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中的全球化

導語：

當前，圍繞全球化的討論出現了巨大分歧。一方面，中等收入國家以及許多低收入國家由於全球化帶來的便利對其表示肯定，另一方面，富裕國家卻普遍對全球化表示不滿。這種不滿使許多發達國家試圖逆轉全球化潮流，並與一些和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存在深度聯繫的國家實行“脫鉤”，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被視為一場零和博弈。

然而，由於經濟全球化以及國家之間的相互依賴關係，徹底脫鉤不切實際。對全球化的爭議只會使應對全球性問題的國際制度與機構陷入更深的困境。對此，本文作者提出，若想消除人們的猜忌與懷疑，促成全球合作，一大前提是人們需首先認識到新技術與全球化的結合本身俱有不可控性。此外，政府也應提供相應保證，打消人們的疑慮。

本文編譯自《報業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的評論文章，原標題為《全球化的交戰敘事》（Globalization's Warring Narratives），作者為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和國際事務教授哈羅德·詹姆斯（Harold James）。

目前，世界範圍內對全球化是“好”還是“壞”的爭議加深了，這使得應對這一現像變得更加困難。新興的中美“脫鉤”敘事應被看作是這種分歧加劇的一部分。

全球化通過人員、物品、思想、資金等要素的流動將世界聯繫在一起。但是，圍繞全球化的討論越來越具有爭議性，對這一過程的評價不一，將導致全球化的世界本身也出現分化。

儘管中等收入國家仍然熱衷於利用全球市場和全球化帶來的便利，且許多低收入國家看到了利用高新技術實現跨越式發展、邁向更大繁榮的機會，但富裕國家普遍對現狀感到不滿。在像美國這樣的成熟工業社會中，全球化概念本身就引起懷疑，甚至引起憤怒。去年，黑石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拉里·芬克（Larry Fink）宣布全球化的終結，引起了廣泛共鳴，西方世界的政治家們也一直在宣傳以“友好脫鉤”等形式與中國脫離關係。

然而，儘管話語的力量不容小覷，關於全球性分裂的言論並不符合現實。“去全球化”的概念在政治話語中隨處可見，但其並未得到統計數據的支撐。現實情況是，世界貿易仍在持續擴大，其中也包括美中貿易。互聯網通信和數據流繼續呈指數級增長，在疫情后，人們也再次重啟了跨國界的流動。

正是富裕國家的不滿使得當下有關全球化的辯論變得如此尖銳。隨著全球化對他們的吸引力逐漸減弱，世界經濟也日益被看作是一場我叔你贏的零和遊戲。因此，美國的策略是保持對中國的技術優勢，尤其是在半導體技術領域。那些喜歡“競爭”這一理念且具有全球化思維的知識分子們，現在堅稱美國能在這場競賽中取勝。

然而，這種對“第一”的爭奪自然會引發對抗性回應，尤其是來自其他有望赶超美國的大型經濟體。美國不惜一切阻止中國成為第一的行為，使中國也不由的加入了這場零和博弈。

關於脫鉤的說法在中美之間產生了一種來回搖擺的效應，雙方試圖疏遠對方，卻意識到它們仍然深刻依賴著彼此以及全球化經濟。在去年提出“友好脫鉤”的口號後，美國財政部長賈納特·耶倫（Janet L. Yellen）以及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現在正在努力嘗試與中國恢復接觸，儘管在這一行為上，美國略有遲疑。

與此同時，印度也同樣感受到了較輕程度的焦慮。儘管印度人讚同與美國建立經濟和個人層面的紐帶關係，並將其視為本國有效發展的基礎，但他們對西方的動機感到擔憂。

在印度，就像在大多數其他新興經濟體中一樣，這反映了一種反殖民主義（或去殖民化）的觀點。全球化成為了它們對帝國實施報復的武器，富裕的前殖民大國企圖脫鉤或遏制全球化的嘗試被視為舊殖民壓迫的新版本。關於全球化未來的鬥爭是一場涉及歷史遺留問題的衝突。

關於全球化是好是壞的爭議使得應對全球化變得更加艱難。過去製定並實施相應政策的機構正面臨著壓力。世界貿易組織因十多年前的多哈談判未能進一步減少全球貿易壁壘而陷入困境，之後特朗普的強烈民族主義貿易政策更使其雪上加霜。與此同時，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雖仍至關重要，但現在它們必須與眾多新的、關注領域較狹隘的機構合作。

在世紀之交，政治家和經濟學家圍繞“是否應該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打造為最後貸款者”展開了爭論。隨後，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將自己定位為包含由中國和歐洲創立並發展起來的區域以及其他替代性機構（如2000年的清邁債券倡議、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歐洲穩定機制等）這一更大結構的一部分。現在，管理國際資金意味著協調一個日益緊密的地區網絡。這項任務需要有效的溝通，但由於對全球化的敘事和政治色彩存在爭議，這種對話往往受到阻礙和限制。

那麼，是否有一種突破僵局的方法？我們能否消除阻礙全球合作的猜忌與懷疑？其中一個前提是每個人都認識到新技術與全球化的結合具有根本上不可知且不可控的影響。沒有人能夠準確預測哪個國家最終會成為第一。

全球化和技術變革的相互關聯很容易將世界引入困境，不僅結果不確定，而且這種不確定性是致命性的。因此，各國政府的任務是提供一些保證，其效果越好，人們就越沒有理由產生猜疑，世界也就越不會因為“贏”和“輸”產生焦慮和分裂。（民智國際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