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中國的高儲蓄率

在呼籲“提振消費”的當下,很多人的錢包依然捂得很緊。根據經合組織(OECD)的資料,中國家庭的儲蓄率不僅遠超歐美發達國家,也顯著高於印度、墨西哥等新興市場國家。

IMF 這篇 Reforms to Reduce China’s High Household Savings 工作論文,利用覆蓋全中國250個地級市的宏觀資料,以及包含6000多個家庭的微觀調查資料(CFPS),特別是納入了2022年最新的調查結果,解析了中國家庭高儲蓄率背後的三大推手:社會保障、戶籍制度與樓市變局

安全感的“標價”:社保投入每增加10%,農村儲蓄就下降0.8%

我們常說“未雨綢繆”,存錢本質上是為了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論文首先將目光投向了政府的社會支出。

資料極其直觀:雖然過去二十年中國在醫療、社保和教育上的投入翻了一番,但橫向對比來看,中國政府在醫療和社保上的支出佔GDP比重分別為3.5%和3.1%,不僅低於OECD國家平均水平(7.2%和8.2%),也低於新興市場國家的平均線。

更重要的是,這筆錢花得“不均勻”:廣大的欠發達地區和農村,安全網還不夠厚實。

論文通過對2012-2022年資料的量化分析,得出一個極具政策參考價值的結論

政府越捨得在社保上花錢,老百姓越敢花自己的錢—但這在農村地區表現得尤為明顯。

  • 如果政府在醫療衛生上的支出增加10%,農村家庭的儲蓄率在中期會下降0.8個百分點
  • 如果是在社會保障上的支出增加10%,農村家庭儲蓄率會下降0.5個百分點

反觀城市家庭,政府支出的增加對他們儲蓄率的影響並不明顯。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城市居民的安全感相對較足,而農村居民(以及低城市化率地區的居民)因為面臨看病難、養老難的風險,不得不勒緊褲腰帶搞“預防性儲蓄”。

研究者建議: 既然財政資金有限,那就應該“好鋼用在刀刃上”。與其在大城市錦上添花,不如在農村和欠發達地區雪中送炭。針對農村地區增加社保投入,不僅更能體現公平,從刺激消費的角度看,也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一紙戶口的“重量”:沒戶口的人,要多存7%的錢

中國的城市化處理程序波瀾壯闊,數億人從農村走進城市,但這其中有2億多人處於“人戶分離”狀態—身在城市,戶口還在老家。

這不僅僅是一個身份的區別,更是一筆實實在在的經濟帳。

論文利用北京大學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的微觀資料,做了一項精細的對比。在剔除了收入、年齡、家庭規模等干擾因素後,研究發現:

沒有本地城市戶口的常住家庭,其儲蓄率比擁有本地城市戶口的家庭平均高出約6.8到7個百分點

為什麼?因為沒有戶口,往往意味著在子女教育、醫療報銷、養老待遇上無法享受同等福利。為了避險這些未來的不確定性,流動人口只能選擇多存錢。

更有意思的一個發現是“新市民”的反彈性消費:那些剛剛拿到城市戶口的家庭(即“新城市戶口”持有者),他們的儲蓄率甚至比“老城市人”還要低10個百分點!這很可能是一種“釋放效應”—原本為了防風險存的錢,在獲得市民待遇、安全感提升後,轉化為了消費動力。

論文還通過對2014年開始的“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NUP)進行評估,證實了戶籍改革的作用:凡是入選試點的城市,隨著落戶門檻降低,當地城市家庭的儲蓄率在中期內累計下降了約2.5個百分點

這告訴我們,發錢也許不如發“戶口”。推進戶籍制度改革,讓進城務工人員真正享有市民待遇,是釋放消費潛力的一把關鍵鑰匙。

樓市的變局:想買房的人,心態變了

過去二十年,房地產是中國家庭財富的核心,也是儲蓄的主要去向。論文深入剖析了房地產對儲蓄的兩個截然相反的作用力:

1. 財富效應(Wealth Effect):房子升值了,有房一族覺得自己變富了,就會少存錢、多消費。

  1. 2. 首付效應(Downpayment Effect): 沒房的人為了攢夠首付買房,必須拚命存錢,抑制消費。

但是,從2021年開始,房地產市場進入調整期,這兩個效應發生了什麼變化?

論文利用截至2022年的最新資料,捕捉到了一個微妙的趨勢:

首先,“財富效應”依然存在。隨著房價調整,有房者的房產淨值縮水,他們確實感覺到財富受損,因此傾向於增加儲蓄。這解釋了為什麼近期中高收入群體的消費意願也在下降。

其次,最關鍵的變化發生在沒房的人身上—“首付效應”減弱了。在過去,沒房的人(尤其是存款較少的人)會為了買房而省吃儉用。但在2022年之後,資料顯示,這部分人群並沒有因為房價下跌就覺得自己“離買房更近了”從而加緊存錢;相反,這層邏輯鏈條斷了。

研究者認為,這可能反映了信心的低迷和購房計畫的推遲。面對房地產市場的不確定性,很多人選擇了“觀望”甚至“躺平”,不再為了那個昂貴的首付目標而刻意壓低當下的消費。雖然這在短期內看似減少了“為了買房而存錢”的壓力,但這種因信心不足導致的消費疲軟,更值得關注。 (Rick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