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飛盤、健行、攀岩之後,這兩年,室內網球、匹克球、室內高爾夫成了新晉中產運動三件組。它們曾經都頂著「貴族運動」的名頭,如今走下神壇,甚至走進室內,無需綠茵場、專業運動場,一個小空間,一個自動發球機或一面螢幕甚至牆壁,一人、一桿/拍,就可以開打。很多人開始對它們上癮。有人每天都想打匹克球,為了搭子發愁,「連前男友的現女友都找上了」;有人迷上打室內網球,無需對手,揮拍,擊中甜區,清脆的響聲讓人自動產生多巴胺,並進入一種心流;有人通勤路上都在練習高爾夫揮桿動作;有人說再也不辦卡,迷上打球後破天荒卡後破天荒卡多了300塊。最初接觸這些運動,人們往往出於對「貴族運動」的好奇,真玩上了,發現這些運動不僅解壓,容易上癮,還是天然的社交貨幣。打球上癮被裁員快一年後,林越的生理時鐘好像完全亂了。下午兩點多,林越剛從床上掙扎著起身,前一晚腦子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剛離職時的情景,焦慮得幾乎整晚沒睡,她意識到,生活節奏必須要改變了,「先從強制運動開始」——掏出手機,查詢平價的單人網球館團購票。單人網球是室內練習的一種方式,可以對著自動發球機單獨練習,這是林越越的網球高階玩家朋友教給她的方法。大概是從前年開始,林越發現身邊喜歡網球的人似乎在變多,那時她剛跳槽到網路公司,公司裡有各種各樣的社團,打網球的人也很多,她和幾個同事組成了固定的網球搭子,隔幾天就一起約到球場打網球。離職後,原本的網球搭子很難集齊,為了隨時能出門揮拍,林越越開始到室內網球場地打發球機。她不斷刷各個室內網球館的團購價格資訊,「一般早上和夜場的票價最便宜,一小時只要五六十元,工作日下班時間和周末白天屬於黃金時段,一小時一般在100元到140元之間。」有一段時間,林越每天早上都會踩著優惠場次打一小時網球,「好像有點上癮了」。打網球的人數正在快速成長,《中國網球事業發展基礎數據》報告顯示,2024年中國網球人口達到2,518餘萬人,相較於2021年,成長率達到了28.03%。艾媒數據預測,2029年中國網球運動市場規模將會超過600億元。但網球是有門檻的,打網球對於體力的要求很高,林越越原本也會打羽毛球,相比之下,網球的球拍更硬,球也更重,光是接到球就不容易,更何況還要舉著拍子全場跑。如果原本沒有運動習慣的話,很容易精力跟不上。配備自動發球機的室內網球館為許多新手降低了門檻,場地小,場館會提供球拍,連裝備都不需要準備,人到了就行。和網球同時火起來的,還有匹克球,在消耗體力方面,很多人把匹克球當成「平替版的網球」。匹克球被愛好者戲稱為「三合一」運動,「像是在羽球場上使用大號的乒乓球拍打網球」。匹克球的出身並不高貴,但曾被比爾蓋茲、卡戴珊家族等名人帶火,在歐美中產階級中流行,自帶社交屬性。最近,剛開始在社群平台上露面的張曼玉也秀出了打匹克球的影片。匹克球像是在羽球場上使用大號的乒乓球拍打網球。圖/訪談者提供王芬在一家知名保險公司做業務總監,平時工作很忙,很少能抽出時間運動,這兩年,匹克球是她唯一堅持下來的運動,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和家人一起打匹克球。她原本也試過網球、拳擊等運動,可平時幾乎沒有運動習慣,突然開始大運動體力完全跟不上,匹克球顯得更友好,很容易就上手。王芬的消費習慣甚至都改變了。幾年前,王芬會衝動性地辦很多健身、按摩美容卡,有一次,她甚至只體驗了一堂拳擊課,覺得有興趣,就直接花了1萬元辦卡。但這兩年,她再拿著卡片去原本的店裡消費,發現很多店都關門了,「疫情以後都不敢再辦卡了」。迷上匹克球後,王芬又在家附近的俱樂部辦了一張3000張的消費卡。在社群媒體上,有更多人對匹克球上癮。有人每天都想打,為了搭子發愁,「連前男友的現女友都找上了」;有人熬夜練球,「睡不著在客廳對著牆打」;就算找不到匹克球場,籃球場貼上線,支上網,現改造也能打。不只是網球和匹克球,高爾夫球似乎也開始在普通人中流行起來。今年4月,朋友送給鄭新源一根高爾夫球桿,他開始試著學起高爾夫,最開始跟著大班一起上團課,上手以後開始自己摸索,但總是興致平平。等到兩個月前,他發現自己好像找到了高爾夫球的訣竅,擊球不再費力了,打得也更遠了。找到訣竅後,鄭新源對高爾夫也上癮了。上班路上、在工位上摸魚時,只要一有空,他就會下意識地開始刷高爾夫視頻,琢磨如何提陞技巧。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都會開始「空氣」練球,模擬手上有球桿,進行無實物揮桿練習,等到晚上下班回家後,他還會在客廳裡收拾出一片空地,拿出球桿練習。張青在北京的一家室內高爾夫球俱樂部做店長,打球的人總是把高爾夫戲稱為“綠色鴉片”,她見到很多對高爾夫上癮的人。她所在的高爾夫俱樂部原本只是老闆和朋友們私下聚會的地方,可後來,朋友帶朋友,來的人越來越多,都對高爾夫球有興趣,去年,俱樂部索性也開始對外營業。和那種穿戴優雅、配備球僮,在城市郊區綠茵場上揮桿的高爾夫不同,室內高爾夫場館大多在商業大樓裡,有大廳裡的固定點位,也有包廂。室內高爾夫主要是用模擬器進行練習和體驗,一個人對著一塊螢幕揮桿,擊出的球落在螢幕上,螢幕會根據球的力度、角度等,模擬計算出打出的距離和軌跡。室內高爾夫模擬器螢幕。圖/每日人物攝以前,室內高爾夫場館主要是冬季寒冷時,給原本就打高爾夫的老闆來練手的,現在,更多新手和普通人在這裡低門檻過了把高爾夫癮。剛對外開放時,有很多退休的人來打高爾夫,他們大多是老客戶的朋友,有個70多歲的大爺,剛開始一小時只能打幾十桿,如今一小時能打上200桿,「一打就是3小時」;還有人全家齊上陣,一個大姨總是來練球,練得多了,幹脆把女兒、女婿一起在一起,」有時候把女兒。發現高爾夫大眾化的趨勢,球團開始對外宣傳,還上架了團購,打1小時只要60多元。張青發現,從那以後,來的年輕人變多了,有很多上班族來體驗,還有公司把團建定在球館。球館裡不光能打高爾夫,還能射擊和唱KTV,嚴格來說,更像是多元的轟趴館。解壓縮神器,也是社交貨幣中產階級運動三件式自帶的「高貴」屬性會讓它們更容易火起來,在好奇心的驅動下,人們天然地會想去嘗試。林越很早就接觸過網球了,十幾年前,她還在讀大學,體育課就選修了網球,那時,網球是一項昂貴的運動,身邊很少有人會練網球,好像只有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會學」。林越越課後會查校外網球課的價格,一節就要幾百塊,「(那時)好像很少人會專門花幾百學上一堂課,就為學一項運動」。潛意識裡,網球等昂貴的運動似乎本身就是一種門檻,在接觸這類昂貴運動時,人們心裡會不自覺地生出一種跨越門檻的快感。於是,有同事提出約著打網球,林越越立刻就想再試試。等到接觸後,她發現網球最大的功用又變成瞭解壓。林越越在網路公司工作時,每天都很忙,就算是下班時間,手機也常常消息不斷,但打網球好像是一段真空時間,不看手機,全場跑,只用看球。 「工作再累,好像出身汗就好了」。林越越在打室內網球。圖/訪談者提供而對於在大城市工作的人來說,比起去場館打球,去室內打發球機更方便。在北京工作的趙菁常有和朋友相約運動的想法,「可北京太大了,約起來實在太難了」。她總記得和幾個朋友約飯的一幕,朋友們分散在北京不同的區域,要想見上一面,大家要先找出一個中心點,可即便是去中心點,趙菁也要坐將近一小時的地鐵,那次又恰好趕上周五晚高峰,等了三趟才上車,一個小時後,「已經提不起力氣吃飯了,更別說聊天了」。於是,每次想約朋友運動時,一想到漫長的邀約過程和路途,趙菁就打消了想法。家樓下的小公園裡有個戶外乒乓球場地,常年都被大爺大媽們佔領,趙菁每次路過都很羨慕,「想上去打兩把,但不好意思,也曾想約朋友來打,又搶不到場地」。後來,朋友給了趙菁推薦室內網球,不用約人,隨時都能打。暑假期間,她花600塊上了三次夜校團課,學了網球的基本動作,然後就可以去室內發球機練習了。趙菁常常晚上一下班,就直奔公司旁邊的網球館,打一小時再回家。打球時,她常常觀察周圍的人,大家都一樣,一臉疲憊地來,打完一小時再默默地收東西走。每個人都在被網隔出的小空間裡認真揮拍,無人交談,只聽到砰砰的擊球聲,所有的球打完後,再一個人默默撿球,再來一輪。室內高爾夫也同樣便利。鄭新源原本常打羽毛球,但羽球要湊齊人才行,室內高爾夫就靈活很多,要是工作忙起來,來不及約朋友打羽毛球,他直接帶著球桿約一小時訓練場就能去打高爾夫。實際接觸後,鄭新源發現,如今的高爾夫似乎也不再是印象裡「高不可攀」的運動了。他原本就對高爾夫很好奇,印象裡,只有那些做生意的老闆們才會玩,普通人打不起,之前偶爾查詢過下場打高爾夫的價格,下場(標準高爾夫球場)一次就要幾千塊錢,他一看價格就退縮了。但收到朋友送的球桿後,鄭新源心想,先試著學學,沒想到,如今有很多便宜的入門課程。他生活在瀋陽,一對多的高爾夫大課,上一次課100元,和他一起上課的很多也是上班族。在室內模擬器打高爾夫的價格是北京的一半,打兩小時只要60元。從「神壇」走下來的運動,本身就是一種社交貨幣,自備社交價值。有些人會把這些運動當成一種向上社交的方式。對王芬來說,選擇匹克球更像是一種順勢而為。她做保險業,要經常學習、嘗試各種新事物,每當有新運動出現時,她都會第一時間瞭解或嘗試,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在王芬的印象裡,隔段時間就會出現一種時興的運動,到如今,她已經瞭解過飛盤、拳擊、攀岩、徒步等多種運動,但她覺得,匹克球是最容易從小眾走向大眾的:門檻不高,規則簡單,對場地的要求不高,而且也不用約很多人。匹克球門檻不高,規則簡單,對場地的要求也不高。圖/視覺中國在打球時,王芬的習慣也會讓她觀察同場人的不同職業,她發現,同打匹克球的人,年輕人多是IT從業者、留學生,也有不少高校老師、醫生和金融從業者,大多都是高學歷群體。這兩年王芬和客戶溝通時,經常會把匹克球當成一個話題,於是匹克球變成了一種社交貨幣,「客戶一般都很感興趣,可聊的就多了」。還有人憑藉著匹克球,變成了朋友中「新潮」的人。 葉菲在四線城市的一家銀行工作,她平時很少運動,前段時間打算新學一個運動,減減肥,在社交平台上偶然刷到了匹克球,感覺很新奇。剛好查到了一個本地匹克球創業者,店剛開起來沒多久,現階段還不收錢, 葉菲就去練習。沒打多久,身邊好奇的人就越來越多,朋友裡有很多做生意的老闆也會跟葉菲打聽。葉菲會把匹克球拍直接帶到公司,下班後拿著拍子直奔球場,有一次,同事看見球拍後詢問,得知是匹克球後,同事意外地感嘆,「這麼時髦啊」。在她的帶領下,同事也紛紛開始打匹克球,有時甚至在辦公室裡,把零碎東西挪一挪,支一張網,兩個人也能來上一局。火向下沉市場一項新潮運動真正火起來的標誌似乎是走向下沉市場。北京網球教練李維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兼職當教練,在網球界已經有6年了。他記得,剛兼職當教練時,北京學網球的人很多,約球場就很難,「熱門時段很難搶」。這兩年網球火起來的變化更多出現在老家,李維記得,他小時候上學時,老家長沙的網球俱樂部還很少,想找個打網球的地方並不容易,現在網球場的數量也在增多,根據官方數據統計,截至2020年,長沙市網球場地總數達到了230片,「這幾年就更多了」。網球越來越火,網球場的數量也增加。圖/視覺中國匹克球也迅速地火向了下沉市場。 葉菲每天去打球都很方便,家、公司、球場之間的距離很近,騎電動車,10分鐘內就能抵達。只要有空閒的時間,她幾乎每天都會去球場打上一小時,幾天不打,「還會憋得慌」。有一次, 葉菲出差了幾天,一下高鐵感覺「難受得不行了,立刻就得打一場」。在小城市,新鮮事很快就能透過熟人網絡傳開, 葉菲打匹克球以後,遇到同事、朋友就會聊起,偶爾還會帶著朋友一起去打球。 葉菲記得,剛和教練學打匹克球時,俱樂部還只有她一個學員,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發現球場已經有10多個人一起打球了,「其他時間段的學員還沒算進來」。王芬也曾切身感受過匹克球發展的速度。前年,有個朋友開了一家匹克球俱樂部,邀請她去打球,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匹克球。那時,身邊瞭解匹克球的人還不多,可這兩年,一打開社交平台,推送匹克球的帖子變得越來越多,家附近也迅速開出了好幾家匹克球館,「快得有點意外」。運動品牌也瞄準了商機。李寧曾在2024年財報中提到,積極拓展如高爾夫、網球和匹克球等新興運動,也舉辦了「李寧盃」中國匹克球巡迴賽。 2025年,阿迪達斯也在匹克球領域展開積極佈局,簽約了匹克球男單世界第一費德里科·斯塔克斯魯德(Federico Staksrud),並推出費德里科專屬簽名球拍,將擴大在匹克球裝備市場的經營。高爾夫市場也同樣在成長。根據智研諮詢,2024年,中國高爾夫練習場數量為3,388家,年增11.08%。高爾夫已經從「商務社交工具」轉型為「家庭娛樂」。室內模擬球場也迅速興起。而對高爾夫俱樂部來說,高爾夫從老闆的室內練習場走向大眾,背後似乎還有經濟的變化。張青也能感覺到經濟壓力,原本,來打球的大多都是老闆的朋友們,他們都是高爾夫愛好者,有時一打就是一整天。但疫情以後,那些做生意的老闆們似乎變忙了,“連老闆也需要開始工作了”,來俱樂部的次數也變少了。不光如此,老闆們下場打球的次數也變少了,即便是俱樂部有優惠,下場一次少說也要1000塊,「原本可能一周下場三次,現在老闆花錢也開始變謹慎了」。室內高爾夫球場。圖/視覺中國當原本的客源減少時,為了讓店面健康運作下去,自然而然地,商家就需要主動尋找更多顧客。但當對高爾夫有興趣的消費者變多時,業界的創業者也在變多,產業也開始變卷。張青發現,這兩年周圍已經開出了好幾家高爾夫俱樂部,剛決定對外時,他們把價格定在了60元出頭一小時,而且不限人數,有時三四個人一起來,一個人只要花十幾塊就能體驗高爾夫。張青查詢其他俱樂部的價格,「還有更低價的,甚至還有一小時三四十元的」。雖然高爾夫走向大眾,入門的門檻正在降低,但進階的消費依然是大頭。鄭新源產生下場打球的想法後,也開始查詢下場的價格,不止要交場地門票,還要提前置辦一身的高爾夫行頭,鄭新源大致計算了一下,鞋子要1000多元,衣服小1000元,下場一次也要一兩千,算下來,要想進階高爾夫,得花個4000多塊。一想到省下不來的花費,鄭新源還有點頭大,但眼下先不考慮那麼多,「打到那步算那步」。 (新浪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