支付給他的錢等於1000輛汽車的成本價即可（假設所有汽車都以成本價出售），因為這樣他就不虧。
換句話說，無論日元對美元的匯率怎樣變動，日本車企在乎的，只是當他收到來自美國支付的貨款時（美元），能夠在日本銀行中兌換出30.7億日元（1000輛車的總成本）就好。
另一方面，日元相對美元貶值後，美國經銷商面臨的局面已經截然不同。過去他們要以2萬美元每輛汽車的價格向美國市場銷售汽車，現在由於進口成本降為每輛一萬美元，所以能夠在美國市場上降價銷售。而這必然大大增加銷量。因為產品一樣，價格只有過去一半。
美國經銷商看見日本汽車如此緊俏，必然擴大對日汽車進口，以滿足美國市場需求。這樣日本車企就擴大了在美國的市場份額。
可是，美國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日本車企霸佔美國市場呢，所以美國也要搶佔日本市場。他使用的方式和日本一樣，主動讓美元相對於日元貶值。
這就邁出了競爭性貶值的第一步。
現在我們調換一下，由日本車企向美國出口，變為由美國車企向日本出口。同時假設，美國車企生產成本也是每輛2萬美元，且汽車質量和日產汽車相仿。
由於此時美元對日元的匯率為0.65美元比200日元，這意味著一輛2萬美元成本的汽車進入日本市場後，售價高達615萬日元，比日本車企所生產的汽車的售價高出一倍。顯然，由於汽車質量相仿，日本消費者不可能買美國汽車，只會買日本汽車。
此時，美國政府在0.65美元兌換200日元的匯率基礎上，主動讓美元相對日元貶值200%，貶值後的匯率變為0.65美元兌換50日元。在這種情況下，一輛價值2萬美元的美國汽車在日本市場上的售價僅為154萬日元，是日本本土汽車價格的一半。美國因而可以大量搶佔日本汽車市場。
通過上面這個案例可知，競爭性貶值是各國為了維持本國貿易順差採取的手段，如果許多國家採用這種手段，就會導致全球貿易保護主義盛行。
當各國都希望本國產品能夠搶佔外國市場，而不希望外國產品進入本國，擠壓本國生產商的生存空間，同時又沒有一個金融霸權國家能夠掌控全域時，各國貨幣就有可能競爭性貶值，而這就會導致災難。
下圖顯示了1928年（大蕭條前一年）到1931年的全球貿易變化情況。可見，由於全球經濟下滑，導致需求市場收縮，歐洲、北美、英國和世界其他國家的貿易總量，從1929年都開始迅速下滑。
下圖顯示了當年全球貿易變化資料（單位百萬美元）。從左邊紅框可見，1929年大蕭條爆發時，包括蘇聯在內的歐洲進口總額為197.29億美元，到1930年時，跌至169.36億美元。北美洲、拉丁美洲以及非洲、亞洲和大洋洲的情況類似。
出口減少，就會導致各國收入減少，進而導致各國經濟增速放緩。
比如，1928年，美國GDP為1039億美元，到1933年，即大蕭條後第4年，跌至570億美元，暴跌了45.14%。
當年世界各國都為增加出口以便穩住本國經濟絞盡腦汁，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採取了最短視和最具災難性的辦法：主動脫離金本位制，讓本國貨幣貶值。
下圖顯示的是1925年第一季度到1940年第一季度貨幣貶值國與貿易額的關係。下圖一中可以看出，從1925年第一季度到1929年之前，全球幾乎沒有國家發生嚴重貨幣貶值。
1929年大蕭條時，約有不到10個國家為了增加出口而貶值其貨幣。這個先河一開，立刻引發全球貨幣貶值浪潮，各國為了增加出口紛紛貶值本幣，導致惡性競爭性貶值。到1939年二戰爆發前夕，全球已有近77個國家的貨幣發生了貶值。
上圖二中可以看出，從1929年大蕭條開始，全球貿易增長變化與圖一中的貨幣貶值國家數量變化，呈高度正相關。因為當年主動貶值本幣的國家，在貿易對手國的貨幣尚未貶值前，成功增加了貿易出口額。
1931年9月21日，英鎊脫離金本位制並貶值後，英鎊使用國的出口貿易額上漲了40%。
1931年12月13日，日元脫離金本位制並貶值後，出口貿易立刻改善，棉紡織業製成品等產品的出口量逐漸增加。
美國在《斯姆特霍利關稅法》中將本國兩萬多種商品的進口關稅提至歷史最高水平，又在1933年4月19日使美元脫離金本位制並貶值。全球貿易出口額在40%的水平上又因此增加了20%。
1933年5月到1936年3月，黃金集團國家即德國、荷蘭、義大利、比利時、瑞士和波蘭的貨幣也脫離了金本位制並貶值，又使這一比例上漲至80%。
下表顯示了大蕭條期間先後退出金本位制的主要國家。
大蕭條期間先後退出金本位制的主要國家
惡性競爭性貶值，雖然能讓一些國家在短期內賺取貿易順差，但是個缺乏遠見的辦法，導致了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浪潮和經濟混亂不堪，而這是引發二戰的重要原因。
例如，德國和日本在大蕭條期間雖然也加入了全球各國貨幣競爭性貶值的行列，出口貿易也在短時間內改善，但因海外市場佔有率太低（重要原因是大量殖民地被英國霸佔），本國大量過剩產能無法通過出口回收資金，這些企業最終破產，並導致失業率飆升。
1932年，德國約50000家企業破產，超800萬人口失業，失業率佔勞動力人口數量的三分之一。1930年到1932年，日本也有大量企業倒閉，城市失業率32%，工業界失業率15%，近400萬人丟掉了工作。這些都是導致當年兩國極端右翼勢力上台的原因。
這些歷史事實反覆證明，兩種匯率制度各有優劣。
這裡面的因果關係，現在並不清楚。例如我們並不知道，究竟固定匯率制度是世界和平的原因之一，還是世界和平導致了固定匯率制度，亦或二者不是因果關係，而是相互作用。
我們也不知道，混合匯率制度是世界動盪的原因之一，還是世界動盪導致了混合匯率制度等等。
但是我們知道，固定匯率制度往往與和平共生，混合匯率制度往往與動盪共存。
因此，二戰結束後，全球各國為了保險起見，還是選擇了固定匯率制度。確立這一匯率制度的事件，就是建立布列敦森林體系。
1944年，盟軍勝利在望，為了提前就戰後國際金融秩序找到方案，7月1日至21日，44個盟國的730位代表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布列敦森林的華盛頓山賓館舉行了一系列會議，史稱布列敦森林會議。
中國派出32位代表團成員，其中正式代表8人，除代表團團長孔祥熙，還有胡適、蔣廷黻、宋子良等人。
這次會議，建立了戰後國際貨幣、金融和貿易體系框架，對世界經濟恢復和發展產生的深遠影響，延續至今。
第一，布列敦森林會議通過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定》，為1945年12月27日建立並在今日依然影響巨大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奠定了法律基礎、建立了運行規則。
下面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建立的六大宗旨，這些宗旨集中反映了其主要權責。
第一條，明確了建立該組織的最一般的目的，即促進國際貨幣領域合作。從第二條開始，進入宗旨細則。
第二條，與上文內容相關。由於大蕭條導致全球貿易遭受重創，各國貿易銳減，導致本國企業大量破產，失業率飆升，社會矛盾頻發。因此，設立該組織的目的之一，是促進各國貿易擴大及平衡發展，從而提高各國就業率和收入水平，最終確保各國經濟健康發展和世界和平。
第三條，進一步解釋了實現第二條的重要條件，即促進匯率穩定（實現固定匯率），避免競爭性通貨貶值。這些上文詳細說過，這裡不解釋了。
第四條，是確立美元霸權的基礎條款。所謂建立多邊支付體系，就是建立國際貿易中以美元儲備、美元交易、美元結算的貿易體系。
第五條和第六條，側重國際貿易收支方面。上文說過，大蕭條期間各國進出口的腰斬式下滑，和國際收支嚴重失衡，是一個意思。
比如，當年德國出口驟降，進口反而增加，就會導致德國國際收支嚴重失衡，即出現嚴重貿易逆差（從他國買進的商品遠遠多於賣給他國的商品），進而導致本國企業破產倒閉（因為產品賣不出去）。反之亦然。所以設立這兩條宗旨，就是為了防止這種局面重演。
解決方法是，當某國出現較嚴重的貿易失衡時（比如貿易逆差），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可以在有充分保障的前提下（比如資金充足），向該國提供大量貸款，幫助該國在產品沒有海外銷路的情況下，不至於再次通過貶值貨幣從而增加出口等手段，度過危機。
第二，布列敦森林會議為1945年12月27日建立的世界銀行奠定了基礎。
建立世界銀行，主要是為開發中國家提供長期發展資金和技術援助。當一些開發中國家建設基礎設施又缺資金時，世界銀行就能為其提供貸款援助。
第三，布列敦森林會議為推動戰後全球貿易自由化奠定了基礎。
1947年10月30日於日內瓦簽署的《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為這一目標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該協定也是1995年1月1日成立的世界貿易組織（WTO）的基礎。
在《協定》中，有一系列影響深遠的設計。比如關稅減讓原則。該原則要求協定締約國通過談判達成關稅減讓協議，逐漸降低本國進口關稅稅率。
在上文中我們說過，大蕭條時，將世界拉向深淵的主要力量，就是各國空前的貿易保護制度。關稅減讓原則，就是為避免重蹈這一覆轍而設計的。
再如非歧視原則。該原則又包括最惠國待遇原則和國民待遇原則。
前者要求加入《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的國家給予其他成員國一系列優惠待遇，例如降低關稅、開放本國市場等等。
後者要求進口產品在進口國市場上，應該享受與該國本土產品同等待遇。
比如，美國要從日本進口一批產品，那麼根據《協定》原則，理論上應該確保日本產品在美國市場上的價格與美國產品一樣。這樣日本產品在美國的銷量，才不會因為美國政策而受到打壓。
第四，布列敦森林會議奠定了美元霸權基礎。
如上所述，大蕭條到二戰結束期間，全球貨幣秩序亂作一團。為了終止混亂，布列敦森林會議就要確定一套國際匯率制度。
簡單來說，這套匯率制度如下：
第一，美元和黃金掛鉤。設定1美元的含金量為0.888671克黃金，即35美元的含金量約為一盎司黃金（31.1035克黃金）。
第二，各國貨幣和美元掛鉤。各國貨幣首先規定其含金量，再用該含金量與美元含金量換算成一個比例，該比例就是該國貨幣和美元的法定匯率。
例如，假設某國規定其1元貨幣的含金量等於0.444335克黃金，則其1元貨幣的含金量，就與0.5美元的含金量相等。因此，該國貨幣對美元的匯率就是2比1（該貨幣的兩元與一美元的價值相等）。
第三，為了維持匯率穩定，要求各國對美元的匯率只能在法定匯率±1%的幅度內波動。
例如，上國貨幣對美元的匯率是2比1，那麼按照協定，該匯率的波動範圍只能在2.02比1和1.98比1之間。
第四，美元成為國際儲備、交易、結算貨幣。各國可以使用美元，向美國兌換黃金，但是不能使用本國貨幣向美國兌換黃金。
為何美元有資格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只能與美元掛鉤呢，這點我們在文章開篇已經說過，因為當年美國國力太強，而且全球黃金儲備主要都在美國。
那麼，各國貨幣含金量如何確定呢。這是一個極端複雜的問題。籠統地說，它是根據各國綜合國力、經濟發展水平以及戰前匯率情況等方面，綜合確定的。
例如，除了美元，1英鎊的含金量約為3.58143克黃金；1法國法郎的含金量約為0.18克黃金。
為何英鎊含金量比美元高4倍呢，因為雖然當時美國國力非常強大，但世界尚未接受美國已經取代英國這一事實。英國的傳統金融霸主地位依然深入人心。
既然35美元等於一盎司黃金，同時，美國黃金儲備總量有限，增量也很緩慢（在當年的開採和冶煉技術下，全球尚未開採的黃金儲量不超過2.5萬噸。截至2023年底，美國地質勘探局的統計資料顯示，全球尚未開採的黃金儲量也不到5.9萬噸），那麼可知：全球流通的美元數量必有上限。如果突破上限，美元與黃金的兌換比例就很難維持在35比1了。
這一點，是後來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的根源。我們這裡先提一下，後文詳談。
從1944年到1958年，屬於該體系的正常運轉階段。期間，由於美國綜合國力空前，在二戰中瀕臨毀滅的老牌帝國們，如英國、法國、德國和日本，忙於戰後重建。
逐漸脫離了殖民國統治的新興國家，如中國、印度和南美洲各國，也忙於進入工業化國家之林。
美國一超獨大，必然導致全球各國十分渴求美國產品和技術。因此二戰結束後，美國長年出口大於進口，保持著貿易順差。
下圖顯示了1900年到1960年的全球貿易情況（經過通貨膨脹調整後的資料，下同）。紅框內是1929年大蕭條開始到1938年二戰爆發前一年的貿易資料。可以看出，這段時間全球貿易總額跌得很慘，從1929年的330億美元跌至1932年的127億美元，隨後緩慢恢復至1938年的227億美元。（順便，希特勒如果不在1939年發動戰爭，那麼由於經濟緩慢復甦，他的支援率肯定會受影響。）
1939年到1947年的資料缺失。
藍框內顯示了1948年到1960年的貿易資料。布列敦森林體系建立後的第四年即1948年，全球貿易復甦加快。當年全球貿易總額已達573億美元，1956年突破1028億美元，名義價值是1929年的3.11倍。
下圖是1900年到1960年的美國進口貿易資料。從左下角藍框內可以看出，從1950年到1960年美國進口總額一直增長。1950年為88.45億美元，1960年達到147.09億美元，增長了32.4%。
下圖是1900年到1960年的美國出口貿易資料。從左下角藍框內可以看出，從1950年到1960年美國出口總額也在一直增長。1950年為101.49億美元，1960年達到203.26億美元，增長了100.3%。
對比美國1950年到1960年的貿易額可以發現，期間美國貿易年年順差，1957年順差額最大，達到75.63億美元。
在這十一年裡，美國貿易出口的增長幅度比進口的增長幅度大3.1倍。
1948年，美國貿易總額為213.51億美元，佔全球貿易總額比重的34.2%。
這些鐵一般的資料證明，從戰後到1960年，美國都在向世界各國大量出口商品。
從1958年到1968年，布列敦森林體系的弱點開始暴露。導致這個弱點的原因是特裡芬困境（Triffin Dilemma）。我們先不解釋，先看幾個現象。
現象一：從1958年開始，美國黃金儲備逐年下降，其他國家的黃金儲備逐年上升，並在1963年超過美國。
下圖顯示了1948年到1975年美國與其他主要國家黃金儲備量的變化情況。
其他國家是指英國、法國、德國、義大利、荷蘭、瑞士和日本。
可以看出，從1948年到1957年，美國黃金儲備相對其他國家，一直呈現碾壓之勢，約為其他國家總和的8倍到10倍。
但從1958年起，差距開始縮小，該年其他國家黃金儲備為75億美元，美國為205億美元，僅多2.73倍。1962年，雙方近乎持平，都為150億美元左右。
1963年，其他國家（163億美元）首次超過美國（157億美元）。到1966年，美國只有32億美元的黃金儲備可以用來滿足外國的兌換需求，其餘儲備用於國內兌換。
下圖顯示了1946年到1970年美國軍事支出和經常帳戶盈餘。可以看出，從1959年到1964年，經常帳戶盈餘上漲，1964年後開始下降，1969年達到最低點。
經常帳戶，包括一國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收益、政府間的轉移支付等。當這些項目所對應的金額彙總後，結果大於零，說明政府整體收入大於支出，經常帳戶是盈餘狀態。反之就是赤字狀態。
比如，如果美國某一年的進口額、出口額、對外投資收益以及對外國政府的援助額，為1000億美元、500億美元、200億美元和800億美元，那麼流入美國的資金就等於出口額加對外投資收益，即700億美元；流出美國的資金就等於進口額加對外國政府的援助額，即1800億美元。
因為流出美國的錢比流入美國的錢多1100億美元，所以該年美國政府的經常帳戶是赤字的，赤字額為1100億美元。
當經常帳戶盈餘時，說明進入該國的錢多於流出該國的錢。反之亦然。
既然1964年後美國經常帳戶盈餘開始下降，這就說明雖然這段時間流入美國的資金依然多於流出美國的資金，但是差值越來越小了。
當然，我們必須指出，1964年開始，美國軍事支出逐年上漲，軍事支出裡的一部分流向了海外，比如支援越南戰爭。所以，我們不能把美國經常帳戶盈餘的下滑全部看作是由美國貿易平衡改變所導致的，因為其中的一部分是軍事支出增加貢獻的。
下表詳細顯示了1946年到1970年，美國經常帳戶和黃金儲備情況。單位是億美元。正數表示資金流入美國，負數表示資金流出美國。
貿易收支表示該年出口和進口的差值。比如1950年的貿易收支為18.92億美元，說明該年美國出口額減去進口額等於18.92億美元，保持著貿易順差。
單方轉移就是上文說的政府間的轉移支付。1950年的單方轉移為-40.17億美元，說明該年美國向外國轉移的資金，比外國向美國轉移的資金，多了40.17億美元，即流出美國的錢大於流入的。可以看出，從1946年到1970年，每年的單方轉移都為負值，即每年流出美國的錢都大於流入的。
對外資產是指美國借給外國的錢。1950年的對外資產為-14.21億美元，說明該年美國給國外借了14.21億美元。流出美國的錢大於流入的。同樣，從1946年到1970年，每年通過這種方式流出美國的錢也都大於流入的。對外資產和單方轉移的主要區別是，在前者中，從美國流向各國的錢，主要被用於投資。後者更多地是政府間的經濟援助，比如貸款。
對外負債是指外國借給美國的錢。1950年的對外負債為19.12億美元，說明該年美國向國外借了19.12億美元。流入美國的錢大於流出的。
將每年的對外資產和對外負債相加，就能得到美國每年的資本帳戶平衡情況。比如，1950年，美國對外資產為-14.21億美元，對外負債為19.12億美元，兩者之和為4.91億美元，說明該年美國給外國借了14.21億美元，從外國借入了19.12億美元，從外國借的錢比借給外國的錢多4.91億美元，即流入美國的錢比流出美國的錢要多4.91億美元。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絕大多數年份，美國資本帳戶都是赤字的，即美國給國外借的錢，多於從國外借的錢。或者說，流出美國的錢，大於流入的。
累積美元淨流出是指該年美元流出或者流入美國的金額。比如1946年為4.68億美元，說明這一年有4.68億美元流入美國。即美國的經常帳戶盈餘4.68億美元。1958年為-34.85億美元，說明該年有34.85億美元流出美國，即美國經常帳戶赤字34.85億美元。
黃金儲備是指該年美國黃金儲備額。比如，1948年美國儲備了243.99億美元黃金。從1948年到1970年，美國黃金儲備總體逐漸減少。
從上面這些事實裡至少可以得出下面三點結論：第一，1964年到1969年，美國出口減少，換個角度就是，其他國家越來越不依賴於從美國進口了。第二，美國進口增加，即美國越來越依賴於從其他國家進口了。第三，美元流出美國的數量，超過流入美國的數量。
這三點結論，可以通過現象二來印證。
現象二，我們來看1961年到1973年的美國貿易資料（下表）。
其中，1961年到1967年的資料與之前的資料呈現很好的連續性。
貿易總額繼續增加，1967年達到577億美元。貿易順差（出口額與進口額之差）依舊，保持在38億到70億美元之間。
但到1968年，情況突然發生變化。請看上圖，1967年美國貿易順差還很正常，為41.22億美元。但1968年驟降為8.36億美元，下降了近五倍。
1969年到1970年稍微好轉，貿易順差依次擴大至12.89億美元和32.25億美元。
1971年，美國貿易平衡如野馬脫韁般，從32.24億美元順差，變為14.76億美元逆差。出現了百年來的第一次貿易逆差。
總之，以上全部現象說明：從1958年到1968年，美國的美元是淨流出的，即流出的大於流入的，而且差值越來越大。
導致這些現象的原因是：隨著世界各國經濟向好，貿易額也越來越大，對美元的需求不斷增加，進而導致美元數量增加。
以上這些，都是布列敦森林體系的弱點逐漸暴露的表現。
第一，世界流通的美元數量大大增加；第二，美國黃金儲備不斷減少；第三，美元和黃金掛鉤。這三個因素，包含一個矛盾。
矛盾的一方面是：隨著全球經濟發展，各國對於美元的需求必然越來越大，美國也不得不印發越來越多的美元。
矛盾的對立面是：受限於開採和冶煉技術，美國乃至世界的黃金儲備增量必然有限，加上各國從美國兌換黃金，美國的儲量只會越來越少。同時，35美元兌換一盎司黃金這一比例關係，又必須保持不變。
上文我們所提到的特裡芬困境，指的就是這個矛盾。
想要解決特裡芬困境，可以從矛盾的兩方面來看。要麼限制各國使用美元，而這等於限制各國經濟發展，所以不現實。
要麼增加黃金儲備，但這只能通過提高黃金開採和冶煉等技術才能實現，所以這個方案也不現實。地殼中的黃金儲量本身就少，而且開採和冶煉技術的落後，也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
矛盾解決不了時，如果尚未激化，那就只能拖著續命，等待爆發，眼睜睜地看著美元相對於黃金貶值的壓力越來越大。
舉個例子。一個社會共有商品100件，每件10元，紙幣100張，每張面值10元。此時，100張紙幣正好能夠買下100件商品。
可是後來，銀行又多印了100張紙幣。由於紙幣總量達到200張，而商品還是100件，就會發生通貨膨脹。
為什麼呢，因為社會中的紙幣增多，人們就能得到更多紙幣，商家看到人們更有錢了，必然提高商品價格，人們也都樂於接受更高價格，因為自己確實更有錢了。最終，商品價格和人們手裡的錢，會同時增加。
然而人們只是錢更多了而已，購買力並未增加，所以並不更加富有。
比如，原先某人有10元，商品也是10元一件，所以他能買到一件商品。現在他有20元，但商品也漲到20元一件，所以他還是只能買到一件商品，購買力並未變化。
而且在現實中，通貨膨脹增速往往快過收入增速。當商品價格漲至20元時，大多數人還是只有10元。此時，他們手中的10元錢，已經無法買到一件商品，只能買到半件商品，即，他們手中貨幣的購買力，減少為原來的一半。
布列敦森林體系的致命弱點，主要就在這裡。隨著全球流通的美元越來越多，美國儲備的黃金越來越少，美元貶值的壓力必然增加。在不改變體系的前提下，這個矛盾是無法克服的。
如果類比上例，就相當於銀行多印了1000張紙幣（相當於美元），而商品數量（相當於黃金）卻從100件減少到了10件。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只需稍過一段時間，商品價格就不可能再是10元每件，而會變成100元每件。
貨幣貶值可能導致許多危險，其中一個巨大危險就是，可能引發擠兌。
張三有10元錢，商品價格10元每件，銀行增發1000張紙幣，整個社會開始通貨膨脹。由於通貨膨脹需要一定時間，所以張三逐漸感到手裡的錢不值錢了。銀行增發貨幣半個月後，他發現原先10元一件的商品賣到了12元。又過了2個月，賣到了17元。此時，他會怎麼做呢。
貨幣貶值很快時，人們不再相信貨幣當局能夠穩住幣值，因而會用僅有的錢，趕在貨幣繼續貶值前，搶購商品。如果慢一步，手裡的錢就會更不值錢。
1923年德國惡性通貨膨脹最嚴重時，許多德國工人發完工資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買雞蛋和面包。當時，如果上午十點發的工資能買10個雞蛋，那麼十點半就只能買兩個雞蛋了。這是當時社會中的普遍現象。
通貨膨脹速度快時，整個社會不可能只有個別人這麼做，人人都會自危。此時就會形成擠兌（僧多粥少）。
布列敦森林體系中後期，美元面臨的貶值壓力當然遠遠比不上當年德國惡性通貨膨脹那麼嚴重，但是也非常大。當時世界已有一些國家懷疑美國黃金儲備是否足以支撐世界各國兌換黃金的需求，這與上例中的原理幾乎一樣，只是範圍更廣而已。
法國、德國、瑞士，首當其衝。比如1967年，戴高樂要求法國中央銀行將法國持有的部分美元資產兌換成黃金，後來法國用23億美元兌換了3000噸黃金。
法國的行為迅速引起了各國警覺，越來越多國家加入這一行列，這讓美國本已不斷流失的黃金儲備，進一步減少。
看著布列敦森林體系掙扎，美國也非毫無作為。一方面，美國聯合世界各國，全力搶救這一體系。另一方面，美國開始為這一體系隨時到來的崩潰，謀劃出路。
比如，1961年11月，美國聯合英國、聯邦德國、法國、義大利、荷蘭、比利時和瑞士，建立了倫敦黃金總庫。總共籌集了2.7億噸黃金，美國分擔50%，聯邦德國拿出11%，英國、法國和義大利各自分擔9.3%，荷蘭、比利時、瑞士各自分擔3.7%。
這些黃金被存放在倫敦黃金總庫，由英格蘭銀行代管。建立總庫的主要目的就是幫助美國緩解黃金搶購危機。
當歐洲國家搶著使用美元兌換黃金，並且導致黃金價格上漲時，黃金總庫就會賣出一些儲備黃金，平抑市場上的金價，緩解美國黃金儲備所受到的衝擊。而當金價下跌時，黃金總庫就從市場上買入一些黃金，抬高市場上的金價，使其和美元的比例儘量穩定在一盎司比35美元。
倫敦黃金總庫建立後，短時間內為美國黃金儲備分擔了兌換壓力，為穩定布列敦森林體繫起到過一定作用。
除了建立黃金總庫，美國政府還發行了魯薩債券（Roosa Bonds），要求歐洲各國中央銀行認購。
作為一種中期債券，魯薩債券要求認購方必須在一定時間內持有債券，不得要求債務國償還。同時，債券提供比較高的利息，作為回報。
由於歐洲央行必須要用美元認購魯薩債券，所以這會使得大量美元回流美國，這會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全球美元流量，降低美元貶值壓力，從而減少各國兌換黃金的需求。
此外，美國和歐洲還採用了許多辦法挽救布列敦森林體系，比如與歐洲各國央行簽訂貨幣互換協議、讓歐洲國家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份額增加25%等等。
這些辦法在一定時間內起到了作用，但都無法徹底解決布列敦森林體系的根本矛盾，即特裡芬困境。
1967年7月，法國退出倫敦黃金總庫，將大量美元兌換為黃金。此後，全球許多國家跟隨法國腳步，搶購黃金。1968年3月，搶購達到高潮，僅半個月，美國就流失了14億美元黃金。3月15日，倫敦黃金總庫被迫關閉。
從1968年到1971年，布列敦森林體系終於加速走向解體。
倫敦黃金總庫被迫關閉之後，美國黃金加速外流。1971年，美國政府發現如果繼續任由黃金儲備流失，必然重蹈當年英國覆轍。
1971年5月，聯邦德國退出布列敦森林體系，拒絕再用馬克兌換美元。接下來的三個月裡，聯邦德國經濟明顯好轉。這一事實證明，繼續留在體系內部不再是個明智選擇。
眼看西德如此，許多國家如坐針氈，越發擔心美元幣值崩盤。如果那樣，他們手中的美元就是廢紙，不再能夠兌換黃金，這相當於他們白白損失一筆巨額國家資產。
1971年7月，瑞士向美國兌換了5000萬美元黃金，法國又兌換了1.71億美元黃金。8月，時任法國總統蓬皮杜派遣了一艘法國戰艦前往紐約，運回法國兌換的黃金。
8月9日，美元開始相對於歐元貶值，隨後，瑞士退出了布列敦森林體系。
8月11日，英國提出將30億美元黃金從諾斯克堡轉移到美國紐約聯準會存放，以解燃眉之急。8月15日，尼克森宣佈美國黃金儲備只剩10000噸，還不到布列敦森林體系之初的一半。
面對崩盤之勢，各國決不允許國際金融秩序再次混亂。1971年8月對於美國高層來說，非常緊迫和重要。
尼克森諮詢了聯準會主席伯恩斯、即將上任的財政部長康納利和時任國際貨幣事務部副部長兼未來的聯準會主席沃爾克。
1971年8月13日下午，上面幾位重要人物，協同另外十二位白宮和財政部高級官員，在戴維營會見尼克森，商討對策。
最終尼克森決定：暫時關閉黃金兌換窗口，暫停外國使用美元兌換黃金的一切請求。同時發佈第11615號行政命令，凍結美國工資和價格90天，對抗通貨膨脹並防止美元繼續貶值。
這一系列政策，史稱尼克森衝擊（Nixon Shock）。
1971年8月15日，尼克森發表了電視講話，我引一段：
美國繁榮不可或缺的因素是就業和遏制通貨膨脹。我們必須保護美元作為全球貨幣的穩定地位，因此我已經指示康納利部長暫停美元兌換黃金或者其他儲備資產，除非情況變得有利於美元幣值穩定。
不過，尼克森的這些政策只是為了緩解美元貶值壓力，當時美國並不希望槍斃布列敦森林體系（也就是讓美元與黃金脫鉤）。經過幾個月的計畫，一項替代方案出台了。
1971年12月，十國集團（G10）和其他部分國家簽署了《史密森協定》。協定規定，美元貶值7.9%，與黃金兌換的比例由35美元兌換一盎司黃金，變為38美元兌換一盎司黃金。同時允許世界各國對美元的匯率浮動範圍由過去的±1%，變為±2.5%。
這個協定與前面那些急救措施一樣，雖然在短時間內穩住了瀕臨崩潰的布列敦森林體系，但是依然無法解決特裡芬困境。
1972年下半年，美元危機再次爆發，情況惡化。美國和世界各國都已知道這個體系遲早崩潰，不如早做打算。
1973年初，美國財政部長舒爾茨派遣財政部副部長沃爾克與英國、聯邦德國、法國、義大利和日本等國私下談判，討論究竟如何解決現狀。各國最終一致同意，必須終結布列敦森林體系，建立新的國際貨幣秩序。
1973年3月16日，美國和歐洲各國財政部長通過了新的國際貨幣政策秩序。各國先後退出了運行了近30年的布列敦森林體系。
布列敦森林體系從世界舞台中退出，相對於它的各位前輩來說，是比較體面的。
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為國際金融秩序的穩定做出了很大貢獻，應該值得肯定。
但是這套秩序設計之初隱含著的內生矛盾，終於在發酵近三十年後葬送了自己。
既然我們已經詳細論述了布列敦森林體系的來龍去脈，接著我們就詳細談談，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後，美國如何成功將其金融霸權過渡到了一個新的體系：美國債務循環體系。我們通過一個類比，迅速理解新舊體系異同。
舊體系
布列敦森林體系下，美元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鉤。雙掛鉤制度確保了美元幣值穩定，也確保了各國幣值穩定，利於國際貿易穩定進行。
具體來說，設定1美元的含金量為0.888671克黃金，即35美元的含金量約為一盎司黃金（31.1035克黃金）。
同時，各國首先規定其貨幣含金量，再用該含金量與美元含金量換算成比例，該比例就是該國貨幣和美元間的法定匯率。
例如，假設某國規定其1元貨幣的含金量等於0.444335克黃金，則其1元貨幣的含金量，就與0.5美元的含金量相等。因此，該國貨幣對美元的匯率就是2比1（該貨幣的兩元等於一美元）。
為了維持匯率穩定，布列敦森林體系要求各國對美元的匯率只能在法定匯率±1%的範圍浮動。
例如，上國貨幣對美元的匯率是2比1，那麼按照規矩，該匯率的波動範圍只能在2.02比1和1.98比1之間。
由於第一，美元和黃金的比例固定，第二，各國貨幣與美元的比例固定，所以這種全球貨幣制度，就是固定匯率制度（所有貨幣間的匯率都是定值），或者嚴格地說，是浮動範圍非常微小的固定匯率制度。
布列敦森林體系還正式確立了美國金融霸權地位。因為美元成為國際儲備、交易和結算貨幣。各國只能使用美元向美國兌換黃金，不能使用本國貨幣向美國兌換黃金。
這種體系之下，美元在全球範圍內的循環路徑大致是：美國印出大量美元，這些美元通過美國進口貿易，流出美國。同時由於美國每年都向各國大量出口，所以世界各國所持有的美元，又會流回美國。
這種制度為何能夠形成呢。換句話說，各國為何接受這種貨幣制度安排、接受美元成為世界貨幣、接受美國成為金融霸權國呢。
因為各國沒有選擇，他們只能接受。
當年美國國力太過強大，全球黃金儲備主要都在美國。世界各國尚未爬出二戰泥潭，急需一個世界老大主導金融秩序。所以各國相信美國能夠維持得好上述秩序。
新體系
美國債務循環體系下，美元脫離金本位制，不再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脫離美元，不再與美元掛鉤。美國依靠債務循環維持美元幣值穩定。其他國家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僅僅因其貨幣繫結美元就能穩定幣值，也必須靠各種手段才行。
新體系下，由於美元黃金脫鉤，各國貨幣也與美元脫鉤，所以各國不再採用固定匯率制度，改為浮動匯率制度，各國貨幣間的匯率不斷變動。
同樣，決定各國匯率的，也不再是過去各國貨幣含金量與美元含金量的比例，而是綜合國力、經濟發展水平等方面。
美國債務循環體系之下，美元在全球範圍內的循環路徑大致是：美國印出大量美元，這些美元通過美國進口貿易，流出美國。同時，世界各國利用其在出口貿易中積累的美元外匯儲備，購買大量美國國債，再使美元流回美國。
新舊體系異同
第一，美國金融霸權國和美元霸權地位沒變。美元依舊是全球貿易主要儲備、交易和結算貨幣。
第二，從表面看，布列敦森林體系中，全球各國採用金本位制，而美國債務循環體系中，全球各國都脫離了金本位制。但這只是表象，二者本質非常相似：它們都是美國強大的綜合國力背書下的全球貨幣制度。
正如前文所述，各國當年之所以會接受布列敦森林體系，是因為美國國力強大，各國沒有選擇。或者說，各國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打仗，二是接受美國統治。
當年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能力設計甚至執行一套全球貨幣制度，但又不能沒有這樣一套制度（因為各國之間必然會有貿易往來）。只有美國可以做到這點。
同理，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後，各國之所以會接受美國債務循環體系，也是因為美國國力強大，各國沒有選擇。
各國出於主動或者被迫（比如西歐、日本、中東和南美洲國家），用其部分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從而使得美國可以在長期對外貿易逆差（長期貿易逆差會導致美元大量流出美國）下，確保美元大量流回美國。
第三，布列敦森林體系下，由於各國相信美國實力，所以相信美元和黃金之間能夠長期保持穩定比例，進而保證各國貨幣幣值穩定。而在美國債務循環體系中，各國也是因為相信美國實力，所以相信投資美國國債，既安全可靠，又能盈利。
通過上述類比，相信大家已經大致理解了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之後美國金融霸權賴以維繫的新體繫了。這個體系一直運行至今。
上面說過，在布列敦森林體系下，美元的全球循環模式大致是：美國印出大量美元，這些美元通過美國進口貿易，流出美國。同時，由於美國每年都向各國大量出口，所以各國所持有的美元，又會流回美國。
布列敦森林體系前期，這種美元循環模式能夠運轉良好，是因為二戰幾乎毀了全球主要強國。德國、英國、日本等國工業體系都遭到了重創。這些國家需要戰後重建，就必須要從美國大量進口物資，而這就導致戰後美國貿易出口大增，大量美元能夠回流美國。
下圖是1900年到1960年的美國進口貿易資料。從左下角藍框內可以看出，從1950年到1960年，美國進口總額一直增長。1950年為88.45億美元，1960年達到147.09億美元，增長了32.4%。
下圖是1900年到1960年的美國出口貿易資料。從左下角藍框內可以看出，從1950年到1960年，美國出口總額也在一直增長。1950年為101.49億美元，1960年達到203.26億美元，增長了100.3%。
如果我們對比美國1950年到1960年的貿易額，可以發現，這段時間美國貿易年年順差。1957年順差額最大，達到75.63億美元。
在這十一年裡，美國貿易出口的增長幅度，要比進口的增長幅度大3.1倍。
1948年，美國貿易總額為213.51億美元，佔全球貿易總額的34.2%。
這些鐵一般的資料證明，從戰後到1960年，美國都在向世界各國大量出口商品。
然而隨著這些國家戰後重建不斷推進，工業體系逐漸恢復，對美國的依賴也就慢慢減少了。
例如，下圖是1888年到2024年日本GDP增長率的變化情況。二戰期間，日本開足馬力進行工業生產，所以GDP增長率整體上漲。二戰剛結束時，日本經濟全面崩潰，GDP增長率在1945年砸到-10%。二戰後，日本成為美蘇對抗中，美國一方的遠東橋頭堡，是美國扶植下的傀儡國，所以受到美國大量投資和援助，經濟迅速恢復，很快就超過了戰前水平。
下圖顯示了1874年到1973年的日本工業變化情況。同GDP增長率的變化相似，從1946年開始，日本工業迅速恢復，1952年就達到了戰時最高水平。
下圖顯示了1870年到1990年日本和美國的關稅變化情況。可以看出，二戰結束之後，由於日本經濟徹底崩潰，國內產業脆弱不堪，必須提高進口關稅，限制外國競爭產品大量流入，才能緩慢恢復本國各個產業。下圖中的紅色箭頭就對應著這一趨勢。我們看到，同一時期，美國關稅正在下降（藍色箭頭）。
德國情況類似，我就不舉例了。
這些情況說明，二戰結束後的十五年內美國經歷了一個出口高漲時期，許多美元通過美國出口，流回美國。相反，世界其他國家經歷了一個進口高漲時期，許多美元通過這些國家進口，流出這些國家。這一事實，使得美國當時能夠長期保持貿易順差。
但是正如我們在上文中說的，美國的貿易順差進入上世紀六十年代後開始逐漸減少。流回美國的美元越來越少，流出去的越來越多。
原因在於：世界許多國家已經通過長達十五年的戰後重建逐漸走出了戰爭泥潭，因而不再那麼依賴於從美國進口，相反，已經開始大量出口本國產品了（尤其是向美國出口）。
我們來看1961年到1973年的美國貿易資料（下表）。
其中，1961年到1967年的資料，與之前的資料呈現出較好的連續性，貿易總額繼續增加，1967年達到577億美元，貿易順差（出口額與進口額之差）依舊，保持在38億到70億美元之間。
但是到了1968年，情況突然變化。請看上圖，1967年美國貿易順差41.22億美元，尚且正常，但1968年驟降至8.36億美元，下降了近五倍。
1969年到1970年稍微好轉，貿易順差依次擴大至12.89億美元和32.25億美元。
1971年，美國貿易平衡如野馬脫韁般，從32.24億美元順差，變為14.76億美元逆差。出現了百年首次貿易逆差。
美元不再回流美國，布列敦森林體系下的美元循環模式被打破，這是該體系崩潰的根源。
體系崩潰後，美國怎麼辦呢。主動放棄金融霸權和美元霸權嗎，不再領導世界了嗎。沒有的事。美國高層設計出了一套新的美元全球循環模式，即美國債務循環模式。
我們反覆說過，美元霸權的本質就是利用美元全球範圍內的循環流動謀取暴利。布列敦森林體系中的那些制度設計，發展到最後，阻斷了美元這一循環流動，也就阻斷了美國謀取暴利的手段。
那麼美國需要做的，就是重新設計一套方案，建立美元全球循環流動。
想要理解美國這套新的方案，必須理解透徹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的根源。因此，我在下面增加一段解釋。如果已經理解，跳過即可。
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的根源
當美國的綜合國力超過其他國家許多倍時，美國可以保證年年貿易順差，從而保證美元持續回流。但當美國的綜合國力下降之後，美國貿易出口必然減少，進口必然增加，這是一個鐵的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這個規律發展下去，必然導致美國貿易由順差變為逆差，貿易逆差必然導致流出美國的錢越來越多（因為美國需要大量進口），流入美國的錢越來越少。這個事實，與布列敦森林體系中設計的全球貨幣和貿易制度，是矛盾的。
為什麼呢，因為按照布列敦森林體系的設計，美元和黃金保持著一個固定比例，即35美元等於一盎司黃金；其他國家的貨幣和美元之間也保持著一個固定比例。因為這些比例固定，所以全球各國貨幣幣值才能穩定，不會出現大幅波動。
因此，一旦美元和黃金之間的固定比例被打破了，那麼各國貨幣和美元之間的固定比例也必定被打破，這是因為美元的幣值改變了。
比如，在布列敦森林體系穩定時，1美元的含金量等於0.888671克黃金，同時我們假設，A國貨幣中，1元的含金量等於0.444335克黃金。我們根據1美元和黃金的比例關係，以及1元A國貨幣和黃金的比例關係，可以計算出美元和A國貨幣的比例關係，這個比例是2元A國貨幣等於1美元。這時我們就說，A國貨幣和美元的匯率是2:1。
後來，由於美元大量發行，開始貶值。此時1美元的含金量就不再是0.888671克黃金，而是貶值到比如0.7克黃金了（美元相對於黃金貶值的意思是：同樣數量的美元能夠兌換的黃金，變少了）。
在這種情況下，美元和A國貨幣的匯率也必然發生變化。假設美元貶值後，A國貨幣的幣值暫時穩定，即，1元A國貨幣還是能夠兌換0.444335克黃金，那麼美元相對於A國貨幣就會貶值，因為1美元能夠兌換的黃金減少了，而1元A國貨幣能夠兌換的黃金還是那麼多。
貶值多少呢，經過計算可知，原來A國貨幣和美元的匯率為2:1，現在變成了0.64:1。即，原先1美元可以兌換2元A國貨幣，現在1美元只能兌換0.64元A國貨幣。這就相當於，A國貨幣相對於美元升值了28%，或者美元相對於A國貨幣貶值了21.875%。
既然隨著世界發展，美元和黃金脫鉤只是時間問題，那為什麼美元必定朝著貶值而非升值的方向發展呢。因為只要全球經濟發展，就必然需要越來越多美元，美國為了滿足各國這一需要，必然印刷越來越多美元，這也是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必定發生的鐵的事實。除非全球一致同意，主動放棄和平，選擇戰爭。但這是不可能的。
隨著美元越印越多，必然導致全球美元數量和黃金數量的差值越來越大，這是因為印錢很容易，但是增加黃金儲備卻很麻煩。後者又是因為地球黃金儲備本來就很有限，而且當年的開採冶煉技術，尚且不能充分利用這些有限的儲量。所以，美元越來越多，黃金基本不變，就會導致美元貶值，這是通貨膨脹原理，相信大家都懂。
上面這些事實，美國乃至世界根本無力改變（除非各國主動選擇打仗）。但是同時，但凡美國能夠維持金融霸權，他都不會放棄。可他應該怎麼做呢。我們反覆說過，想要保持金融霸權和美元霸權，就要確保美元是全球各國主要的儲備、交易和結算貨幣，就要確保美元能在全球範圍之內建立循環，能夠流出美國，然後流回美國。
所以美國首先退出了布列敦森林體系。因為只有這樣，美元和黃金才能脫鉤。其次，由於美國無法改變長年貿易逆差這一事實，所以美國要在長年貿易逆差這一前提下，即美元長年大量流出美國、卻又無法流回美國的前提下，想辦法讓美元流回美國。
美國的方案是：讓世界各國動用他們在貿易中積累的美元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美國只要做到這點，就能保證各國持有的美元大量流回美國，從而確保美元全球循環。
那麼，美國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簡單來說：通過說服、利誘或強迫，讓石油生產國和新興工業國動用其在石油貿易和商品貿易中賺取的美元外匯，購買美國國債。
我們下面分別論述美國如何以及為何要將石油生產國和新興工業國納入美國債務循環體系。
石油生產國與美國債務循環體系
既然美國想要通過說服、利誘甚至強迫手段讓世界各國購買美國國債。那麼美國首先就要調查清楚，流出美國的大量美元都在什麼地方。換句話說，那些國家手裡的美元最多呢。
上文我們已經詳細說過，流出美國的美元，是如何成為各國外匯儲備的，這裡就不重複了。
中國外匯儲備（3.09兆美元）佔2023年國內生產總值（17.89兆美元）的17.3%，十分龐大。
這3.09兆美元外匯儲備，就是中國同世界各國進行雙邊貿易期間賺取的資產。
布列敦森林體系崩潰後，全球各國積累的外匯儲備基本都是美元。下圖是目前全球各國持有的外匯儲備規模（中國排名第一）。
下圖顯示了中國從1990年到2024年持有的外匯儲備變化情況。可以看出，從1990年到2002年，中國外匯儲備一直很少，只有不到2864億美元。2002年後開始飆升，2014年6月達到峰值的3.99兆美元，然後逐漸下降，2024年9月為3.3兆美元。
下圖顯示了日本從1960年到2024年持有的外匯儲備變化情況。1987年以前，日本幾乎沒有外匯儲備。之後開始逐年增長，2021年8月達到峰值的1.42兆美元。
下圖顯示了英國從2014年到2024年持有的外匯儲備變化情況。2021年12月達到峰值的2037億美元。
其它國家主要也以美元作為儲備貨幣。以2024年的資料為例。印度外匯儲備為6840億美元，俄羅斯為6252億美元，沙烏地阿拉伯為4675億美元，韓國為4200億美元，新加坡為3846億美元。
瑞士是個例外。瑞士外匯儲備並非美元一家獨大，而是包括歐元甚至人民幣。但是儲備總量折算成美元後，約為7993億美元。
下表是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於2023年12月公佈的全球儲備貨幣排名。全球外匯儲備金額總量約為12.33兆美元，以美元儲備的外匯佔絕對優勢，佔比約54%。
上文我們簡單解釋了外匯儲備和各國怎樣積累外匯儲備。為了周密起見，我們必須確認一下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全球主要儲備貨幣到底是不是美元。
結果發現，1972年的全球儲備貨幣中有78.6%都是美元。除美元外，德國馬克佔比4.6%，英鎊佔比7.1%，其它貨幣可以忽略不計。
接著我們看看美元主要都在那些國家（以1975年為例）。
英國擁有22.5億美元外匯儲備。
日本擁有13.19億美元外匯儲備。
沙烏地阿拉伯擁有75億美元外匯儲備。
聯邦德國擁有520億美元外匯儲備。
法國擁有20億美元外匯儲備。
以上這些國家，當年持有外匯較多。美國之外的錢，很多都在他們手裡。當然，全球其他國家外匯儲備雖然不多，但是加在一起數量還是非常可觀。
既然美國已經知道美元主要就在石油生產國（沙烏地阿拉伯等國）和新興工業國（西歐各國和日本）手中，所以想要建立美國債務循環體系，關鍵就要說服這些國家購買美國國債。如果說服不了，就給一點好處，給好處也沒用，就來硬的。
我們現在只是知道，當年美國之外的美元主要就在這些國家，但為何是這些國家而非其他國家呢。我們先看石油生產國。
沙烏地阿拉伯等石油生產國當年之所以有大量美元，就是因為全球各國每年都要進口大量石油，這些石油主要就從中東產油國家進口。在這個過程中，中東產油國的石油流向世界各國，美元則從世界各國流向中東產油國。
新興工業國與美國債務循環體系
還有一些美元握在歐洲和日本等新興工業國手中。原因是：這些國家每年都會向世界各國大量出口貨物。在這個過程中，世界各國儲備的外匯美元就會流向這些國家，這些國家的貨物則會流向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
下表顯示了2023年全球貿易出口額前10位的國家。
10國出口總額約為12.02兆美元，佔全球出口總額（23.8兆美元）的51%左右。這些國家都是世界主要工業國家。上世紀70年代，只有中國、韓國和墨西哥不在名單之列。
其實，美元主要握在石油生產國和新興工業國手中的道理是一樣的。因為石油也是一種貨物，只是由於比較特殊，被區別對待了。
所以大家不難發現，一個國家想要擁有大量美元外匯資產，通常必須滿足三個條件：要麼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擁有大量能源（石油和天然氣）；要麼工業發達，擁有大量可出口的工業產品；要麼二者兼備。
擁有大量能源就能出售能源賺取外匯，這類國家，包括中東產油國、委內瑞拉、加拿大、美國和俄羅斯。擁有大量可出口的工業產品就能出口工業產品賺取外匯，這類國家，包括上世紀40到50年代的美國、上世紀60到70年代的西歐各國和日本、上世紀80到90年代的亞洲四小龍和上世紀90年代至今的中國，以及未來的東南亞和非洲各國。
二者兼備，自不必說，這類國家，只有美國。
通過上文我們已經明白，為何美國之外的美元，主要都在石油生產國和新興工業國手中。那麼，美國如何說服、威逼或利誘這些國家購買美國國債呢。
說服沙烏地阿拉伯
為了說服沙烏地阿拉伯，美國總統尼克森於1974年6月15日，親自走了一趟沙烏地阿拉伯。
訪問期間，尼克森有很多任務，包括：說服沙烏地阿拉伯使用美元結算所有石油貿易；說服沙烏地阿拉伯動用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
想要沙烏地阿拉伯聽話，就得給些好處。當時沙烏地阿拉伯恰好也有兩個緊迫需求：第一，建立一支現代化軍隊，對抗以色列；第二，發展工業化。
為了滿足沙烏地阿拉伯第一個需求，美國與沙烏地阿拉伯簽署了一系列軍事協定，承諾向沙烏地阿拉伯出售大量高精尖武器（核武器除外）。
比如，美國答應立即向沙烏地阿拉伯出售包括F5E和F5F在內的價值7.56億美元的軍火（當年美國軍事開支佔全球的三分之一，也不過800億美元）。
協定簽署後，美國對沙烏地阿拉伯的武器出口大增。比如，1977年到1982年，美國對外軍售總額約531億美元，僅沙烏地阿拉伯就佔193億美元，比例高達36%。
1978年，沙烏地阿拉伯向美國提出購買60架F15戰鬥機。但是因為以色列之前已經購買了這一型號，所以美國高層出現了分歧，擔心沙烏地阿拉伯會用F15攻擊以色列。
然而沙烏地阿拉伯對於美國中東利益如此重要，以至美國不惜在此事上得罪以色列，最終向沙烏地阿拉伯出售了F15戰鬥機。
為了滿足沙烏地阿拉伯第二個需求，美國答應幫助沙烏地阿拉伯發展工業化。
最後，美沙兩國簽署了一項涵蓋廣泛的雙邊經貿和軍事協定，主要內容包括：建立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經濟合作委員會，促進沙烏地阿拉伯工業化、貿易、科技和人力資源發展；建立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工業發展委員會；促進兩國金融領域合作；建立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軍事合作委員會；達成技術轉讓協定。
其中，第四點，即促進兩國金融領域合作中，沙烏地阿拉伯國王費薩爾答應尼克森，所有石油貿易使用美元交易；並且會將大量石油貿易盈餘，投入美國國債、股票和房地產市場。
後來，在布魯門撒爾擔任美國財政部長期間，上面這些協定，又從沙烏地阿拉伯拓展至整個中東國家。
這一系列里程碑式的協定達成後，中東石油生產國的美元，就源源不斷地流向美國金融市場了。
例如，從1974年到1982年，沙烏地阿拉伯、阿聯和科威特的貿易順差佔歐佩克貿易順差總額的82%。沙烏地阿拉伯將貿易順差的30%投入了美國金融市場，歐佩克國家將其貿易順差總額的24%投入了美國金融市場。這些資金中，約有50%購買了美國國債。
石油生產國通過石油貿易賺取的收益，就這樣流回了美國。
當然，這個過程實際非常漫長而複雜，其中也經歷了許多波折和困難。下面這份時間表大致反映了石油美元的建立過程。
自從美國將石油生產國納入債務循環體系以來，一直運轉較好。下圖顯示了2000年到2012年全球石油生產國（不僅僅是中東）購買美國國債的情況，可以看出2012年累計約有2500億美元流入了美國國債市場。
總體來看，一方面，由於中東石油生產國的經濟、軍事、工業水平過於落後，另一方面，由於以色列擴張、中東民族主義和廣泛存在的宗教問題，美國說服石油生產國加入美國債務循環體系，相對於說服新興工業國家，容易得多。
說服新興工業國
上文我們說過，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前，美國之外，美元主要就在石油生產國和西歐、日本這些新興工業國手中。因此，美國建構債務循環體系的另一個重要環節，就是想辦法讓這些國家使用貿易盈餘購買美國國債。
當年，有兩個條件使得美國比較容易達到這一目的。第一，雖然這些國家已經初步走出戰爭泥潭，工業體系逐漸恢復，但和美國國力依舊差距巨大，所以還與美國保持著依附性的同盟關係。第二，來自蘇聯的威脅讓西歐各國不得不依靠美國軍事保護。
當然，西歐各國以及日本只是迫於無奈才屈膝的，它們也在想方設法脫離美國控制。
比如，當時美國金融資本曾經利用這一契機，大量收購西歐企業。西歐國家則盡力阻擋。其中，德國起了關鍵作用。德國曾經努力說服西歐各國建立統一歐洲貨幣體系，阻擋美國金融資本對西歐經濟的控制。
這些努力的成果，一是歐洲共同體（歐洲經濟共同體）的建立，二是《歐洲聯盟條約》的簽訂和歐盟（歐洲政治和經濟共同體）的成立。
日本也曾想方設法擺脫美國控制。例如80年代中後期，日本為了搶在美國之前佔領東亞和東南亞各國市場，投入大量資本收購這些國家的企業。
但是總體來看，當年西歐和日本都遠未擺脫美國控制，這些國家都被美國成功納入了債務循環體系，長期為美國經濟發展做著貢獻。
隨著西歐各國以及日本工業化的不斷推進，也遇到了美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遇到過的產業外遷問題。
產業外遷，簡單來說就是：隨著一國工業化水平提高，勞動力和土地價格必然上漲，導致企業成本增加。企業為了保持利潤，又不可能降低本國勞動力和土地成本，只能將產業遷往勞動力和土地成本更低的國家或者地區。
我們就以晶片產業外遷為例。
晶片產業鏈分為設計、製造和封測三道工序。每道工序內部，又有數量極多的小工序。
這些工序最初基本都在美國。後來隨著美國工業化推進，一道一道遷出。最先外包的工序是封測，其次是製造，最後是設計。
比如，下表展示了1972年以前美國32家晶片企業在封測工序上的國際產業轉移情況。
上表第一行中，第二、三、四欄分別寫著：由美國附屬公司在海外組裝、由轉包商在海外組裝、由銷售點組裝。
即，雖然這32家晶片企業當年都外包了封測工序，但是部分在海外建設的封測工廠，是由美國總公司旗下的美國分公司在海外營運和封測的，另一部分則是由被轉移國的企業（稱為轉包商）營運和封測的，還有一部分是由銷售點所在地的企業營運和封測的。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1968年以前，美國晶片企業總計在海外建設了26家封測工廠。
1968年到1972年，這個數字驟增至65家。這一變化說明，隨著時間發展，美國晶片企業將本土的封裝測試工廠，越來越多地轉移到了國外。
這些封裝測試工廠主要轉移到了那些國家呢，首先是歐洲傳統強國和日本，緊接著是亞洲四小龍，最後是東亞和拉丁美洲國家，比如中國和阿根廷等國。具體情況如下表所示。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1968年以前，美國晶片企業主要在英國、法國和德國（西德）這三個老牌歐洲強國建立封裝測試工廠。雖然期間加拿大、義大利、日本、韓國、中國（台灣）和中國（香港）也承接了產業轉移，但並不是主要承接國。
1968年以後，英國、法國和德國繼續承接美國晶片企業轉移，同時，亞洲四小龍也迅速成為美國晶片企業的第二個產業轉移目的地。
到了1972年，馬來西亞也成為了美國晶片企業離岸外包的主要目的地。僅這一年，美國晶片企業就在馬來西亞投資建設了11家晶片封裝測試工廠。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不同國家承接的晶片產業轉移類型也不一樣。
例如，英國、法國、德國（西德）、日本、義大利等老牌強國，雖然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重創，但因底子厚，工業化程度相對較高，資本主義較為發展，基礎設施配套相對完善，因此更容易受到美國企業信任，美國企業往往直接在設立於這些國家的銷售點（POS）建立封測設施。
中國（台灣）、中國（香港）、韓國、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相對於那些在美國直接控制下的老牌強國來說，工業化程度相對較低，各種變數較多，因此美國晶片企業就通過在這些地方直接建立分公司或通過控制轉包商的公司，對晶片產品進行封裝測試。
截止1973年，這32家美國晶片企業總共通過外包方式，在上述國家或地區建設了47家封測工廠，投資總額3.8億美元，佔美國晶片企業全部外包投資額（4.5億美元）的84%左右。
由於不是本文重點，點到為止就好。
大家只需知道，隨著西歐各國和日本產業外遷，這些國家的貿易盈餘也在減少，能夠購買美國國債的外匯儲備增長速度相對有限。
同時，那些接受產業轉移的國家或者地區，如亞洲四小龍和後來的中國以及南美洲各國，由於工業化處理程序加快，出口不斷增加，貿易盈餘越來越多，成為美國說服和拉攏的新目標。
然而，美國拉攏這些國家時又遇到了新的問題：一方面，這些國家不像西歐各國和日本那樣與美國有著二戰遺留下來的傳統紐帶；另一方面，這些國家的建國曆程以及國內政治經濟關係，也與前者大不一樣。例如，南美洲各國能夠解放，一是因為自強不息，二是因為老牌帝國們（英國、法國、德國、日本）在二戰之中瀕臨毀滅，全球殖民體系徹底解體。
因此，美國想要說服這些國家加入債務循環體系，就要想些新的辦法。這個辦法就是：利用拉丁美洲債務危機和亞洲金融危機，將其納入體系。
拉丁美洲各國，如巴西、阿根廷和墨西哥，在工業化起步時，也遇到過所有非工業國的共同困境：缺錢。
這個困境有三個解決方案：向發達國家借錢；在本國實施剪刀差積累原始資本；雙管齊下。
拉丁美洲各國，主要選了第一條路。
20世紀70年代，巴西、阿根廷和墨西哥等國大量向美國借債。歐洲、日本等國也競相效仿，通過各自的離岸市場給拉丁美洲國家貸款。整個七十年代，這些國家的債務增長率基本維持在每年25%到30%之間。這是一個驚人的比例。
大量外債流入這些國家，使其經濟發展欣欣向榮。比如，巴西在上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GDP年增長率平均高達10.1%，被譽為巴西奇蹟。
但是到了70年代末，當這些國家拿著借來的錢如火如荼地發展經濟時，時任聯準會主席保羅沃爾克，開始授權聯準會提高美國聯邦基金利率（加息）。加息導致美國資產收益率顯著提高，全球資本為了盈利和避險，紛紛撤離各個國家，流回美國金融市場。
那些通過借債來發展工業化的南美洲國家，因為外資突然撤離，無法追加工業投資，導致工業化停滯（類似於當年蘇聯撤出中國）。
同時，加息導致這些國家的還貸利息增加，使其外債總量大幅上漲。美國這一系列舉措，最終導致拉丁美洲國家經濟，從高峰瞬間墜落深淵。
以巴西為例。1980年，巴西經濟增長表現非常優秀，GDP增長率高達9.11%。但次年迅速下滑至-4.39%。後面幾年接連慘淡：1982年為0.58%，1983年為-3.41%，1984年為5.26%，1985年為-4.30%。
眼見這些國家經濟瀕臨崩潰，美國找準時機，立即出手，提出一籃子幫扶計畫，比如提供更多低息長期貸款，幫助這些國家走出困境。
但是，美國還有一個條件：這些國家未來必須購買美國國債。
通過這種手段，美國就將這些債務危機國家一個一個納入債務循環體系之中了。
下圖顯示了2000年到2012年期間南美洲國家和亞洲國家動用貿易盈餘購買美國國債的情況。這些國家有：巴西、智利、中國、哥倫比亞、印度、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墨西哥、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
可以看出，2000年，這些國家的貿易盈餘約為1250億美元，卻有累計5000億美元投入了美國國債市場。2012年，貿易盈餘約2500億美元，投入美國國債市場的資金卻已累計高達3.25兆美元，是貿易盈餘的13倍。
美國就這樣將全球主要石油生產國和新興工業國全部納入了他的債務循環體系。這個體系直到今天還在運作。截至2024年11月，美國國債規模已經超過36兆美元。 （田君良寫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