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起女人的日本,殺出個“美女政黨”

日本大概是政治上最看不起女性的發達國家。

全球190個國家的國會男女比例排名中,日本排在第147位,每十個人裡,只有一名議員是女性。

但你想像不到在這樣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個全員女性的新政黨,成員是地下偶像、家庭主婦、AV女優等等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娘。

它叫做“政治家女子48黨”,現在正在準備參加選舉,殺入“男人的政治場”。



一個月前,“從NHK手中保護國民黨”黨首立花孝志宣布辭職的時候,沒人意料到,他會把位子禪讓給一個毫無政治經驗的年輕姑娘。

大津綾香,大眼睛鐵劉海,標準日系愛豆形象,接下黨首位置時,剛剛度過30歲生日。

作為一名過氣童星,她的人生看上去與政治毫無交集,硬要說有的話,在某檔兒童新聞節目裡扮演政論家池上彰的女兒,就是她在成為黨魁前與“政治”二字離得最近的時刻。

左:大津綾香現在;右:童星時代

而立花孝志不僅傳位於她,還給“NHK黨”改了個名字,改為“政治家女子48黨”,並且公開招募有意從政的漂亮姑娘。

要知道,NHK黨並非野雞政黨,而是正經在國會中持有席位的國政政黨。

一向走的是特朗普式的混世魔王路線,從上到下都是男性主導。

現在突然改名“政女黨”,轉向女團模式,衝擊力好比川普同志突然換上超短裙,聲稱要用愛和魔法戰勝邪惡力量。


還沒在正式選舉中拿下任何一個新席位,“政女黨”已經成為當下日本風頭最勁的新黨。

打開“政治家女子48黨”官網,一排排美女半身像逐一閃現,統一露出8顆牙齒的標準笑容。

加上嫩粉鵝黃的少女心配色,簡直叫人疑心不小心點進了哪家女團的應援專場。


街頭選舉的人潮裡,辨識其他黨派候選人總要藉助綬帶或海報。但辨識“政女黨”候選人不用這麼麻煩,只要記住兩個特點:

年輕、漂亮。


毋庸置疑,“政女黨”已經成為日本史上平均顏值最高的政黨。

路邊公告欄上,千篇一律的中老年男性頭像中,“政女黨”候選人飽含膠原蛋白的笑顏如茶花般悄然綻放。


不過漂亮姑娘雖多,從政經驗卻幾乎沒有。

比照女團選秀來說,她們就像一群菜鳥練習生,不會唱也不會跳,只有美貌和熱情。

很多人甚至沒有一張合適的競選名片。

高度美顏的私家照片,搭配不可言說的低劣PS背景,猶如某些深夜賓館門縫裡塞進來的小廣告卡片。


競選宣言也像偶像女團的自我介紹。

參選東京都中央區議員的豐田梨花,就是這樣一位“笨蛋美人”,她的競選宣言是這麼說的:

我從小在父母的過度保護下長大,什麼事都聽父母的,結果長大以後成了不會主動,只會等待別人指示的那種人。

我加入政治家女子48黨,就是為了改變自己,變得自立,希望大家支持!

嚴肅的地方選舉瞬間串場到了愛與夢想的偶像晉升現場。

甚至真有女團成員參加了“政女黨”。

HKT48的前成員山本茉央,準備出馬東京都杉並區的區議員選舉。


還有幾名成員,乾脆組了個新組合,名為“Fly Day”,就著競選的機會,一邊宣傳,一邊出道。

頭天她們可能還在舉著小喇叭街頭宣講政治主張,轉天就出現在粉絲見面會上,穿著短裙熱情唱跳。


上圖:“Fly Day”成員在演出現場;下圖:“Fly Day”表演節目單

當然,也有認真的選手。

現役AV女優吉川蓮民就是其中一個。

“我要去做政治家了!”

東京一家色情錄像事務所裡,五官小巧的吉川大聲宣布,同事們被她嚇得一愣,隨即意識到她是來真格的。

一名事務員遲疑道:“那麼……要不要停止銷售你的作品?”

吉川拒絕了,她不准備掩飾自己的經歷,甚至把它寫進了twitter簡介裡:

“因為遭遇職場霸凌而辭職的前自衛隊員,為了償還違約金正在努力賣身賺錢。風俗一次5萬日元。”


吉川相信,逼她走上風俗之路的是製度之惡。

畢業於日本名校防衛醫科大學,辭職前,吉川在自衛隊從事護士工作。這是一份前景光明的職業,只要熬到40歲,年收就能達到80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41.58萬元)。

但遭遇嚴重職場霸凌後,吉川寧願支付400萬違約金辭職,也不想忍耐等待800萬的年薪。為了短期內湊夠巨額違約金,避免支付高達14.5%的違約金滯納年利,吉川選擇下海。

然而不走運的是,正趕上AV新法實施,作為素人,她的影片無法如期發售,因為法律規定,為保護新人女優“後悔的權利”,所有影片要在數月緩衝期後才可以上架。

走投無路之下,吉川不得不進一步出賣身體。

得知“政女黨”招募素人候選人,她立刻就報了名:“我要以現場的視角揭露自衛隊的黑暗,告訴那些一拍腦袋就立法的人,AV新法有多脫離實際!”



如果你覺得“政女黨”已經足夠離譜,那麼它的前身“從NHK手中保護國民黨”更是日本政治娛樂化的鼻祖。

每當“NHK黨”出現,死氣沉沉的政壇就會化作一片歡樂的海洋。

在全員社恐的日本,NHK黨是一個異數。隔三差五,NHK黨就要上一次新聞,大多是因為黨首或者黨員又做了什麼令人大翻白眼的出格舉動。

或許時代演進到此時,每個國家都必然誕生一位熟諳社交媒體整活的政黨領袖,NHK黨創始人立花孝志正是這樣一位社媒大牛。


搞事兩個字,天生寫在立花的基因裡。從黨名就可以看出,這位絲毫不懂“忖度”為何物。

NHK黨最初設立,源於一個樸素的怨念——NHK收視費該不該收?

NHK是國營電視台,由於沒有廣告,為了平衡營收,會對觀眾徵收收視費用。但許多日本人認為,既然是稅金支持的國營電視台,就不該再次向國民收費。

NHK黨初設時,只有一個施政綱領——打倒NHK,廢除NHK收費制度。

因為口號非常解氣,很快聲名鵲起。


從此立花孝志就走上了和老東家NHK對著幹的刺頭之路。

比如在國會會議上公然播放AV,陷NHK於“九轉大腸”的困境——

如果如實直播,將破壞NHK不得播放淫穢視頻的規定,如果打碼直播,則破壞議會直播的事實性原則。

“NHK黨”永遠不缺話題度,在立花孝誌有意運營下,它就是年輕群體中的流量王者。

“政女黨”不是“NHK黨”第一次改名,實際上,這個2013創立的政黨在短短10年裡已經改過8次名字——

“因為改一次名字就能上一次新聞!”

立花孝志甚至考慮過改名“讓議席自然減少黨”,主打一個攪屎棍角色:

如果這個黨派的議員成功當選,那麼在當選後,該議員會利用國會規則辭職,造成議席的實際空缺。

“大家不是都說現在的議員選了不如不選嗎?這個提議豈不絕妙?”

可惜,由於沒有找到願意配合的競選者,這條天才計劃最終胎死腹中。


去年7月,這場流量狂飆伴隨另一位“抓馬大師”東谷義和的出現攀上頂峰。

一個新政黨,如果想成為國政政黨,至少需要拿下5個國會議席,或者獲得超過2%的得票率。

東谷義和只靠一戰就幫助“NHK黨”達成了目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多個日本政壇記錄的開創者——

第一個靠爆料八卦當選國會議員的人,也是第一個因為長期缺席會議而被議會除名的人。

他以一己之力把NHK黨帶入國政政黨殿堂,又隨即成了國際通緝對象。


參選前,東谷義和因為巨額欠款潛逃在迪拜躲債。由於在YouTube個人頻道接連揭露明星黑料,開出多個塌房大瓜,得了個“東谷炮”的綽號。

參選後,他宣稱,如果當選,就連續49天每天爆一個當紅明星的猛料。結果沒想到群眾吃瓜熱情高漲,直接以287714票的絕對高票把這位老賴送上了國會議員的寶座。

因為得票率超過全國投票的2%,就連所屬政黨“NHK黨”也跟著雞犬升天,取得了國會政黨資格。

勝選現場,右下角屏幕裡這位就是遠程參與的東谷義和

在東谷義和的選戰中,年輕選民一反政治冷感的常態,超過50%投票者年齡在30歲以下。

“感覺選了東谷,事情會變得更有趣。”

“我和老公投了東谷,這絕對是歷史性革命的時刻!”

一次普通的選舉在社交媒體的狂歡中被徹底顛覆。

選舉結果公佈當天,東谷在直播中志得意滿地高呼:“在國會昏睡的老頭子議員們,全體起立!請做好顫抖的準備吧!”

投給東谷義和的選票

不過此後,由於無法償還欠債、被明星狀告名譽損害,東谷始終沒敢返回日本。

由於長期缺勤並且拒絕到場道歉,不久前,日本國會愉快地發起投票,決定將這位“民主政治污點”除名。決議近乎全票通過,只有一名“NHK黨”議員表示反對。

於是,一天班都沒上,東谷就結束了國會狂飆之旅。現在,失去議員身份保護,他將面對日本警方發布的國際通緝。

因為此事,立花孝志宣布引咎辭職,不再擔任“NHK黨”黨首。

並在3月8日國際婦女節這一天宣布,黨首位置傳給大津綾香,黨派改名“政治家女子48黨”。


如此兒戲的政黨,在年輕人裡卻備受關注。

上年度數據顯示,年輕群體中,“NHK黨”支持率已經超過了老牌政黨“共產黨”和“公明黨”。

儘管經常胡來,但它足夠有趣,就像一位說話不過腦子的政壇嘴替,幫年輕人把想過的嘴癮都給過了。


淺綠色為“NHK黨”支持率

如許多老牌發達國家一樣,由於政治門閥化,日本年輕人對政治越來越漠然。

截至去年的數據顯示,在町村一級的議會中,60歲以上議員比例高達76.9%,30歲以下議員不足0.2%,走進議會,就像走進了養老院。

年輕人說:“政治是一灘無風的死水,我去了也改變不了。”既不想去投票,也不想成為被投票的人。

但“NHK黨”不同,它腳踹所有傳統的政治規則,用新時代的運營方式經營,這些看上去像年輕人一樣衝動且不成熟的做法,其實背後都是深諳賽博時代流量密鑰的操作,打通了政治與年輕人的拒馬。

畢竟再多的憲政教育也無法挽回漸行漸遠的年輕人,唯有成為同伴,才能一道向前。

自民黨在報紙上的大版競選廣告,罕有年輕面孔


在東谷義和帶來巨大名譽損害後,“NHK黨”改名“政治家女子48黨”堪稱一步妙棋。

儘管她們甚至沒能湊齊48個成員——目前只有46位——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吸引到了大批好奇的目光。

更換年輕的女性黨首更是替“NHK黨”博得了更多的好感。比起摧毀NHK來,讓女子更多參政,無疑是更有普世性的建設。

在全球,完全由女子組成的政黨都很罕見,更不要說日本這樣一個男性主導政壇的國家。

從數據來看,日本眾參兩院女性議員比例只有可憐的14.6%,這在全球190個國家中只能排到第147位。


明面上,小池百合子等女性高官並不罕見,但在基層,議會政治依然是男性的天下。

具體到毛細血管的最末端,町村一級議會中,只有11.7%的女性成員。


在日本,成為議員並不太困難,尤其是在遠離東京、大阪的地方縣市。

今年的第20屆地方選舉,甚至有25%地區議員因為無人競爭而直接無投票當選。

四分之一崗位無需競爭,而且這還是一份地道的美差。

以現代人對工作的定義來說,議員職業簡直就是人間理想——錢多、事少。

根據議員伊藤大輔所著《肥差議員》,在人口規模16萬的城市擔任市議員,每年只需要工作38天,就可以收入762萬日元。

這38天的工作內容主要是開會,而議員的會議通常在上午9點開始,下午三四點鐘就可以結束。

更誘人的是,如前所述,這樣一份為期四年的工作,競爭倍率只有1.17,基本約等於只要提交申請就能夠選上。

很多議員甚至只把議會工作當做一份兼職。


但為何如此美差,從事的年輕女性卻如此之少?

日本年輕人協議會代表理事室橋祐貴指出,一個制約之處在於,雖然18歲就可以投票,但直到25歲公民才擁有被選舉權。

而女性到了25歲以上的年齡,往往已經結婚生子,家庭的牽絆讓她們很難放棄當前工作,冒著就此失業的危險競選議員。

並且,男女平權說了多年,在這些原屬男性的領域,試圖染指的女孩仍然要承受大量“陰濕的惡意”。

競選新宿區議員的齊藤百合進行街頭演講,忙活一天轉頭一看,自己的宣傳旗竟然被人用自行車鎖鎖在了欄杆上,最後齊藤只能鋸斷旗桿,才勉強收拾了殘局。

這也許只是調皮男孩的一次惡作劇,但對於政治新人來說,卻是一次十分難堪的打擊。



另一位參選者發布競選海報後,有人留言“問價”:你60分鐘賣多少錢?

在此之外,不愛談論戰爭、憲法與國際政治,女性候選人的政治主張常常被嘲諷為幼稚天真。

“我要建設適合所有母親和孩子生活的地區。”

“我要解決女性學生的就業與貸款問題。”

“我要關注精神疾患者的生存權益。”

作為政界新人,“政女黨”候選人不像政治家,她們更像在述說生活煩惱的新人。

有人在選舉海報公示欄張貼政女黨小卡片(6號位),諷刺該黨

“我知道一定是沒有結果的,但我想讓更多人看到沒有經驗的女人也可以參加選舉。”

32歲的聲樂家山出知佳今年選擇參選京都市知事。

不出所料,她以1612票的戰績慘敗,但她依舊很開心:“我沒有任何名氣,也沒有任何經驗,但通過這段時間競選的努力,我獲得了1612個人的信任。”


支持者也早已料到她的慘敗,戰報發表後,大家前來嘻嘻哈哈地一通嘲笑,但無人沮喪:

“今年再見,明年再戰!”

今年第20屆統一地方選舉中,女性參選者比上一屆多了100人,其中,“政女黨”就佔了46人。

有人迎著風扇大喊自己的政治主張,臉部變形的搞笑模樣獲得了病毒式的傳播與模仿。

有人一邊唱跳簽售,和粉絲握手,一邊遞出競選海報,相約投票。

她們的競選方式或許在老成持重的年長議員看起來非常不著調,但正牢牢吸引住社交媒體流量。


火熱的社交話題暗示,這些初生牛犢般的年輕姑娘或許如東谷一樣,有機會衝破一些藩籬,創造一些奇蹟。

幾天前,黨首大津綾香也躊躇滿志道:“雖然我沒有什麼政治經驗,但我完成競選後,一定會徹底理清我黨的財務問題,掃清積弊,徹底公開透明!”

然而,這則發言不久後,一聲晴天霹靂改寫了“政女黨”童話故事的結尾。

禪位的立花孝志突然發表聲明,聲稱免去大津綾香的黨首職務,本人復闢黨首,另選黨內另一位男性議員作為議會代表。


理由是大津涉嫌違法挪用黨內資金。

大津隨即抗辯,提交證據展示自己的財務清白,但剛剛改稱“政女黨”不足1個月的前“NHK黨”上下,沒有一點異議地選擇了接受前黨首立花的安排。

那個把權力輕易拱手讓人的男人,如出讓權力時一般信手一揮,權力又回到了掌中。

一場女性維新的幻夢驟然破碎,大津發現,輕易的得到總是伴隨著輕易的失去。

原來這依舊是一場相撲比賽,“不潔”的女性依舊無權走上那圓圓的賽場。(那個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