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埃及30年，眼看大廈崩塌

人類懼怕時間，而時間懼怕金字塔。

——這句在埃及流傳的古老諺語，向世人展示著這個國家燦爛文明的驕傲。

神秘，是大多數人對埃及的第一印象。這片土地上誕生了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也留下太多未解之謎。古埃及人在4600多年前建造了象徵權力與永恆的金字塔，至今依然是現代科技無法破解的奇蹟。

只可惜，現在的金字塔下已經沒有埃及人，全是阿拉伯騙子。

公元639年，阿拉伯帝國的鐵騎佔領埃及，延續了大約3300年的古埃及文明就此覆滅。如今，絕大部分埃及人信仰伊斯蘭教，說的是阿拉伯語，古埃及的文字和語言幾乎失傳。

斷裂的歷史給埃及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傷疤。現在的埃及，是破敗的樓房，混亂的街道，是一部分人眼中的蠻荒之地，也是另一部分人眼中的掘金熱土。

由於經濟落後，埃及的時間彷彿停滯。有人說，埃及就像80年代的中國，來這裡做生意是降維打擊。但只有親自踏上這片土地，才能感受到歷史沉澱和文明交織的力量。簡單用中國經濟倒退40年的思維，永遠無法真正瞭解埃及。

我此行去了埃及的四個城市，首都開羅、北部地中海沿岸的亞歷山大，舊王朝的首都盧克索，紅海沿岸的赫爾格達。在開羅，我認識了葉子，土生土長的埃及人，以全國前5%的成績考入埃及大學，在重慶生活過2年。我想，沒有人比本地人更瞭解埃及，通過她的視角，我看到了埃及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01. 崩潰的經濟，“樂觀”的埃及人

歷史上的埃及有多輝煌，現在的埃及就有多落寞。

我今年9月用美元兌換埃鎊，匯率大約是1:48。可在2002年，1美元只能兌換大約5埃鎊。短短20年間，埃鎊以自由落體般的速度迅速貶值。

經濟衰退的後果，壓在每個埃及人的身上，也波及了想來這裡淘金的人。葉子的朋友裡有來埃及做生意的中國人，早些年賺的錢在銀行取不出來，現在已經快跌沒了。

目前埃及人均月收入大約100美元，但一公斤牛肉要10美元，一盒費列羅巧克力要5美元。以普通人的收入，全家人吃一頓牛肉都是奢侈。埃及人口超過1億，失業率高達13%，大量失業人口聚集在貧民窟。葉子告訴我，這已經是政府出錢改善過的情況，前兩年，很多沒有房子的人只能住在墳墓裡。

我們坐車在開羅的街道上穿行，汽車、摩托車、馬車、行人全都擠在一條車道上，每隔3秒就能聽到汽車急剎的聲音。難怪葉子說她從來不敢在開羅開車。道路兩旁的貧民窟觸目驚心，房子像是被轟炸過，蒙著一層厚厚的灰，沒有一扇完整的門，只能用破布遮擋。

和眼前的景象格格不入的是，許多當地人臉上都掛著笑容，非常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我問葉子，為什麼他們看起來這麼開心？葉子回答：“埃及人天性樂觀，因為我們沒有選擇，也改變不了現狀。”

那一刻，我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無奈。

埃及沒有自己的主導產業，糧食、肉類等生活物資都需要大量進口。每年光進口糧食，就要花掉財政收入的30%。近幾年，埃及政府不停向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貸款。據《埃及公報》報導，埃及的財政赤字已達2200億埃鎊（約合315億美元），約佔GDP的14%。

雖然有免費的公立學校和醫院，但質量非常差。如果想上好一點的私立學校，每年至少要交3000美元學費，最貴的一年要2萬美元。要知道，普通埃及人年收入只有1200美元，堪稱是天價。

02. 每一聲“你好”，都暗中標好了價格

在埃及，普通人吃不起肉，也沒有途徑接受良好的教育，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練就了一身坑蒙拐騙的本領。

埃及的每個景區都是騙子的大本營。從下車起，每一個熱情和你打招呼的人，主動幫你拍照的人，牽著駱駝的人，在神廟裡為你指路的人，都有可能是騙子。

你根本不知道會在那個環節被騙，因為很多騙子看起來像工作人員，脖子上還有證件。況且就算他真的是官方工作人員，也有可能騙你。

他們會告訴你，騎駱駝不要錢。可當你繞著金字塔兜完一圈，心滿意足地從駱駝上下來時，馬上變臉說我免費，駱駝不免費。路邊叫賣的商販嘴裡喊著1美元，付款的時候就變成10美元。走在路上會有人熱情地想幫你拍照，嘴裡說著“我愛中國”，如果你接受了他的好意，就會傷害自己的錢包。

我在開羅的一家餐廳吃飯時，被服務員索要過清涼油。在盧克索坐馬車的時候，車伕不斷重複著“我愛中國”“Chinese is No.1”，並不妨礙他提醒我們要付小費才能下車。當地的孩子只要一看到遊客，就會伸手喊“one dollar”。

當地人辛苦工作一天才賺3-5美元，而出手闊綽的遊客們一天給的小費，可能就抵得上他們一個月的收入。人一旦嘗過不勞而獲的滋味，就很難回到腳踏實地的狀態了。

生活在現代化城市的人，會不自覺地用現代文明的秩序對照埃及，批評這個國家的野蠻、無禮。但我想，如果有選擇，沒有人願意靠坑蒙拐騙維持生計。

文明是有價格的。用中國古話說，叫“倉廩實而知禮節”。在埃及長大的孩子不會覺得“伸手要錢”這個行為有問題。所謂的羞恥心和自尊心，都是後天馴化的結果。當你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它們就會變成生存的阻礙。

03. 天堂與地獄，兩個埃及

貧窮並不是埃及的全部。巨大的貧富差距將埃及割裂成兩個世界——窮人的埃及和富人的埃及。

埃及超過3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一半農村人口吃不飽飯。而埃及的幾個大家族，幾乎壟斷了全國的財富。2024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上，有5個埃及富豪上榜，他們的財富總額達到了184億美元。這些富豪都來自埃及最有權勢的家族。

納塞夫·薩維裡斯和納吉布·薩維裡斯來自同一個家族，兩人是兄弟。他們背後的家族擁有160億美元資產，產業遍佈電信、房地產和旅遊業。曼蘇爾家族早年涉足軍事和棉花貿易，現在是通用汽車最大的分銷商之一，和麥當勞、雪弗蘭等公司都有合作，在全球100多個國家經營業務。

埃及的富豪家族大多有軍方背景，在政界也有極大話語權。這讓他們牢牢把控著國家的經濟命脈，鎖死了普通人的上升通道。窮人和富人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可能永遠碰不到彼此。無論是上學還是求職，只要看一眼家庭住址，就能知道你來自那個階層。

在葉子出生的新開羅，房價高達一萬美元每平米。這裡的馬路寬敞整潔，歐式建築佇立在道路兩旁，讓人恍惚間像是來到了歐洲。我們在新開羅和紅海邊的度假酒店，短暫地回歸了現代城市的生活，也深切地體會到懸殊的貧富差距帶來的割裂感。

埃及除了歷史遺蹟，還擁有地中海和紅海迷人的自然風光。但這些美景從來不屬於當地人。沿著海岸線而建的豪宅和度假酒店，把當地人和遊客隔絕在兩個世界。走進度假村的大門，是椰林海灘，泳池派對，而在門外，只有一望無際的沙漠，滿目荒涼。

04. 搖搖欲墜的經濟支柱

埃及的歷史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祖上富過。

地中海邊的亞歷山大圖書館曾是世界文化和學術的中心，古埃及時代更是留下了數不盡的珍貴文物和黃金珠寶。在埃及，黃金多到比銀還便宜，很多法國奢侈品的香水，用的也是來自埃及的香精。在埃及博物館，葉子帶我看了一座古埃及女僕雕像，據說她身上的背包和籃子，是GUCCI和LV的靈感來源。

但現在的埃及，卻只能靠著祖先留下的遺產勉強維持經濟。

旅遊業和蘇伊士運河是埃及經濟的兩大支柱。2024年前7個月，埃及接待了超過800萬國際遊客，預計到今年底，這個數字會達到1500萬，並帶來140億美元收入，創下歷史記錄。而被馬克思稱為“東方偉大的航道”的蘇伊士運河，2023/2024財年創造了72億美元的收入。

蘇伊士運河開鑿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前1786年，埃及第十二王朝時期。它貫通蘇伊士地峽，連接地中海和紅海，是從歐洲到印度洋和西太平洋沿岸國家的最短航線。每年，來自全球100多個國家的約1.8萬艘輪船經過這裡，向埃及上交過路費。

埃及似乎只要保護好自己的歷史文化遺產和蘇伊士運河的暢通，就能躺著掙錢。但事實並沒有這麼簡單。旅遊業和航運業本質上是看天吃飯，非常容易受到全球經濟和局部戰爭影響。2019-2022年，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埃及旅遊業遭受重創，蘇伊士運河的航運量也驟然減少，讓本就不富裕的埃及雪上加霜。

光是今年，中東局勢動盪就給蘇伊士運河造成了超過60億美元的損失。從2024年初到10月初，蘇伊士運河收入同比下降60%，過境船隻數量同比減少49%。

兩個並不牢靠的經濟支柱，支撐著這個1.13億人的國家。和經濟發展走勢截然相反，埃及的人口在近兩年發生了爆炸式增長。1950年，埃及只有2000萬人口，現在翻了不止5倍。加上埃及常年乾旱，大部分國土是沙漠，1億多人只能擠在五萬平方公里的尼羅河沿岸。

人口過剩、糧食危機、政府債台高築、權貴鎖死上升通道，貧民無家可歸......葉子在埃及生活了30年，眼看著這個國家的問題越來越多，如大廈將傾，但沒有人想去改變什麼，也沒有人能夠改變什麼。

05. 寫在最後

我想，真正的見世面，不是去世界各地住豪華酒店，吃高檔餐廳，而是去探索並且包容這個世界的多樣性。我身邊有很多人想去埃及做生意，談到當地市場，總會不自覺地帶著傲慢的俯視，以為憑藉在國內的經驗，在埃及賺錢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19世紀，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創作了小說《80天環遊世界》，主人公菲利亞·福格的環球旅行轟動了全國。今天，我們只需要最多3天時間，就能到達地球上離我們最遠的地方。物理的距離正在被無限拉近，真正阻礙我們打開世界之門，其實是自己的內心。

我時常提醒自己，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常懷敬畏。因為整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系統，有人在享受商業文明帶來的便利，背後必然有人在付出巨大的代價。盛極必衰是無法抗衡的自然規律，誰也無法預言1萬年後，誰會站在世界之巔。

可無論時間如何流逝，文明消亡又重現，金字塔永遠矗立。 (格上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