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別不喜歡把自己塑造成那種拚命、不容易的「職場媽媽」形象。
如何在照顧女兒和繁忙工作中取得平衡? 「魚和熊掌」真的不可兼得嗎?我覺得未必。我愛我的女兒,也愛我在華為的工作。女兒已經8歲了,她習慣了跟著我在世界各地生活,適應不同的環境,她說我是「堅強、熱情又樂觀的媽媽」。對我而言,努力開心地工作,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始終專注執行、注重細節,這一切,女兒也都看在眼裡。
這12年,我做過交付TD(技術總負責人)、產品經理、合約商務經理、客戶經理等職位,在2019年和2024年兩次獲得“金牌個人”,對我而言,每一段經歷都彌足珍貴。
2019年,我們福建省代表處在M集團的訂貨、建設等傳統業務上表現穩健,但創新業務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M集團投入大量資金興建了大量5G基地台,卻在商業回報和品牌價值上都未見明顯成效。
有一天,代表把我叫到辦公室,語氣凝重:“M集團客戶抱怨5G只燒錢不賺錢,我每次去和省公司總經理聊天都不知道該談什麼。我們必須打造一個可複製、能變現的行業標竿。這件事,你來牽頭。”
當時,整個中國地區部都在積極探索5G的應用場景,礦山、港口、教育、醫療…各地試驗紛紛啟動。福建省位於沿海,港口資源豐富,我初步研判後,決定聚焦於廈門港-這座全球貨櫃吞吐量名列前茅的遠海碼頭,以及其業主Z集團,國內最大的航運企業之一。我當時的構想很明確:以一點突破,帶動全線,最終輻射整個面。
我從福州市搬到廈門市駐點,第一次拜會廈門市M集團政企部的M總,就碰撞出了火花。
沒過幾天,我們就一起走進了業主工程部Y總的辦公室。 「Y總,我們之前聊過智慧港口的事情,今天我特意把華為的專家帶來了,咱們一起研究怎麼把5G真正落地。」M總開門見山。
我緊接著說:“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和團隊就直接駐紮咱們碼頭了。”
Y總心直口快,二話不說:“好!我單獨批一個泊位給你們做測試,碼頭邊還有個辦公室,你們隨便用。”
那天之後,我幾乎天天泡在碼頭。一次次實地調研中,真問題浮出水面:橋吊、龍門吊司機不得不連續數小時「貓」在四五十米高空的駕駛室、彎腰俯視緊張作業,很多人不到四十歲就患上嚴重職業病,被迫轉崗;裝置利用率極低,只有30%時間真正幹活,調度完全靠毫動堆場超過分板降低;
看清痛點,我們迅速鋪上5G測試網。真實的生產環境,來不得半點閃失,時延與穩定性必須做到極致。凜冬已至,碼頭上的海風像刀子一樣刮臉,偵錯卻頻頻出問題:時延壓下去了,網路抖動卻非常厲害;網路穩了,時延又飆升上去;有時候所有指標剛剛達標,網路卻突然斷線……簡直是“按下葫蘆又起瓢”,煩躁之後我又提醒自己:一個集錢?如果真砸了,我們可賠不起。
那段時間,「清場加班」成了我的口頭禪。我和小夥伴不斷調整網路切片,一再最佳化控製麵、管理面和監控面;部署MEC(移動邊緣運算),儘可能將資料計算推到離港口最近的地方…整整一個月,我們終於將時延死死控制在10毫秒以內,比眨眼還快十倍。
第一次真實工況演練那天,業主和M集團領導全都到了總控室。橋吊老師傅坐在操控台前,像日常一樣取箱、移位、落箱……所有動作行雲流水。我緊盯後台資料:時延小於10毫秒,頻寬大於1G,可靠性99.999%,丟包率低於0.0001%——全部達標!
Y總終於露出笑容:“效果不錯,我們試運行一周看看。”
一周之後,業主初步測算,這套5G系統一年能幫他們省下數千萬元人力成本。他們很快決定擴大投入:從一個泊位擴展到多個,從普通貨櫃延伸到高價值貨櫃。趁著這股勢頭,我們積極推動將廈門港打造成“全國5G智慧港口樣板點”,並開了新聞發佈會。華為高層、M集團領導、Z集團領導紛紛到場,產業的目光開始聚焦在此。
後來,中國國際通訊展(北展)即將開幕,中國地區部的同事找到我:“能不能說服客戶,把智慧港口案例搬到北京現場?即時操控3000公里外的橋吊?”
我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沒想到剛和客戶開口,他們就爽快答應:「我們相信華為。」於是,我們特別設計了一套超低時延跨省傳輸方案,將端到端時延牢牢控制在50毫秒以內。更讓我感動的是,M集團主動提出分擔專案成本,真正成了並肩作戰的夥伴。
北展現場,當工信部部長一行人停在我們攤位前,我趕緊迎上介紹。部長聽得認真,我還邀請他體驗遠端操控。當他親手操作起橋吊,即時移動著遠在廈門市的集裝箱,不禁感嘆:“3000公里外就像眼前一樣,不可思議!”
展會結束後,福建省內多個港口紛紛啟動5G建設。我們趁熱打鐵,聯合福建省M集團、Z集團等發佈了業界首部《5G智慧港口全業務場景落地白皮書》。 2020年5月11日,發表會隆重召開-廈門港遠海碼頭正式成為中國第一個5G全自動化貨櫃碼頭。這張5G專網,覆蓋130萬平米,貫通所有生產環節,人力成本下降40%。橋吊司機終於告別高空煎熬,走進辦公室輕鬆操作。
後來,這項計畫被工信部長公開點贊,當省會新聞聯播報導這則新聞時,我正在夜市上啃著姜母鴨。酥爛的鴨肉在嘴裡化開,像極了一個熬透了的項目,濃郁、回甘。
那一年,我拿到了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塊“金牌個人”,但在我心中,比獎項更重的是我們在危機中蹚出的一條路。
2024年初,我接獲調令,加入T系統部門負責接合集團採購客戶。那時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踏入的,是一場無聲卻激烈的高壓談判。
A公司是T集團位於F國的子公司,它所經營的是華為在整個歐洲唯一的全份額5G網路,堪稱我們在歐洲的「橋頭堡」。而當時,我們正與他們共同建設全球5.5G的標竿城市網路,這本該是技術領先的榮耀,卻因政治風向突變,籠罩上了一層迷霧。 F國政府加入北約,國家政治挑戰加劇,一時間,信任變得奢侈,每一步溝通都如履薄冰。
我面對的是極度謹慎的採購部客戶,就連約一杯咖啡,都被其鄭重提醒:「請不要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見面。」採購部客戶的常駐地S國法律與商業準則極為嚴格,而我必須在這壓抑的氣氛中,爭取一份五年「無線專案」合約的續約。
真正的交鋒,發生在我與T集團專案經理E先生之間。由於F國跟S國家存在5小時的時差,因此凌晨12點起床跟E先生開會、電話、談判成了我那段時間的日常。我們爭議的焦點,在於軟體年費。
E先生的態度很堅決:“按集團慣例,軟體應由供應商免費提供。A公司被我們收購後必須統一管理,不再向華為支付年費。”
我知道這行不通。 “軟體年費是歐洲常見模式,”我儘量語氣平和,“您一直強調控制總營運成本,取消年費反而可能導致服務水平下降,是否有些過於嚴格?”
他提出用硬體漲價來彌補,但我清楚,在5.5G階段硬體增量有限,取消年費意味著華為每年損失數千萬美元,更會影響我們在創新、交付和人力上的持續投入。 “這不僅損害我們的利益,”我誠懇地說,“更會傷害我們之間長期的信任。”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E先生最終答應將意見上報集團,但未承諾任何結果。
一連幾個月,凌晨的會議、反覆的拉鋸,讓我身心俱疲。我意識到,必須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透過多方瞭解,我發現T集團正面臨OPEX(營運支出)過高、現金流吃緊的困境。我判斷,這件事對採購部的C先生至關重要。
與專案組討論後,我們提出將部分OPEX轉為CAPEX(資本支出),以緩解營運壓力。在這個過程中,我持續向C先生傳遞一個訊息:軟體年費對華為至關重要,也關係到雙方未來的合作。
轉機,終於在一個普通的辦公室早上到來。我迎面遇見C先生,他眉間的沉鬱不見了,整個人顯得輕鬆許多,似乎緩解了營運壓力。我抓住機會上前,略帶疲憊地說:“C先生,這兩個月團隊沒睡過一個好覺。如果軟體年費還是沒有結果,我可能真的撐不住了。”
他看向我,語氣意外地肯定:「採購部已經決定保留A公司與華為簽訂的軟體年費模式,內部會議基本上溝通好了。」他清楚,如果不支援華為,這個專案很可能失敗,進而影響雙方信任。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扛住了。這場歷時六個月的談判,讓我深深體會到:在國際商戰的無聲戰場中,除了堅守底線、頂住壓力,更要把每一個細節執行到位。同年,我拿到了職業生涯第二塊「金牌個人」。
在華為的十二年,每一次客戶的信任與支援,都不是偶然,是無數個凌晨的越洋通話,是每一次絕不妥協的堅持。
身為一位“職場媽媽”,平衡工作與生活,於我而言是一門妥協的藝術。尤其是在沒有家人幫忙的情況下,獨自照顧女兒更像是不斷學習的修行。常常有朋友、同事甚至客戶忍不住問我:“你一年幾乎大半時間都在全球奔波,這樣帶娃,會不會太辛苦自己了?”
但我從不是孤軍奮戰。我的女兒,就是我貼心的小棉襖。她會在聽到我開會時,悄悄提醒保母「媽媽在忙,我們小聲一點」;看到我收拾行李,她也會像個小大人似的叮囑:「媽媽,別忘了帶充電轉接頭哦!」那些瞬間,總能讓我心頭一暖。
工作再忙,我也格外珍惜我們相處的時光。我們一起滑雪、一起上舞蹈課、一起去野外探索,甚至無辣不歡地吃遍各種小吃。不知不覺間,我們成了彼此最特別的「搭子」。
未來,我仍會帶著這份溫暖與力量,繼續與客戶並肩前進。我期待在ICT這條賽道上持續深耕,也期待在每一次出發與歸來之間,繼續做女兒眼裡那個「很酷」的媽媽,既能腳踏實地為客戶創造價值,亦能陪伴她擁抱更廣闊的世界。 (藍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