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兩會】靜水潛流：從兩會看中國經濟的宏大變革

【從生產型社會走向消費型社會，這是一場觀念和生活方式的革命。從「投資於路」到「投資於人」的轉變，則是中國成長模式的另一項意義深遠的轉型與變革】

一年一度的“兩會”，是觀察經濟政策走向的重要窗口。讀懂兩會，不僅要看政府工作報告，更要仔細體會「言下之意」。此外，兩會代表的發言、提案也是重要的參考資訊。與往年相比，2025年兩會預示著中國經濟兩場重大變革的來臨。

維持經濟社會平穩運轉的難度加大

2024年中國經濟一度承受重壓，9月26日政治局會議後顯著回升。對經濟面臨的挑戰，《政府工作報告》指出：

——外部環境變化帶來的不利影響持續加深，國內長期積累的一些深層結構性矛盾集中顯現，內需不振、預期偏弱等問題交織疊加，局部地區洪澇等自然災害頻發，保持經濟社會平穩運行的難度加大。

——從國際來看，世界百年變局加速演進，外部環境更趨複雜嚴峻，可能對中國貿易、科技等領域造成更大衝擊。世界經濟成長動能不足，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加劇，多邊貿易體制受阻，關稅壁壘增多，衝擊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穩定，對國際經濟循環造成阻礙。地緣政治緊張因素依然較多，影響全球市場預期與投資信心，加劇國際市場波動風險。從國內看，經濟回升向好基礎還不穩固，有效需求不足，特別是消費不振。部分企業生產經營困難，帳款拖欠問題仍較為突出。群眾就業增收面臨壓力。民生領域存在短板。一些地方基層財政困難。社會矛盾化解和風險防範工作還需要加強。政府效能和依法行政能力有待提升。有些工作協調配合不夠，有的政策落地偏慢、效果不如預期。有的部門服務觀念不強、辦事效率不高。一些幹部亂作為、不作為、不善為，一些領域和地方腐敗問題依然多發。

中國人均GDP僅為美國1/6，發展潛力毋庸置疑。但是，經濟潛力能否實現，取決於能否推動改革破除瓶頸和約束。可以說，破解上述難題的力度，決定中國經濟的速度。

美退中進

紅軍當年游擊戰總結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16字方針。這一策略如今也可以用來解釋中國的「制度型開放」。眾所周知，在川普主義影響下，美國推行逆全球化、大脫鉤、“去風險”，甚至發動貿易戰，並退出不少國際組織，甚至有退出聯合國的可能。美國的退，是送給中國的歷史機會。我們必須反其道而行。 《政府工作報告》指出：

——全面實施跨國服務貿易負面清單。開展加值電信、生物技術、獨資醫院開放試點。加大單邊開放力度，對所有同中國建交的最不發達國家產品全面給予零關稅待遇。擴大單方面免簽國家範圍，過境免簽境內停留時間延長至240小時，入境旅遊持續升溫。

——擴大高水準對外開放，積極穩外貿穩外資。無論外在環境如何變化，始終堅持對外開放不動搖，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有序擴大自主開放和單邊開放，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推動網路、文化等領域有秩序，並擴大電信、醫療、教育等領域開放試點。

迄今，中國已經對38個國家單方面免簽，對54個國家的過境免簽延長到了240小時。

2025年的幾個關鍵數字

2025年，中國不僅要面臨既往的結構性矛盾、內需不振、預期偏弱等挑戰，還需面對川普新一輪關稅戰壓力。目前美國已開始對中國加征20%關稅，中國也採取了反制。

2025年的GDP成長目標是“5%左右”，與2024年持平，這傳遞出引導社會預期的政策導向，希望通過維持合理增速來改變“預期偏弱”的問題。

2025年城鎮調查失業率目標為5.5%左右，較2024年的實際數字5.1%高，反映出穩就業的現實壓力。民營企業創造80%以上就業崗位，是穩就業的關鍵。因此，《民營經濟促進法》被寄予厚望。

2025年居民消費價格目標漲幅約2%。考慮到2024年居民消費價格上漲僅為0.2%，實現2%目標難度高。價格是經濟運行的“體溫”，通縮比通膨更可怕，因為“貨幣政策就像繩子，只能拉不能推”。要提升物價漲幅，這不僅要求寬鬆的貨幣政策，更要去在促消費方面有更大的力道。此外，進一步規範「內卷式」競爭，也是重要的政策趨勢。 《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加強產業統籌佈局和產能監測預警，促進產業有序發展和良性競爭......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卷王「拼多多」請坐穩了。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局長羅文指出：

——針對平台濫用僅退款規則，造成商戶貨款兩空的突出問題，將督促平台明確規則的適用範圍和具體情形，保障商戶正當權益。針對平台實施自動跟價、全網最低價規則，造成內卷式競爭的突出問題，將督促平台規範促銷行為。在平台演算法方面，將堅持以向上向善為導向，切實保障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合法權益。當前，外賣騎手等新就業群體和消費者都反映，平台企業有三個問題，一是演算法不透明，二是巨量資料殺熟，三是刷單炒信。

第一次把穩住樓市股市寫進《政府工作報告》總體要求

股市和樓市是居民財富的主要載體，也是經濟信心的風向標。 2024年股市一度跌破3,000點，凸顯投資人信心脆弱。樓市價格下跌1/3，相當於居民財富縮水100兆，對消費信心帶來衝擊。中央已經採取一攬子措施穩定股市和樓市，2025年股市和樓市可望有更樂觀的表現。 《政府工作報告》指出：

——穩住樓市股市，防範化解重點領域風險與外部衝擊，穩定預期、激發活力，推動經濟持續回升向好。

——優化與創新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更大力度促進樓市股市健康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宏觀調控重視資產價格，把穩住樓市股市寫進總體要求，這是第一次。近期，高盛、瑞銀、德意志銀行等外資機構開始重新審視中國企業，尤其是擁有核心技術的科技企業的估值，集體做多中國「科技紅利」。可以說，在DeepSeek效應帶動下，2025年，中國資產價格面臨重估機遇，可以關注股市的人工智慧投資機會。此外，一線二線核心城市核心地段的房價已經走穩，2025年是入場機會窗口。

消費！消費！消費！

消費是實現「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策略的關鍵。消費對經濟成長貢獻率從2023年82.5%驟降至45.5%，穩消費之迫切性無需贅言。

穩消費被列為2025年的首要任務：

——（一）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促進消費和投資更好結合，加快補上內需特別是消費短板，使內需成為拉動經濟成長的主動力和穩定錨。實施提振消費專項行動。制定提升消費能力、增加優質供給、改善消費環境專項措施，釋放多樣化、差異化消費潛力，推動消費提質升級。多管道促進居民增收，推動中低收入群體增收減負，完善勞動者工資正常成長機制。安排超長期特別國債3000億元支援消費品以舊換新。從放寬准入、減少限制、優化監管等方面入手，擴大健康、養老、托幼、家事等多元化服務供給。創新豐富消費場景，加速數字、綠色、智慧等新型消費發展。落實優化休假制度，釋放文化、旅遊、體育等消費潛力。完善免稅店政策，推動擴大入境消費。深化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建設，健全縣商業體系。完善全口徑消費統計制度。強化消費者權益保護，營造安全放心消費環境。

海南自由貿易港將在2025年底前適時啟動全島封關運作。此外，自2025年1月1日起，全體公民放假的假日增加2天，這是非常正確的趨勢。面對供需矛盾，我們要少生產、多消費。多放假一舉兩得：既可以減少供給過剩壓力，又可以促進消費。今後，在「多放假」方面還可以更大力度推進。中國所處的歷史階段不一樣了，必須從生產社會走向消費型社會，這是一場觀念和社會生活方式的革命。在生產型社會，多加班就是生產力；在消費性社會，多休息才是生產力。

財政投資思路大轉型

值得注意的是，「投資於人」首入政府工作報告：

——經濟政策的著力點更多轉向惠民生、促進消費，以消費提振暢通經濟循環，以消費升級引領產業升級，在保障和改善民生中打造新的經濟成長點。推動更多資金資源「投資於人」、服務民生，支援擴大就業、促進居民增收減負、加強消費激勵，形成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環。

過去的財政投資，以基礎設施為重點，甚至被稱為「基建狂魔」。2021年，中國水泥產量23.8億噸，是美國一年產量的25倍，超過了其他所有國家的水泥產量總和。中國僅2011年至2013年消耗了66億噸水泥，超過美國在整個二十世紀的消耗量。

從「投資於路」到「投資於人」的轉變，是財政領域的一項影響深遠的轉型和變革。中國居民消費佔GDP只有39%，遠低於美國的68%。其中一個原因是消費者必須為教育、養老、醫療、住房進行預防性儲蓄。人力資本是促進高品質發展的關鍵。此次政府工作報告首提"逐步推行免費學前教育" 。把更多資金資源“投資於人”，讓資金流向更有效益的投資，特別是教育、醫療和養老等民生領域短板，有助於實現在惠民中發展、在發展中惠民。

首次提出更積極的財政政策

在30年代大蕭條之中，凱恩斯創立了宏觀經濟學。凱恩斯最主要的政策主張就是：在企業和消費者缺乏信心導致有效需求不足的情況下，政府要創造需求。辜負研究日本大衰退，提出「資產負債表衰退」概念，並指出只有擴大財政投資才能走出衰退。

面對內需不振和通縮的風險，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首次提出更積極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一改14年的穩健貨幣政策的提法，明確提出要「適度寬鬆」。

具體而言：今年赤字率擬以4%左右安排、較上年提高1個百分點，赤字規模5.66兆元、較上年增加1.6兆元。擬發行超長期特別國債1.3兆元、較上年增加3,000億元。擬發行特別國債5000億元，支援國有大型商業銀行補充資本。擬安排地方政府專項債券4.4兆元、比上年增加5,000億元，重點用於投資建設、土地收儲及收購存量商品房、消化地方政府拖欠企業帳款等。今年合計新增政府債務總規模11.86兆元、較上年增加2.9兆元。

中國財政赤字率的突破，是影響深遠的趨勢變化。

佈局人工智慧

DeepSeek橫空出世，震動世界。中國毫無疑問當抓住歷史機遇，燒旺人工智慧這把火。 《政府工作報告》指出：

——建立未來產業投入成長機制，培育生物製造、量子科技、具身智慧、6G等未來產業。支援獨角獸企業、瞪羚企業發展，讓更多企業在新領域新賽道跑出加速度。持續推進「人工智慧+」行動，將數字技術與製造優勢、市場優勢更好結合起來，支援大模型廣泛應用，大力發展智能網聯新能源汽車、人工智慧手機和電腦、智能手機器人等新一代智能終端以及智能製造裝備。

——大力支援、大膽運用青年科技人才。

穩民企

民企不僅是“五六七八九”，更是創新的主力軍。從華為到比亞迪、DeepSeek、宇樹科技、阿里巴巴，這些創新領導者都是民企！面對2024年民營投資負成長的局面，必須以更大的力度提振民企信心。穩定民企，一要靠法治保障企業家權利，二要靠改革實現國企公平競爭。 《政府工作報告》指出：

——推動標誌性改革措施加速落地，更好發揮經濟體制改革牽引。

——紮紮實實落實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措施，切實依法保護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合法權益，鼓勵有條件的民營企業建立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加力推進清理拖欠企業帳款工作，強化源頭治理及失信懲戒，落實解決拖欠企業帳款問題長效機制。深化政企常態化溝通交流，實際幫助企業解決實際困難和問題。支援個體工商戶發展。開展規範涉企執法專項行動，集中整治亂收費、亂罰款、亂檢查、亂查封，堅決防止違規異地執法和趨利性執法

資本不會說謊，只會用腳投票。能不能留住民營經濟和企業家的心，不能只靠承諾，更要看兌現。 “有求必應，無事不擾”，這是政府面對民企的合理定位，其中“無事不擾”尤為重要。這需要政府一場「刀刃向內」的革命。 （劉勝軍大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