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進
今天的諾獎得主親證:科學界,你的“第一學歷”不重要
台北時間10月8日下午5時45分許,2025年諾貝爾化學獎揭曉。日本科學家北川進(Susumu Kitagawa)、澳大利亞科學家理查德·羅布森(Richard Robson)和美籍約旦科學家奧馬爾·亞吉(Omar M. Yaghi)獲獎,以表彰他們“開發了金屬有機框架(MOF)”。北川進(Susumu Kitagawa)、理查德·羅布森(Richard Robson)和奧馬爾·亞吉(Omar M. Yaghi)(從左至右)諾貝爾化學獎委員會主席海納·林克表示,MOF具有巨大潛力,為定製具有新功能的材料帶來以前無法預見的機會。“祝賀奧馬爾·亞吉教授!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終於可以給他一個諾獎專用車位了!”當晚,浙江大學生命科學研究院研究員林世賢在科學網直播間笑言。值得稱道的是,三位得主之一的亞吉教授並非起步於名校,而是從一所社區學院開啟學業,憑藉非凡的毅力與智慧,最終獲得諾貝爾獎。今年,恰逢他提出以MOF為代表的“網格化學”概念30周年。亞吉在實驗室大門上貼了便簽紙,意為“如果你讀到這裡,MOF是很棒的”。周子暉/攝微觀世界“搭積木”《中國科學報》:你對3位科學家獲得今年諾貝爾化學獎有何感受?復旦大學化學系教授李巧偉:我是亞吉教授的博士生,於2004年至2010年在他的課題組學習。今年是他開創的以MOF為代表的“網格化學”領域30周年。我認為,今年諾貝爾化學獎頒給這3位教授是實至名歸的。北川進教授是MOF領域非常著名的學者。他的貢獻是將“配位聚合物”提升到“多孔配位聚合物”的概念,最早通過高壓氣體吸附實驗證明了這類材料具有讓分子進入的孔道,是證明其多孔性的第一步。羅布森教授最重要的貢獻是將晶體化學“頂點與邊”的基本幾何原理引入了框架材料的研究。這為框架帶來了“設計感”,讓我們能夠通過選擇特定的“頂點”和“邊”,來預測和建構目標拓撲結構,為MOF的早期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林世賢:得知亞吉教授獲得諾貝爾獎時,我心情非常激動!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求學時,我和同事們就在討論他什麼時候會拿諾貝爾獎,伯克利校園什麼時候會給他增加車位。伯克利校園建在半山坡上,空間非常有限,校內停車位極其緊張。學校有個特別關懷政策:諾貝爾獎得主可以把車直接開到學校裡面,表示一種尊重。其他師生只能把車停在校外停車場,再步行爬山到學校。這個小小的福利成了學校裡的一樁美談。上海交通大學長聘(教軌)副教授董金橋:3位得主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材料構築方法,利用金屬離子與有機配體的自組裝過程,建構出結構高度可控的晶態多孔材料。這種材料體系兼具無機材料的穩定性與有機材料的可設計性,突破了傳統材料在結構調控和功能實現方面的侷限,開闢了多孔材料研究的新範式。《中國科學報》:應當如何通俗地理解MOF這一概念?中南大學化學化工學院教授張翼: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廣義上的MOF是一種被稱為“普魯士藍”的染料,它非常穩定。但問題在於,像普魯士藍這樣極其穩定的框架材料,往往缺乏我們所需要的催化活性。我們可以把MOF想像成微觀世界的“搭積木”:一個金屬離子作為核心,周圍通過配位鍵連接上各種有機配體,從而搭建出各種各樣、形狀各異的框架結構。華東師範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教授姜雪峰:我們在化工領域模仿自然界,用有機配體與金屬配位,像“搭樂高”一樣搭建出籠子、框架、正四面體等不同結構,這就是MOF。MOF本質上是化學領域的“限域工具”。“限域”意味著把分子限制在特定範圍裡,分子的電子躍遷、軌道排布、催化特徵等都不同於宏觀體系,從而帶來很多新規律。已有商業應用《中國科學報》:MOF的應用價值和前景如何?董金橋:由於具有可調節的孔隙結構和高度有序的晶體排列,MOF材料展現出極高的應用潛力。例如,在氣體吸附領域,MOF可用於選擇性吸附工業煤氣中的氮氣、二氧化碳等目標分子,表現出優異的分離與純化性能。在催化領域,通過將有機催化劑固定於MOF的孔腔結構中,不僅可實現立體選擇性和限域效應,還能有效防止催化劑失活,顯著提高催化效率與循環使用次數,從而降低整體生產成本。目前,部分MOF材料已在商業領域實現初步應用,特別是在氣體儲存與分離方面展現出廣闊前景。可以預見,隨著相關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和成本的持續最佳化,MOF材料將在更多行業實現規模化應用,釋放其在能源、環境、醫藥等關鍵領域的巨大潛力。我們也期待MOF未來成為推動新材料變革的重要力量。林世賢:在高校和科研機構,MOF材料被廣泛研究,我相信諾貝爾獎的授予會極大激發商業轉化熱情,為這種框架材料找到改變我們生命健康的創新應用。姜雪峰:MOF憑藉多孔結構,在氣體分離、檢測、催化及藥物緩釋等方面展現出廣闊的應用前景。然而,其“積木式”籠狀結構在工業複雜環境下易塌陷,穩定性仍是產業化的主要瓶頸。此次諾貝爾獎既是對3位奠基者貢獻的肯定,也寄託了對開發更穩定、廉價、適用性強的MOF材料的期待,未來有望開啟更多應用可能。《中國科學報》:應當如何看待MOF在儲氫方面的應用潛力?李巧偉:大約20年前,曾有人提出用MOF儲氫。研究發現,在低溫高壓下,MOF具有可觀的儲氫吸附量。如今,其能實現的儲氫量越來越多,所需條件(如溫度)越來越接近常溫,正慢慢靠近商業化的目標。對於利用MOF再結合其他材料的優點實現儲氫,我持樂觀態度。“是里程碑,而非‘巔峰’”《中國科學報》:一個領域獲得諾貝爾獎,是否意味著它已經到達了巔峰?這對領域未來的發展會產生什麼影響?張翼:我不這麼認為。我們可以用超分子化學來類比,它在1987年首次獲獎之後,2016年再次獲獎。諾貝爾獎不是終點,而更像是一個里程碑,標誌著這個領域的成熟與巨大潛力,並會激勵更多人才和資源湧入,推動它走向新的高峰。當然,這最終也取決於該領域未來的實際應用突破。董金橋:諾貝爾獎的光環將進一步激發全球科學界對該領域的關注與投入,推動MOF從結構構築向功能應用加速轉化。事實上,諾貝爾獎往往並非某一研究方向的終點,而是新階段的起點。拿我自己來說,我目前正致力於柔性MOF的研究,相關工作已初步證實金屬-多肽框架(MPFs)在生物醫藥領域具有良好的應用前景,未來有望在靶向藥物遞送、生物感測、抗菌與組織修復等方向發揮重要作用。姜雪峰:諾貝爾獎並非科學終點,而是新起點。MOF的可能組合無窮,但真正有價值的有限。正如生命篩選出關鍵蛋白,我們期待人工智慧(AI)與化學結合,加速篩選高效穩定的MOF材料,攻克其應用瓶頸。“英雄不問出處”《中國科學報》:從這次諾貝爾化學獎的得主身上,你認為科學家成功的“道”是什麼?李巧偉:亞吉教授出生在約旦,在美國從一所社區學院開始他的學業,並非起步於名牌院校,之後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就讀本科,他的博士學位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UIUC)獲得。他富有遠見,早年即提出框架化學構想,並敏銳投身多孔材料領域。他大力支援學生創新,共價有機框架(COF)的開創性研究便始於讓學生自由探索,經他推動發展為重要方向。張翼:堅持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在你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結果、甚至感到迷茫的時候,堅持就顯得無比重要。我常對學生和同事說,我們學化學的人可能沒有數學、物理領域的天才們那麼聰明,但我們擁有堅持的毅力。另外,這次獲獎也讓我深感“英雄不問出處”。一方面,科研人員不要因為起點低而自我設限;另一方面,建議一些高校和科研機構不要過於看重科研人員的“第一學歷”或出身。真正重要的是他們的科學洞察力、創造力和持之以恆的努力。姜雪峰:如果用一個關鍵詞概括,我覺得是“好玩”。科學家起步時往往帶有一定“功利性”——為解決某個問題而研究。但真正深入之後,需放下功利,回歸好奇與熱愛。MOF結構千變萬化,有如中國結、圓環、方籠等形態,搭建它們本身就像玩樂高,充滿樂趣。科學探索中,大多數嘗試未必如願,但正是在不斷試錯中,我們接近未知、解決真問題。讓青少年因“好玩”而選擇科學,在探索中理解自然規律、克服對未知的恐懼,進而以認知反哺個人成長與社會發展。對科技工作者來說,終極狀態就是在好玩中創造“有用”,用“有用”解決人類問題。林世賢:對於MOF的成功,我最大的感觸就是“簡潔之美”——材料的合成路徑非常簡潔、材料本身的化學結構體現簡潔之美,科學家做研究的心態很簡潔。簡潔之美的科學,一句話或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聽懂、看明白,這很重要。正所謂“大道至簡”,或許我們每位科研工作者都應該思考,怎麼做更簡潔的科學。《中國科學報》:亞吉教授是一位什麼樣的人?李巧偉:我6年的學習生涯中,研究工作大多圍繞興趣展開,他不會指定一個必須達成的應用目標。這讓我們能以探索的好奇心去工作。其實,我前三四年的成果並不突出,但我並沒有感受到急於發表論文的壓力,這讓我能以更好的心態深耕課題,挖掘其真正的科學內涵。畢業之後,我們仍保持著良好的師生互動,我經常邀請他來復旦大學做講座,我們也會及時溝通科研進展。他是一位真正將科學研究置於至高地位、人格魅力令人敬佩的老師。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博士後周子暉:我是亞吉教授的博士生,現在在他課題組進行博士後研究工作。他事無鉅細地關心學生,不管是新生還是即將找工作的畢業生,如果我們想找他一對一討論,給他發個郵件,基本上一周內就能見面溝通。只要他在學校,基本上是我們組第一個到的。他不吃午飯,從早晨8點到下午4點左右,一整天都泡在實驗室裡。林世賢:亞吉教授經歷傳奇,極具感染力。聽說他15歲才移民美國,從零學英語。他樹立了一個強大的科學家典型——通過努力實現科研理想,重塑自己的命運。後來,我還瞭解到,他因童年缺水經歷,執著於研發從空氣中取水的MOF材料。他將個人夢想融入科研,彰顯了科學背後深刻的人文價值,這令人震撼。 (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