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之所以贏得大選,是因為他承諾給選民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美國左派精英認為他們應該想要的東西。”
“歐盟是後共產主義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的‘完美實現’:集中化、非政治化、官僚化,並致力於實現人員、商品、服務和資本的自由流動。”
瑪格麗特·柴切爾擔任首相,尼格爾·勞森擔任財政大臣。尼爾·金諾克是工黨領袖。鐵幕將歐洲割裂。
在大西洋彼岸,羅納德·里根在白宮的第二個任期即將結束。唐納德·川普提出,喬治·布什可能希望自己在即將到來的美國總統大選中擔任其競選搭檔。布什形容這一說法是“奇怪且匪夷所思的”。
這就是我 1988 年加入《衛報》時的政治背景——那是蒂姆·伯納斯·李發明全球資訊網的前一年,當時手機還處於起步階段,氣候危機才剛剛開始成為熱門的政治話題。
那是自由市場思想盛行的時代。1970 年代,通貨膨脹和經濟衰退(也就是“滯脹”)共同引發了戰後社會民主主義的危機,並催生了一系列新的信念:私有化、放鬆管制、通過縮減政府支出來減稅、限制工會權力、取消資本管制。所有這些都將使資本主義重新煥發活力,創造財富,並使其從上流社會涓滴(trickle down)到底層人民。
這是我擔任《衛報》經濟編輯28年以來的最後一期專欄,我想借此機會談談我在報社任職期間學到的一些經驗教訓。
第一條教訓是,自由市場實驗已經失敗,正如我們中的一些人一直說的那樣。財富並沒有涓滴而下,相反,富人和窮人之間的差距卻越來越大。當英格蘭北部和美國中西部的工廠關閉時,工人下崗了,他們沒有找到新的高薪工作,而是要麼被扔進垃圾堆,要麼在呼叫中心和配送倉庫找到低薪、不穩定的工作。
資本管制取消後,金融投機盛行,但西方的經濟增長率卻低於戰後社會民主主義鼎盛時期。關於未來危機的警告長期被人們忽視,直到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世界銀行體系瀕臨崩潰。此時,政策制定者突然拋棄了自由市場價值觀,重新發現了國有制、干預主義產業戰略和需求管理的優點。
但這只是暫時的。第二條教訓是:觀念很重要。銀行瀕臨倒閉為打造新的漸進式經濟方案——即“綠色新政”——提供了機會,但它並未得到採納。部分原因是左翼各派——凱恩斯主義者、環保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對需要採取的行動意見不一。部分原因是富人和權貴利用金錢和影響力阻撓任何真正變革的希望。部分原因是左翼政黨的膽小怯弱。
結果是,儘管 2008 年新自由主義的危機與 1970 年代社會民主主義的崩潰一樣影響深遠,但並沒有出現與 1980 年代的柴切爾-里根革命相提並論的事件。殭屍資本主義這種形式已然苟延殘喘了十五年,靠中央銀行大量提供的廉價資金維持著。超低利率未能刺激投資。實際工資的增長並無意義。
那些深陷經濟困境的人希望左翼政黨能解決他們所關心的問題:低工資、工作不穩定、公共服務落後、對犯罪問題的恐懼、大規模移民的後果。但他們得到的卻是關於需要改善飲食、少抽菸少喝酒以及停止抱有歧視和偏見的說教。
川普上周的勝利表明,當左派首先拋棄其天然支持者,然後教訓他們應該如何思考和行動時,會發生什麼。這就是第三個教訓:除非左派拿出可信且可行的經濟計畫,否則民粹主義將繼續盛行。
川普之所以贏得大選,是因為他承諾給選民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美國自由派精英認為他們應該想要的東西。
川普即將重返白宮,這凸顯了過去36年的第四個教訓:以中國和印度崛起為標誌,世界經濟的重心已從西方向東方、從北方轉向南方。誠然,中國存在一些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但自 1970 年代末以來,中國已幫助8億人口擺脫貧困,在高科技製造領域積累了專業知識,對美國霸權的挑戰甚至超過了蘇聯。
第五個教訓是全球化已經逆轉。中美之間的新冷戰、大流感暴露出的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以及選民要求政治領導人重新控制經濟的呼聲,都導致民族國家復興。自由貿易已經過時,保護主義正在興起。各國政府正在應對遏制移民的壓力。積極的產業政策重新流行起來。
歐盟正在努力適應這些新挑戰。這並不奇怪,因為正如Wolfgang Streeck在他的《奪回控制權?》一書中指出的那樣,歐盟是後共產主義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的“完美實現”:集中化、非政治化、官僚化,並致力於實現人員、商品、服務和資本的自由流動。
作為《衛報》的歐洲懷疑主義者(Eurosceptic),我必須坦率地說,歐盟的經濟模式從未讓我感到特別有吸引力。歐盟一體化處理程序也遠稱不上成功。歐盟陷入僵化,選民們對各國政府無力提高生活水平或限制移民潮而感到憤怒。
因此,我的第六個教訓是,那些說英國脫歐是一種失敗的人過早地下了結論,他們需要看看海峽對岸的情況,因為真正的失敗在那裡。脫歐之於英國,就像川普的勝利之於美國:一種對精英階層的反抗和對變革的訴求。它為左翼政黨提供了以不同的方式做事的機會。工黨可以抓住這個機會。
我深知,這並不是大多數讀者都會認同的結論,但為《衛報》工作的樂趣之一在於,它鼓勵——甚至歡迎——對正統觀念提出挑戰。
因此,我從過去36年中得出的最後一點教訓是:質疑現狀總是值得的。有些東西雖然廣為流傳,但並不意味著它就是正確的。
(銅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