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鎳王”推進最卷賽道


“你出來吧,就做老闆,其他啥都不用管。”

六年前的一天,青山實業董事局主席、青山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項光達對年屆四十的曹輝說。這句話瞬間點亮了他的心。在電池領域深耕十餘年後,這位總工程師早已“躁動”。於是,曹輝跳出體制,出任於2017年10月成立的瑞浦蘭鈞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前身為“瑞浦能源”)董事長兼總裁。

“其它啥都不用管”的承諾背後,是青山作為全球“鎳王”在礦產資源和供應鏈管理方面的底氣。以不銹鋼起家的青山控股起步於20世紀80年代,目前已形成五大集團公司,下轄300餘家子公司。溫州籍商人項光達先後創辦浙江甌海汽車門窗製造公司、浙江青山特鋼公司等公司,2003年6月註冊成立第一大集團公司青山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此後又相繼成立上海鼎信投資集團、青拓集團、永青集團、永青股份等集團公司。

“鎳王”之稱,源於項光達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果斷“抄底”印尼鎳礦資源開採權,到2021年青山的鎳當量產量達到60萬噸,而2021年全球礦山鎳產量是270萬噸,即青山一家的鎳產量已占到全球約22%。而2022年,LME上演了一場史詩級“倫鎳逼空風波”,也讓這家向來低調的金屬巨頭一時間“名聲大噪”。

近年來,隨著新能源汽車行業的爆發式增長,作為鋰電池關鍵材料的鎳,也成為各大動力電池廠商爭搶的資源。項光達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2017年通過永青股份設立了動力與儲能鋰離子電池生廠商——瑞浦能源有限公司,正式入局。2022年4月,瑞浦能源完成股改,並更名為瑞浦蘭鈞。

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2月,上汽集團稱,公司近期參與鋰電池生產商瑞浦能源的22億元融資,成為其最大的外部戰略投資者。很明顯,無論是引入戰略投資者還是更名,都是瑞浦蘭鈞申請上市的前奏。2022年12月14日,瑞浦蘭鈞向港交所遞交上市申請書。截至IPO前最後一輪融資,其投後估值為303億元人民幣。而IPO前的三輪融資中,除了上汽集團外,中偉股份、IDG、平安投資、深創投以及溫州國資背景的溫交運等機構也都有參與。

毫無疑問,一家成立僅五年多的創業公司就能獲得眾多明星機構的追捧,且迅速躋身國內十大鋰離子電池生產商之列,離不開作為公司實控人的項光達的加持。而若瑞浦蘭鈞順利登陸港交所,現年64歲的項光達也將迎來人生中第一個IPO。

瑞浦蘭鈞之於項光達的特殊意義,在另一個細節中也有體現。

在瑞浦蘭鈞位於溫州市龍灣區空港新區金海二道濱海六路的總部大樓廣場上,立著一棵亭亭玉立的樹,這也是廣場上僅有的一棵樹,而這棵樹,正是在項光達的授意下從他的老家青山村專門挪過來的。

如果說技術和資源是動力電池廠商的兩大核心支撐,而背靠青山控股已經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後者,那麼前者正是項光達一開始向曹輝伸出橄欖枝的合理考慮。


2006年,曹輝在博士畢業後加入中國航天科技集團811所,主持了多個國家863計劃電池領域項目,十餘年間一直致力於把航天等相關技術運用在新能源車用動力電池領域,可以說是國內第一批推動乘用車動力電池產業化的從業者。

“體制內的一大問題是相對保守,這讓我感覺不太適應,所以大概2016和2017年的時候就考慮從體制裡出來,主要也是希望在40歲以前對自己的人生做一個最重要的選擇。當時我在想,到底是要做官還是做事?毫無疑問,我還是想做事,因為我看到新能源產業快速發展,如果說為了當官而把這個產業給扔掉了,我沒法說服自己的內心,所以我最終決定出來。”今年2月下旬,曹輝在接受《財富》(中文版)專訪時回憶起這段往事時仍頗多感慨。

實際上,當時來找曹輝的企業不少,但基本都是讓他繼續做總工,只有項光達讓他做董事長,相當於給他描繪了一幅全新的藍圖。

“我之前做總工時經常很鬱悶,就是因為想做很多事情但是沒有決定權,所以項總給我的這個前景很誘人,而且我當時有很多技術專利但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產品,如果我去到一個比國企更差的環境,不是白出來了嗎?但如果我當董事長,做出來我就贏了,做不出來我也認輸,所以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青山。”曹輝說。

為了這個“誘人的前景”,他甚至接受了降薪。“因為有股份就要降薪水,我也沒想太多,一頭扎進來了。”

據瑞浦蘭鈞招股書披露,項光達控制瑞浦蘭鈞62.6%股權,為實際控制人。嘉興上汽持股8.7%,瑞浦蘭鈞員工持股平台溫州瑞鋰、溫州卓瑞及溫州青衫分別持股4.4%、1.4%和1.1%。B輪投資進入的3W基金持股0.45%,其餘戰略投資方合計持股21.8%。

資本方的踴躍,一方面來自於項光達的號召力,另一方面也與曹輝所展現出的技術落地能力分不開。2019年4月,瑞浦蘭鈞正式實現了鋰離子電池的批量交付,相當於僅用一年半就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這一速度即便在狂飆突進的動力電池領域也很少見。

“起步還是很難的,因為所有電池生產的質量都和產量有一定關係,就是說只有持續生產才能穩步提升質量,而如果你沒有客戶,生產得越多就會導致庫存越多。我們的糾結之處在於,跑客戶我們沒產品,畢竟樣品不能批量生產;跟客戶說我們的設備質量多好,客戶也不信。”經過一番權衡,曹輝最終選擇先推了幾款當時技術上有所突破、後來對行業影響也比較大的產品,到2019年的時候裝機量就逐漸起來了。

除了技術能力,曹輝認為說服客戶的另一個核心原因是他們當時能夠快速達成產品的量產,這讓他們最終贏得了更多市場份額。“當時因為國家政策要求以及續航需求等方面的因素,我們要把同等體積電池容量從205Ah提升到230Ah,最終我們只用8個月實現了從設計到製造的過程。當然,也因為我們前期基礎打得比較好,所以比較快。但產品開發出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要調整產線,而我們是在8個月的時間裡把兩個方面都做到了。”

基於此,2020年,瑞浦蘭鈞順勢切入“國民神車”宏光MINI EV 的供應體系,成為上汽五菱的重要動力電池供應商之一。也是得益於五菱多款主力車型配套,到2021年,成立僅三年的瑞浦蘭鈞一躍進入國內動力電池裝機量TOP10。

鮮為人知的是,在2022年11月的印尼G20峰會上作為官方用車亮相的五菱Air EV,其電池配套為瑞浦蘭鈞獨家供應。

對瑞浦蘭鈞而言,這是一個隱秘的高光時刻,但曹輝談及此事卻很平靜,“我們其實沒有特別激動,因為我們一直專注做產品,客戶覺得產品不錯,所以選擇帶著我們一起出海。新能源汽車(包括電池)發展到今天,產品力還是最主要的。我不把我們在G20的亮相當成一個孤立的事件,而是我們技術和能力持續提升的一個結果。”

在整個訪談過程中,曹輝多次提到“產品力”一詞。在談及技術相關的方面時,他也總是身體微微前傾,似乎體內“總工”的那一面總在躍躍欲試。訪談當天,他身穿印有“瑞浦能源”的灰色工作服,這也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名總工而非董事長——據說他平時的裝扮都是這一身。

這次訪談是在位於溫州市龍灣區永中街道的青山控股原總部所在地進行,浙江大學和青山控股集團聯合成立的青山學苑於2022年11月在此成立。在初春陽光的照耀下,高山流水間矗立著亭台樓閣的青山學苑更像是一個世家大族的園林,青色是其陳設的主色調,形狀各異的彩色礦石也於不經意間點綴各處。

顯而易見,“家裡有礦”,也是曹輝可以專注於“產品力”的底色所在。

瑞浦蘭鈞是青山控股為了打造“鎳鈷礦產資源開採-濕法冶煉-前驅體-正極材料-電池應用”全產業鏈而在新能源領域投資佈局的唯一一家從事電池製造的企業。鋰電池產品的原材料主要包括正極材料、負極材料、隔膜及電解液,而作為磷酸鐵鋰正極的一種主要材料,碳酸鋰價格的波動也對瑞浦蘭鈞前幾年的業績造成較大侵蝕。為此,近期瑞浦蘭鈞已與青山旗下的永青股份股份有限公司訂立框架協議,三年協議期內(2023-2025年),青山將按不遜於現行市價的條款向瑞浦蘭鈞供應鋰化合物、三元前驅體、隔膜及石墨。

過去這兩年,新能源汽車行業可以說是“有鋰走遍天下、無鋰寸步難行”。而2023年一開年,寧德時代就拋出“深水炸彈”,對主機廠提出“鋰礦返利”計劃。根據該計劃,未來三年內寧德時代對戰略合作車企部分電池以20萬元/噸的價格結算碳酸鋰,遠低於市場價,而作為補償,客戶需要將80%的電池訂單交給寧德時代。業內人士認為,寧德時代此舉反映出其對鋰電池產能過剩的擔憂;同時,下游客戶較為多元的寧德時代確實有底氣在今時今日推出這一計劃。

“很多電池企業今年本來就很難,寧德時代也是在讓這個行業提前洗牌,一些沒有競爭力的企業會先死掉。今年新能源車銷售情況已經不像往年那麼火熱,客戶集中度很高的企業就很難受,我們受到的壓力相對小一點,因為我們的客戶很平均,東方不亮西方亮。整體來說,我們現在的狀態是比較舒適的,每個月的出貨量也比較平穩。”曹輝言及此時,身體不再往前而是往後傾,臉上也浮出一絲笑意。

不過曹輝並非一直這麼“舒適”,此前也曾經歷一段非常煎熬的時期。

據招股書披露,2019年至2021年,瑞浦蘭鈞的營業收入分別為2.3億元、9億元和21億元,淨虧損分別為1.1億元、5328萬元和8億元,而到2022年上半年營收雖然大幅攀升至40億元,但虧損額也擴大至7億元。對此,招股書給出的原因是,原材料的價格波動、產能爬坡致生產能力以及規模效益需要時日方能完全建立和發揮出來、生產效率需提高等等。

如果是從大的歷史空間來講,我覺得2022年一定是瑞浦蘭鈞最值得關注的一年。上半年因為我們在產能爬坡階段,所以產生了很多虧損,但是下半年我們全部達產後,經營情況就開始好轉了,這個時候就體現了我們的產品競爭力以及供應鏈管理的綜合提升。”曹輝說。

產能擴張方面,招股書稱,瑞浦蘭鈞在華東、華南、西南均有製造基地佈局,預計2025年產能將達150GWh。考慮到1GWh相當於100萬度電,一個1GWh的電池一般可滿足裝車約2萬輛,因此如果150GWh的產能全為動力電池且全部用於新能源汽車,則可用於裝配300萬輛汽車。而寧德時代以年產142.02GWh的數據在2022年國內動力電池企業裝車量排行榜中排名第一,對比之下可見瑞浦蘭鈞的雄心。

同時,瑞浦蘭鈞還在招股書中透露,計劃在歐洲、東南亞及南美洲等地區建立生產工廠,其中歐洲是重點之一。去年下半年,曹輝去歐洲出差的時候就深切感受到,歐洲的電動化雖然比較慢但也走得很堅定,包括寶馬、雷諾等老牌車企都在拼命擁抱電動化的趨勢。

“我們也希望把電池的產業鏈盡快轉移過去,但歐洲有很多法律法規,一旦工廠轉移過去,人力和環保等成本都會增加,那麼中國的產品還會有優勢嗎?我們甚至可能都要面臨虧損。所以我們在努力想一個折中的辦法,因為不管歐洲還是美國,都會對製造業的公司做出類似的決策。雖然美國市場我們會更謹慎一點,但歐洲市場肯定是我們的戰略佈局。”曹輝說。

歐洲對瑞浦蘭鈞的戰略意義在於,除了有動力電池的客戶,還有同樣重要的儲能電池市場。據高工產研鋰電研究所(GGII)數據統計,2022年中國儲能鋰電池出貨量達到130GWh,同比增長170%,在各企業中,寧德時代、比亞迪、瑞浦蘭鈞分列儲能鋰電池總出貨量的前三位。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已卷無可卷的背景下,未來瑞浦蘭鈞在儲能電池領域的想像空間可能更大。

招股書顯示,瑞浦蘭鈞在動力電池領域的客戶包括上汽、東風、零跑汽車、合眾汽車、合創汽車及新興汽車零部件製造商威睿電動等,儲能電池主要客戶包括浙江艾羅、陽光儲能、古瑞瓦特及固德威。動力和儲能兩大產品線營收貢獻均在4成比例以上,且儲能電池產品以低於市場均價的方式跑馬圈地,增長勢頭較猛。

儲能方面,瑞浦蘭鈞的海外業務佔比一直較高,“主要是通過一些主機廠帶出去的,比如陽光電源購買我們的電芯產品後,做成系統再賣出去。儲能電池我們目前只能大部分銷往海外,因為海外儲能的峰谷差可能在1塊5到2塊,而國內只有3毛錢,市場需求還不是很明顯。”曹輝坦言道。

1998年,浙江青山特鋼有限公司在溫州市龍灣區永中青山村正式成立,而“青山”二字,一是來源於廠址在青山村,二是取自“咬定青山不放鬆”,象徵堅韌和永恆。

“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特質也在曹輝身上隱現。“來了瑞浦之後,第一年我確實不太適應,後面也慢慢習慣董事長這個身份,同時也在持續地改變自己。我們作為工程師最大的優點是,永遠不找別人的問題,永遠找自己的問題,持續地改善自己。”曹輝說在這方面,他也在向他的中南大學校友王傳福學習。

而在動力電池領域,王傳福領導的比亞迪無疑是寧德時代“霸榜”行業的最大威脅。如果說過去五年以寧德時代為首的動力電池廠商從中日韓三國的廝殺中勝出並取得極大的領先優勢,那麼今年寧德時代開啟“以價換量”的搶跑就宣告第二輪廝殺打響,行業劇烈洗牌在所難免。

恰在此時,瑞浦蘭鈞衝刺上市,曹輝也被推至台前。

一方面,他需要帶領團隊持續發力技術研發和創新,以提高瑞浦蘭鈞在動力電池領域的競爭力;另一方面,他還將開啟一輪面向全球投資者的路演。“其實我一般不太願意表達,寧願躲起來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是既然我在這個位置上,還是要更多的表達。”曹輝說。

2018年6月,寧德時代在歷經24天最短申請IPO的時間後火速登陸創業板,上市當天市值達到1312億元,就此開啟資本市場“寧王”之路。近五年後,今年伊始新能源汽車行業就在白熱化的價格戰中感受寒流,但動力電池“淘金熱”並未畫上句號,青山系鋰電新貴進擊之路則剛開始。(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