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滾燙的印度大選，如何“炙烤”勝未全勝的莫迪？

2024年4月至6月期間，將近10億印度人參加了全球規模最大的選舉——一次在極端乾旱、冰川融化、森林火災、致命洪水和持續高溫下的選舉。自投票開始以來，該國一直在與酷熱作鬥爭，首都德里部分地區記錄到了該國有史以來的最高氣溫52.9攝氏度。5月31日，印度比哈爾邦、北方邦和奧裡薩邦至少有33人因疑似中暑而死亡，其中包括需要長期在投票站值班的選舉官員。雖然投票率比起2019年並未有大變化，但令人難以承受的熱浪成為了政客不負責任、花言巧語的發言外的另一重折磨。

諷刺的是，在氣候變化議題始終無法被納入選舉議程時，氣候變化本身卻開始“深度參與”這一民主處理程序，並直觀地展示了酷熱的威力。

目前，印度政府長期被詬病只注重災後補救而忽視了日常的災前防範。科學報告稱，氣候變化使地理位置特殊的印度頻繁受到如降雨異常、冰川湖潰堤洪水、乾旱、海岸侵蝕和颶風等環境事件帶來的負面影響。印度屬熱帶季風氣候區，其降水顯著受到季風影響；而全球平均氣溫的上升使印度夏季季風變得極難預測，導致印度“旱季更旱”、“雨季更雨”。全球變暖導致印度高山地帶常有冰山融化，形成冰川湖，位於喜馬拉雅山南麓的錫金邦2023年爆發冰川湖潰堤洪水，造成了40人死亡和超過100人受傷。在城市中，熱島效應成為迫在眉睫的威脅；由於綠化面積和城市水體的大幅減少，城市熱島效應不斷加強，這在德里、孟買、加爾各答等印度大城市造成了毀滅性的高溫和水源短缺。而在印度的一些小島上——譬如位於孟加拉灣的孫德爾本斯島——颶風對基礎設施的破壞和海平面上升帶來的高鹽度海水侵蝕，對當地農業活動造成了巨大的侵害，這也部分地導致了年輕人口外流，使得當地經濟發展幾乎趨於停滯。

然而，在極端氣候變得更加頻繁、持續時間更長並影響到更大範圍的情況下，由於政府管理和應對措施不力，印度許多城市和農村的氣候脆弱社區幾乎沒有災難防護能力、恢復力缺陷顯露，較多地區在遭遇氣候災難後難以恢復常態。

調查顯示，雖然氣候變化極大地影響著社會經濟情況，並與種姓、財富不平等、失業等問題掛鉤，但氣候變化治理本身卻始終不是印度選民關心的重大議題。這主要是印度關於氣候變化的議題公共性仍然不足、從公民到政府機構沒有建立起一套用於詮釋並討論氣候變化帶來的附屬災害的語言體系所產生之後果。許多印度人認為，氣候和環境問題太“邊緣”，無法影響十億印度選民；一些選民還認為氣候變化是一種自然發生的現象，不應期待其出現在政黨競選的主要討論議題中。而對於政府行政能力和風格的質疑也影響了該議題的發散：在印度喜馬偕爾邦的拉達克地區，居民不希望競選者在綱領中對氣候變化中作出任何能源轉型承諾，擔心政府計畫奪走他們的公共牧場，並將這些土地交給大公司以建立大型太陽能項目。

選民更關心的議題是通貨膨脹率上漲、財富不平等和失業問題等，而事實上氣候變化問題與前述經濟民生議題息息相關。根據波茨坦氣候影響研究所和歐洲中央銀行的一項新研究，由於高溫和乾旱對農業產品和經濟的影響，當氣溫升高時，通貨膨脹率就會上升，並且在夏季和低緯度炎熱地區氣候對通貨膨脹的影響最為強烈。與此同時，大量研究結果表明，女性、兒童和低收入人群對氣候變化的適應性更弱，極端氣候會極大地提高這些人口接受教育、尋找工作、實現經濟賦權的成本，並進一步加劇社會的財富不平等、性別不平等和種族不平等問題。在印度，頻繁出現的熱浪給其經濟和公共衛生資源帶來了越來越重的負擔。據估計，2022年印度因氣候危機損失了8%的GDP，熱浪使近90%的印度人“更容易受到公共衛生問題、糧食短缺和死亡風險增加的影響”。然而，由於缺乏氣候變化素養和氣候變化教育，公民對氣候變化的認識僅停留在對極端氣候和全球變暖的影響的層面，沒有深入到政治經濟因素——目前，印度只有小部分受教育程度更高的Z世代和千禧一代年輕人口認為應該將氣候變化列入大選中政黨競爭的重要議題。

或許是認為氣候變化議題比起更為緊迫的社會經濟議題而言能吸引到的選民有限，又或許是認為難以在選民面前完美解釋氣候變化的概念，在本次大選中，雖然各個政黨的競選宣言都多少涉及氣候變化相關議題，但這一議題卻鮮少出現在各黨領導人的公開集會演講中。

現任總統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 BJP，印人黨）的競選宣言針對氣候變化提出稱將推動“自然友好型、氣候適應型的農業”，鼓勵農民“使用高產、氣候適應型和生物強化的種子”，提議啟動“國家大氣使命”，使印度為氣候變化做好準備向“氣候智能型”轉型，並提高沿海地區應對氣候變化的適應力。宣言還特別指出要尋求能源獨立，減少能源進口、用可再生能源取代化石燃料、在印度生產電動汽車、鼓勵中等收入家庭採用太陽能等新能源，到 2070 年實現淨零排放。專家分析指出，印人黨在此次競選宣言中有關氣候變化的內容並未納入多少新內容，主要是擴大現有的環境和氣候變化計畫的影響力。

而作為目前主要在野黨的印度國民大會黨（Indian National Congress，國大黨）則在宣言中提出了一份更詳細的、以“環境、氣候變化和災害管理”為標題的13點計畫，其中包含了關於大氣污染治理、可持續基礎設施建設、可再生能源、綠色就業機會、保護山區和沿海地區氣候脆弱社區等多方面治理要點，並提出要創造一個獨立的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局等。但除此之外，國大黨並未提出更具體的解決方案，且這些問題很少出現在該黨領導人的公開集會演講中，不是其討論和宣傳的重點。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印人黨和國大黨都表示會履行2070年實現零排放的目標，但這兩大黨都沒有在他們的選舉宣言中提及任何有關減少煤炭生產和消費的問題。只有印度共產黨（Communist Party of India）在宣言中提到了煤炭公司的國有化，以及如何在從使用化石燃料轉至可再生能源的過程中保護煤炭工人和相關社區等問題。

印度的2030年減排目標提出要在2030年前將排放強度在2005年的水平上降低45％以下，並將非化石燃料在發電裝機容量中的佔比提高到50％。但研究估計，印度作為一個人口大國，電力消耗速度隨著經濟發展而與日俱增，到2030年煤炭產量將再翻一番，光是今年的燃煤發電量就將增加13.9千兆瓦。莫迪在位期間為了供應爆髮式增長的電力需求，只得重新啟用了數個已經關閉的電廠並持續大量使用化石燃料。這一點也證明了，印度事實上缺乏能源結構轉型的能力和動力。為環保人士所詬病的另外一點是，印度國內的大型電力企業遊說集團經常向政府和各個政黨施壓，包括遊說政府開放生態敏感森林用於採礦、放寬控制發電廠空氣污染的相關規範、放寬長距離運輸煤炭所需的綠色審批以及推遲償還貸款，而作為“報償”，他們通過為政黨提供選舉信託等政治捐款確認獲取政黨的幫助。

民調顯示，莫迪連任幾乎已成定局。雖然莫迪在國際舞台上時常扮演者氣候變化領袖的角色，希望成為全球南方國家在氣候變化行動上的領軍者，還在國內大力呼籲促進可持續生活方式並提出了“環境生活計畫”，但氣候行動追蹤組織仍然將印度目前的氣候承諾評定為“嚴重不足”。

除了繼續推行現有的綠色信貸計畫之外，印人黨在此次大選中的宣言不包含關於應如何幫助重工業實現脫碳的表述，對大規模砍伐下如何與當地社區合作造林、提升植被覆蓋率也隻字未提。部分環保人士還擔心莫迪再次上任後會持續限制抗議權。在金奈的恩諾爾社區，約有25,000名居民計畫抵制印度大選，部分原因是2023年12月襲擊印度南部東海岸的米昌氣旋過後，該地的災後重建缺乏政府支援，選民們認為政客只是在來選舉的時候通過安慰他們而試圖獲取選票，選舉一結束政客們就消失了，沒有人留下來幫助他們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災害。地區政府表示將在選舉後解決這些問題後，這次抗議活動在預計發生的日期前被政府宣佈取消。如若最終印人黨成功勝選，未來如何在公民社會推動氣候變化素養的提升、維護與氣候變化相關的公共討論空間，也將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 (民智國際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