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戴森創始人 James Dyson：勇於「失敗」，拒絕改變

一個總是失敗，還拒絕改變的人，在這個世界能走多遠？

詹姆斯·戴森，已經走了 78 年。

他總是失敗。成名作 DC01，失敗了 5126 次。

「只要你去嘗試，就很有可能會失敗。我們的學校並沒有教學生們怎樣失敗——為什麼勇敢嘗試是必要的，如何從失敗中獲得教訓。」

戴森告訴我。

目前戴森公司聘用了超過 1.4 萬名員工，進入了全球 85 個國家和地區市場。

戴森公司的產品並不總是突破人類對於技術邊界的認知，更多時候只是讓一個家裡或身邊習以為常的物件，變得更美觀、好用和環保一點。它的無繩吸塵器和無葉風扇，和 iPhone 之於手機品類的意義相近：不是從零創造的新東西，但足夠顛覆和革命。

在外界認知裡，戴森公司是成功的。但從內部看到的這家公司，直到今天仍然在主動地不斷地試錯，且引以為傲。

時間、經驗、技術的積累可以讓一家公司的「成功率」更高，但如果你聽到作為吸塵器之王的戴森，最新的 PencilVac 吸塵器在研發階段經歷了超過 2000 個原型機測試，請不要感到驚訝。

這也是一種英國佬怪異的真誠體現。戴森所謂的「失敗」，放在別人那要叫做迭代。

他告訴我：

「當獲得成功的時候，大部分人不會思考為什麼成功，也不會從中學到任何東西。但失敗不一樣，你會從失敗中學到更多。」

「我覺得人們應該理解，成功的來源並不是靈光乍現，而是前進的路上一次又一次失敗……理解了這一點，你會發現成功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過程，你不需要是一個天才，只需要不斷嘗試和改變就行了。」

五月，藉著 PencilVac 吸塵器在日本市場上市，愛范兒與 78 歲的詹姆斯戴森在東京碰面閒敘。儘管第一次和他面對面，但和記錄一生的傳記與媒體報導，以及過去追蹤 10 年的瞭解做個對比，我發現他一點都沒有變。

在採訪中，他時不時拋出一兩個「暴論」——放在今天，考慮他的身份，這很容易被外界視為與時代脫節的長者的刻板與執拗。

但深入核心，你會發現他還是那個執著、抵制跟風與誘惑的戴森，但依舊熱愛自己的產品，熱愛擺弄它們、講解裡面的設計理念，且時不時靈感湧現。

在我們的聊天中，「失敗」這個詞無數次出現。

詹姆斯·戴森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從失敗中獲得快感的人。

但就是這一小撮人，對世界的改變往往比另外數十億人合起來還要更大。

創始人的經歷和教訓，自始至終決定著戴森公司的一切方針。

1974 年，詹姆斯·戴森還在導師的公司裡養家餬口。在自家花園裡幹活時，他發現手推車總是陷在泥濘中難以前進。他找來一批聚乙烯製作的浮標，這種材質具有不粘表面，於是他把手推車的輪子換成聚乙烯圓球，取名為 Ballbarrow。

這是戴森的第一次創業，遺憾的是產品如何定價、如何分銷，他說了不算。Ballbarrow 一度保有英國本土 50% 以上的手推車市場，但公司卻賺不到錢。

年輕的創始人缺乏經驗，戴森從此立志再也不被資本裹挾。時至今日，戴森公司仍然由創始人家族完全持有和經營。公司歷史上曾經遭遇困難，也有外部資本誘惑，但詹姆斯·戴森未曾放棄過對公司的控制。

在東京，戴森感覺很舒適，公司歷史上多款重要產品都在這裡首發。本次的新品 PencilVac，一款由戴森本人以「鉛筆」的意象命名的吸塵器，也面向中國、日本乃至整個東亞的大都會居住趨勢而打造。

時代在變化，人們的居住習慣、空間，以及由前者所塑造的生活方式也隨之變化。多代共居的大家庭不復存在，核心家庭也越來越少，獨居甚至旅居成為趨勢；與此同時，人們對產品的前沿科技屬性要求也與日俱增，在今天產品如果沒有點「AI」功能，上市即落後。

和詹姆斯·戴森聊天，會發現這個人「慎獨」，具體表現為非常執著。

戴森與戴森公司，和史蒂夫·賈伯斯與蘋果有著諸多相似之處。他們吃過外部投資人與空降職業經理人的苦頭，也都因為固守原則而被外界質疑。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都用驚為天人的產品，徹底改變了世界。

儘管中國消費電子行業已走過模仿 iPhone 的階段，在無繩吸塵器、吹風機、無葉風扇的戴森主攻領域裡，大量競爭對手仍在「致敬」戴森。

戴森沒有人可以模仿，只能循此苦旅。

PencilVac 的項目起點，是公司希望攻克吸塵器邊緣吸力，並且實現頭髮的零纏繞。戴森工程師內森·麥克林恩 (Nathan Lawson McLean) 告訴我，從最一開始的橢圓形邊緣滾刷的原型機，到螺旋吸頭，再到最終的新型 Fluffycones 四錐萬向吸頭，團隊製作了 4000 多個不同的錐筒，超過 2000 個完整的原型機。

每一次原型就等同於一次失敗。當別人早已放棄，戴森還在堅持。產品和技術可以被模仿（儘管難以完整復刻），這段苦旅永遠無法複製貼上。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突破自我，比過去的自己做的更好。這是我們的行事準則，也是我們的宿命，」

戴森說。

戴森公司以工程師文化著稱。在過去，工程師驅動了這家公司的幾乎所有產品的構思和研發處理程序。

PencilVac 是戴森公司歷史上少有的，由一個明確的市場需求、使用者痛點，以及產品設計師驅動的產品。

而不是工程師。

「通常來說，工程設計決定了產品的外形。但我們這次做了些不同的嘗試。這次，外形驅動了其它所有的因素，我希望它看起來像……一把掃帚可能不太準確，但確實是一個簡潔的柱狀結構，隨手一握就能用，沒有手把或其他多餘的設計，是一個完全自然的工具。」

最近幾年，戴森開始更多在業務矩陣裡貫徹相同的產品哲學。比如，你會在吹風機、捲髮棒，以及本次的 PencilVac 看到「38mm」這個數字一以貫之。

使用者調研指出，38mm 是家用消費電子裝置的最優握持尺寸。而如果戴森公司需要在這個尺寸內做出一台吸塵器，意味著過去多年不斷最佳化的氣旋 (Cyclone) 技術將無法使用。氣旋太大了，沒法放在 38mm 直徑的機身內。戴森需要一個很小的馬達。

在數百次原型過後，戴森公司終於成功設計並製造出一個能夠量產，且在尺寸和性能上滿足 PencilVac 產品形態的 Hyperdymium 馬達。

這支數位馬達只有 28mm 直徑，達到了戴森目前在家用地板清潔產品線上的 140k RPM超高轉速標竿，能夠提供 55 空氣瓦特的吸力，並且足夠安靜。

在 studio/合租房的小房間典型場景裡，用 PencilVac 清潔地板不會干擾到隔壁；在三室一廳甚至更大的獨棟住房裡，30 分鐘的標準電池續航足夠，馬達提供接近無損的吸力，能夠為纖細的筆型塵倉提供足夠的壓力，儲存全家面積的灰塵與頭髮；傾倒灰塵也更加無痛，對準垃圾桶一推一拉即可，不再需要擔心塵霧和塵倉殘留。

如果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你可能會看到戴森發佈了一款新的氣旋吸塵器，讓一部分品牌擁躉刷屏「買它」，卻並未解決真實消費者使用氣旋產品的痛苦。

還好，在這個世界裡，前代戴森無繩吸塵器的痛點，幾乎都被 PencilVac 解決。

從頭開始，不盲目採用「先有技術再有產品」的傳統工程師思維，而是以消費者需求驅動貫徹始終——工程師出身的詹姆斯·戴森樂於迎接這種新的工作方式。

其實，工程師思維本就不應該是固化的東西，它的精髓，正是在於當你發現老路行不通的時候，重新思考，並且根據需要去調整甚至重構技術架構和工作流程。

「一個工程師與生俱來的能力，就是鑽研如何用更少的材料、更優的結構，開發出更好的產品，」

當然，他也再次強調，戴森公司從不會為了美學而犧牲性能。他說，產品的性能永遠是第一位。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永遠在追趕時代，大多數人滿足於與世界自洽。而真正拒絕服從、跟隨，而是起身改變世界的人，萬里挑一。

比如，他大唱 AI 的反調，對其深惡痛絕：

「我們需要更多創意，而 AI 本質上不具備真正的創造性。今天很多的AI 新聞，令人感到不安。你需要的是原創的觀點 (original opinion) 時，卻發現 AI 提供給你的全都是處理過的所謂思考 (processed thoughts)。」

他拒絕「致敬」，直言對抄襲模仿的深惡痛絕。他認為，如果所有企業都能認清原創設計的重要性，消費者才能得到更多更優秀的選擇。遺憾的是，市場上充斥著大量「長得像」的產品，卻毫無「核心」可言。

「上學的時候，抄襲作業會被開除，這是原則性錯誤。但在商業領域，這種行為卻被默許……為什麼音樂家和畫家抄襲不被社會容忍，工程師的創意卻可以被隨意複製？這是一種道德上的問題。」

當被問及今天的戴森公司和當時創立的時候相比，有了哪些變化，他說：

「It's the same old company, and the same old me.」

從外部來看，堅信失敗的力量，和堅持原則拒絕改變，構成了戴森與世界相處的法則。這是在雞蛋和石頭中間，選擇成為咖啡豆的故事。

詹姆斯·戴森沒變。戴森公司變了，但其實也沒變。一家真正貫徹工程師文化的公司，總會「重新工程」自己。

(愛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