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3月17號恆基地產創始人李兆基去世。差不多同期，包括大公報在內的媒體開始批李超人要把港口賣給貝萊德。兩位李先生是同齡人，都出生於1928年。《福布斯》雜誌2025年的香港富豪排行榜中，李超人第一，李兆基第二。心裡挺感慨，出差時就隨身帶上了喬·史塔威爾的《亞洲教父》。我對東南亞巨富的認知，受到這本書很大的影響。2007年這本書剛出版時讀到，驚為神作。這本書研究的是東南亞6個地區的巨富。這6個地區是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印尼、菲律賓和中國香港。1996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排名，前25人中有8名東南亞商人，前50名中有13名。當時這個地區沒有一家非國有公司進入世界500強，但在世界最富有的24人中卻佔了三分之一。史塔威爾把這些巨富稱為“教父”，一方面是因為這群大亨帶有的神話性和傳奇性，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反映“傳動的家長式作風、男性權力、冷漠高傲和神秘性”。1.這本書的主題部分名叫“成為教父”，揭示的其實是這些東南亞巨富們身上的共同特點。這些共同點造就了巨富。第一個特點是適應性。這意味著這些巨富們往往都是變色龍式的人物，他們能在自己原本的身份、所在地區以及西方世界之間遊刃有餘。比如像郭鶴年、李超人等超級巨富，基本都是世界主義者，但同時他們又都很強調自己的華人身份。再比如霍英東，接受的是英國教育，又是一個堅定的民族主義者。這種強適應的另一面是他們身上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感表現在很多方面。比如他們對身份和title的迷戀。何鴻燊堅持下屬任何時候都稱他為何博士。霍英東在世時一定要人稱他為霍博士。比如他們的信仰和迷信。新鴻基的郭炳江和郭炳添、恆隆的陳啟宗、馬來西亞聯合工業集團的邱繼炳、力寶集團的李氏家族等都是基督教信徒。印尼大亨謝建隆的長子謝重生說：“原因之一是這個國家很不確定。那麼應該相信誰呢？”比如他們的隱秘性。1991年郭鶴年寫信給《遠東經濟評論》拒絕採訪，說華人害怕在公共場合露面，也不喜歡與媒體打交道。但是史塔威爾認為，真相是像郭鶴年這樣的交易者，“在任何社會都是和隱秘性連在一起的”；“大亨們一直很低調，因為他們無須為贏得市場而競爭，只要贏得特許經營權就可以。”第二個特點是，這些巨富們都擁有一個可以創造核心現金流的業務。“每一個教父都在尋找非競爭性的核心現金流。”比如博彩業。香港和馬來西亞最富有人的人中有6個是靠博彩壟斷權得到的現金流為集團企業擴展提供資金，比如何鴻燊、霍英東，吉隆坡雙子塔的建造者克里斯南，雲頂集團的林梧桐等。比如壟斷糧食進出口貿易。印尼的林紹良獲得了麵粉生產的壟斷權。郭鶴年是馬來西亞的糖王。比如港口。李超人擁有香港24個停泊港中的14個泊位，從港口獲取的現金流支援他度過了艱難歲月，也讓他可以投資其他行業。第三個特點是在管理上。史塔威爾輕蔑地稱之為奴隸頭目與鬼佬隨從。他認為除了像李超人這樣確實卓絕的大亨，絕大部分東南亞巨富們對管理貢獻甚微。“教父的企業從事的是獲得壟斷權，然後降低成本，而不是僱傭最好的人，以便在自由市場上接受挑戰。與跨國公司比，他們的管理系統較少、較神秘。最重要的是大老闆的意願。”第四個特點是，他們普遍擁有能從銀行獲得資本的機會，在證券市場中也擁有優勢。在香港，包玉剛和李超人都是通過匯豐銀行從普通大亨變成了有傑出成就的大亨。匯豐銀行支援包玉剛購置船隻，並和包玉剛一起投資創辦了三個合資航運投資公司。1979年，包玉剛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船隊，成為船王。1980年，匯豐銀行支援包玉剛從怡和集團手裡收購九龍碼頭貨倉有限公司（九龍倉）的股權。“幾年前，華商根本不可能從香港怡和集團那裡拿走任何東西。但是在匯豐銀行的幫助下，包玉剛做到了。”匯豐銀行主席沈弼（1977—1986任職）在沒有競標的情況下，直接把和記黃埔的控股權賣給李超人。據估計，6.39億港元的成交價還不到公司淨資產的一半。1979年，收購和記黃埔之後，長江實業成為香港僅次於怡和的第二大房地產公司。在其他地區，大亨們自己創辦銀行。2.《亞洲教父》捅破的第一個神話是，這些東南亞巨富們對於各自經濟體的貢獻，並不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大。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從事的行業都集中在具有壟斷特性的行業。他們並沒有用太多努力去開發技術、創造品牌、提高生產效率。因此，“結果就是，大亨們創造了巨大的個人財富，但對促進整體經濟增長貢獻有限。”這些經濟體的增長，應該歸功於從事製造業以及與製造業相關的中小公司。換句話說，是在東南亞工廠裡勞作、生產用於出口的產品的工人們，在推動著這些經濟體的成長。“教父更多的是增長的受益者，而非增長的驅動者。衡量標準之一是他們的企業生產業績一般都比他們操縱的總體經濟業績差…中小型地方企業以及東南亞普通老百姓的辛勤工作和節儉促進了經濟發展…因為他們是該地區取得巨大成功的出口經濟的核心力量。”絕大部分教父們都對製造業興趣寥寥，因為進入製造業意味著競爭激烈。他們的生意更多集中在地產、金融以及其他需要牌照、進入門檻更高的行業。教父神話的第二個部分是，他們中的很多人是通過自己的奮鬥白手起家創造了巨大財富。史塔威爾說：這與事實不符。基本上所有大亨，要不就是本身出身於一個上層家庭，要不就是通過自己的岳父進入到那個世界。舉例而言，李超人娶了自己富有的舅舅的女兒，繼承了舅舅家族的香港中南鐘錶有限公司。新加坡大亨李光前娶的是陳嘉庚的女兒。邵逸夫兄弟是上海紡織業巨頭的兒子。李兆基出生在廣東順德一個富有的銀行與黃金貿易家庭。霍英東倒確實工薪階層家庭出身，但他獲得了英國政府的獎學金，進入了一個精英學校。作者還引用歷史學家王庚武的話來佐證這一點：“我至今還沒有找到一個苦力出身的商賈。”就是這樣。 (李翔李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