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加斯,賭徒的天堂。
「銷金窟」不止分佈在賭場,一家特殊的診所同樣日進斗金。
在這裡,包括矽谷工程師在內的人們,準備接受一項手術,或多或少也帶著賭的成分。
第一步是,讓健康的大腿骨折。
苦其心志,斷其腿骨
LimbplasX 研究所,2016 年創立於拉斯維加斯。
創始人Kevin Debiparshad(下文簡稱D 博士),是北美為數不多擅長肢體延長術的外科醫生之一。
來到LimbplasX 研究所的,大多數是男性。
美國男性的平均身高是5 英尺9 英寸,約175.26 厘米。部分低於平均線又心有不甘的男性,決定在這裡另尋出路。
D 博士稱,他執刀的是一種微創手術,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一項「激進且昂貴」的手術,各方面的壁壘很高——費用貴、時間長、過程痛苦。
動手術的費用從7 萬美元到15 萬美元不等,取決於你想要長高多少。
選擇標準的3 英寸(7.62 厘米)套餐,一般只需要動股骨(俗稱大腿骨);如果同時做脛骨(小腿內側的長骨),長高6 英寸(15.24 厘米)也是可能的。
不過,不要輕易嘗試極限,野心越大,並發症的風險就越大。
選好要長高多少了嗎?接下來,就是如何「逆天生長」的過程了。
首先是植入手術。D 博士在患者的股骨或脛骨做好切口,然後在精確的位置將腿骨切斷並挖空,植入用鈦製成的可調節釘子,再沿著腿做幾個小切口,用螺絲將釘子固定到位。
釘子長如短笛,用於擴張和延長骨骼,完成雙腿植入通常只需1 個小時。
住院2 天后,患者將被轉移到附近的住宿點,等待慢慢「長高」。體內的釘子將響應磁性遙控器,每天延長1 毫米,持續約90 天,新骨骼也在這個過程裡形成。
這裡的原理是,骨是自我再生的活組織。不像打石膏使其在原位癒合,肢體延長術是慢慢地將骨頭拉開。隨著兩根骨頭逐漸分開,身體將用新骨頭填充間隙,讓腿部有了額外的長度。
與此同時,患者需要每週接受五到六天的物理治療,每天至少一小時,目的是拉伸與骨骼相連的組織,建立足夠的肌肉支撐腿部。
一旦達到所需的長度,生長過程結束,鞏固階段開始。新再生的骨骼將完全硬化,患者必須遵守負重限制,直到X 光片確認可以恢復正常活動。
患者在術後一年移除釘子,需要額外花費1.4 萬至2 萬美元。止痛藥、抗凝劑、家庭護理和援助、並發症的醫療和手術費用等,也需要看情況另算。
所以,整個過程需要一年的時間,這一年都可能與疼痛相伴,儘管LimbplasX 官網上說「這種骨骼延長過程通常是無痛的」。
GQ 雜誌採訪了D 博士的患者John,他腿上的釘子將骨頭周圍的神經和組織拉伸到「幾乎難以忍受的程度」,導致他幾個月不能走路。止痛藥讓痛苦可以忍耐,但John 擔心對藥物上癮。
接受採訪時,John 右股骨的一小段還有些軟,也就是沒有完全鞏固,最小的絆腳石都可能將它折成兩半。
除了手術本身的痛苦,還有一些因人而異的並發症風險,包括脂肪栓塞、感染、骨不連、深靜脈血栓、神經麻痺等。
對此,LimbplasX 官網給出了略為矛盾的提示:肢體延長手術有顯著的並發症風險,然而總體發生率極低。
歷完九九八十一難,幸運的患者們將在鏡子裡看到一個更高的自己。但多出來的身高全部來自腿部,所以比例看起來可能有點怪異。
與風險同行
肢體延長術並不是偽科學,它也叫牽引成骨(Distraction Osteogenesis)。
這一概念在1869 年首次提出,臨床上第一次實施是在1905 年,但最終因為並發症嚴重宣告失敗。
相對完善的肢體延長術出現在1950 年代。當時,一位名叫Gavriil Ilizarov 的蘇聯整形外科醫生,為了治療二戰傷兵,發明了靈感源於自行車輻條的可調節外固定裝置。
這種外固定裝置被稱為Ilizarov 框架,它在骨斷端通過貫穿的鋼針固定骨骼,上下兩端的固定環則用加強螺栓固定連接。經過固定器緩慢而穩定的牽拉,骨斷端長出了新的骨質。
有了裝置,因戰爭致殘的病人在臥床數月後,雙腿再次一樣長了。後來,牽拉成骨技術被推廣到全世界,從指骨缺損、關節畸形,到左右肢不平衡、嚴重骨折,應用十分廣泛。
所以,肢體延長術的初衷是為了幫助先天性缺陷或後天畸形的患者,恢復兩條腿的平衡和對稱,並不是為了長高。
顯而易見,植入體內的鈦釘和固定在外的Ilizarov 框架雖然具體手法不同,但有一定的相似性,底層邏輯都是骨頭的自我再生。
而靠鈦釘吃飯的D 博士認為,外固定裝置有高並發症發生率,包括針道感染、移除固定器後再次骨折等;D 博士和蘇聯醫生的立場也不同,他做的是整容性質的肢體延長手術。
在他看來,這與健全人接受隆鼻、隆胸、肉毒桿菌毒素注射沒有什麼不同,都是糾正「個人缺陷」的方式,只要他們了解有什麼風險,那就是合理的。
正因為服務非常昂貴,所以D 博士自覺患者都接受過良好教育,目標實際,了解手術局限性,並積極配合物理治療。
但是,用肢體延長術實現「斷骨增高」,不止出現在這幾年,也不止在D 博士手下。
本世紀初,肢體延長術在中國野蠻生長、手段粗放,導致了不少悲劇。
2000 年,在北京某私立骨傷醫院做過兩次手術的方某,雙小腿不等長,右小腿外偏,左小腿內偏畸形,殘疾程度屬八級。
2006年,《焦點訪談》報導,浙江的小李第一次手術後雙足內翻馬蹄畸形,第二次手術後左腿失去了正常功能。
2006 年11 月,衛生部聲明,醫療美容機構不得開展肢體延長術:肢體延長術是一項骨科臨床治療技術,不屬醫療美容項目,醫療美容機構不得開展此項技術。開展該項技術的醫療機構,應為具備條件的三級綜合醫院或骨科專科醫院,具有衛生行政部門批准的骨科診療科目。
直到現在,全世界範圍內,整容性質的肢體延長術仍然只在少數診所提供,相關法規並不健全,醫生們各有各的行事準則。2020 年12 月,BBC 報導,在英國,受護理質量委員會監管的少數私人診所提供這種手術,收取的費用高達5 萬英鎊。
更糟糕的是,私人診所很少提供有並發症的患者數量,這意味著風險難以統計,但一旦落在個人身上,那就是百分之百。
所以,「逆天」增高是與風險同行,卻仍有人趨之若鶩。
截至2020 年底,在美國、德國和韓國,這類手術每年進行100 到200 次,西班牙、印度、土耳其和意大利每年20 到40 次,英國大約每年15 次。
心為身役
有得必有失,用在「斷骨增高」上或許很合適。
就算成功走下手術台,沒有任何並發症,患者也將喪失部分運動能力。
將骨頭稱為「世界上最令人興奮的組織」的D 博士,也忍不住要提醒:你可以正常走路、去健身房,但你可能無法像短跑運動員一樣衝刺100 米,如果這是你在手術前可以做的事情。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D 博士90% 的患者從未告訴任何人他們做了「斷骨增高」。
為了讓漫長的恢復期「瞞天過海」,他們還撒了不少的謊,有人說自己遭遇了滑雪事故,有人手術後獨自在公寓裡吃了3 個月的外賣。
回溯他們做「斷骨增高」的原因,或許可以解釋這種現象。
不少來到拉斯維加斯做手術的人事業有成,畢竟手術費用並不便宜。
目前,有20 名軟件工程師向D 博士約了手術,他們來自PayPal、Google、亞馬遜、Facebook、微軟。
在一次2020 年的採訪中,D 博士提到,患者還包括律師和風險投資家,這部分人「在職業方面相當成功,但在身高方面感到缺乏」。
對他們來說,個子矮的不幸體現在生活細節裡,包括不禮貌的外號、點單時被忽視、被籃球隊排除在外......
痛苦也可能關於職場和真金白銀,根據一項澳大利亞的研究,身高6 英尺(182.88 厘米)的男性比矮上2 英寸(5.08 厘米)的男性多了近1000 美元的年收入。
簡單粗暴地比較高個子和矮個子的好壞,其實並不科學,這必然是綜合因素形成的結果。同理,只是改變身高,也很難說能有什麼回報。
但許多患者仍將增高視為一筆自我投資。斷骨增高後的自己,讓他們感覺是更完整的自己。
改變被他人、被世界看待的方式,對這些患者非常重要,這關乎信心和自尊,然後影響社交、工作乃至戀情。
手術後,有人在健身房得到了更多的關注,有人更喜歡在公共場合露面,有人信心滿滿地回到球類俱樂部與異性約會。
幾個月都不能走路的John,在疼痛消失後就扔掉了拐杖,儘管這未被醫生允許,他被指責「有了新的身高,就變得不耐煩了」。
所以,在物理訓練之餘,這些患者其實非常需要心理訓練,慢慢適應用新的高度看世界。
但這些患者願意付出高額的經濟和時間成本,或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增高、抽脂、醫美......肉身雖苦弱,有錢卻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美好,至少心情會更加愉快。
正如在2015 年接受「斷骨增高」的患者Sam Becker 所說:這是一次瘋狂又謙卑的經歷。我打斷雙腿,重新學會走路。它被視為整容手術,但我主要為我的心理健康而做。(愛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