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北京望京。
美團總部大樓外,外賣騎手的電動車依舊如潮水般湧動,但空氣中卻瀰漫著不同以往的緊張氣息。
大樓內部,一場高層戰略會議從清晨持續到深夜。
螢幕上滾動著最新資料:京東“小時達”業務在6月單量同比暴漲300%,阿里餓了麼重啟“夏季戰役”,宣佈投入50億補貼搶奪市場份額。美團核心外賣業務的市佔率在過去三個月裡首次跌破60%。
更令管理層警覺的是,一直缺席即時零售戰場的拼多多,近期頻繁調動資源,其旗下“多多買菜”、“快團團”正秘密測試即時配送服務。一場原本的“三國殺”,正悄然演變為“麻將攻防戰”。
“他們這次不是來試探的,是來拚命的。”一位美團中層會後私下說道。
這不是美團第一次面對圍剿。
從千團大戰到外賣爭霸,從滴滴跨界突襲到抖音本地生活攪局,美團似乎總是能在血海中殺出重圍。
但2025年的這場戰役,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態勢——京東與阿里罕見地形成了戰略協同,分別從物流端與生態端發起總攻。而拼多多的潛在入局,則為戰局注入了更大的變數。
一場中國網際網路史上最慘烈的外賣廝殺全面爆發。
2011年夏天,剛從大學畢業的李銘(化名)加入了美團地推團隊。他記得第一次去河北一個小縣城開站時,連地圖上都找不到那條街的名字。
“我們帶著傳單和POS機,一家家餐館去談,很多人連團購是什麼都不知道。”
李銘如今已是美團的區域總監,但說起那段“拓荒”歲月,依然眼中有光。“那時候沒人覺得我們能贏,連我自己都懷疑。但王總說,我們打的不是仗,是‘認知差’。”
而這句話,也很好地詮釋了美團過去的八次大戰。
美團的第一場戰爭,是“千團大戰”(2010-2012)。
那是一個群魔亂舞的時代,高峰時期國內團購網站超過5000家,資本如潮水般湧入。拉手網、糯米網、大眾點評,個個虎視眈眈。
當時的打法簡單粗暴:燒錢。
拉手網“非常瘋狂”,在地鐵和分眾傳媒上廣告轟炸,單個客戶成本高達數百元。
而美團的打法,則充滿了戰略性的狡黠。
首先是“農村包圍城市”。當競爭對手在北上廣深這些“高維”戰場廝殺時,美團將兵力下沉,瘋狂開站,搶佔二三四線城市的“處女地”。
這使得美團在廣袤的中小城市建立了先發優勢和品牌認知。
更關鍵的是,美團擁有獨特的“花錢哲學”——不是“燒錢”,而是“高效花錢”。
他們拒絕線下廣告轟炸,而是“瘋狂採購線上的流量”,單個客戶成本遠低於線下,不超過幾十塊錢一個人。
這種對效率的極致追求,使得美團在2011年底、2012年初的資本“小寒冬”中倖存了下來,而高投入、高消耗的拉手網則因上市未果而迅速掉隊。
美團用一場效率之戰,而非資金之戰,登上了團購市場的王座。
“那時候我們每天盯著資料屏,誰家補貼猛,誰家流量就爆。但美團沒有跟風。”一位曾在拉手網任職的城市經理回憶,“他們像一群‘地老鼠’,專打我們看不上的市場。我們自己覺得並沒有做錯什麼,但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成了氣候。”
第二戰:戰略轉型(2014)——“T型戰略”與高頻打低頻。
隨著團購市場初步完成使命,美團開始思考如何將線上流量與線下業務更有效地結合,以求變現。
受“網際網路+”概念的啟發,王興的創始團隊在2014年正式開啟了其宏大的“T型戰略”。
這一戰略旨在將業務分為兩個部分:“T”的一橫代表團購、外賣等產生高頻流量的平台業務;“T”的一豎則代表孵化出的票務、酒旅等低頻、高毛利的變現業務。
這一戰略並非盲目擴張,而是美團“無邊界”理論的早期實踐,其核心是“高頻打低頻”的商業邏輯。
美團利用餐飲外賣和團購等高頻業務作為流量漏斗,將龐大的使用者基礎導向相對低頻的業務,如酒店預訂和電影票務,進行變現。
這一策略的有效性在美團的招股書中得到了直接證明,“酒旅80%以上的新客來自餐飲”。
這表明,美團通過其高頻業務向酒店業務的轉化成本,遠低於OTA(線上旅遊代理)平台的獲客成本,顯著最佳化了整體成本結構。
這種業務協同效應是美團能夠持續在多線戰場“燒錢”的根本支撐。它使得美團的單一業務虧損可以被整體生態的協同效益所消化。
例如,餐飲外賣作為高頻入口,能夠以極低的成本為酒旅業務輸送新使用者,而酒旅等盈利業務則能為外賣等高投入業務提供資金支援。
這種內部的流量和資金循環,構成了美團在多業務擴張中的獨特優勢。
第三戰:資本抉擇(2014-2015)——脫離阿里,轉投騰訊。
在業務擴張的同時,美團也面臨著資本陣營的選擇。
阿里巴巴曾是美團的重要投資方,在2011年和2012年先後參與了美團的B輪和C輪融資。
然而,兩家公司的戰略分歧卻逐漸顯現。
2014年,美團將微信支付置於支付寶之前。2015年6月,阿里巴巴重塑口碑網,這被王興視為直接的競爭訊號。雙方的決裂是戰略分歧的必然結果。
阿里希望美團成為其生態的一部分,而王興則追求獨立發展。
第四戰:世紀合併(2015)——聯姻點評,終結雙雄爭霸。
2015年,在騰訊和百度的競爭壓力下,美團與大眾點評的合併談判進入白熱化。美團以即將與百度合併作為籌碼,最終迫使大眾點評與其達成戰略合作,成立新公司“新美大”。
這次史詩級的合併,不僅將美團從一個獨立的創業公司,推向了本地生活服務的絕對領導者地位,更重塑了整個行業的競爭格局。
合併後,騰訊佔股10%,而阿里僅佔7%。美團正式從阿里陣營轉投騰訊陣營,將原本美團與點評的“雙雄爭霸”升級為阿里與騰訊兩大生態巨頭之間的代理人戰爭。
這場合併為即將到來的“外賣大戰”集結了足夠的資本和流量資源。合併後,新美大完成了一輪33億美元的融資,估值超過180億美元,創下了當時中國該類公司的最高融資記錄。
第五戰:決戰百度(2015-2018)——百億對決,執行力定乾坤。
美團點評合併後,外賣市場格局驟變,進入了美團、餓了麼和百度外賣的“三國殺”時代。
這場競爭也被推向了“百億對決”的時代。
餓了麼背靠阿里,獲得巨額注資;百度則攜200億巨款入場,成立百度外賣;相比之下,美團的優勢並不明顯。
然而,美團在補貼上比餓了麼更激進,起初餓了麼的補貼是1元或2元,而美團的補貼力度達到了“20元減10元”,甚至在一些城市有“20元減19元”的補貼。
然而,這場戰役的真正看點並非補貼的金額,而是其背後的“花錢效率”和“執行力”。
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投資人告訴我,2015年美團每月補貼外賣3億元。“我們那時候真的是‘拎著錢袋子’跑商家。”“有時候為了搶一個商圈,凌晨三點還在店裡跟老闆喝酒簽合同。餓了麼的人也在,百度的人也在,就看誰手快、誰膽大。”這種高效的線下執行力是難以複製的。
第六戰:邊界擴張(2018)——收購摩拜,搶佔出行場景。
就在“百億對決”如火如荼的時候,美團的王興卻做了一個令人費解的決定,那就是收購摩拜單車。
大戰前景未明,王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分散子彈,打向摩拜?
這筆交易在當時引發了巨大爭議。摩拜當時財務狀況堪憂,甚至有消息稱其挪用使用者押金高達60億元,欠供應商10億元,每日騎行單量已跌至1000萬單,營運成本高得嚇人。
接手這樣一個“爛攤子”,在財務上顯然並不理性。
當時美團內部激烈反對收購。但王興力排眾議,說“我們要的不是單車,是移動支付入口和使用者出行場景”。
果然,收購後美團APP日活提升12%,摩拜使用者中有30%轉化為美團外賣使用者。
這筆帳,王興算的不是當下盈虧,而是生態協同的長期價值。
對此,作者本人感同身受,因為有一次在清理手機時,對美團和餓了麼兩個APP做二選一的取捨,僅僅因為有騎車的需求,所以保留了美團,刪掉了餓了麼。
摩拜的收購是美團“無邊界”理論的典型案例,也反映了其對IPO估值故事的渴求。
王興收購摩拜並非僅僅是為了共享單車業務本身,而是出於戰略防禦和流量協同的考量。共享單車作為高頻出行場景,能夠補充其出行生態,並為整體估值提供新的想像空間。
收購時美團正在籌備上市,需要將估值從300億美元快速提升至600億美元。這筆交易揭示了網際網路補貼大戰的另一個深層邏輯:它不僅僅是市場份額的爭奪,更是對流量入口的爭奪。
美團通過收購摩拜,將一個外部的、高頻的流量來源內部化,從而鞏固了其本地生活服務超級平台的地位。
第七戰:履約之戰(2023)——建構運力網路,轉向能力驅動。
接下來,美團率先將競爭焦點從“補貼”轉向配送效率的建構。
美團投入巨資,建構了市場上最大規模的騎手隊伍,截至2023年,在美團平台獲得收入的騎手約745萬人,獲報酬超過800億元。
這一龐大的運力網路,成為美團最核心的競爭壁壘之一。
第八戰:技術軍備(持續)——押注AI,驅動效率革命。
美團通過智能派單系統,將運力網路進行了智能化管理,在巨量資料挖掘、機器學習等技術的基礎上,在幾十毫秒內將訂單分配給最合適的騎手。
縱觀美團八戰,其核心打法可以概括為:以農村包圍城市奠定基本盤,以高頻打低頻建構生態閉環,以資本合縱連橫重組競爭格局,以技術賦能履約構築核心壁壘,以戰略收購延伸業務邊界。
這是一家始終在“效率”和“協同”兩條主線上極致追求的公司,它的成長史,就是一部中國網際網路的競爭進化史。
“美團贏了八次。”一位接近美團高層的人士表示,“但這次的對手和以往都不同。”
2024年初,京東集團某高層在一次內部閉門會上拍著桌子問團隊:“你們知道美團現在一天送多少單嗎?接近1個億!我們呢?連人家的零頭都不到!”
會議室鴉雀無聲。
一位與會者後來透露:“那次會議後,集團對‘小時達’的投入預算直接翻了三倍。老闆說,這不是業務問題,是生存問題。”
幾乎同一時間,在杭州西溪園區,阿里團隊在復盤本地生活業務時,看到一組資料:美團平台使用者年均交易筆數超過50筆,而餓了麼還停留在20筆左右。
與會人員回想起當時老闆說的話:“我們不是在跟美團競爭,我們是在跟使用者的‘懶惰’競爭。必須用更狠的方式,把場景打穿。”
這才有了後面京東集團CEO許冉在年度戰略會上宣佈:“即時零售是京東必須拿下的戰略高地。”此後,京東整合達達集團,將“京東小時達”提升至集團一級戰略項目。
京東的攻勢兇猛而精準。
2024年第四季度,京東宣佈投入30億補貼,重點突破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2025年第一季度再追加50億,將戰火蔓延至新一線和二線城市。
京東的打法體現其供應鏈核心優勢:使用者在京東APP下單,商品從附近京東倉庫或合作門店發出,由達達騎手配送,承諾“一小時達”。京東的3C數位、家電等高客單價商品成為突破口——這些品類恰好是美團外賣的相對短板。
更讓美團警惕的是京東的“組合拳”:購買京東Plus會員可同步享受小時達優惠;使用京東支付可獲得額外折扣;甚至在京東購買家電可免費獲得外賣紅包。
“京東是在用整個生態體系打仗。”
資料顯示,7月的周末美團單日訂單量突破1.5億單,淘寶閃購達到8000萬單,京東外賣雖然在近期未公佈相關資料,但在“618”活動時透露外賣日訂單量突破2500萬。
這意味著,中國外賣行業的單日總單量已經從年初的1億單增長至約2.5億單。京東算是生生地從美團嘴裡咬下了一塊肉來。
阿里系的進攻同樣猛烈。
2025年初,阿里新任CEO吳泳銘宣佈“重新定義餓了麼”,將其從單純的外賣平台升級為“本地生活服務入口”。
阿里的戰略是“三箭齊發”:第一,將餓了麼與高德地圖深度整合,通過出行場景導流;第二,重啟口碑網,聚焦到店業務形成互補;第三,打通淘寶、天貓、支付寶的會員體系,實現全域引流。
這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阿里在2025年中期高調宣佈的高德地圖上線“到店點評服務”,試圖顛覆大眾點評的核心功能。
這一舉動不僅是業務上的延伸,更是對美團腹地的正面進攻。點評+外賣正是美團的根基與護城河。
這是阿里“繞開外賣正面戰場,從使用者心智層面撕開口子”的關鍵一招。
對美團而言,這等於在它的根基上放置了一枚“定時炸彈”,一旦高德憑藉流量優勢培養出使用者點評習慣,美團賴以維繫的本地生活生態將被逐步侵蝕。
高德地圖能起到的作用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
因為網上點評的到店業務有個共同的痛點,就是刷評分,假評論。事實上大眾點評的刷分和刷評價業務已經形成了一條成熟的產業類,不少KOL就像淘寶的刷單業務一樣以此發財。
很多時候,消費者明知評價是假的,但他們苦於沒有更好的評價平台可以選擇。
所以,這次高德的顛覆性改變在於,他們可以提供真實的到店軌跡來證明顧客的選擇是真實的。正如有句話說“真誠才是必殺技”,到店業務,最強大的武器是真實性。
然後,就是2025年的重頭大戲,規模空前的補貼力度。
使用者通過支付寶點餐可享受七折優惠;淘寶88VIP會員自動獲得餓了麼超級會員資格;在高德地圖打車後會自動發放外賣紅包。
“阿里這次是真的急了。”一位前阿里員工說,“集團要求不計成本搶佔市場份額,那怕短期虧損也在所不惜。”
資料顯示,以訂單量為衡量標準,餓了麼的市場份額已從競爭前的約11%飆升至最新的28%,展現出強勁的增長勢頭;美團的份額則從競爭前高達85%的絕對主導地位,下滑至當前的65%。
另外,戰局最令人意外的攪局者,或許是此前一直作壁上觀的拼多多。
2025年6月,拼多多旗下“多多買菜”啟動即時配送試點,意圖將“次日達”的社區團購模式升級為“小時達”的即時零售。拼多多的打法延續其一貫的“極致低價”策略,初期從生鮮、快消品等高頻品類切入,並利用其主站龐大的下沉市場使用者基礎進行導流。
7月,又傳出拼多多已經在江蘇、湖南等地率先啟動商家招募,通過快團團針對餐廳、酒店、酒樓等業態測試“訂餐/擺攤”服務。
快團團在很多人眼裡是在2020年左右火起來的小程序,疫情期間,線下購物受阻,居民生活物資採購需求急劇轉向線上。快團團作為一個現成的、高效的工具,瞬間被推到了風口上。
快團團上的商品從最初的蔬菜、肉禽等生鮮,已經擴展到美妝、服裝、家居、零食等全品類,成為一種常態化的購物管道。
當巨頭們在資料和演算法的棋盤上廝殺時,戰爭最真實的殘酷,都落在了那些無辜的“棋子”身上。
2025年9月4日,我見到了小趙。
小趙是湖南人,2020年跟著老鄉來到江西打工。前年開始經營自己的古茗奶茶。他說這兩年店裡的營業額,外賣單的佔比越來越大。從剛開店時的20%,到去年的接近40%,而今年外賣大戰開始,有幾個月外賣訂單直接上升到60%以上。
小趙對比了幾家平台,美團的抽成最高,超過20%,幾乎將他的純利完全拿走,但美團的訂單也最多。京東是真給錢,有段時間不抽成,但小趙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如果京東做不起來,那麼他們的補貼也許不可持續。而如果京東能做起來,他們的抽成也不會比美團更少。
更讓人絕望的是,爆單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
之所以絕望,是因為他店裡的奶茶客單價直接腰斬,從15元左右掉到7.9元、6.9元,只能勉強盈利。
而有些顧客,即使到了店裡,也會選擇先點外賣再堂食,只花三四塊錢就能搞定。
小趙情願不要這流量,但又不敢關掉外賣介面,因為外賣貢獻了店裡一小半的營業額。
這正是這場補貼大戰所製造的“虛假繁榮”。
就連一些有一定規模的連鎖品牌,也未能倖免。
某全國連鎖米粉品牌的外賣營運總監告訴我,外賣客單價從25元銳減至10多元。他們明知是虛假繁榮,卻“被迫加入價格戰”。
戰爭打到現在,商戶成了最精明的“牆頭草”。
許多老闆的手機上裝了三個APP:美團、京東買菜、餓了麼。他每天對比三個平台的補貼政策、抽成比例、流量扶持,然後決定今天主推那個平台。
為了留住商戶,美團推出“星辰計畫”,承諾優質商戶抽成降至15%,並提供數位化改造方案。京東則直接搬出供應鏈優勢:“你用我的食材,我幫你降成本。”阿里更狠,直接打通1688批發平台,讓商戶可以一鍵採購原材料。
如此一來,平台與商戶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表面上,平台需要商戶提供供給;實際上,平台希望控制商戶。這正是外賣平台商業邏輯的悖論:一邊高喊“賦能商戶”,一邊用抽成和補貼政策把商戶逼成“打工仔”。
這也意味著,一旦平台演算法一調,流量立刻蒸發。
小趙說,外賣商戶不是創業者,而是“被迫寫程式碼的農民工”。
和商家相比,騎手可能是得利的一方。
騎手成了這場戰爭中最關鍵的變數。
京東為騎手提供底薪+五險一金,阿里則推出“騎手成長計畫”,承諾轉正後可申請阿里正式員工編制。
美團被迫應戰,宣佈騎手收入提升30%,並試點“騎手子女教育補貼”。
但問題在於:美團騎手是外包,京東騎手是正式員工。一位騎手坦言:“誰給錢多跟誰幹,但長遠看,京東更穩。在美團干三年,還是外包;在京東幹一年,就能轉正。”
為了留住騎手,美團使出了渾身解數。
有的地區開始為騎手提供免費宿舍,有的地區推出“騎手子女夏令營”,還有的地區甚至嘗試給優秀騎手期權。
但這些舉措收效甚微。說到底,騎手最關心的還是收入和保障。
騎手的流失給美團帶來了巨大壓力。
2025年春季,美團在一些城市的運力緊張程度達到歷史最高點。
運力緊張又導致使用者體驗下降,形成惡性循環。一位美團高管承認:“騎手問題是我們最大的軟肋。”
當補貼大戰打得如火如荼時,一場更深層次的技術軍備競賽也在悄然進行。
2025年,三家公司在研發上的投入創下歷史新高:美團研發支出達300億元,阿里250億元,京東200億元。
這些錢主要流向三個方向:人工智慧、物流技術和供應鏈最佳化。
在美團的北京研發中心,工程師們正在測試第六代智能調度系統。這個系統能夠即時分析天氣、路況、訂單密度等200多個變數,將騎手配送效率再提升15%。
“我們的目標是實現‘預測式配送’,”美團CTO表示,“系統會比使用者更早知道他們想吃什麼,提前調度騎手到預測地點。”
京東的技術重點放在無人配送上。
在亦莊的測試路段,京東的無人配送車已經實現L4級自動駕駛。這些小車能夠自主導航、避障、甚至乘坐電梯。“預計2026年,我們50%的訂單將由無人車配送,”京東物流CEO說,“屆時人力成本將下降40%。”
阿里則押注雲端一體化。
最新發佈的“阿里雲零售大腦”,能夠將線下門店的即時資料與雲端算力結合,實現智能補貨、動態定價、精準行銷等功能。在杭州的一家實驗超市,這套系統讓庫存周轉率提升30%,損耗率降低50%。
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家公司在無人機配送領域的競爭。
2025年6月,美團獲得首批城市無人機配送許可,在深圳試點“15分鐘空中快遞”。
京東也不甘示弱,直接購買了一家無人機創業公司,開發出載重達20公斤的大型物流無人機。
技術與效率在這個行業裡攪動風浪的同時,也引發新的問題。
無人機在城市低空穿梭的嗡鳴開始引來居民的投訴,無人配送車在測試中偶發的交通事故引發關注,智能演算法在精準服務與“巨量資料殺熟”之間的模糊地帶,也成了監管部門的新課題。
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會讓外賣騎手這個行業的“社會緩衝器”功能失靈!
在過去十年,外賣行業較低的就業門檻,承接了製造業、服務業等領域流出的龐大勞動力,為超過800萬的騎手提供了賴以生存的“退路”與“兜底”。
如果這些“新藍領”的飯碗在技術升級中被砸碎,他們所失去的不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個家庭的經濟支柱,一個群體的生存尊嚴。那種被技術洪流沖刷的“痛感”,並非冰冷的統計數字,它真實而具體,關乎生計,也關乎穩定。
當演算法的效率與人間的溫度需要平衡時,資本能否經受住這場關乎道義與可持續性的終極考驗?
尚未可知。
更多人關心的是,從補貼戰到科技戰,資本們到底還能堅挺多久?
目前看來,資本市場開始重新評估本地生活賽道的價值。
2025年第二季度,美團股價較年初下跌30%,阿里下跌25%,京東下跌15%。資本市場用腳投票,表達了對這種“燒錢換市場”模式的不滿。
“投資者已經厭倦了無休止的補貼戰爭,”一位資深投行分析師表示,“他們想要看到清晰的盈利路徑,但現在三家平台都拿不出來。”
壓力之下,平台開始尋求新的融資管道。
美團考慮分拆外賣業務單獨上市,阿里計畫為本地生活業務引入戰略投資者,京東則打算將物流業務進行資產證券化。
更值得關注的是二級市場的玩家變化。
2025年以來,多家知名投資機構減持平台股票,轉而投資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紅杉資本投資了預製菜企業,高瓴資本佈局冷鏈物流,騰訊則加碼數字支付。
與此同時,監管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始終高懸。2025年8月,市場監管總局就“平台二選一”問題對三家平台開出罰單,雖然金額不大,但釋放出明確的監管訊號。
同月,人社部發佈《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指導意見》,要求平台為騎手繳納社保。這筆新增成本預計佔平台人力成本的30%,進一步壓縮了利潤空間。
當國內戰場陷入膠著時,出海成為新的突破口。
2025年,三家平台不約而同地加速海外擴張,但策略各有不同。
美團選擇“降維打擊”,主攻東南亞市場。在曼谷,美團複製國內模式,通過巨額補貼快速獲取使用者。
京東採取“供應鏈輸出”策略,重點佈局日韓市場。京東與日本樂天、韓國Coupang等本地平台合作,提供供應鏈解決方案。
阿里則選擇了“支付開路”的模式,通過收購本地支付公司,接入支付寶系統,再逐步引入餓了麼等業務。
在印尼,美團與Gojek正面交鋒,雙方上演了一場精彩的補貼大戰。最高峰時,一頓原價30元的快餐,補貼後只要3元。這場大戰最終以美團收購Gojek的外賣業務告終,代價是20億美元。
在歐洲,京東與Delivery Hero達成戰略合作,為其提供智能調度系統。這筆交易不僅帶來可觀的技術服務費,更讓京東獲得了寶貴的歐洲市場資料。
最令人意外的是中東市場。
阿里收購的中東電商平台Noon,意外成為餓了麼出海的跳板。在迪拜,餓了麼優品開設了首家海外門店,主要服務當地華人和中國遊客。
然而出海之路並非一帆風順。美團在印度因文化衝突和本地政策被迫退出,京東在歐洲因物流標準差異屢屢受挫,阿里在美洲則因資料安全審查寸步難行。
2025年即將結束,這場戰爭似乎還看不到盡頭。但大家都開始思考戰爭的終局。
第一種可能是“三分天下”。
美團守住外賣基本盤,京東稱霸即時零售,阿里掌控到店業務。這種格局最可能出現,也最符合反壟斷監管的要求。
第二種可能是“雙雄爭霸”。
美團與京東合併,對抗阿里。這種猜測源於2025年下半年傳出的一則消息:美團與京東正在探討合併可能性。雖然雙方很快否認,但業內人士認為並非空穴來風。
第三種可能是“新玩家破局”。
抖音、快手等短影片平台正在加速佈局本地生活。憑藉巨大的流量優勢,它們可能成為攪局者。2025年,抖音本地生活的GMV已經突破1000億元,雖然相比三大平台還很小,但增速驚人。另一邊,拼多多的獨闢蹊徑,是否能走出一條新路,並且將某個大玩家擠出現有市場,也不是不可能。
第四種可能是“回歸理性”。
在資本和監管的雙重壓力下,平台最終達成默契,停止補貼戰爭,回歸商業本質。這種結局最健康,但也最難實現。
無論那種結局,這場戰爭都已經深刻改變了中國網際網路的格局。
這場大戰,已遠遠超出商業競爭的範疇。
它映照出中國網際網路步入中年期的集體焦慮、當流量紅利見頂,增量廝殺變為存量絞殺,巨頭們不得不跳進自己挖出的“內卷”深坑,用更慘烈的方式爭奪每一吋生存空間。
它既是資本的盛宴,也是創新的試煉,更是社會成本與商業效率之間那道越來越窄的平衡木。
大戰還未收場,我們還看不到結局。
或許真正的結局,並不是一家企業的勝負榮辱,而是格局的重塑,是秩序的再造,是逼迫整個行業在瘋狂的奔跑後,終於抬頭仰望星空,思考效率之上的人本價值,規模之外的產業擔當。
這不僅是美團的渡劫,更是整個時代的叩問。 (雲海觀星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