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活到149歲,並順便成為超級富豪?

“如果每天早上狠狠地朝自己臉上打三拳,就能多活二十年,也不會有人這麼做。”

然而有人願意做,而且是一些最有錢、最聰明的人。

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和兩個世紀的醫學進步,人類的壽命可能已經高度最佳化了。大量論文得出結論,基因只決定了壽命的7%到30%,而行為選擇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

如今,美國最富有的人比最貧窮的人多活十幾年,並且他們打算繼續擴大這一差距。傑夫·貝佐斯、山姆·阿爾特曼、彼得·蒂爾等都資助了抗衰老研究。

一家名為Egaceutical的初創公司首席執行官說:“我們不在老鼠身上做實驗,我們在億萬富翁身上做實驗。”

彼得·戴曼迪斯就是其中一位積極活動分子。他的圈子被其成員稱為“彼得宇宙”(Peterverse),主要由一群苗條、頭髮花白、富有的男性組成,他們像擺弄魂器一樣撫摸著自己的Oura戒指。

去年十二月,戴曼迪斯站在兩百名醫生和科學家面前,誓言在未來十年內,人類永生的願望將開始實現:“這要麼是硬體問題,要麼是軟體問題——而我們將能夠解決它!”

他承諾的是一個這樣的世界:你可以無憂無慮地與比你年輕四十歲的人結婚,即使你的孫輩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仍然可以繼續生兒育女,並且將目光投向最遙遠的地平線。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留下來見證,甚至決定,人類的下一步走向。

可以想像,在不久的未來,如果你沒有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來最佳化你的健康,你不僅會面臨來自你的人工智慧醫生的反對,還會被你的人工智慧保險公司拒賠。

幾乎每一位長壽倡導者都至少相信兩件目前尚無法證明的事情:我們將很快發現永生的秘密,並且一旦發現,我們的生活將變得更好。

不久前,紐約客雜誌以彼得·戴曼迪斯為線索,以一篇深度的報告,詳細全面地勾畫了億萬富豪和科技精英為了長壽甚至永生而進行的各種嘗試,他們甚至願意接受那麼幾拳。有心人可以參考下。

How to Live Forever and Get Rich Doing It

當研究人員致力於讓死亡成為可選項時,投資者看到了獲取巨額回報的機會。但人體是否已達到其極限?

作者:泰德·弗蘭德(Tad Friend)

2025年8月4日

彼得·戴曼迪斯(Peter Diamandis)身高五英呎四英吋(約162.5釐米),雙腿瘦如竹竿,但軀幹向上逐漸變寬,肩膀寬厚,肱二頭肌強壯,頭部輪廓分明,頗具荷馬史詩中的英雄氣概。

整體看來,他就像一個從神燈裡冒出來的精靈。我們的願望就是他的命令,而我們的願望,必然是希望有更多時間來許下更多願望:那就是永生。去年十二月,戴曼迪斯站在兩百名醫生和科學家面前,誓言在未來十年內,我們的願望將開始實現:“這要麼是硬體問題,要麼是軟體問題——而我們將能夠解決它!”

當時,戴曼迪斯正在舊金山北部的巴克衰老研究所,向長壽診所圓桌會議發表演講。他穿著標誌性的行頭:黑色運動鞋、黑色牛仔褲和黑色T恤。統一的形象和唯一的信條——“生命只會越來越豐盛!”——讓他免於決策疲勞。

他熱情洋溢,信心十足,但有時對資料的尊重又會讓他稍顯收斂。他承認,這項任務十分艱巨。他說:“我們體內有四十兆個細胞,每個細胞每秒都在進行著十到二十億次化學反應。任何人都無法理解這一切。我們是生活在指數級世界裡的線性思考者。”

然而,隨著機器人即將能夠每天進行一百萬次實驗,以及人工智慧準備好解析我們的細胞程式碼,實現永生還需要多久呢?

他指出,他在自己創立的長壽診所“源泉生命”(Fountain Life)的客戶,已經走在擺脫疾病的道路上。他們將能搶先體驗新興技術,例如能夠“過濾掉轉移性癌細胞”的血液過濾器,以及利用高頻波診斷中風和消除抑鬱症的發射器:“每天治療十分鐘,一周內即可緩解!”

---

戴曼迪斯現年六十四歲,擁有麻省理工學院的分子遺傳學學士學位和航空航天工程碩士學位,以及哈佛大學的醫學博士學位。但他並非執業醫生、工程師或科學家,而是一位來自“可能性王國”的使者。

他在長島一個希臘移民家庭長大,通過創辦約二十多家公司,開始在宇宙中留下自己的印記,其中許多公司業務涉及太空航行。作為一名年輕的企業家,他制定了“彼得法則”(Peter’s Laws),其中包括“如果贏不了,就改變規則”,和“當被迫妥協時,就要求更多”。

他通過多種管道宣傳長壽的必然性。他與兩名醫生和勵志演說家托尼·羅賓斯(Tony Robbins)共同創辦了長壽診所;他還有一份新聞通訊、兩個播客節目,以及關於未來以及如何活到未來的書籍。

他參與了專注於人工智慧和生物技術的風險基金;每年舉辦一次名為“豐盛360”(Abundance360)的會議,展示奈米技術和腦機介面的進展;還有每半年一次的“白金之旅”(Platinum Trip),參與者每人花費七萬美元,便可與傑出的長壽科學家會面,投資他們的實驗性療法,並確保自己能使用這些療法。

戴曼迪斯的圈子,被其成員稱為“彼得宇宙”(Peterverse),主要由一群苗條、頭髮花白、富有的男性組成,他們像擺弄魂器[譯註:源自《哈利·波特》,指藏有靈魂碎片的物體]一樣撫摸著自己的Oura戒指[譯註:一種監測健康資料的智能戒指]。

如今,美國最富有的人比最貧窮的人多活十幾年,並且他們打算繼續擴大這一差距。傑夫·貝佐斯、尤里·米爾納和山姆·阿爾特曼都資助了抗衰老研究。

一家名為Egaceutical的初創公司首席執行官喬爾·惠曾加(Joel Huizenga)告訴我:“我們不在老鼠身上做實驗,我們在億萬富翁身上做實驗。”該公司的“水基飲料”旨在逆轉細胞年齡。

生物理論家奧布裡·德格雷(Aubrey de Grey)坐在巴克研究所會場的後排,撫摸著他那小獵犬樣的鬍鬚。2004年,德格雷創造了“長壽逃逸速度”(longevity escape velocity)一詞,用以描述科學阻止我們變老的那一刻,屆時,隨著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我們甚至可以開始變得更年輕。

當時,德格雷被視為一個才華橫溢的怪人。如今,他被看作是阿爾弗雷德·魏格納(Alfred Wegener)式的人物——其大陸漂移學說在當時只是缺少關於其如何運作的實踐性理解。

德格雷聲望的提升,與戴曼迪斯長期以來試圖通過設立獎項——他最喜歡的推廣方式——來鼓勵長壽研究的努力相吻合。1996年,戴曼迪斯發起了“X獎”(XPrize),為商業航天領域的進步提供一千萬美元的獎勵。

八年後,一支由微軟聯合創始人保羅·艾倫資助的團隊將一枚載人火箭送上高空並贏得了該獎項。“X獎”隨後在碳捕獲、深海探索和兒童識字軟體等多個領域設立了高額獎項。

2007年,德格雷提議設立一個長壽獎。戴曼迪斯非常喜歡這個主意:自從在醫學院得知格陵蘭鯊可以活五個世紀以來,他一直在想,我們為什麼不行?但障礙重重。

當時沒有公認的干預措施框架;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甚至沒有將衰老歸類為一種疾病。而且,除了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比賽,看看參與者需要多長時間才會死亡之外,沒有明顯的方法來衡量各種競爭療法的效果。也許最重要的是,戴曼迪斯接觸過的五十多位億萬富翁中,似乎沒有一位相信時間可以倒流。

不過,這個領域逐漸跟上了他的步伐。在追蹤生命體徵的手錶和測量衰老程度的生物標誌物“時鐘”的推動下,健康變成了一場競賽。播客們將一個個失意的中年男人變成了生物駭客(biohacker),他們給自己注射各種東西,從阿育吠陀草藥到電磁頻率床,無所不包。(大多數生物駭客是男性,原因與大多數賭博成癮者是男性相同。)2013年,全球的長壽診所不到一百家;十年後,這個數字超過了三千家。

因此,在巴克研究所,戴曼迪斯宣佈他終於成功設立了長壽獎。目標是到2030年設計出一種能讓患者的肌肉、大腦和免疫系統年輕二十歲的療法;獲勝團隊將獲得高達八千一百萬美元的獎金。

著名遺傳學家大衛·辛克萊(David Sinclair)告訴我,這個獎項激勵了整個領域:“它幫助我們將研究焦點從老鼠實驗轉向‘讓我們在人類身上做點什麼!’這是我們的萊特兄弟時刻。”[譯註:指像萊特兄弟發明飛機一樣具有開創性意義的時刻]。

---

我交談過的許多臨床醫生,似乎都對實現如此困難的目標持懷疑態度。在圓桌會議上,巴克研究所的首席執行官埃裡克·韋爾丹(Eric Verdin)博士引用了《自然·衰老》雜誌最近的一篇論文,該論文得出結論,我們已經快要觸及生物學上限。他告誡不要過度承諾:“我確實為我們領域的信譽感到擔憂!”

但戴曼迪斯毫不動搖。(彼得法則第22條:“任何突破的前一天,它都只是個瘋狂的想法。”)在台上,他激勵同事們要像他一樣堅定。“心態非常重要,”他說,“樂觀主義者比悲觀主義者多活15%。”

人類是已知的唯一不滿足於自然選擇的動物。當然,自然選擇創造了我們,但我們有幾點意見。例如:糖尿病曾對我們的祖先有益,因為攝入脂肪和糖會讓他們產生胰島素抵抗,幫助他們抵禦寒冷和饑荒。如今,暢飲一杯超大杯汽水在進化上就不那麼明智了。一個曾經的特性變成了一個缺陷。

幾千年來,我們一直在尋找解決衰弱和死亡的方法。希臘神話中的美狄亞,將愛人父親的血液換成植物提取物和一隻被獻祭的狼人的體沫,使其重煥青春;另有說法是,她將他放在一個金鼎裡煮沸。中國的第一個皇帝秦始皇,很可能死於他的煉丹術士調製的長生不老藥中的汞。

今天的生物駭客有時會從古代尋求靈感。這通常涉及“毒物興奮效應”(hormesis)——一種溫和的考驗,如運動、禁食或冷水浴,可以激發細胞通路,使其更健康。CAROL是一款健身單車,號稱能在幾分鐘內達到完整鍛鍊的效果,它通過讓使用者想像自己正被一隻劍齒虎追趕,來激勵他們在20秒的時間內全力蹬車。

“尼安德塔人可不慢跑,”單車族宣告道。目前尚不清楚CAROL是如何知道這一點的,也不清楚模仿尼安德塔人為何能延長我們的壽命,因為那些逃脫了老虎追捕的尼安德塔人通常在三十多歲時就去世了。

大多數生物駭客則著眼於未來。其中最著名的是布萊恩·約翰遜(Bryan Johnson),他創立了支付平台Braintree。約翰遜曾經富有、肥胖且抑鬱,如今47歲的他富有、肌肉發達,並決心永生。

他每年為此花費25萬美元。他的養生方案包括:將每日卡路里攝入限制在1977卡,腹部接受高頻刺激以模擬兩萬個仰臥起坐的效果,以及用衝擊波刺激他的陰莖——這無疑是為了某個極好的理由。

約翰遜領導著一場名為“別死”(Don’t Die)的運動,其追隨者希望他們也能重塑自己的身體和思想。他將自己“開源”,在網上公佈他的生物標誌物,從身體質量指數到夜間勃起的總時長(最近一次關鍵時期的記錄是三小時三十六分鐘)。他要求員工簽署保密協議,然後近乎裸體地在他們中間走動的習慣,以及他公佈的陰莖指標,都引來了一些負面評論。

但約翰遜告訴我,這是吸引人們注意力的好方法。“如果你告訴別人要按時睡覺,他們會說,‘隨便吧’,”他說。“但如果你告訴他們,睡眠不好會毀了他們的‘小弟弟’,這真的非常有效——如果他們沒有夜間勃起,過早死亡的可能性會增加70%。沒人想失去夜間勃起。這是關乎男性雄風的事情。”

在談到約翰遜時,戴曼迪斯措辭謹慎。“布萊恩在推廣長壽方面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多,”他告訴我,“我只是有點希望他沒有走上那條‘勃起之路’。”

約翰遜試圖成為生物最佳化的化身,而戴曼迪斯則致力於闡明其可行性。他的目標是動員一個由企業家、科學家和投資者組成的聯合體,幫助我們將壽命延長一倍,並在此過程中致富。

對於戴曼迪斯來說,創造我們想要未來的第一步,就是把它說得好像已經實現了一樣。他不看新聞,他稱之為“來自點選誘餌媒體的、刺激杏仁核的反烏托邦資訊”;他從會議、科學論文和商業計畫書中收集資料。他會核實同事們的說法,但他的評分標準很寬鬆。

當著名的人工智慧研究員達里奧·阿莫迪(Dario Amodei,即claude.ai的CEO)推測人工智慧可以在“五到十年內”將人類壽命延長一倍時,戴曼迪斯立即開始宣傳這句話,並將其視為長壽指日可待的佐證;儘管這是一個來自人工智慧領域而非醫學領域專家的、帶有附加條件的預測。

他承諾的,本質上是一個這樣的世界:你可以無憂無慮地與比你年輕四十歲的人結婚,即使你的孫輩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仍然可以繼續生兒育女,並且將目光投向最遙遠的地平線——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留下來見證,甚至決定,人類的下一步走向。

曾與戴曼迪斯合作的行銷大師喬·波利什(Joe Polish)說:“彼得已經明白,一個引人入勝的提議比一個令人信服的論點強大十倍。現在人們只想成為他世界的一部分,跟著他去任何他要去的地方。”

---

得益於抗生素和衛生條件的改善等進步,自1900年以來,我們的壽命大約延長了一倍。那時,最主要的死因是肺炎、肺結核和腹瀉。如今,我們死於老年疾病——心臟病、癌症、中風、阿爾茨海默症。

不利的一面是,我們的離世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讓我們自己和子女都深感遺憾。美國人的平均壽命是七十七歲,但在此之前有十二年健康狀況不佳;如果你已經到了可以購買老年人優惠票的年紀,你很可能患有一種,甚至兩種慢性病。

儘管最狂熱的生物駭客追求永生,但許多監督他們療程的臨床醫生更希望延長他們的“健康壽命”(health span)——即沒有疾病的年歲。傳統的生活方式療法,如迪安·奧尼什(Dean Ornish)博士廣受歡迎的“吃好、多動、少愁、多愛”方法,確實能延長健康壽命。

但試圖用特定分子靶向特定衰老動態的嘗試,大多隻是增加了科學上的煩惱。經營著五家長壽診所的喬丹·施萊恩(Jordan Shlain)博士告訴我:“你為改善健康所做的一切,都能延長你的壽命。而你為延長壽命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他媽的胡扯。”

曾經,延長壽命似乎是必然的。上世紀九十年代,科學家發現一個單一的基因突變能使秀麗隱桿線蟲的壽命延長一倍,老年病學家西蒙·梅洛夫(Simon Melov)和戈登·利斯戈(Gordon Lithgow)在酒吧的餐巾紙上做出了預測:利斯戈認為五年內哺乳動物的壽命將延長一倍,梅洛夫則認為會超過一倍。回憶起那一刻,梅洛夫嘆了口氣說:“那個預言重大突破的五到十年期限,從未離我們更近過。”

事實證明,動物模型與人類並非那麼相近。實驗小鼠與我們共享85%的DNA,它們的壽命只有大約兩年——當你希望快速確定某種肽是否是苦尋已久的長生不老藥時,這是一個很有用的時間跨度。但小鼠不會得心臟病或阿爾茨海默症,它們的肌肉是突然萎縮,而不是像我們這樣逐漸萎縮。超過80%在動物身上測試成功的療法在人體上都失敗了。

從技術上講,我們的身體複雜得要命。巴克研究所的埃裡克·韋爾丹告訴我:“彼得·戴曼迪斯說,我們是在用線性思維應對指數級世界,我們將能解決所有這些問題。但隨著你研究得越深入,需要解決的生物學問題也呈指數級增長。”

甚至連衰老的跡象都令人困惑。聽力損失與痴呆症有關,不使用牙線潔牙也是。嗅覺受損比心臟病更能預測全因死亡率。而你越深入研究,謎團就越多。擁有四個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器官的人,患腎病或關節炎的可能性要小得多,然而,那些擁有七個年輕器官的人——這肯定更好了,對吧?然而,他們患糖尿病和帕金森病的風險卻大大增加。

在試圖活得更久的過程中,我們實際上是在對抗自身的不完美:細胞每次分裂,其DNA中都可能產生數千個錯誤。我們還在對抗熵的力量——時間、重力和氧氣——這些力量幾乎會摧毀一切。

《細胞》雜誌上一篇開創性的論文區分了十二個衰老的標誌性特徵、:這些自我調節能力受損的跡象包括DNA不穩定性、線粒體功能障礙、慢性炎症、細胞衰老(即衰竭的細胞開始滲出有毒污泥),以及幹細胞耗竭。儘管作者指出所有十二個標誌“都密切相關”,但他們無法確定這些跡像是一個根本過程的不同表現,還是它們獨立演變的結果。

每隔幾年,就會出現一種新的方法,聲稱能扭轉衰老的開關。這些方法包括服用補充劑,如有助於保持基因組完整性的NAD+;維護端粒,即DNA鏈末端的保護帽,它會隨著年齡增長而縮短;向靜脈中注入“年輕血液”;以及服用雷帕黴素,一種源自復活節島上發現的細菌的藥物。

然而,抑制一種衰老標誌的干預措施往往會加速其他標誌的惡化。雷帕黴素在生物駭客中很受歡迎,因為它能抑制導致炎症的衰老細胞——炎症與衰老的關係如此密切,以至於常被稱為“炎症衰老”。但衰老細胞過少是危險的,因為細胞衰老有助於抑制腫瘤。

身體所做的幾乎任何事都不是絕對的好或絕對的壞:我們行走在一條窄窄的獨木橋上,一邊是萎縮(細胞無法正常複製),另一邊是癌症(細胞複製得太好)。熱量限制是雷帕黴素的一種“天然”替代方案,它有一些相似的好處——但它也可能導致肌肉量減少、性慾降低和神經元功能受抑。而且,你還一直處於飢餓狀態。

身體似乎對幾乎所有事情都要求一個“金發姑娘”式的解決方案[譯註:源自童話《金發姑娘和三隻熊》,指恰到好處、不過度的選擇]。然而,要實現壽命的顯著延長,我們需要顯著地干擾我們的自然功能。

“如果它不能殺死你,它可能就沒用,”奧伊辛(Oisín)生物技術初創公司首席執行官馬特·舒爾茨(Matt Scholz)告訴我,該公司致力於解決與年齡相關的衰弱問題。“這也許不是最好的說法,但你是在擾動一個複雜的系統,所以你必須真正地‘做’點什麼。”

---

戴曼迪斯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評估由Oura戒指、蘋果手錶和連續血糖監測儀收集的夜間生物資料。接著,他在冥想的同時,會使用三種紅光治療裝置:一種用於保持皮膚健康,一種用於頭發光澤,還有一種用於殺滅口腔細菌。

早餐時,他會喝一杯Ka'Chava營養奶昔,並服下當天五包藥丸中的第一包:其中包括一種GLP-1激動劑[譯註:一類常用於治療糖尿病和減肥的藥物]、一種線粒體興奮劑、一種壓力緩解劑和一種用於提升認知能力的促智藥。

在使用根據他口腔微生物組定製的牙膏後,他一邊踩著動感單車,一邊開始早上的Zoom會議。他還進行力量訓練,並把每日蛋白質攝入量定在一百五十克,與他一百五十磅的體重相當。

今年二月,他前往奧蘭多的一家“源泉生命”診所接受季度檢測。他在一個私人房間和幾個小檢查室之間穿梭。私人房間裡循環播放著戴曼迪斯本人的視訊,不斷地對任何可能令人擔憂的檢測結果進行安撫:“你難道不希望在問題剛出現、還能有所作為的時候就發現它嗎?”在小檢查室裡,技術人員採集了他的血液和唾液樣本,並讓他對著一個銀色袋子吹氣,以檢測腸道細菌是否過度生長。

服務人員不斷地為他提供加入了電解質的蘇打水;該診所自稱為“精準診斷的鄉村俱樂部”。年度會員費為21,500美元,外加約5,000美元的補充劑和額外檢測費用。在同類計畫中,這個價格不算離譜:Extension Health診所的“超人套餐”價格是其十倍,而且並不保證能成為超人。

“源泉生命”旨在實現早期發現,每年會進行一系列你的家庭醫生不會做的檢測,比如由人工智慧驅動的動脈軟斑塊掃描。該診所的首席執行官比爾·卡普(Bill Kapp)博士告訴我:“死於癌症的人中,有70%死於一種常規檢測無法發現的癌症類型。”檢測之後是治療,然後是每季度的後續跟蹤檢測。卡普補充道:“僅憑我們今天所知的知識,你就應該能夠健康地活到九十五歲。”

該診所有五家分支機構和兩千六百名患者。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希望能在七十多歲時登上乞力馬扎羅山。對於那些有更遠大夢想的人,則有“史詩計畫”(Epic),一個耗資八萬五千美元的項目,包括一名運動教練和一名營養師、幹細胞“再教育”,以及諸如治療性血漿置換等療法,即從你的血液中過濾掉血漿,並用來自健康捐贈者的白蛋白和抗體取而代之。

戴曼迪斯已經接受了五次治療性血漿置換,每次花費一萬美元。“源泉生命”的首席醫療官海倫·梅西耶(Helen Messier)博士告訴我:“我喜歡這樣形容這些男士:‘他們用健康換取了財富,現在他們必須用財富換回健康。’”

當戴曼迪斯被送入一台測量骨密度的掃描器時,他想像著一個每個家庭都成為生物資料探勘中心的世界。“我的風險投資基金正在投資可植入和可內服裝置,它們將隨時向你的人工智慧傳輸資料,”他說。“我們的馬桶裡將有感測器,感測器會聽你的聲音、咳嗽聲,記錄你的走路方式。這就是未來:被動、無侵入、持續的管理,你的人工智慧會說:‘哦哦——我們最好檢測一下這個。’你的人工智慧將成為世界上最好的醫生。”

他似乎渴望那一天早日到來。不得不花三個小時接受各種檢查,還不能打電話,這讓他感到煩躁;戴曼迪斯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多工處理者。與他合著過三本書的史蒂芬·科特勒(Steven Kotler)如此描述與他開車的經歷:“他以每小時七十五英里的速度行駛,而且一邊發簡訊,一邊還在打電話,談成某筆交易。這太他媽嚇人了。”當戴曼迪斯去看望他的母親圖拉時,她會告誡他“去陽光下坐十分鐘”。

抽完血後,戴曼迪斯通過靜脈注射“能量雞尾酒”來恢復精力,並與他的妹妹馬塞爾·戴曼迪斯-斯塔馬蒂烏聊天,她是一名功能醫學醫生,也是他的醫療顧問。一名技術人員拿著問捲走進來:“壓力水平,從一到十打分?”

“我會說六或七分。”

“你的心率變異性是多少?”馬塞爾插話問道,指的是心跳節律的微小差異。低分可能表示壓力大。

戴曼迪斯看了看手機。“昨晚是二十。”

“好的數值是五十或六十,”馬塞爾說。她轉向技術人員:“他的壓力是十分。”

“我是8.5分,”戴曼迪斯一邊滑動手機一邊說。

“皮特,聽我說,”馬塞爾懇求道,“你追求所有這些,追求這些衰老細胞的標誌物。你需要解決的是**壓力**。呼吸、活在當下、和家人在一起,這些才能減輕壓力。”

“我聽到了。”

“我只是想讓你照顧好自己,但是——”

“Arketa!”他用希臘語說道——意思是“夠了!”

戴曼迪斯告訴我:“為了使命,我的個人健康在某種程度上做出了犧牲。我的浮士德式賭博是,我會在一個看起來可行的時間範圍內,為我的長壽盡我所能。”

他將自己的時間分割成昂貴的片段出售,在國外演講收費25萬美元,在東海岸演講收費10萬美元,在他位於聖莫尼卡的家附近演講收費7萬美元。“我用離開孩子多長時間來衡量一切,”他告訴我。

他的朋友們說,他是在2005年結婚後開始關注自我保健的,尤其是在2011年他的雙胞胎兒子達克斯(Dax)和傑特(Jet)出生後。他在一次零重力飛行中向克里斯汀·赫拉德切克(Kristen Hladecek)求婚,當時他們正像夏加爾的畫作一樣漂浮在半空中。

他告訴我:“我想看到我的玄孫,通過他們的眼睛看世界。”幾年前,戴曼迪斯進行了一次為期三天的、有指導的DMT迷幻劑之旅,他說,這次經歷“讓我徹底擺脫了對死亡的恐懼。它消解了我的自我,將我與宇宙中的愛連接起來,我強烈地感覺到,當我們死後,我們只是回歸到那無限的智慧之中。”

但他並不急於回歸本源。“現在有太多迷人的事情正在發生,如果我沒有家庭,我會每時每刻都在開會和參加會議,”他告訴我。“我簡直可以坐在一架飛機上不停地環繞地球。”

---

戴曼迪斯在大頸(Great Neck)長大,他渴望實現逃逸速度,不僅是逃離長島,更是逃離地球。他的父親是一名婦產科醫生,希望彼得能子承父業。但戴曼迪斯對《星際迷航》更感興趣。

他說,他從小就相信“我們在地球上珍視的一切,在太空中都無限可得,我們必須在我們的恆星系中,讓儘可能多的生態位變得宜居並加以佔據。”

在哈佛醫學院感到耐不住的戴曼迪斯鼓起勇氣,告訴父親他想學習航空航天工程。他在麻省理工學院(M.I.T.)獲得了碩士學位,勉強完成了醫學院的學業(院長給了他學位,條件是他保證不行醫),然後四處尋找登上月球的方法。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似乎不可行:戴曼迪斯推斷,即使他被錄取,也可能最終成為一隻“企鵝”,即一個從未飛上太空的宇航員。在研究生時期,他與人共同創辦了一所“國際空間大學”,每年召集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用八周時間研究最後的疆域。

現在,他開始從四面八方湧向那片疆域:他設計了一張旋轉床,以防止宇航員在低重力下面臨的健康問題;創辦了一家火箭發射公司;並成立了零重力公司(Zero Gravity Corporation),該公司營運一架波音727飛機,通過拋物線飛行讓乘客體驗失重。

然後,他讀了查爾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關於他飛往巴黎的書《聖路易斯精神號》(_The Spirit of St. Louis_),並被書中橫渡大西洋的動力是為了贏得一個獎項所震撼。“我對這種槓桿作用感到震驚,”他告訴我;飛行員們總共花費了四十萬美元,試圖贏得兩萬五千美元的獎金(其中六人因此喪生)。不久之後,他宣佈為商業航天設立“X獎”。

儘管戴曼迪斯的目標始終是星辰大海,但他總被新的想法打亂陣腳。2005年,當他還在為太空遊客充當高級旅行社代理時,他讀了另一本改變他一生的書:雷·庫茲韋爾的《奇點臨近》。

庫茲韋爾現在是Google的“首席研究員和人工智慧遠見者”,也是生物技術未來主義的領軍人物。幾十年前,他預測到2029年,衰老將被“顯著延緩”,同年,電腦將實現自我意識。個性化的免疫療法和器官替換將推動我們接近長壽逃逸速度。剩下的將由奈米機器人——穿梭於我們血流中修復衰老組織的細胞大小的醫護兵,以及上傳我們模擬大腦的能力來完成。

當我們的智能與雲端的人工智慧融合後,我們將成為比純粹的人類智能高出一百萬倍的、大部分是數位化的實體。這一切將在2045年發生,那一刻被稱為“奇點”。

戴曼迪斯回憶道,讀到庫茲韋爾的預測時,“我想,哦,我的天,我必須停止在航天業務中所有這些線性的破事,專注於這本書的內容。”

2008年,他和庫茲韋爾共同創辦了奇點大學,這是一個為期一周、類似高管工商管理碩士的項目,專注於即將到來的技術;其資助者和支持者包括拉里·佩奇、彼得·蒂爾和埃隆·馬斯克。

然後,在與庫茲韋爾的一次會議上,戴曼迪斯被另一個“‘我靠’時刻”震驚了,他說。“我意識到,太陽照射到地球上有巨大的能量,但這些能量並非可用形式。技術可以使其變得可用,使其變得豐盛。當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我發現技術可以將任何東西從稀缺變為豐盛,包括時間。”

然而,他仍然將時間視為一種日益減少的資源。“對於一個打算永生的人來說,”他的一位同事評論道,“彼得的耐心真的很短。”如果一個企業看起來出了問題,戴曼迪斯的衝動不是去修復它,而是創辦一個新的。

2013年,由於對奇點大學感到失望,他創辦了“豐盛360”(Abundance360),一個非常相似的論壇——相似到奇點大學幾乎被迫收購了A360。他的一個朋友埃裡克·普利爾說:“任何被彼得的精力所吸引的人,當他把注意力轉向新事物時,都會感到失望。清除碳、阻止野火、延長壽命、建立下一代金融系統——它們全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

戴曼迪斯在奧蘭多期間,花了兩天時間參加諾娜湖影響力論壇(Lake Nona Impact Forum),這是一個僅限受邀者參加的聚會,演講者包括喬治·W·布什和馬克·庫班。在活動間隙,戴曼迪斯旋風般地穿梭於會場,建立和鞏固人脈。

在演講者休息室,他找到了傑米·賈斯蒂斯(Jamie Justice),一位他成功說服來負責“X獎健康壽命獎”的生物老年病學家。她聽起來對自己被說服加入仍感驚訝:“我告訴彼得,‘在單一領域’——肌肉、認知或免疫系統——‘取得十年增益感覺有可能,但三者兼得?那太瘋狂了。’

我拿出各種事實和資料,說明最大攝氧量和膝關節伸展力矩的提升是有限的。彼得看了我的資料說:‘很好,你證明了你的觀點。十年看起來非常可行,那我們就衝著二十年去吧!’”

戴曼迪斯笑了。“十年挑戰不夠大,”他說,“二十年感覺既大膽又可以實現。”當賈斯蒂斯指出,如果該獎項獎勵的是壽命而非健康壽命,她就不會接受這份工作時,他友善地承認,“像‘返老還童’和‘年齡逆轉’這樣的詞確實容易激怒科學界。”

對戴曼迪斯而言,科學界的謹慎和客觀原則,有時看起來和衰老的標誌一樣,是一種束縛。在走廊裡,他擁抱了漢斯·科爾斯塔德(Hans Keirstead),他是生物技術公司Immunis的負責人,該公司的最新產品是一種源自胚胎幹細胞的注射劑。

逆轉衰老時鐘的努力通常聚焦於幹細胞,這些未分化的細胞能轉化為構成我們心臟、眼睛和骨骼的細胞。年輕時,幹細胞讓我們富有韌性;嬰兒甚至可以重新長出被切斷的指尖。但這個更新之源會枯竭:一個八十歲老人的骨髓中的幹細胞比新生兒少兩百倍。

一系列新穎的療法試圖恢復我們的可塑性;有些療法需要從你的腹部脂肪中提取幹細胞,然後注射到其他地方。許多療法在美國受到限制,那些去國外尋求面部年輕化或性功能療法的生物駭客有時會遭受不良反應,甚至死亡。

最新的一個有前景的想法,是將正常細胞逆轉為一種被稱為“誘導性多能幹細胞”(induced pluripotent stem cells)的狀態。這個過程已使小鼠的壽命延長了30%。但如果做得太過火,就會產生畸胎瘤——一種充滿牙齒和毛髮的腫瘤。

Immunis公司似乎找到了一個變通辦法:注射一種由胚胎幹細胞分泌的四百四十種分子組成的混合物。在一項臨床試驗中,因關節炎膝蓋而無法動彈的老年人(這種情況會加速肌肉萎縮),其腿部肌肉**增長**了6%。

戴曼迪斯對這種注射劑熱情高漲,但這遠非公正的看法;這項療法即將在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兩百名“源泉生命”患者身上進行試驗。科爾斯塔德本人是“源泉生命”的客戶,也是“豐盛”社區的一員。

戴曼迪斯的生物技術風險基金投資了Immunis公司,他在一次“白金之旅”中重點介紹了該公司,還在諾娜湖論壇上讓他主持的一個小組討論中邀請了科爾斯塔德。Immunis公司同時也在競爭“X獎”。

這類利益衝突是“彼得宇宙”乃至整個長壽領域的典型特徵:宣傳一種新療法的影響者,通常持有生產該療法公司的股份(或從該公司獲得互惠的吹捧)。傑米·賈斯蒂斯告訴我,戴曼迪斯的利益衝突給健康壽命獎帶來了一個問題。

除了Immunis,參賽團隊中還包括一家由他最好朋友經營的生物技術公司,以及幾家因戴曼迪斯聲稱“源泉生命”優於同行而感到被輕視的長壽診所。“我們不得不在法律上將彼得排除在外,”賈斯蒂斯說,“他對評審沒有任何發言權,並且他必須在關於‘源泉生命’的言論中保持距離。”

戴曼迪斯談到這種強制隔離時,稱其為他無處不在所帶來的一個略顯遺憾的後果。“我不想因為我的人際關係,我圍繞這個領域的方式,給這個獎項蒙上陰影,”他說。“我過去作為執行主席領取薪水”,每年25萬美元,“我把未來五年的薪水都捐給了獎項本身,所以現在我是一個無薪主席。”

在走廊裡,科爾斯塔德向戴曼迪斯匯報了他另一家公司的最新情況,該公司生產多病原體疫苗。“我今年將在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和南非獲得商業批准,”科爾斯塔德說。那麼,將其與戴曼迪斯共同創立的一家公司合併,以便兩家公司共用一個工廠的計畫進展如何?科爾斯塔德雄辯地聳了聳肩。

“為什麼人們做點破事要花這麼長時間?”戴曼迪斯說。“答案應該是‘是的,現在,馬上就辦!’我是董事會副主席,我會是支援這件事的最大聲音。我就是一個行走的利益衝突體,但我會把它們都公佈出來!說到底,讓這些想法成功,遠比誰從中賺點小錢重要得多。”

---

我們整天走來走去,通過視覺線索來估算路人的年齡:皺紋、脫髮、以及推斷出的生活重擔。長期以來,肉眼觀察是我們最好的衡量標準,因為像血壓這樣的生物標誌物衡量的是健康狀況,而不是衰老程度。一個二十歲和一個九十歲的人,血壓都可能是110/70。

然後,在2011年,一位名叫史蒂夫·霍瓦特(Steve Horvath)的遺傳學家和生物統計學家,找到了一種利用表觀基因組中的甲基化模式來估算一個人年齡的方法。

表觀基因組是附著在你DNA上的一組蛋白質和化合物,它決定了你的那些基因被表達。在甲基化過程中,表觀基因組中的一個甲基基團會關閉某些基因。目前尚不清楚這是否導致了衰老,但它與炎症增加(壞事)以及RNA製造和DNA修復減少(更壞的事)密切相關。

一個告訴你你有多大年紀的時鐘,結果發現並沒那麼有用;大多數人已經知道自己多大了。後續幾代的時鐘,更有幫助地,開始測量你的生物年齡——這讓你能夠計算出自己還剩多少時間,以及你是否比同齡人做得更好。

我採訪過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會不經意地提到那個讓他日歷年齡和生物年齡差距最大的測試結果。52歲的生物駭客戴夫·阿斯普雷(Dave Asprey)告訴我,他正在開發的一款時鐘顯示他實際上只有十八歲。

布萊恩·約翰遜目前在一個線上生物駭客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他每年只衰老0.503歲,不過有成千上萬的人想取代他的位置。81歲的前任領先者丹·沙利文(Dan Sullivan)已跌至第1021位。他預測:“布萊恩·約翰遜將在他那晚第十五次勃起的中途死於心臟病發作。”

我在加利福尼亞州托倫斯的實驗室裡見到了史蒂夫·霍瓦特,以便我們能用他實驗室開發的兩款時鐘來檢測我們的血液。一款是PhenoAge,源自循環系統中的蛋白質。另一款是名為GrimAge的甲基化測試。霍瓦特是一個帶著悲傷的樂觀情緒的人,他告訴我:“我用‘死神’(Grim Reaper)來命名它。你也可以叫它‘瞬間猝死機率時鐘’。”

當一位靜脈採血師抽取我們的血液時,霍瓦特解釋說:“甲基化抑制了那些可能造成嚴重破壞的垃圾DNA。我們需要甲基化。但你想要的是有峰有谷的年輕態甲基化

在一個老年人身上,甲基化圖譜是平坦的。”《細胞》雜誌最近的一篇論文提出,當細胞需要修復時,導致甲基化的分子會通過讓細胞進入生存模式來提供幫助——但隨後這些分子會留下來,從而導致衰老。

這就好比身體在一段坑坑窪窪的高速公路上放了警示錐,然後忘了把它們收起來。夢想就是把所有的警示錐都收集起來,然後鋪上一條嶄新的瀝青路。當你重新程式設計小鼠的表觀基因組時,你會延長它們的預期壽命。但是,還是那句話,這只是在小鼠身上。

霍瓦特望向窗外。“我發明了表觀遺傳時鐘,這是我的成名之作。但我真正希望被人記住的,是一項偉大的干預措施,一種能讓時鐘倒轉的東西。我一生都討厭生物學!你從一個物種換到另一個物種,結果卻完全相反——人類血漿蛋白時鐘在小鼠身上就不起作用。”

---

有一段時間,戴曼迪斯曾計畫使用霍瓦特的時鐘作為“X獎”的評判標準,但他和他的同事們意識到,真正的返老還童指標是功能:患者能否恢復到足以做年輕時才能做的事情?

在中年時期,功能這個概念有些理論化,因為幾乎每個人都能從椅子上站起來,穿過一個房間。但過了中年,功能的差異就變得異常明顯。一項針對85歲及以上男性的研究顯示,走路最慢的人中只有四分之一能活過五年,而走路最快的人幾乎全部都活了下來。在老年人中,洗澡困難對死亡率的決定性影響,幾乎等同於心力衰竭。

因此,對於“X獎”,其評判方案將是對50至80歲的健康人群進行為期一年的試驗,以確定一種療法是否能將他們的功能基準提高二十年或更多。目前,力量測試包括最大攝氧量、下半身力量和肌肉量;認知測試包括對執行功能、處理速度和記憶力的評估。免疫功能的測試則更難衡量,很可能將涉及一種基於血液的生物標誌物。

抽血一個月後,我與霍瓦特和他的同事鮑比·布魯克(Bobby Brooke)進行了一次Zoom會議,討論測試結果。我的“死神年齡”(GrimAge)是61.2歲,略低於我的實際年齡。“你比60%的人做得好!”布魯克說。

霍瓦特聳了聳肩:“總結一下,就甲基化而言,你就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人。”

“但我確實以微弱的優勢在欺騙死神!”我抗議道。

“我想你可以為此感到驕傲,”霍瓦特說,“但我能激勵你變得更有野心一點嗎?”他分享了他的螢幕:他的PhenoAge是42.7歲,比他的實際年齡低了十四年多。

“我剛開始時也和你一樣,很普通,”他說,“一次關於動脈粥樣硬化的警示讓我開始認真改善我的生活方式。我每天鍛鍊三十分鐘,不多不少。我加倍了他汀類藥物的劑量來控制膽固醇,並服用阿卡波糖(acarbose)來控制血糖。我服用歐米伽-3——我們剛做了一項關於其益處的不錯的研究。簡而言之,我吃藥。我唯一無法影響的是壓力。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那個。”

“你需要一個冥想應用,”布魯克說。

“我對冥想研究的解讀是,它們都令人失望,”霍瓦特說,“多吃蔬菜——這才是真正的秘訣!我是一個很懶的人,所以我去超市買五袋冷凍的球芽甘藍。很少有人比我吃的球芽甘藍更多。”

生物駭客們在應該將精力集中在何處這個問題上,聽到了許多相互矛盾的建議。美國國家衰老研究所的科學主任路易吉·費魯奇(Luigi Ferrucci)認為,關鍵在於線粒體,即細胞的電池。頂尖神經科學家托尼·維斯-科雷(Tony Wyss-Coray)則表示,“大腦是死亡率的最大預測指標。”

撰寫了中年健康入門讀物《超越百歲》(_Outlive_)的彼得·阿蒂亞(Peter Attia)博士認為,強壯的肌肉至關重要:它們能防止摔倒,防止身體積累脂肪,甚至能預防痴呆。

藏傳佛教導師丹增旺賈仁波切則提出了不同的行動方針:“不辦健身房會員卡,不掙紮著吃對的東西,不試圖去愛一個與我關係不睦的人!”他說,只有一個必需品。“我必須睡足八小時!”

科學家們常常忽略一個對半數人口有巨大影響的器官:卵巢。主要由於卵巢的衰老速度比女性其他器官快約2.5倍,男性和女性的衰老過程差異巨大,幾乎可以說是兩個不同的物種。

男性更多死於心臟病發作,女性則更多死於阿爾茨海默症。全球平均來看,女性壽命長七年,她們的免疫系統也更持久——但她們在不健康狀態下度過的時間比例要大得多。女性從運動中獲益更多,因為她們燃燒的是脂質,這比男性燃燒的碳水化合物是更高效的能量來源。

然而,間歇性禁食會擾亂月經周期,而女性因熱量限制而損失肌肉的速度比男性更快。因此,沒有任何一種療法對兩性的效果會完全相同,甚至作用方式也不同。(由於很少有科學家關注女性長壽,XPRIZE正在嘗試設立一個卵巢健康獎。)

一個更宏大的問題是,我們都在對抗自然選擇,而其唯一的標準就是我們傳遞下去的基因。“可拋棄身體”(disposable soma)理論認為,一旦我們完成了繁殖,我們的身體就不再有用了。其推論,一個名字拗口的理論叫做“拮抗性多效性”(antagonistic pleiotropy)認為,許多幫助我們生養孩子的因素,在晚年會縮短我們的生命。

“膽固醇在你年輕時建構你的大腦和性腺——而在你年老時它會堵塞你的大腦和心臟,”頂尖老年病學家尼爾·巴爾齊萊(Nir Barzilai)告訴我。“IGF-1生長激素如果你不到五十歲,它是有益的,因為它能促進肌肉生長。同樣的高水平,在一個老年人身上,則會要了你的命。二甲雙胍(Metformin)”——一種糖尿病藥物,生物駭客們服用它是因為一些研究表明它能降低死亡率——“會降低IGF-1,降低我們建立肌肉所需的睾酮。所以,如果你不到五十歲就在服用它,那是個愚蠢的決定。”

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和兩個世紀的醫學進步,人類的壽命可能已經高度最佳化了。大多數哺乳動物一生的心跳次數大致相同,為15億次,而人類則有約25億次。廣義上講,如果你的心跳次數是有限的,那麼你活得越快,死得就越快。

“我們都在被時間慢慢烹煮,”在加固端粒方面做出有前景工作的羅納德·德平霍(Ronald DePinho)博士告訴我,“如果你想延長壽命,你基本上得把烤箱的火調小一點。”

---

一個不健康的人如果開始吃球芽甘藍、去健身房鍛鍊,確實能把烤箱的火調小很多。但我們大多數人懶得這麼做。正如戴夫·阿斯普雷對我說的:“如果你每天早上狠狠地朝自己臉上打三拳,就能多活二十年,也不會有人這麼做。”

許多人甚至不願意承受更溫和的痛苦:在一項研究中,大多數受訪者表示,如果一種能讓他們年輕兩歲的藥物會帶來偶爾頭痛和稀便等副作用,他們不會感興趣。

生物駭客們會願意服用這種藥,甚至可能願意挨那幾拳,但他們的“烤箱”火力已經調得很低了。在新加坡開設診所的安德里亞·邁爾(Andrea Maier)博士告訴我:“大多數時候,我被迫去最佳化那些最佳化的人。我們在長壽診所做的工作,就是給已經拋光的鑽石再拋光。”

根據克利夫蘭診所的邁克爾·羅伊森(Michael Roizen)博士的說法,通過實踐那些顯而易見的方法(睡眠、飲食、運動等),你可以讓你的壽命產生三十二年的差異,但通過服用補充劑,你最多隻能多活四年。

儘管如此,生物駭客們還是會定期調整他們的藥物和補充劑“組合”,以尋求微小的優勢。“組合療法”(combinatorics)的希望在於各種干預措施能夠相互增強。“在生物學中,你必須採用組合方式,”在曼哈頓經營一家長壽診所的約瑟夫·拉斐爾(Joseph Raffaele)博士告訴我,

“如果我給你尿石素A、亞精胺、一種激素和一氧化氮產品,而你的自噬”——即對受損細胞的清理——“正在增強,這就好比一個絕佳的食譜。我也許不知道具體是那種成分起了什麼作用,但總的來說,這道菜味道不錯。”

巴克研究所人類健康壽命中心的聯合主任內森·普萊斯(Nathan Price),正在研究“數字孿生”(digital twins)——即用於測試療法的患者虛擬克隆體。“很多時候,多種干預措施會產生協同效應,”普萊斯說,“幾乎沒有人能通過維生素D來延緩阿爾茨海默症。但如果他們將維生素D與磷脂酰膽鹼、更好的睡眠以及用於增加血流量的偉哥結合起來,人們可能會多活好幾年。”

然而,組合療法常常適得其反:當年輕受試者在力量訓練前服用維生素C和E時,反而削弱了鍛鍊的許多益處。藥理學有一條原則,當你組合三種藥物時,你完全不知道它們將如何相互作用;肝臟學也有一條原則,你服用的補充劑越多,你的肝臟為解毒所做的工作就越多。(許多非處方補充劑被真菌、黴菌、酵母、沙門氏菌和重金屬污染。)

當我向戴曼迪斯提到組合療法的問題時,他說:“這是一個非常中肯的批評,我也從我媽媽那裡聽到過。”他補充說:“我很想創辦一家人工智慧公司,你告訴它你希望從你的‘組合’中得到什麼——更多的能量、促智藥,或者別的什麼,然後給它你的基因資料、醫療基線和你願意吞下的藥丸數量,它就會精準地告訴你該吃什麼。在此期間,”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一包含有他午間藥丸的小袋,“我正在手動做這件事。”他最近將每日服用的補充劑從七十四種減少到五十二種,以減輕腎臟負擔,但他服用的數量仍然比他的“源泉生命”醫生所見過的任何其他病人都多。

戴曼迪斯遵循的證據表明,我們確實可以超越我們的基因。大量論文得出結論,基因只決定了壽命的7%到30%,而行為選擇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從這個角度看,你的健康不僅是一個機會,更是一種責任。如果你得了癌症英年早逝,那就是你沒有完善你的“組合”的錯。

可以想像,未來,如果你沒有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來最佳化你的健康,你不僅會面臨來自你的人工智慧醫生的反對,還會被你的人工智慧保險公司拒賠。

---

三月,戴曼迪斯在加利福尼亞州蘭喬帕洛斯弗迪斯的一個度假村舉辦了為期四天的“豐盛360”大會。在最後一天,他穿著金色運動鞋,在《永遠年輕》(_Forever Young_)的音樂聲中慢跑到舞台上,宣佈今天是“長壽日”——“這一天將為你們的生命增添幾十年的健康和數百年的靈感。”

這次大會為幾百名企業高管和創業先鋒精心策劃了一個充滿未來奇蹟的世界,他們每人支付了高達五萬美元的費用,來更新自己的思維模式和投資組合。

一位企業家宣佈,他的腦機介面很快將通過手術植入靈長類動物體內;一位風險投資家預測,到2040年,我們將擁有一百億個雙足機器人。會議上充斥著“生物混合移動機器人的神經肌肉啟動”以及用緩步動物(tardigrade,一種幾乎堅不可摧的微型動物)的DNA改造人類等話題,以使我們能更好地承受太空旅行中的輻射。

戴曼迪斯用擁抱歡迎每一位創新者上台,並隨著音樂興奮地跳躍,敦促觀眾也這樣做。他告訴我:“我從托尼”——羅賓斯——“那裡學到,如果你是主持人,並且你玩得很開心,你的客人也會玩得很開心。必須有一股情感的載波,才能讓資料變得有意義。”

和義大利的未來主義者一樣,戴曼迪斯被活力、被速度的承諾所吸引。他告訴我,在川普政府第一屆任期內,彼得·蒂爾和埃隆·馬斯克曾問他是否有興趣執掌NASA,他的回答是“色彩鮮明且斬釘截鐵的否定”。太官僚了!他擁有一種風險投資的心態:投資任何展現出前景的新興技術,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那個看似不可能的突破會帶來巨大的回報。

然而,風險不僅僅是財務上的。一月份,《紐約時報》報導稱,戴曼迪斯在巴克研究所讚揚過的ExThera醫療公司,將其數千台血液過濾器出售給了一家在安提瓜設有診所的公司,該診所為轉移性癌症患者提供奇蹟般的治療。

《紐約時報》描述了駭人聽聞的疏忽照顧,並稱至少有六名患者在治療後死亡。(ExThera堅稱患者已被告知治療是實驗性的。)報導還指出,儘管有ExThera員工的警告,該公司仍繼續推廣該診所。

當我向戴曼迪斯詢問這篇報導時,他說這“暫停了‘源泉生命’與ExThera的許多計畫”。然後他補充道:“聽著,他們也取得了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突破。”

他有時會從他的風險投資公司Bold Capital的合夥人那裡得到一些懷疑的反饋。Bold Capital管理著六億美元的投資,其中約60%投向了健康壽命公司;至少在帳面上,該公司在Oura Ring、Figure AI和Colossal Biosciences(該公司最近讓已滅絕的恐狼的一個版本復活)等項目上顯示出超過十五倍的回報。

Bold的執行合夥人泰穆爾·布特羅斯-加利(Teymour Boutros-Ghali)說:“有些人會想像科技可能出錯的五十種方式,而彼得則看到它可能成功的五十種方式,並相信人類的智慧可以解決任何問題。但我們的投資者很高興我們並不投資彼得所有的交易。”

Bold的一位創始人謝爾蓋·楊(Sergey Young)告訴我:“我絕不會建議人們將超過2%或3%的財富投資於長壽領域,現在還為時過早。”

在“豐盛”大會上,戴曼迪斯的聽眾似乎很樂於接受他的提醒:“兩個最大的財富創造機會是人工智慧和長壽。”他的部分吸引力在於,他堅稱延長你自己的生命並在此過程中變得更富有,最終將造福全人類。

他構思了一個“合格患者計畫”(accredited-patient program),這是一個由FDA支援的系統,允許特定人群投資於普通公眾無法獲得的治療。“我的基本想法是,我有足夠的錢,而且我心智健全,我就要去試試!”

他辯稱,他身邊那些追求長壽的冒險家實際上是無私的。“任何來自無效技術的負面影響,都將由富人來承受,”他說,“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他們為他人做出的犧牲——既是財務上的,最終也是生物學上的。”

曾幫助創辦A360的喬·波利什告訴我,其聽眾認為戴曼迪斯的樂觀主義令人安心,但“真正驅動‘豐盛’大會的,是稀缺性和錯失恐懼症,即擔心我將被人工智慧、機器人或青春之泉拋在後面。即使是那裡超級富有的人也嚇得要死,試圖購買他們通往天堂的階梯。而且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對死亡怕得要命。”

我們大多數人只想保持身體健康,比精算師預測的活得久一點。極端長壽的種種影響——一個我們擁有四份職業、六個替換腎臟和十一個生活在火星軌道艙配偶的超人類未來——對我們來說太過龐大,難以吸收。

但戴曼迪斯已為這一切做好了準備。與戴曼迪斯共同主持一個名為“指數智慧”(Exponential Wisdom)播客的丹·沙利文說:“彼得真的相信永生是現實。我告訴他,‘活到一百五十六歲似乎還算合理,但活到七百歲?我不知道,彼得,我覺得你會變得很孤獨。’”

---

我們對死亡的意識有一個積極的方面:它為我們的生活注入了美麗和意義。永生將重新定義同理心和道德的本質,因為它會剝奪我們共同的命運。

我曾問戴曼迪斯,如果一個不死的傑夫·貝佐斯積累了七十兆美元,或者一個“不靠譜”執政一個世紀,會帶來怎樣的壓迫性後果。

“看待這種情況的另一種方式是‘好處是什麼?’”他回答說。“擁有一個有遠見的單一決策者,能讓你成為資助哥倫布的伊莎貝拉女王。我幻想著心懷善意的富裕領袖以純粹的意圖引導人類,給予頂尖科學家採取十倍行動的資本。”然後他咧嘴一笑,從他自己的籌款經歷中意識到這個幻想有多麼不切實際。

戴曼迪斯的一位密友鮑勃·理查茲(Bob Richards)告訴我:“彼得相信技術將引導我們彼此友善,成為探險家和藝術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戰、貪婪和自私。但僅僅永生並不會改變這一點。”

戴曼迪斯告訴我,我們天性中根深蒂固的自私傾向有時確實會在午夜時分困擾他。他輕聲補充道:“我希望,當不再有稀缺時,我們本性中的善良天使將會勝出。”

幾乎每一位長壽倡導者都至少相信兩件目前尚無法證明的事情:我們將很快發現永生的秘密,並且一旦發現,我們的生活將變得更好。布萊恩·約翰遜和其他許多人一樣,堅信人工智慧即將解開通往永生的醫學障礙。

但是,他承認,“我認為沒有人知道”它將具體如何做到這一點。沒有證據的信念是一種宗教觀點,而約翰遜今年早些時候宣佈,他的“別死”運動將成為一種宗教。“‘社區’、‘道德框架’、‘哲學’——人類不會將自己的全部身份奉獻給這些詞語,”他告訴我,“宗教,無論好壞,是一個激勵人們做出非凡之事的框架。”

戴曼迪斯對這個想法感到不滿,他擔心將這場追求定義為宗教會“在人們心目中敗壞長壽的名聲”。然而,他知道自己的預言是無法被事實核查的。“有些人告訴我,‘嗯,你圍繞著豐盛創造了一種宗教,’”他說,“在這種心態中確實有信仰的成分。”

在A360大會期間,戴曼迪斯採訪了他自己的虛擬化身,該化身據稱是從2082年穿越回來的。那個長得像年輕版拉斐爾·納達爾(網球明星)的化身報告說,奇點如期而至,人工智慧“基本上解決了所有物質稀缺問題”,因此“失業者變成了自由人,生活得比2025年的億萬富翁還好。”

這個敘事中隱含的信念是,技術精英並非在為虛榮的項目囤積資源;他們是在修復世界。

一位“X獎健康壽命獎”的捐贈者,丹尼爾·克里澤克(Daniel Krizek),是一位計畫在長壽領域投資十億美元的生物技術基金經理,他信奉“有效利他主義”的價值觀。這一在矽谷流行的原則認為,慈善家應該拯救儘可能多的生命,包括因某一特定行動而可能實現的數十億未來生命。

“你可以向非洲投入一兆美元,永遠養活這片大陸,”克里澤克告訴我,“但我相信,最好把這一兆美元花在太空探索上,因為由此產生的所有科學進步,將在未來拯救更多生命。”布萊恩·約翰遜的運動也與此信念一致:他的最終目標是“物種最大化——努力讓我們這個星系角落的生命繁榮昌盛。”

與他的一些同輩不同,戴曼迪斯既渴望拯救地球上現有的生命,也渴望拯救太空中未來的生命。他告訴我:“我認為有一股潮流可以托起所有的船。人工智慧將養活飢餓的人,解決氣候危機,並且將我們帶到太空。”

---

七十七歲的雷·庫茲韋爾每天服用八十種補充劑,用一個人工胰腺來控制他的糖尿病,看起來身體狀況極佳。在等待技術引領人類前進的同時,他對於有些人另有打算感到困惑。

他過去常與經濟學家丹尼爾·卡尼曼共進午餐,後者因其在非理性因素如何影響我們決策方面的研究而獲得諾貝爾獎。在2023年末的一次午餐中,當時卡尼曼八十九歲,身體尚可,他們辯論了延長生命的智慧。

“我們正處在一個問題可以被逆轉的節點,”庫茲韋爾說。“你的腎臟衰竭了?那又怎樣?下周可能就解決了。”庫茲韋爾告訴我,卡尼曼並未被說服。“他說,‘看看歷史!數十億人活過,失去了大部分能力,然後死去!沒人能逃脫!’”

三個月後,卡尼曼寫信給家人和朋友,說他決定通過協助自殺來結束生命:“我從十幾歲起就相信,生命最後幾年的痛苦和屈辱是多餘的,我正在踐行這一信念。”庫茲韋爾嘆了口氣,回憶起這位故友,說道:“人們真的不想變得失能。但死亡才是悲劇。死亡是資訊、美麗、愛的喪失——是我們所知一切的喪失!”

對許多生物駭客而言,終極目標僅僅是保存他們自己的意識。永久保留資訊的一個限制是,我們的神經元大多不會自我複製;它們只會萎縮、退化和死亡。但庫茲韋爾對此也有一個解決方案。幾十年前,他預測我們很快就能掃描和複製我們的“連接組”——構成人腦的、由一千億個神經元組成的複雜網路。

在A360大會上,一位名叫邁克爾·安德雷格(Michael Andregg)的奈米技術專家宣稱,庫茲韋爾的預言幾乎已經實現。

安德雷格與人共同創辦了一家名為Eon Systems的初創公司。他的假設是,因為意識源於生物電訊號,你將能夠在雲端打開你的數字大腦,並在那裡(或外面,或任何地方)體驗一種完全令人滿意的生活,因為人工智慧將預測你神經元的下一個訊號:即“大腦自動補全”。

他展示了一個模擬果蠅,其連接組已被覆制到金考快印(Kinko’s)等級的保真度。它在螢幕上有些斷斷續續地爬來爬去,並且知道要清潔自己、避開苦味(儘管數字世界裡怎麼會有苦味,從未得到解釋)。

安德雷格說,人類的連接組只比果蠅複雜一百萬倍,所以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模擬我們大腦的結構和活動,然後,瞧,模擬就完成了。到2030年,我們可能就可以被掃描,並在一個數字身體中醒來。“這是一個全新的身體,一個全新的大腦——這是超凡入聖!”

目前還沒有人能完全模擬一隻秀麗隱桿線蟲,儘管已經嘗試了十四年;最好的程序甚至不能讓蠕蟲向後移動。然而,安德雷格告訴我,他預見到的困難主要是心理上的:“第一個進行上傳的人,過程將是破壞性的。我們把你暫停,鎖定你所有的蛋白質,然後用一個大號的熟食切片機把你的大腦切成薄片——但要精細得多,達到百微米等級。”儘管如此,他說,“我們至少有十名志願者想成為第一個嘗試的人。哦不,是第二個。”

當我問戴曼迪斯關於全腦模擬的可行性時,他指出安德雷格出現在他大會的“登月計畫”(Moonshots)環節。他對最終是否上傳自己的連接組持矛盾態度:“為了上傳而摧毀自己,感覺就像自殺。如果上傳後我不知怎的還在這裡,然後因為我在雲端的同伴說‘我很好,你可以自殺了’而摧毀自己——我不確定我準備好了。”

他一反常態地承認,他對庫茲韋爾的奈米機器人也有疑慮,特別是如果它們穿過血腦屏障。“我大概會嘗試奈米技術,”他說,“但它開始進入對大腦和我們人格的重新工程。你不得不問,‘到那個節點我們將不再是人類?’”

---

五月,在曼哈頓格拉默西公園附近的一個禮堂裡,“X獎健康壽命獎”介紹了從六百多個報名團隊中脫穎而出的百名半決賽選手。在儀式開始前,戴曼迪斯和傑米·賈斯蒂斯在樓上的一個會議室裡,向三十位投資者預告了比賽情況,並敦促他們資助那些能激發他們想像力的團隊。

“我們不只是要延緩衰老,”賈斯蒂斯說,“而是在短短一年內改善功能。”

戴曼迪斯澄清道:“實際上是一種功能上的逆轉。我想把‘逆轉’這個詞加進去。”

樓下,他向座無虛席的聽眾致歡迎辭,問道:“誰想要額外二十年的健康生活?”幾乎所有人都舉手了。“誰想要更多?”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他繼續說道,彷彿獎項已經頒出:“這二十年將是通往下一個二十年的橋樑,而那二十年又將是通往再下一個二十年的橋樑!”

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半決賽選手們,正在探索一系列非同尋常的方法,包括:基於人工智慧的短鏈脂肪酸調節;源自牛血漿的細胞外囊泡;利用超聲波靶向衰老細胞;強化腎臟的酊劑;使用包括桉樹和薰衣草在內的四十種氣味進行嗅覺增強;用外源性酮靶向線粒體的咖啡;以及一個名為“未來村”(FuturVille)的長壽村,那裡的健康從業者都是全息影像。也許是因為測試期要到2026年才開始,整個房間都閃耀著一百個尚未被證偽的假說所帶來的樂觀主義光芒。

奧布裡·德格雷也在場,他為自己近二十年前提出的競賽如今能如此蓬勃地進行而感到高興。然而,他告訴我,用於決定獲勝者的力量、認知和免疫功能測試“不太可能全面覆蓋所有衰老通路,從而延長壽命。

要延長壽命,每一條通路都必須被延緩。如果你只延緩了90%通路的改變,你仍然會死——而且很可能還是按時死去。”

就連許多戴曼迪斯的密友也不太相信我們能很快達到長壽逃逸速度。他在一個人工智慧風險基金的合夥人戴夫·布倫丁(Dave Blundin)告訴我:“當你到了彼得這個年紀,你正好處於長壽的臨界點上。這就是整個彼得故事的悲劇所在,他可能永生,也可能就差一年而無法活得更久。這將會**非常接近**。”

當我向戴曼迪斯轉述他朋友的看法時,他看起來受到了打擊,彷彿布倫丁正在宣判他的早逝。“我承認,很多初步研究並未成功,雷帕黴素、熱量限制、NAD+都只是投向生化複雜性海洋中的一顆顆卵石,”他說,“我們還沒有真正理解衰老的生物學。”

他沉默了,腦中進行著各種推算。“如果我們不能在未來二十五年內推動指針,讓每個人都多活二三十年健康歲月,我會認為那是一次失敗。”

然後他開朗起來:“這差不多是我登上月球所需要的緩衝年數。”他提到了另一本開創性的書,羅伯特·海因萊因的科幻小說集《出賣月亮的人》。書中的主角D.D.哈里曼渴望登上月球,但他的遠見和推銷能力對月球殖民計畫至關重要,以至於他的同事們想方設法將他留在地球上。

“總之,”戴曼迪斯解釋道,“哈里曼最終通過一次非法飛行偷偷溜上了月球,並死在了那裡。”他笑了。“我不想死在月球上,確切地說。但我很想在那裡建立一座城市,一個我們可以開採小行星的基地!上一次發生類似的事情,還是肺魚從海洋爬上陸地的時候。”

戴曼迪斯目光投向遠方,介於前方與上方之間。“人類進入宇宙的方程式是複雜的,”他承認。他知道這可能不會發生,或者即使發生了也未必對我們所有人都是最好的。“但這仍然給了我做夢的許可。”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