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正面對一個轉型的中東

5月中旬的中東之行，讓美國總統發現該地區與他第一任期時截然不同。雖然再次執政後川普表現大膽，但中東地區正逐漸脫離他曾經強勢的外交政策的掌控。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在尋求協調的同時，日益展現出自主姿態。

在舉辦“沙烏地阿拉伯-美國投資論壇”的金碧輝煌的大廳裡，開啟第二任期的美國總統川普站在海灣國家領導人面前，向人們展示了一幅熟悉的畫面：中東地區享有繁榮與和平，而沙烏地阿拉伯是《亞伯拉罕協議》擴大版的明珠。

他敦促沙烏地阿拉伯王國加入在美國斡旋下於2020年達成的這份協議——該協議讓以色列與數個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表示“我認為這將是對貴國的巨大貢獻”。他稱讚該協議是“絕對的機遇”，將使該地區成為“繁榮的商業、外交和文化中心”。

然而，他呼籲沙烏地阿拉伯承認以色列時對方的沉默，比他2830億美元經濟協議獲得的掌聲更能說明問題。2025年的中東已不再是川普第一任期時的中東。他再次執政後的表現雖然大膽，但該地區正逐漸脫離他曾經強勢的外交策略的掌控。

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海灣地區一直是所謂“美國治下的和平”的範例。然而進入21世紀後，美國開始大力重塑地區秩序，其戰略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是21世紀初，以伊拉克戰爭為代表，其主要動力是美國重塑整個中東地區的野心，認為和平能通過民主化實現。但正如川普所說，“最終，這些所謂國家建設者摧毀的國家遠多於他們建設的國家”。隨後，從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美國的政策發生了轉變。

作為川普外交政策最高成就的《亞伯拉罕協議》就誕生於這一過渡時期，它源於共同的焦慮和務實的期望。2017年，川普第一任期內舉行的利雅德峰會上的反恐言論和美國神話，鞏固了華盛頓在海灣地區的安全中心地位，並團結了遜尼派國家對抗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這一由阿聯、巴林以及後來的摩洛哥和蘇丹簽署的協議將“兄弟般的敵人”變成彼此警惕的盟友。它們因為恐懼德黑蘭而選擇團結，並被以色列高技術經濟的協同效應所吸引。

川普的戰略就是尖銳譴責他所謂的新保守主義國家建設“災難”。相反，他提出交易性質的“美式和平”，即美國的盟友承擔地區安全責任，以換取美國與之戰略結盟和提供安全保障。

但是，地緣政治格局已然風雲變幻。曾接受華盛頓安全保護的海灣合作委員會成員國如今已成為發展強國而自信滿滿，它們更看重經濟多元化和技術飛躍。沙烏地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精心策劃此次川普的盛大訪問，承諾向美國投資6000億美元，並計畫增加到1兆美元。這表明雙方的夥伴關係不再是遵從，而是更注重互利共贏。對海灣國家而言，首要任務不再是打擊伊拉克基地組織等，而是投資和掌握人工智慧。這一根本性轉變將讓這些富油國釋放新的影響力。

隨著川普簽署資料中心和國防合同，潛台詞變得清晰起來：海灣合作委員會不再是一個聽命於美國的小夥伴，而是要求享有交易份額的平等一方。

反伊朗情緒曾是海灣合作委員會同以色列和解的基礎，如今這種凝聚力也已減弱。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在2023年和解，表明在《北京宣言》等倡議影響下，海灣地區正朝著緩和緊張局勢的方向邁進。川普曾利用伊朗的威脅來團結海灣國家和以色列，但他最近呼籲與德黑蘭達成核協議，前提是伊朗停止支援恐怖主義。但是，這一呼籲在該地區沒有引發強烈反響。海灣各國政府對破壞穩定的衝突心存警惕，如今對以色列公開針對伊朗的行動感到不安，這讓曾經目的明確的結盟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亞伯拉罕協議》的經濟承諾也變得模糊，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襲擊事件引發的加薩戰爭使關係正常化努力受挫，巴林暫停了與以色列的關係，沙烏地阿拉伯則堅持巴勒斯坦建國是承認以色列的先決條件。或許最關鍵的是，該地區的斷裂線已重新劃定。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效仿亞洲四小龍的發展熱情，優先考慮穩定，以推動沙烏地阿拉伯“2030願景”等大型項目。

由於現任領導人的帶領，以色列日益被當作難以預測的因素，其軍國主義姿態和領土野心使之成為中東進步所需和平的潛在破壞者。從毀壞加薩到入侵約旦河西岸，以色列的行動如今已引起關注公眾情緒的海灣國家領導人的擔憂。

川普對沙烏地阿拉伯的發展進步大加讚賞，他說，沙烏地阿拉伯“向我們展示了一些非常特別的東西”，但這與美國政府對以色列的堅定支援相牴觸。許多人認為，他的立場讓擴張政策成為可能，威脅著海灣地區渴望獲得的穩定。

川普在利雅德重新宣佈了他的中東願景，表明他已經吸取一些教訓。他承認伊拉克戰爭的失敗，表示支援由海灣國家主導的發展，這反映出他放棄了過去那種傲慢的美式干預。然而，一個盲點依然存在：他幾乎無條件地支援以色列，而一些海灣觀察人士認為以色列是破壞穩定的力量，類似於他譴責的那些國家建設者。這種矛盾，有人可能稱之為“被寵壞的愛”，它削弱了川普推動擴大《亞伯拉罕協議》的努力。沙烏地阿拉伯的謹慎、不置可否，加上其在巴勒斯坦主權問題上的要求，表明該地區對自己優先事項的堅持。

川普5月中旬出訪的中東地區，多極化格局和強烈的國家野心交織在一起。川普依靠單一威脅來建立聯盟的老套策略，在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權衡經濟利益與地區協調，以及以色列的行動造成深遠影響的背景下，顯得力不從心。要擴大《亞伯拉罕協議》或重振“美式和平”，川普必須學會如何應對這一地區，它不僅需要協議，還需要獲得外界對其不斷變化的目標的尊重。這種挑戰可能和他尋求促成的和平一樣難對付。 (中美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