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學】美國大學，亂了

當地時間4月30日晚，直升機開始在美國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的上方盤旋，數不清的親巴勒斯坦抗議者在校園內齊聲高喊著：“人民團結起來，我們永不畏懼。”

不到兩週時間，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內馬特·沙菲克，就再次請求紐約警察進入校園，目標是對被示威者佔領的校內建築——漢密爾頓大廳進行清場。

美媒現場直播畫面顯示，當晚，數百名警察湧入校園，不少人穿著防暴裝備，手持警棍。 21時30分，數十名戴著防暴頭盔的警察通過二樓的窗戶，進入漢密爾頓大廳，逮捕了裡面的示威者。現場的氣氛也在這時達到高潮，抗議者齊聲大喊著：「shame on you」（可恥）。

不到一個小時，現場局勢就被控制住。事情結束得如此迅速，警方的嚇阻戰略初見成效。

目前，紐約警方仍未公佈具體有多少人被捕，但直播畫面顯示，在114大街的校門口處，大約停了五輛用來裝載被捕者的公車。

應哥大校長要求，校內將維持警力至5月17日。

當東岸的抗議運動還不知走向何種結局時，位於西岸的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也遇到了自己的麻煩。 5月1日凌晨，親巴勒斯坦的抗議學生和反抗議者發生暴力衝突，起因是一群反抗議者試圖拆除一個親巴營地的圍牆。

對此，洛杉磯警察局表示，因發生多起暴力行為，警方應校方要求，進入校園以協助恢復秩序，警察快速湧向抗議營地，拆掉了膠合板、鐵柵欄和帳篷等。

也是在同一天，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耶魯大學和康乃狄克大學等大學的抗議營地，都遭到了清理。

然而，眼下，美國仍有四十多所大學的營地抗議運動，仍在繼續。

“從河到海”

哥大之所以成為全美大學學生抗議的焦點，源自於4月17日的營隊行動。

4月16日，美國眾議院以「377：44：1」的投票結果通過決議，聲明「從河流到海洋，巴勒斯坦將獲得自由」是一句反猶太主義口號。

這句簡化成「從河到海」的爭議口號，早於1964年就由巴解組織提出，自去年戰爭爆發以來，在社群媒體廣為流傳，被大量印在旗幟和衣服之上。對某些人來說，這句話預示著一個不存在猶太國家的願景，但對於支持巴勒斯坦的人，他們只是呼籲平等、自由以及和平。

同時，哥大校長內馬特·沙菲克也在這一天出席國會聽證會。會上，她向議員否認哥大是反猶太溫床，並保證，如果哥哥大師生有反猶太主義言行，就會被開除。

這無疑是加劇了親巴勒斯坦人士的不滿，於是，4月17日這天，聲援巴勒斯坦的學生團體哥倫比亞大學種族隔離撤資組織（CUAD），便在校園內建立“加沙團結營地”，要求結束哥倫比亞大學對種族滅絕的同謀行為。

“公開賬目，撤離資產，誓不罷休，絕不妥協”，是抗議行動中最為流行的口號之一。核心訴求，便是要求哥大披露其財務投資，特別是跟以色列有關的投資活動，同時呼籲學校從被認為支持或從巴以衝突中獲利的公司中撤資——披露和撤資抗議的傳統，在美國由來已久。

CUAD列出了一份符合其撤資標準的公司名單，谷歌母公司Alphabet、亞馬遜和微軟等美國公司位列其中，該團體給出的說法是，這些公司為以色列政府及軍隊提供雲端服務，而“它們所服務的政府，正在對巴勒斯坦人實施種族滅絕」。

抗議持續到第二天，校長沙菲克以示威運動有違學校政策為由，請求紐約警察局進入校園，驅散抗議者，並清除抗議者搭建的營地。

在這過程中，共有108名抗議者被逮捕。哥大校方表示，這些學生將受到停課處分。

校方請求警察介入的做法，無疑是給原本就熱火朝天的抗議運動澆上了一桶熱油。在幾天時間內，美國多所大學，包括紐約大學、耶魯大學、哈佛大學以及埃默里大學等，開始聲援哥大學生的營隊行動。

4月27日，哥大發布聲明表示，大學管理人員跟抗議學生進行了談判，在當時，這已經算是個正面訊號。但沒人能想到，哥倫比亞大學的事態進展會再次急轉直下。

佔樓行動

兩天後的4月29日，一封來自校長辦公室的警告郵件，發送給了全體學生，要求參與親巴勒斯坦抗議的學生，必須於當天下午2點離開營地，否則將面臨學校的紀律處分。

這顯然不是抗議學生想要的答案，營地氣氛立時變得不再平靜。

當天下午2時左右，校園內的學生開始了更大規模示威運動，事態進一步發酵，直到發起佔樓行動。

4月30日12時30分，抗議者宣布佔領校內南草坪附近的一棟大樓——漢密爾頓大廳，並在二樓的露台處垂下了一面印著“Hind's Hall”（辛徳大廳）字樣的白底橫幅，以紀念逝去的加薩女孩，辛徳·拉賈布（Hind Rajab）。

今年1月29日，6歲的辛徳與家人在加薩城遭到砲火襲擊，6名親人都已死亡，唯一倖存的她，被困車內，呼救了3小時，電話中，她對調度員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好害怕，請來吧。快來救我。求你了，你能來嗎？」然後就斷開了聯繫。 12天后，巴勒斯坦紅新月會找到她時，屍體已經腐臭。作為加薩衛生部所稱的1.45萬名死亡兒童中的一個，辛徳事件，引發了國際輿論的廣泛批評和反彈。

如今，親巴抗議者佔領這棟建築，有著強烈的象徵意義。畢竟這棟大樓勾連了美國史上許多抗議運動。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哥大學生就數次在這裡舉行反對美國介入越戰的抗議；在1985年反種族隔離抗議運動中，抗議學生佔領這裡超過一星期，並將其改名為「曼德拉大廳」。

回到當下，佔樓後，有抗議者從露台處探出身子向外喊話——“我們不會離開，直到哥倫比亞大學滿足我們的每一個要求。”

當然，自4月17日營地運動發酵之後，學生的要求又添上了幾條——撤銷對抗議學生的任何指控，以及將警察從學校撤出。

緊接著，哥倫比亞大學在一份聲明中表示，該建築遭到“破壞和封鎖”，管理人員“別無選擇”，只能在兩週內第二次請求警察“清場”。

當地時間4月30日凌晨六點，紐約警察全線封鎖了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當日下午，百老匯街也開始受到警察管制。

當時，人們還不知道接下來事態會如何發酵，直到發生了文章開頭的對抗，這場抗議行動也達到了高潮。這時，距離哥倫比亞大學上次經歷的歷史性時刻，才過去不到兩週的時間。

校園成為戰場

哥大校長4月18日直接請求警察進校園清場，可以說是美國大學失控的導火線。

在這項行動後，各地警察介入校園抗議運動的次數迅速增加。根據媒體統計，目前已有一千多名抗議者在美國校園被拘留。

正在南加大傳媒學院讀書的Aria，在4月24日意外捲入了親巴勒斯坦抗議運動。當時的她，本來是在為自己的朋友拍攝畢業照。

「我當時並沒有直接參與其中，只是想錄製一些影片。從我當時的感受來看，大家抗議​​的情緒沒有很激動，但警察出現的時候，我明顯感到氣氛不一樣了」。

Aria告訴南風窗記者，雖然她當時很想留下來，但國際生的身份讓她不得不謹慎行事，也是在離開現場後，她才知道警察對學生使用了橡膠子彈。

如今，在全世界關注的美國校園內，不管是參與者，還是旁觀者，學生的身份，都已經被賦予一層政治寓意──校園儼然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戰場。

在這場校園「戰爭」中，學生與管理者構成了社會運動中最明顯的二元對抗關係，同時這也是兩種行為邏輯和價值排序的對抗。

然而諷刺的是，傳統教育中讓學生引以為傲的價值理念，卻受到了來自宣揚同一套價值理念的掌權者的鎮壓。這不僅讓學生迷茫，更讓他們憤怒。

對此，聯合國巴勒斯坦問題特別報告員弗朗西斯卡·阿爾巴內塞在社群媒體X上發文表示：「當西方的教育機構和政府打壓那些被譽為西方社會根基的自由與權利時，他們又向年輕一代傳授了什麼？ ——傳授了政策文本與實踐、政治現實與想像之間存在著巨大鴻溝。

但其中也存在一些例外。

4月22日，當紐約大學的「加薩團結營」被紐約市警察局包圍，即將採取行動清除營地和逮捕示威者時，教師們與學生一起，手拉手圍成圈以保護學生，並對警方的行動表示抗議。

當哥大校長4月29日向學生下達「最後通牒」時，哥大抗議者紮營的聚集地西草坪（West lawn）的入口處，擠滿了十幾名身穿黃色和橙色安全背心的教職員工。其中有一些人表示，他們計劃在此過夜，以確保學生的抗議權利受到尊重。

哈佛大學的科學史講師、前研究生會組織者埃里克·貝克（Erik Baker）在參與哈佛營地集會時發表了這樣一篇演講。

在他看來，「美國大學透過將學生的抗議運動融入自我陶醉的進步敘事中，掩蓋了學生當時抗議的問題至今仍未得到解決的事實，這反過來又為現在鎮壓抗議運動提供了藉口，彷彿說著：難道你不知道我們今天在這些問題上做得更好了嗎？

當下，無論是對於校長「保護學生」的質疑，或是未有實際數據的「猶太資本」的猜測，實際上都忽略了本質的問題，即問題始終沒有被解決。

危險的模糊性

事實上，自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以色列後，美國高校許多學生組織便開始發起支持巴勒斯坦的集會和示威，表達對巴勒斯坦人民遭受苦難的同情，也對美國政府支持以色列提出不滿。

同時，隨著巴以衝突愈演愈烈，加薩地帶局勢迅速惡化，校內抗議運動開始擴大化，校門外親巴勒斯坦抗議者也逐漸增加。

這場衝突，根植於一種危險的模糊性——目前在美國國內，關於反猶太主義（敵視猶太人）和反猶太復國主義（反對猶太民族主義政治運動）和反以色列政府定義缺乏共識。

即便許多支持巴勒斯坦權利的倡導者嚴厲譴責反猶太主義，並努力在反猶太復國主義和反猶太主義進行區分，但一旦出現模糊兩者界限的事件，任何反對以色列的運動，都有可能很快被貼上反猶太主義的標籤。

更重要的是，美國國內存在著強烈支持以色列的政治和社會力量。

自從巴以戰爭爆發以來，美國國會和一些州政府都對大學校園內的親巴勒斯坦運動進行了調查和批評。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在回應來自政界人物和以色列支持者的壓力。

其中，最突出的是共和黨多次舉行針對大學校長，旨在調查美國校園中「反猶太主義」運動的聽證會。因在國會聽證會上沒有直接回答有關反猶太主義的相關問題，哈佛大學校長和賓州大學校長遭到了美國白宮、兩黨議員等各方的猛烈批評，並於去年十二月雙雙辭職。

這樣的結果，不可避免地加劇了校園抗議運動的政治敏感性，也使學校管理者陷入兩難：親以色列的學生和教職員工，批評大學在保障他們安全的方面做得不夠；親巴勒斯坦的抗議者則指責大學沒有有力地保障他們的言論自由。

隨著11月大選將近，親巴勒斯坦抗議活動和反猶太主義的話題，也必然成為政客們的政治砝碼，並且被反覆操控。

眾議院議長麥克約翰遜上週訪問哥倫比亞大學時，就指責民主黨發動了他所謂的「無法無天和混亂」。

共和黨主導的眾議院，急於將大眾的焦點，從川普封口費案庭審中調轉開，於是領導了新一輪的反猶主義調查，據悉，至少有四個共和黨委員會主席正在調查學生領導的示威活動。

眾議院教育委員會主席維吉尼亞·福克斯眾議員（Virginia Foxx）要求耶魯大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密西根大學的負責人，就各自校園的親巴勒斯坦活動作證。眾議院能源與商務委員會主席凱西·麥克莫里斯·羅傑斯眾議員（Cathy McMorris Rodgers）誓言要對大學可能違反《民權法案》的行為進行調查。

果然，就在5月1日，眾議院以“320：91”的投票，通過了“反猶太主義意識法案”，以打擊大學校園的反猶太主義行為。 (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