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汽車經銷商開始在海外不斷尋求新的市場機會,從俄羅斯到中東,他們靠貿易賺取早期市場爆發時的高額利潤。而如今他們又瞄準了非洲,辛巴威、衣索比亞、迦納等這些或許在許多人心中仍顯陌生的國度,正成為汽車經銷商們新的逐夢之地。
而非洲這片常被外界以“貧窮”的標籤所籠統概括的土地,卻也蘊藏著驚人的財富與潛力。當我們將目光聚焦於汽車市場,一個令人驚訝的現象正悄然上演:售價高達四十多萬人民幣的中國汽車,也正在受到當地“土豪”們的熱捧。
2024年7月25日,陽光穿透哈拉雷蔚藍的天空,灑在了一座嶄新而現代感十足的建築物上——這是彭賢在辛巴威首都哈拉雷創業半年後正式啟用的新辦公室,佔地整整3000平方米,裡面還配備了游泳池。
本是中國長城汽車某地的總代理,2024年彭賢把汽車的生意做到了辛巴威。吸引他跨越重洋、遠赴非洲的,是這裡巨大的汽車市場潛力。非洲人口占全球人口的15%,但汽車銷量僅佔全球汽車產量的3%左右。而與歐洲和日本每千人高達約600輛的汽車保有率相比,非洲市場的汽車保有率卻顯得微不足道,每千人僅約40輛。
非洲汽車市場有著特殊性。
一方面,日系車在這裡深耕多年,已經牢牢佔據了市場的主導地位;另一方面,二手車的銷量遠遠超過了新車。豐田通商非洲本部Toyota Africa Mobility部的大平正和部長曾坦言:“在非洲市場,每年的新車銷量約為120萬輛,而二手車的銷量卻高達約500萬輛。”
這一現象並不難理解,非洲的中低收入者佔據了較大比例,對於他們而言,價格更為親民的二手車無疑是更好的選擇。但彭賢卻反其道而行之,在哈拉雷賣起了高端車,除了路虎、豐田等歐美和日本汽車品牌外,還有來自中國的長城炮。
用彭賢的話說,中國國產汽車剛在非洲市場撕開了一個口子。根據中國汽車流通協會資料,2024年上半年,中國向非洲出口汽車15.8萬輛,同比漲53%。其中,乘用車大約佔一半,包括比亞迪、吉利、長城等品牌。
更為關鍵的是,中國國產汽車在非洲市場的售價頗為可觀。“以長城炮為例,其在中國的售價約為十六七萬元,但在非洲卻能賣出高達46萬人民幣的價格,幾乎是中國的兩倍有餘。而每售出一輛車,我們能獲得1到2萬美元的利潤,這樣的利潤水平在中國簡直是難以想像的。”彭賢感慨道。
他所在的辛巴威,被譽為“南部非洲的礦業明珠”,以其得天獨厚的礦產資源而聞名於世。地下蘊藏著高達28億噸的鉑族金屬礦石,穩居全球第二;鋰資源的儲量也同樣令人矚目,位列全球第六;此外,還有高達100億噸的鉻礦石和1.3億噸的黃金礦石儲備。
這些沉睡的寶藏,不僅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投資者,也催生了當地一批批富人的崛起。這些富人的消費實力,讓彭賢看到了高端車市場的巨大潛力。
在富人聚居的區域,隨處可見的是獨門獨院、裝修考究的住宅,以及雖規模不大卻極為豪華的小型購物中心。這裡的消費水平令人咋舌,“在富人區吃個簡單的蓋澆飯要10美元,理髮需要20美元”,而彭賢所住的小區,甚至還組態有高爾夫球場。
原本,彭賢賣長城炮是想做當地中國人的生意,畢竟這裡有六七萬中國淘金者。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當地人對中國車的熱情竟然如此高漲。
他透露,這主要是因為中國車以其卓越的性價比贏得了當地市場的青睞。以長城炮和豐田的海拉克斯為例,長城炮的售價為6.2萬美元,而海拉克斯則為6.8萬美元,不僅價格更為便宜,而且長城炮座椅全部採用豪華真皮材質,並配備了先進的輔助駕駛功能,這些都是海拉克斯所無法比擬的。
與彭賢直接在海外市場開拓不同,王豔在中國發揮著中間人的角色,她和丈夫創辦的EthioOcean 公司,主要協助衣索比亞的客戶與中國汽車供應商建立聯絡。
一度,她每月能出口50台左右的汽車,其中有一半是比亞迪。她透露,比亞迪在中國8-10萬的車型,可以在當地賣到16萬往上。“還有客戶諮詢過理想,但因為價格比較高,沒有成交。”
非洲汽車市場的表象之下,是一幅既充滿誘惑又暗含荊棘的複雜圖景,各種不確定的風險如同非洲草原上的暴風雨,隨時可能襲來,讓從業者們措手不及。
王豔的丈夫是衣索比亞人,這個獨特的家庭組合讓她在非洲汽車市場中擁有了一種天然的優勢——對兩地文化的深入理解與融合。丈夫負責與當地客戶的溝通,而王豔則負責尋找中國可靠的供應商。
然而,即便如此熟悉這片市場,王豔也會踩坑。非洲汽車市場的複雜性和不確定性,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其中,物流費用的波動就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汽車作為大宗商品,其海運費用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王豔解釋道。一位從事中非海運的人士透露,如果是把汽車運往北非和東非地區,要經過紅海。這也就意味著紅海地區的安全域勢更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自2023年11月起,胡塞武裝在紅海的頻繁襲擊,海運費用就會直線上升,甚至可能出現運輸中斷的情況。“這對於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王豔表示。
她曾親身經歷過一次這樣的危機。當時,她正計畫從中國運送一批汽車到衣索比亞,但就在船隻即將啟航的前夕,紅海地區突然爆發了衝突。這導致一個集裝箱的運費由兩三千美元飆升到八九千美元,原本已經計算好的成本預算瞬間被打亂。王豔不得不緊急與供應商和客戶進行溝通。這批貨,一直延遲了三個月才發貨。
然而,物流費用的波動僅僅是王豔在非洲汽車貿易征途中遭遇的冰山一角。在這個充滿變數的市場上,還有一個更為棘手且難以預測的因素——匯率的不穩定。
非洲國家匯率的不穩定性是一個複雜而普遍存在的問題。其中既有中國經濟狀況、政治穩定性的因素,也有全球經濟變化的影響。衣索比亞也不例外,有那麼一段時間,衣索比亞的匯率就像坐上了過山車,一天之內就能暴跌30%。這樣的劇烈變動,對於像王豔這樣的汽車貿易商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那段時間,我的電話幾乎靜音了。”王豔回憶道,“原本熱鬧的諮詢和訂單,彷彿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客戶們都在計算,匯率這樣跌下去,他們要買同一輛車,得付出比原來多出幾成的成本。誰也不願意做這樣的虧本買賣,所以都選擇了觀望。”
而交易環節的暗流湧動也加劇了其中的風險。
2023年5月,王豔接到客戶50多台汽車的訂購要求,便在社交平台上發佈了一條內容,“本人做汽車出口外貿,有大量非洲客戶,需要訂購比亞迪、豐田等新能源汽車,一手汽車供應商在那?”
沒想到,精挑細選的供應商一直沒給客戶發車,而客戶已經為這批車支付了300萬元。經過多次溝通,王豔才逐漸拼湊出事情的真相:原來,這位客戶之前曾通過另一位中間人的引薦,與這家供應商有過一次車輛採購的經歷。客戶依約向中間人支付了全額款項,然而,在資金流轉至供應商的關鍵環節,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波折。
跨國交易本就複雜多變,資金流動更是敏感而脆弱,很容易被凍結。由於供應商堅持要求以人民幣進行結算,中間人在資金轉換過程中可能採取了某些非正規管道,試圖規避匯率風險和煩瑣的手續。然而,正是這種不合規的操作,其在向中國供應商支付過程中被凍結。
車輛按照協議已發出,但供應商卻遲遲未收到款項。更糟糕的是,那位中間人竟然跑路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供應商便將這筆未了的債務算到了客戶頭上,作為報復,他們遲遲不肯發放我經手的那批車輛。”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讓客戶陷入了困境,也讓王豔的業務受到了嚴重衝擊。原本王豔和這位客戶已經簽訂了穩定的供貨協議,但由於這起糾紛,客戶就再也沒有下單。“現在一個月平均下來能出口5台就不錯了。”
而讓王豔無奈的是,有的騙子甚至會冒充供應商,以低價誘騙客戶支付定金,然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賭的就是跨國官司不好打。”
在去辛巴威之前,彭賢的汽車經銷足跡遍佈俄羅斯、中東等多個汽車市場。用他的話說,他是被內卷逼著遷徙的。
2022年,彭賢還在俄羅斯的汽貿圈中如魚得水,每台車輕鬆賺取2萬元的利潤,到了今年,曾經唾手可得的利潤如同被無形的手緊緊掐住,急劇縮水至2000元,甚至還要承擔墊付資金的巨大風險。“因為做的人越來越多,你不降價,有大把人願意降價。”
更讓他感到頭疼的是,俄羅斯的客戶似乎也在這場內卷中“覺醒”了。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懵懂無知,而是變得異常精明和挑剔,甚至通過像汽車之家這樣的專業平台,獲取到中國市場的最低價,在談判桌上直接拿出這些價格來作為壓價的籌碼。“中國就賣這個價格,你們賺我這麼多,是不是太過分了?”這樣的話,彭賢已經不止一次聽到。
要逃離“內卷漩渦”,非洲市場成了為數不多的淨土。“目前非洲的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平均年齡是19歲,人口增長速度快,經濟也在飛速發展”。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參與者湧入這片熱土,儘管其市場潛力仍待深入挖掘,但內卷的陰霾已開始悄無聲息地逼近。
一位在迦納從事中國國產汽車銷售的行業人士透露,眾多原本從事其他領域的當地商人,如今也紛紛涉足汽車行業,導致車輛利潤大幅縮水,目前每台車的盈利已減半,只有兩萬元。“我們正將目光轉向非洲其他國家,尋求新的發展機遇。”
王豔對此深有體會,她感慨道:“以往客戶購車時很少討價還價,而今卻截然不同,他們不僅貨比三家,甚至能精準複述其他商家的報價,變得越發精明和挑剔。”
如今,她的利潤空間也較去年大幅縮減,甚至超過一半,“以往出口一輛車能賺一萬元的利潤,現在已降至五千元。而供應商方面,他們的利潤也從原先的兩三萬元,縮水至一兩萬元。”
面對這一嚴峻形勢,王豔到衣索比亞市場開設線下門店。去年,她曾赴衣索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進行考察,發現雖然當地已有一些汽車銷售點,但大多僅侷限於車輛銷售本身,缺乏完善的售後服務體系。許多車主在購車後,往往面臨維修難、保養難的尷尬境地,而中國國產車在海外市場的影響力日益增強,無論是在品質、技術還是價格上,都逐漸獲得了國際市場的認可,這讓她看到機會。
“品牌授權比較難拿到,我們還是會從中國拿一些中國國產車,提供一些售後服務,目前已經在選址了。”
彭賢已經在和一家國產品牌談合作,要做辛巴威的總代理,通過拿到主機廠商的授權,增強市場競爭力。“我們必須搶在更多人入局之前,建構起護城河。”他說道。 (鳳凰網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