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us 在海外發生了什麼？憑什麼撐起20 億美元的估值？

最近一段時間，曾經在中國內部網路非常火爆也爭議巨大的Manus，除了之前看到了獲得海外主流基金7500 萬美元融資的新聞，似乎討論的熱度降低了不少。不過這幾天圈子裡傳出未經官方認證的消息：Manus 已經近1 億美金ARR，並站到了20 億美金的估值上。

Manus 面世後，中國和國外評價反差龐大。今年3月在國內聲量突起，但很快就出現了大量質疑和批評。由於極客公園比較早地報導了Manus，並且給予了較高評價，當時不止一個人說我“你們極客公園這是賭上了15 年聲譽，去捧一家公司啊！”

有道是三人成虎，這沒來由的話弄得我一度很惶恐，甚​​至反思我們的判斷是不是真的「業餘」了？

後來我發現，還真沒什麼需要反思的，因為當我把視線投向海外，尤其是矽谷，就發現Manus 雖然沒有像在國內那樣被集體熱烈討論，但總體上那邊AI 圈子裡的人卻趨向好評。

特別是最近我去了一趟美國，在和OpenAI、微軟、Google 等內部人員的交流裡，發現這些巨頭都非常認真地看待Manus。例如Google內部對Manus 極為重視，已經有工程師近乎常駐Manus 團隊，協助與Gemini 模式更好融合。而微軟那邊，CEO 納德拉都已經和Manus 團隊做了面對面的交流，並且頗有讚許，也在積極推進合作。說他們是最近兩個月最被海外巨頭喜歡的Agent 創業團隊一點都不為過。

這樣一個源自中國，相對早期的創業公司，憑藉被國內創業圈眼中一度「不過如此」的產品，為什麼在國內被質疑，但能在全球AI 產業生態裡光速「出圈」，這很值得做些深入的思考。

「沒有模型」卻帶來了增量遊戲

「沒有自己的模型」是Manus 在國內最常被詬病的一點。但換個視角，站在Google、微軟這些擁有強大基礎模型的巨頭立場上，他們看到Manus 可能恰恰相反會眼前一亮：「嘿，這傢伙沒模型，居然也能做出這樣的東西！讓我的模型又多了一個token 消耗出口啊。」

如果AI Agent 這條路，最終只有擁有自家模型的巨頭才能玩，那這個遊戲確實就太窄了，無非是幾家巨頭之間的「存量遊戲+零和遊戲」。

但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大公司，他們能夠成為巨頭靠的都不只是自家的某個業務、某個產品「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而是他們都建構起了一套包含了「貿易與分工」的生態。他們的一些核心能力帶動了十倍甚至百倍於自身業務的更多「外部性」價值，這意味著他們分給別人價值的時候，自己也可以獲得更大收益。

所以，投入了巨大資源開發了模型的巨頭們，也希望看到一個繁榮的應用層生態。如果有人能用他們的模型，解決更多實際問題、創造出更豐富的應用場景、消耗更多的token，自然多多益善。

Manus 這樣的產品，背後連接著所有的頂級模型，每多一次任務執行，都在消耗著背後大模型的token、雲廠商的算力。如果真的Manus 的ARR 已經接近1 億美金，那你算算有多少其實是給到模型背後的巨頭們的價值？受到重視自然就顯得合理了。

這件事讓我突然覺得，有時候創業者也不能太猶豫於「我這件事巨頭是不是也會幹？」的終局思考。

思維都是環境的產物，極客公園過去15 年陪伴創業者，與他們一起經歷了太多“巨頭PTSD”，我覺得自己的思維上可能也習慣了網際網路時代巨頭的“贏者通吃”，有著巨大的“存量思維”慣性。

其實現在看來，海外巨頭，包括內部明確認為Manus 等產品是值得關注的「同行」的OpenAI，整體上心態開放，基本上都是早期積極幫助，長期近距離觀察。畢竟現在Manus 還是個早期階段，並且呼叫API 和雲端服務不是壞事。

由於海外巨頭在模型領域的掌控力確實存在，也是他們目前彼此死盯的核心，而產品化他們總體上可以“敢為天下後”地求穩，那麼他們會樂於看到生態里長出這麼一棵有活力的新苗，如果這棵苗能長成擴展生態圈的大樹，對整個生態都有好處。

如果這棵樹未來真被看清楚了有獨木成林的價值，那麼，這些近距離觀察的巨頭是否會開出足夠優厚的條件把這個「增量」變成自己的「新存量」，就取決於發展期裡這個新苗的發展速度、自己探索出的壁壘，以及巨頭對其未來價值天花板的判斷。

這種增量思維，不僅創業者值得藉鑑，對國內的大廠更是值得復盤。

其實Manus 的團隊之前在做Monica.im 的時候已經被國內巨頭看到了，他們想要探索通用Agent 的思路大機率巨頭們也知道，甚至之前有巨頭已經開出過收購的明確邀約，但從極客公園團隊反饋給我的國內巨頭們這邊的內部消息也知道，甚至之前有巨頭已經開出過收購的明確邀約，但從極客公園團隊反饋給我的國內巨頭這邊的內部消息看，是想提早干編、現在就給自己和價值，或者尋求相對的價值和未來價值。

這可能需要改改了。在AI 時代，大廠更需要做好大廠該做的東西，不是一上來就跟創業者搞存量遊戲。以更開放的「增量思維」重新思考和創業者的關係，是必要的。

「量子穿隧」與「勢壘改變」

如果說Manus 被產業巨頭點贊是可以理解的「業務邏輯」的話，那為什麼其作為一個還不夠成熟的前沿產品，可以快速獲得那麼高的ARR，以及為什麼海外資本會給予那麼高的估值認同？

不管今天Manus 的產品是不是足夠完善，是不是有人也可以做出來，但必須看到其的確獲得了巨大的「先發紅利」。甚至，後續其他相對較好的類似產品出現的時候只要不是「跨世代」的提升，都很難復現類似的超額紅利了。

我覺得量子物理學中的「量子穿隧效應」和其帶來的「勢壘改變」，可以很好地類比這個問題的答案。

先說「量子穿隧」。想像一個小球要翻越一座高山。依照經典物理，如果小球的動能不夠，它就無法翻過去。但在量子世界，粒子具有「波粒二象性」──它既是一個實體，也是一種機率波。因此，即便能量不足，它仍有一定機率「穿隧」過去，就像憑空出現在山的另一邊一樣。這個看似違反直覺的現象，正好可以用來解釋許多創業公司的突破路徑：它們資源有限，看似不可能撼動產業格局，但某些創新卻能讓它們「穿透」壁壘，完成市場突破。

而更神奇的是，一旦有粒子成功穿隧，整個競爭格局就會發生結構性變化──這就是量子物理學中所說的「勢壘改變」。首先，壁壘的「高度」會降低－先行者驗證了市場需求和技術可行性，讓後來者更容易復現類似的產品。例如OpenAI 推出ChatGPT 後，大模型創業門檻大幅下降，各家迅速跟進。但與此同時，壁壘的「寬度」卻增加了——先行者積累的使用者、資本和生態優勢，讓後來者除非實現「跨代創新」，否則很難真正顛覆其地位。特斯拉也是典型案例：在它率先突破電動車市場後，雖然新勢力崛起更快，但至今仍難以撼動其產業主導權。

Manus 的路徑與此類似。在通用AI Agent 尚未成熟時，它沒有等待巨頭行動，而是以工程化能力「穿隧」技術壁壘，獲得了先發紅利。

那麼本身沒有那麼多能量的創業者們，怎麼能獲得這樣的「量子穿隧效應」呢？其實量子物理也有解釋，那就是類似以「機率雲」的方式——因為粒子是「波粒二象性」的，你看似一個粒子的自身能量不夠穿透（小團隊沒有突破巨頭能力的能量），但是有時它就會以「波」的形式神奇的繞過去了（就是做出了巨頭沒想到或者做出的技術或產品）。而這個粒子質量越小，加上初始能量越高，再加上面對的能量勢壘寬度越窄，穿透機率越大。

這不就是極客公園這麼多年見過無數次創業團隊的「高效+銳利+聚焦」的創新突破的打法嗎？

回到Manus，我覺得Manus 的成果，還是源自於敢於率先死磕一個別人還在觀望的目標。其極其堅決的目標選擇，全力以赴的工程化投入，加上過去在Monica 上的有效實踐積累，帶來了創業團隊裡較高的“初始能量”。

我還專門在極客公園社區的文章和討論裡查了一下，早在去年春天，其實業界對Agent 的討論就已經開始了，整個2024 年Coding、Computer Use 的進展也都是明牌，垂直領域的Agent 甚至都開始有ARR 了，但是絕大部分人都在等待巨頭

但其實這時候的「能量勢壘」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高。模型能力的快速發展，雖然還不能直接實現通用Agent 的能力，但到2025 年初已經距離“通用Agent 概念機”就還差一大坨工程問題了，創業者沒人能以“粒子”（模型能力）擊穿，但誰先用“波”（工程強化）的方式穿過去，那麼“量子隧穿”就在眼前穿。

可以說，Manus、Genspark 等團隊可以說就是首先一批「自不量力」選擇了這個大多數人等待「巨頭」來實現的目標，然後開始馬力全開地「手搓」，「以工程替代魔法」​​，並先後給出了階段性的明確結果。這當然會有市場給予的強烈正向回饋。

寫到這裡，我突然想起《蝙蝠俠大戰超人》那個電影裡有句台詞，蝙蝠俠對超人說：「You are not brave，Men are Brave」（你並不勇敢，人類才勇敢）。

他的意思是：超人的「勇敢」是他接近神的超級能力的副產品，而凡人的知難而進，才是更大的勇氣。

在全球AI 領袖們，甚至是中國網路巨頭這種有超級能力的「神族」面前，Deepseek 是當之無愧的「蝙蝠俠」——一位凡人超級英雄（也符合梁文鋒像蝙蝠俠真身布魯斯少爺一樣，有一定資源支援自己信念的事實）。而Manus、Genspark 等團隊大概就算是令人驚嘆的「真‧平民英雄」了。而他們當然也值得掌聲。

以前，中國創業團隊鮮有能在這麼早期階段，就這麼快在全球技術和商業生態的核心地帶獲得如此高規格待遇的。這應該讓中國創業者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這甚至也是對中國創業者群體都很有意義的貢獻。例如最近矽谷對於中國創業家在AI 領域的產品和工程能力越來越感興趣和有信心，這無形中是為後來者也鋪下一條新路。

所以，中國創業家從這裡看到的不應該是「戰術級」刻舟求劍，也要看到這確實是一個利用時代變革機遇，瞄準更高的「能量躍遷」目標的機遇時刻。

這需要一些「凡人的勇氣」，也需要能站在全球技術生態的更大世界觀裡思考問題。

Manus 們接下來的目標該是什麼？

接下來該說說挑戰了，因為Manus 們的挑戰依舊是巨大的。我覺得接下來的關鍵，是在其通用的AI Agent 底子上，一波又一波、不斷去塑造能讓使用者看到實效、不斷主動參與進來的爆款場景。

這讓我聯想到當年的抖音。它是怎麼火起來的？就是不斷激發大家模仿某個熱門舞蹈、某個挑戰，一波一波捲入新使用者。然後平台中又不斷湧現新的玩法，吸引更多人參與。從最早的主動運用，到後來的系統湧現。

現今的技術還在不斷進步，也仍需不斷進步，這決定了使用者的轉化不可能在某個「完美時刻」一瞬間統一完成，必然得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所以接下來需要的是能帶得動使用者的能力，一群一批地把更多的使用者捲入進來。

其實在Manus 之前，2023 年我和肖弘在AGI Playground 大會上討論他們的AI 瀏覽器外掛Monica 時，還感覺它更像是「功能機」——加入功能就是增加管線。每誕生一個新熱點，可能都代表一套新產品的開發邏輯、也是一個全新的項目。

但到了今天，Manus 有了一個通用的底子，更像是一個「智慧手機」了——可以在這個通用的底座上，更有效率地創造出層出不窮的好應用。可以不需要大量招募工程師、建造無數多項目條線，而是去觀察使用者在那些場景下用得好，以做「減法」，優化這些被驗證的路徑，讓交付結果更好更確定，讓運行效率更高。

這樣，先發優勢結合使用者回饋，就能形成正向循環──一個場景火了、出圈了，繼而帶動整個平台的成長。而且可以不斷出圈、不斷增長。

其實觀察下高用戶量的「AI 通用產品」，例如無論是ChatGPT 還是國內的DeepSeek 上的使用者問答需求，就可以看出來絕大部分需求沒有那麼深層和復雜。在Agent 領域也是一樣，其實沒有那麼多使用者腦子裡有那麼高頻的複雜任務，很可能是80% 的使用者的80% 最常用的任務，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收斂的。而率先把這裡兩個80% 疊加的任務都能交付好80%，你就是他們心中的「通用Agent」。

這個需求收斂模型帶來的實際震驚結果是只要覆蓋半數核心場景即可觸發「通用感」了。

所以雖然有傳聞Manus 的ARR 收入已經1 億美元了，但我覺得不要用傳統ARR 看今天收入的意義。更大的收入當然首先代表更多的使用者捲入，而更多同類任務的反覆token 消耗帶來的收入，會更有意義，這意味著有效鎖定了使用者的“工作流”和“生活流”，這種留存才是關鍵。

今天不要搞「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例如這個階段你要有能力提升使用者的有意義的token 消耗，而不是整天思考如何降低token 消耗來增加自己的利潤，你才在AI 產業中扮演對其他方力量的正向作用。

AI 技術的水平和技術的成本是一定會隨時間一邊升高一邊降低。結果就是你在今天優化成本對未來的意義並不高。而與此同時，使用者的心智，以及大模型時代帶來的使用者Prompt 習慣、個性化的數據、工作流程和生活流的鎖定，這些都是在先發優勢上很容易獲得，但是從長遠來看會越來越貴才能去獲得的資源。

所以，對於通用AI 產品，只要有資源，唯一正確的策略，就是在前面提到的「需求收斂模型」上，用不斷的創新成果和更好的交付，形成對使用者的捲入，只有使用者是壁壘，是不斷增值的資產。

所以Manus 拿到這7500 萬美元看起來不少，其實肯定是不夠用的。而越不夠用，就越要最有效地花出去。最不應該的花法可能是直接去大筆地買量、投廣告，給巨頭們交「創業稅」。有效的投入應該是去「不計成本」地交付超越使用者想像的體驗，持續實現那些「Amazing 的目標」。

歸根結底商業的樸素邏輯就是：當別人都做不到的時候，你做到了，你才最值錢，你也最容易以較低的成本獲取使用者。畢竟創業者永遠需要在技術擴散曲線與市場需求曲線的交集中尋找機會。

對於的「套殼」的討論，可以翻篇了

最後，讓我們說說「套殼」的問題。

前兩天我和出門問的創始人李志飛聊天，他提到了一個很好的觀點。電腦作為一個系統，除了CPU，很重要的就是要有處理程序管理、記憶體管理、外設管理等一系列的管理系統能保證其有效地運作。但今天如果把大模型看成是個新的CPU，這些外設系統還有大量的問題沒有被解決，這其實才是目前的重大阻礙。

這引發了我們的思考：如果我們把AI Agent 當作個人計算的革命，也就是個人計算的目的不再是提供一個數字世界的各種工具的工作台，而是可以input 需求，直接output 最終的結果交付。那麼只靠大模型（類比CPU）本身是不夠的，還有大量的相關管理系統要建造。而這裡面有大量工程問題需要認真地解決。例如更好的虛擬機器、更長上下文、大量的MCP、甚至智慧合約…等等一系列工程問題都是巨大的需求。

經過過去2 年多的產業狂奔，我們應該已經清楚看到大模型本身的進步依舊是最大的推動力。但一如既往，人類每一次技術進步突破後都會發現，「提升工程的精度」依舊對技術發展有巨大的價值。

Manus 完全可以不在乎「套殼」這種說法，你可以說每台蘋果手機都是CPU 的套殼，但這個殼也可以是複雜精緻的產品工程。這當然有意義，而且一定會經歷百花齊放、百舸爭流，其中也一定會產生有足夠價值的公司。

在這個世界觀下，機會也一樣屬於更多的創業者。 （張鵬科技商業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