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議會大選會成為馬克宏的​​「判決書」嗎？

新一屆歐洲議會選舉定於今年6月6日至9日舉行。因被視為歐洲政治的“風向標”，且作為英國脫歐後的首場議會選舉，2024年歐洲議會大選備受關注。大選的結果不僅代表了歐洲民眾經歷地緣政治衝突後的思想意識變化，同時也將對各個成員國以及歐盟新一階段的外交政策和在國際事務中的身份角色產生重要的影響。

歐洲議會為何會進一步右轉？

歐洲議會由27個成員國超過4億名選民投票選舉，享有參與立法權、部分預算決策權、監督權和接受申訴和平反冤案的權利。議席的安排全部由各成員國依照人口比例而選舉產，由於歐洲議會是世界上唯一由民眾直選產生的超國家機構，各政黨取得議席的數量將正向反映民眾的政治意見偏好。 2019年，法國總統馬克宏領導的共和國前進黨所在黨團－自由主義者與民族主義者歐洲聯盟（現已更名為復興歐洲）（編者註：歐洲議會中，政見相近的政黨會合併成為一個黨團共同在歐洲議會中運作行動）成為了代替衰落的傳統黨政的凝歐力量，在上一任期內和綠黨/歐洲自由聯盟黨團等親歐黨派共同成為歐洲議會新的支柱，在歐盟立法、財政預算等事項中引領著龐大的超國家行為體。

然而，隨著2024大選當天將近，馬克宏卻再無當年勢在必得之勢。在2019年歐洲議會大選之時，疑歐政黨的支援率就出現了顯著的增長，但彼時仍未到威脅歐洲議會意識形態走向的地步。時過境遷，在全球衛生安全帶來經濟下行、地緣政治衝突長期未決的大背景下，歐盟成員國的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呈現明顯成長趨勢。歐盟成員國內部的變動早就反映了現階段情勢對於中間派政黨和傳統中左翼政黨的不利。義大利極右翼政黨兄弟黨已上台執政，梅洛尼擔任義大利總理也有一年多時間；斯洛伐克被認為是民粹主義代表人物的菲佐再度出任總理；而他的好友、匈牙利「民族主義代表人物「歐爾班已經擔任總理13年之久……本年年初，歐洲理事會現任主席米歇爾為備戰歐洲議會議員選舉而提前辭職的舉動，也被媒體認為是面對可能「極右化」的歐洲議會的「逃兵」行為。

利用民眾對馬克宏政府的持續不滿，國民聯盟不斷擴大在法國內部的影響力。上個月，在民調機構益普索（Ipsos）的調查中，勒龐和巴爾代拉（勒龐的得力助手，負責該黨的歐盟競選活動）名列「令人滿意的」政治家榜首。 Politico發佈的跟蹤調查顯示，雖然歐洲人民黨和社會民主黨依然會堅守住前兩大黨團的位置，但和第三大黨團的差距卻逐漸縮小。第三大黨團正是勒龐和馬克宏的爭奪之地。自去年6月，復興黨所在的復興歐洲黨團支援率便持續走低；相反，勒龐所領導的國民聯盟所在黨團「認同與民主」則持續升高，在去年年底成功超過復興歐洲並保持至今三個席位的領先。緊隨其後的是右翼歐洲保守派和改革派黨團，而2019年風頭正盛的綠黨排名跌落到第七。由此可見，馬克宏在歐洲議會的前景十分困難。

倘若民調預測的情況在本次選舉成為現實，勒龐領導的國民聯盟議席超越馬克宏領導的復興黨，而歐洲議會中的領導角色由中間派向右翼政黨易位，整個歐洲議會的角色將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轉變。對馬克宏而言，這意味著法國民眾對於勒龐所倡導的主權國家、法國優先的理念更加支援，而就算其預計通過調整政策爭回選民投票，歐洲議會利用規則所通過的決策也將限製法國對外交策略和財政政策做出新的安排；同時，勒龐可能以大選結果為由要求馬克宏解散議會進行重組；而對於整個地區而言，歐洲的碎片化將會進一步加劇，疑歐先行的思考將使歐洲議會對於援烏資金的使用重新進行審視，並更進一步對於成員國在歐盟的權力義務分配、歐盟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以及歐盟美國之間的捆綁關係進行思考。

馬克宏如何迎接歐洲議會的挑戰？

儘管現實無法給他充足的反應時間，馬克宏對這場註定不及格的期中考試應早有預見。拋開國內左翼政黨對於通過現任總理不信任案的危機，馬克宏和勒龐在財政預算上的衝突將會打響極右翼掌握歐洲議會後在法國內部的第一場鬥爭。 4月23日，歐洲議會投票通過了《穩定與成長公約》改革法案。法案規定，歐盟成員國年度財政赤字不得超過GDP的3%，公共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法國去年的赤字最終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5.5%，比預期的4.9%還要糟糕。對於一個幾十年來從未實現過預算平衡的國家來說，赤字是一個典型的問題，但不可預見的210 億歐元的稅收缺口卻讓這個歐元區第二大經濟體的赤字和債務軌跡惡化。這不僅加強了媒體和民眾對這位富有總統的負面刻板印象，也成了復興黨要面臨的最大政治負擔。

由於馬克宏的退休金新政、高通膨率以及移民改革一直是民眾不滿的集中點和勒龐的國民聯盟對其進行攻擊的政治武器，預計大選後國民聯盟將利用歐洲議會職權對於法國的財政表現持續加壓，並透過取得的地位進一步進行政治性宣傳，增加自己的支援率。事實上，馬克宏已經失去了年輕一代的支援度。當18至24歲的法國選民被問及他們最關心的三個問題時，他們選擇了生活成本（45%）、氣候變化（32%）和「不安全感」（27%）。在12個類別中，選擇「歐洲建設」——本質上意味著歐盟的未來——對這些年輕選民來說，所佔比例最低，僅為5%。

與此同時，歐洲議會的意識轉向將極大阻礙馬克宏在索邦大學演講中提及的大歐洲理想藍圖。縱使歐盟整體得以保留，右翼政黨的首要主張是強調國家利益大於歐盟利益。勒龐將堅持打造一個「主權國家的歐洲」（L'Europe des nations souveraines）以取代歐盟並強調法國利益的形象，這也一直是國民聯盟區別於復興黨的重要標誌。如若歐洲議會真的易主，其將會在法律框架內最大程度地制約歐洲加強一體化的行為，甚至在允許的框架內對於先前已達成的協議進行修改或否定。到時，如果馬克宏失去了歐洲議會的支援，縱使其初心不改，也必將舉步維艱。

離開了歐洲議會的馬克宏還能否在剩餘任期內挽回個人支援，將取決於他是否能把握住美國大選變動期以及俄烏衝突倦怠期的兩重機遇。從馬克宏的行動來看，至少他對改變現狀仍然很積極。 4月至5月的中法元首外交為馬克宏的​​法國復興計畫帶來了新的機會和曙光，馬克宏正積極思考美國和俄羅斯外的出路。就外在環境而言，由於白宮下一任主人日漸明晰，他戲劇般的行事風格和「說退出就退出」的執行力會使歐洲對於美國的疑心進一步加強，反而有利於歐盟向心鞏固內部的一致性，以共同應對外界的風險。因為目前法國最大的困境就在於「戰略自主」計畫和俄烏衝突中對北約的依賴，一旦美國選擇和平解決戰爭，法國在全球政治格局成為「極」的道路上的障礙也將大大減少。因此，由於美國大選的因素存在，或許被右翼控制的歐洲議會也不一定會使歐洲分崩離析。

儘管未來呈現多樣的發展態勢，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法國正處於十分複雜的權力框架中。國內，國民聯盟帶動下的議會的三足鼎立現狀讓整個立法體系效率低下，總統個人強烈的政治意願和法國人民“緊盯錢袋子”的矛盾被不斷激化；國際上，要求主權國家當頭的獨立意識和歐盟的整體意識對衝激烈且尚未有明確結果。在總統vs人民、獨立vs團結的二線對峙結構中，馬克宏早已沒有剛上台時的意氣風發。這和歐洲國家以及歐盟復合交錯的權利分配結構有很大關係。馬克宏希望法國成為歐盟地區的主要掌權者，就意味著法國必須在歐盟體系內掌握最大的話語權；然而由於權力的相互制約，法國註定無法在歐盟的條約下實現他理想中的「帶著鐐銬跳舞」。 2022年總統大選的險情在2024年的歐洲議會大選重新上演，一方面是由於國際形勢在快速地變化，一方面是過去的問題一直懸而未決，想要帶領法國重新成為“歷史上的法國”的馬克宏，必須繼續尋找轉機，才能再現當年之雄風。

參考資料

[1] Leila Abboud. (2024). France's spending turns into political liability for Emmanuel Macron, Financial Times. Available at: https://www.ft.com/content/85b7c846-ab0f-424a-93eb-bc8baf8afbe6

[2] Tony Barber. (2024). France loses faith in Macron, Financial Times. Available at: https://www.ft.com/content/85b7c846-ab0f-424a-93eb-bc8baf8afbe6

[3] European Parliament election. Politico. Available at: https://www.politico.eu/europe-poll-of-polls/european-parliament-election/

[4] 澎湃新聞：歐洲議會選舉面臨極右挑戰，歐洲理事會主席新年「撂挑子」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5949666（獲取時間：2024年5月9日）

[5] 澎湃新聞：盤點勒龐外交主張：「主權」與「獨立」是關鍵詞？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706251（取得時間：2024年5月10日）

（民智國際研究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