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觀點｜川普對選舉權力的驚人攫取

乍一看，川普總統在 Truth Social 上發的那條指控選舉舞弊的帖子，並不顯得格外可怕，至少相較於這位總統一貫的非常態標準而言如此。早已被反覆闢謠的“選舉被竊”謊言，並未因時間來到 2025 年而減損其毒性，正如 2020 至 2021 年間他竭力推翻敗選結果時那樣。不過，到了今天，這些謊言因持續重複而愈發難以製造震驚。

然而，當人們第二遍細讀這篇對“郵寄選票（MAIL-IN BALLOTS）”與“糟糕透頂的投票機（VOTING MACHINES THAT ARE A COMPLETE AND TOTAL DISASTER）”的語法混亂的長篇咆哮時，一件真正令人震驚的事浮出水面。

在這番冗長的謾罵裡，埋著一項宣佈：總統有個計畫，要“廢掉”他指稱為騙局的選舉程序。他打算顯然以行政命令的方式，規定各州應當如何計票與統計。

這令人錯愕。作為現代史上唯一拒絕承認經認證的選舉敗選的總統，他如今竟聲稱自己對全國選舉規則享有裁奪權。川普還發誓，他別無所求，只想“為 2026 年中期選舉帶來誠實”。既然他曾竭盡所能破壞我們的憲制秩序，那麼在全美國範圍內，幾乎沒有人比他更不該被託付以維護選舉誠信的職責。

正如廣泛指出的那樣，他所描述的這道行政命令顯然違憲。合眾國憲法第一條第四款（Article I, Section 4）明文規定“參議員與眾議員選舉舉行的時間、地點與方式，由各州立法機關規定”。同一款也賦予國會推翻或更改這些法律的權力。總統在此毫無法定角色，除了在有新立法時簽署生效。

當天稍晚，川普對記者稱，“最好的律師”此刻“正在起草”他的行政命令。但第二天，白宮似乎開始後退。新聞秘書卡羅琳·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沒有給出任何具體內容，卻讓記者們形成一種印象，即總統正把重心轉向與國會及各州政府合作來推進他想要的變更。

把這一切當成“川普之國”又一幕混亂的故事，確實很有誘惑力。可即便川普最終放棄以行政命令出手，這一插曲仍暴露了他本屆任期中的若干令人不安之處。

首先，這番突如其來的宣佈與隨之而來的迅速而曖昧的轉彎，再次表明在第二任期裡，川普幾乎沒有顧問能夠，或者說願意，幫助他約束自己的衝動。其次，這一事件也暴露了他再度痴迷於控制選舉機器。最後，它鮮明地折射出他幾乎把自己的權力視作無限的傾向。

沒有任何稱職並本著善意行事的律師會建議川普採納其帖文中的說法，即各州在計票與統計時不過是聯邦政府的“代理人”。同樣，也不會有人建議他宣稱，各州選舉官員“必須遵從聯邦政府的指令，而聯邦政府由合眾國總統代表”，那怕其理由是“為了國家的利益”。

到底是誰，若真有其人，告訴川普可以用這種方式指揮各州的選舉？也許，這份權力完全是他自己捏造的。一些前川普幕僚認為，他可能根本不會思考自己想做的事是否合法，抑或想說的話是否屬實。他們告訴我，這類問題在他腦中甚至不會浮現。另一些與他共事過的人說，川普似乎真心相信，只要是他要做的事，就一切都被允許。還有人堅持認為，他非常清楚自己何時越線，但會一直推進，直到有對抗力量迫使他停下。

不論根源如何，川普如今已經在美國選舉的運行上，劃下了一道從根本上不合法的權力主張。他至今尚未予以否認。如果他繼續推進這項主張，我們民主制度的根基機制就可能真正陷於危險之中。完全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性，一旦受挫，川普會試圖動用行政部門的力量去強迫各州選舉官員服從。

川普此前在華盛頓動用國民警衛隊（National Guard），並在洛杉磯調動現役海軍陸戰隊（Marines），同時威脅可能在其他民主黨主政的城市據點採取同樣行動，這也提示出另一個風險。他是否可能藉口某種理由，來奪取對投票裝置的控制權？如果他在搖擺州向藍色城市派遣軍隊或聯邦執法人員，擾亂投票或計票處理程序，例如亞特蘭大、密爾沃基或費城，那麼中期選舉就可能陷入真正的險境。

無論是否動用武力，川普對選舉舞弊連珠炮似的毫無根據的指控，都會動搖公眾對投票誠信的信心，並為他不誠實地去否定選舉結果提供藉口。貫穿其整個政治生涯，他一直在發動一場戰爭，針對那一基本命題，即他本人或他的政黨也可能在一場合法的選舉中落敗。他與其盟友正在為 2026 年的下一場戰鬥預作鋪墊。

自第二任期之初，總統及其親信便對自由而公正的選舉機器發起了前所未有的衝擊。通過赦免或減刑處理所有因阻撓 2021 年 1 月 6 日認證喬·拜登勝選而被起訴的人，川普明白無誤地傳達出一個訊號，為他謀利而犯下的罪行，多半將不受懲罰。再者，他下令對前聯邦機構負責人克里斯托弗·克雷布斯（Christopher Krebs）發起刑事調查，且明文將克雷布斯“否認 2020 年大選被操縱與竊取”列為調查理由之一，川普同樣清楚地釋放出另一訊號，反駁他的說法可能讓一個人身陷囹圄。

更近一些，在川普三月裡宣稱那些操弄“骯髒”2020 年選舉的人應該“進監獄”之後，司法部據報在紐澤西與華盛頓特區建立了起訴專案組，研究是否以“未能確保選舉免受外國干預、不合格選民或非公民投票”之由，對州官員提出刑事指控。聯邦檢察官已向數個州發出了帶有威嚇意味的資訊索取要求。

川普還試圖剝奪部分公民的投票權。三月，他發佈命令，規定凡以聯邦郵寄選民登記表（national mail voter registration form）登記者，必須出示護照或其他足以證明美國公民身份的同類證件。可只有約一半的美國公民持有護照，約有 2100 萬美國人拿不出任何便捷可得的公民身份證明。按這道命令，使用聯邦表格進行新登記的選民中，約十分之一的合法選民將被擋在門外。多起訴訟隨之提起，其中一案由我在紐約大學法學院布倫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 at N.Y.U. School of Law）的同事發起，最終說服法官叫停了這道命令。

同月，川普還命令選舉援助委員會（Election Assistance Commission，EAC）撤銷對各州投票裝置此前所有已頒發的聯邦認證，結果可能迫使各州手忙腳亂地更換價值以十億美元計的裝置。其效果與顯見的意圖，都是進一步播下對機器計票的懷疑。大量研究顯示，機器計票比人工計票更快、更準確。而這些懷疑一旦被陰謀論喂養，又會使各州官員更難抵擋川普曾在 2020 年那樣向他們施加的更改選舉結果的壓力。

仍有理由希望，川普未必能在明年的中期選舉中得逞於其顛覆之圖。多年來，不分黨派的選舉官員總體上經受住了持續不斷的威脅、暴力與虛假資訊。他們當然無法孤軍奮戰。在上次選舉前，全國各地的警察與選舉官員協同訓練，學會在投票站提供安保，並隨身攜帶按各自轄區量身編寫的法律袖珍指南。

一些州檢察長及其他律師正組織起來，回擊聯邦方面就敏感記錄提出的非法或不當要求。多位安全專家，其中包括一些前聯邦僱員，正在填補總統削弱網路安全與基礎設施安全域（Cybersecurity and Infrastructure Security Agency，CISA）後留下的空白，協助各州防禦針對投票與計票裝置的高級駭客攻擊。各州法院也已宣示其在解釋州選舉法方面的首要地位，此一權限超出總統的觸及範圍。

維護憲政政府的終極保障，是由數以千萬計公民選民所構成的人民整體，他們用選票決定自己想要何種政府。不論黨派偏好如何，捍衛權力制衡與法治的權力掌握在我們手中。除非我們自己放棄，否則無人能夠奪走這份權力。

巴頓·蓋爾曼（Barton Gellman），普利策獎記者與作家，現任紐約大學法學院布倫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 at N.Y.U. School of Law）高級顧問。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