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正是日不落帝國的黃金時代,但帝國的心臟倫敦卻遭到了來自微生物王國的偷襲!——霍亂來了!上到威斯敏斯特的老爺,下到血汗工廠的童工,都陷入了群體恐慌之中,生怕下一個死掉的就是自己。
直到現代公共衛生之父約翰斯諾發現水源才是霍亂傳播的要害,英國人陸續填埋受污染的水井,這場霍亂才被壓下去。
當時,引發霍亂的細菌都來自英屬印度的恆河流域。英國人驚訝地發現,人口稠密的恆河流域雖然也會時不時爆發霍亂,但全都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後來,英國生物學家在恆河水中發現了一種新型病毒——噬菌體,正是它們消滅了霍亂弧菌,印度人如果感染了霍亂,就進恆河裡泡一泡,那真的是乾淨又衛生,簡直是濕婆大神護體;英國人要是早點知道這一奇效,真的可以運一批恆河水支援倫敦抗擊疫情。
100多年後,今天的恆河水仍然以“乾淨又衛生”聞名世界。印度人依然堅持下河治病消災,只不過現在恆河水的藥勁兒比以前大多了,就連久經考驗的印度人民也扛不住,各種嘴硬的印度官員喝上一口,立馬被送進醫院。
從守護印度人的大保健河,變成撂倒印度人的泔水河。這一百多年,恆河,究竟發生了什麼?
恆河是南亞第一大河,是整個印度北方的母親河,年徑流量是黃河的七倍多,再加上豐沛的季風降水,提供了極高的人口承載力。整個恆河平原住著6億多印度人,如果加上三角洲的孟加拉國就是接近8億,地球只此一份。
一般來說,河流的流量越大,自潔能力就越強,畢竟水多了可以把污染物沖走稀釋掉。何況恆河裡還有噬菌體等各種微生物助陣,能力更上一層樓。
但能力越大,KPI也就越重,恆河的自淨能力,反而讓人類可以放心大膽地污染,就好像能吃苦的印度人往往會吃更多苦一樣,強大的恆河也是越來越“乾淨衛生”了。世人皆知恆河髒,但到底髒到什麼程度,還得用資料說話。
我們一般會用“糞大腸菌群”指標來衡量水體受糞便污染的程度。中國的地表水標準裡,五類水體的指標是每升40000個,比這個再差,就只能稱之為臭水溝子了。
再看恆河,聖城瓦拉納西的恆河水,測得糞大腸菌指標最高能達到每升一個億,超標2500倍。人和大腸桿菌在這裡確實是眾生平等!
如果看其他的指標,恆河一樣表現亮眼,網友戲稱為“元素周期表河”並不誇張。
比如,首都新德里的母親河亞穆納河,鉛含量最高能到120mg/l(念每升120毫克)以上,是中國V類水標準的一千多倍(五類水標準0.1mg/l)。
除了鉛之外,恆河水裡其他元素超標幾十倍都是家常便飯,這也讓河裡的瀕危物種——恆河豚深受其害,其肝臟記憶體在嚴重的鉛中毒和鎘中毒。
當然,具體元素還是有公開標準的,還能拿來比較比較。至於河裡的屍體、骨灰,你很難說清都是些什麼成分。
恆河變得如此抽象,誰應該背這口大鍋?
首先,就是英國人,雖然你們已經跑路70年了,難道就一點責任都沒有麼?
照理說在水熱條件極好的南亞次大陸,如果沒有大規模開發,森林覆蓋率應該是極高的,但現在印度的森林覆蓋率只有24%,和有著廣闊乾旱地區的中國基本持平,這就說不過去了。
木材,在今天依然是重要的戰略資源,在幾百年前更是如此。
當年工業革命在帶英如火如荼,把它送上了世界霸權的寶座,但也把英國本土的森林資源消耗殆盡。當時整個西歐的森林覆蓋都在快速下降,英國找遍地圖,簡直沒有比印度更好的紅利了。
然後就開始了“黑奴式”的掠奪,何為“黑奴式掠奪”?那就是只管上船不管下船,只管砍不管後續,不少森林被砍伐後,木材還沒運到港口就在半路腐爛了。
如此這般操作,到1880年印度的森林覆蓋率已快速下降到32%,而緯度相近的寮國則有85%。
森林衰退意味著水土流失、洪水頻發,如今的恆河是全世界輸沙量最大的河流,比黃河還大,對此,英國人“功不可沒”。
但森林砍伐水土流失總體上還是“物理輸出”,而超標兩千倍的大腸桿菌則是“魔法輸出”。後者顯然是當代印度特色的產物。
具體來說,就是人口爆炸帶來的“印度特色的城市化”,印度在1952年有3.8億人口,在今天則是14.4億,世界第一。但國土面積還不到中國的三分之一,人口極其稠密。
尤其是恆河流域,集中了印度4成的人口,幾乎相當於全世界每13個人就有一個印度恆河老表。
印度最能生的三個邦也都在這裡(北方、中央、比哈爾),其中最靠北的北方邦有2.5億人口,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一級行政區”,比河南、廣東加起來還多。
這大幾億恆河老表,正在經歷快速的城市化,他們當然有追求城市幸福生活的權利,但是現代城市文明離不開兩樣東西——廁所和下水道。
城市生活依賴於物質上的大進大出,前端的生產力越強,後端的生活廢物和垃圾就越多,乘以人口,會非常可觀。
比如,一個健康的成年人每天會排便100~300克,乘以365天和6億人,相當於0.2~0.6億噸粑粑。如果沒有工業化的處理,這麼多粑粑就是環境災難,就是超標兩千多倍的大腸桿菌。
這還只是人體排出的廢物,日常生活中,每年還會產出大量固體廢物,生活越城市化,產量越大。
而且印度正處在工業化狂飆突進的階段,皮革、塑料、造紙、印染、化工,各種各樣的污染大戶遍佈恆河沿岸,他們每天都在努力排放,為恆河的“元素周期表”貢獻了大量作料。
如此量級的垃圾和污染,無論在民用還是工業上,都需要一套龐大的市政與環境工程系統來處理。那些你看不見的下水管道和污水廠、填埋場,正是城市得以運轉的無名英雄。
這些,印度有麼?
不能說沒有,但非常匱乏,印度當前的垃圾處理能力大概只能滿足一半需求,剩下的垃圾,無非兩個去處,一個是垃圾圍城,從新德里到阿格拉(泰姬陵所在)、從勒克瑙到巴特那,全都如此。
另一個,就是傾倒恆河,無數印度人的粑粑、難以計量的固體廢物、上兆升的污水,全都應排盡排,恆河這條特別能吃苦的河,實際上淪為了北印度的“勾子”。
在印度學者公開發表的論文裡,直呼恆河的污染程度全球第二。
考慮到排名第一的印尼爪哇島-西塔魯姆河只有大約300公里長,稱恆河是全世界污染最嚴重的“大河”,那可是一點都不違反廣告法。
作為北印度也是世界上最大一條龍鬚溝,恆河還有一個特點——水量的季節性變化極大,每年3~4月的旱季,恆河的流量只有約2000立方米/秒,和黃河大差不差;但是在雨季的幾個月,流量可以擴張20倍,達到4萬立方米/秒。
這導致,恆河在旱季,自淨能力並不充沛,或者乾脆就是一條“污水河”,河水完全發黑,黑得肉眼可見。就連那些最極端的印度民族主義分子也不敢嘴硬;否則就是救護車一響。
此時的恆河已經被灌滿了物理和法術傷害,但還沒結束。巴納特人民,還要給恆河一點小小的婆羅門震撼。
作為印度人民的聖河,恆河兩岸每年都要搞大量的宗教活動,大批信眾會在河中沐浴並獻上祭品。
這些大型宗教活動的人流可達千萬等級,光是無序的吃喝拉撒就能在短期內把局部水質幹到崩潰。效果堪比東非大草原上,用排泄導致河水缺氧憋死魚蝦的河馬們。
印度教認為,在恆河邊火化屍體並撒入恆河可以洗滌靈魂,尤其是在聖城瓦拉納西。每年瓦拉納西恆河沿岸的火葬場都要處理3萬多具遺體。至於那些沒錢火葬的窮人,很多就直接丟進河裡自然降解,完全無法統計,而且這還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恆河爛成這個樣子,就連重度官僚主義的印度政府都看不下去了。2011年終於建立了恆河流域管理局(NMCG),並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國家恆河流域項目(NGRBA)。然而,這更像是為了競選搞的“面子工程”。
比如在沿岸新修了許多廁所,但廁所污水其實是直接排入恆河,這和印度版城市化“只修地上不修地下”簡直一脈相承。
不光治理污染是失敗的,印度官僚甚至還要更多的佔有和搾取恆河的價值。比如恆河的入海口在孟加拉國,但如此神聖的恆河水,怎麼能流到穆斯林手裡呢?應該優先供給西孟加拉邦才對,就在邊境上建了一座法卡拉大壩,相當大比例的恆河水,改由加爾各答一帶入海。
這成了印孟兩國關係一個拆不掉的障礙。就連恆河入海口的世界最大紅樹林孫德爾本斯,兩國都各玩各的,分別向教科文組織申遺了一次。
顯而易見,相比污染問題,“讓印度再次偉大”才是當前的頭等大事,既然恆河這麼能吃苦,那不妨再多吃一些。
雖然今天的恆河靠著他強大的基礎數值,仍然“湊合能用”。
但是,印度的人口還在增長,城市化、工業化還在加速,這其中的巨大成本,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恆河走向環境崩潰,本質上就是印度現代化過程中將大量成本轉嫁大自然的結果,並且正在快速逼近環境承受的極限。印度的現代化之路有多遠,恆河的苦日子就有多久。 (虎嗅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