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非洲國家盧安達支援的「M23運動」反對派武裝幹了一件猛事,在短時間內橫掃剛果民主共和國(首都金沙薩,簡稱剛果金),數百歐美僱傭兵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剛果金北基伍省首府金戈馬被M23佔領後,法國外交部長巴羅趕緊趕往盧安達首都與其總統卡加梅會面。在會談中,巴羅督促盧安達軍隊離開剛果金。
但卡加梅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從2021年-2024年,法國控制下的馬里、布吉納法索、尼日接連發生政變。上台的軍政府無一例外,要求法國從自己的土地上離開。
到了2024年,一向默默無聞的非洲小國——乍得和塞加內爾也要求法軍撤離。
逐客令一個接著一個,連盧安達都敢硬氣,這幾年,法國的臉在非洲簡直快被扇爛了!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法國是怎麼輸掉非洲的呢?
二戰結束後,法國認識到,殖民地獨立是不可逆轉的大勢,於是一方面讓各殖民地陸續假獨立,一方面卻繼續保持真掌控。
後來英美勢力在烏干達快速擴張,為了防止其他法語區國家落入英美之手,法國與盧安達時任總統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簽了合作協議。
在協議中,盧安達作為說法語的國家,將與法國一起對抗說英語的烏干達、圖西族,以及美國。
也就是說,在中俄介入非洲之前,當地鬥爭的基調是以法國為首的法語國家,對抗以英美為首的英語國家。
1990年,盧安達內戰爆發,33歲的卡加梅領導的盧安達愛國主義陣線從烏干達向盧安達國內進發。
哈比亞利馬納政權抵抗不了,於是向法國求援。
法國藉著保護僑民的名義,發動了諾魯特行動,在邊境擊潰了盧安達愛國主義陣線。卡佳美被迫帶著隊伍回烏干達休息。然而打贏之後,法軍並沒有離開盧安達,而是留在當地,幫助訓練胡圖族民兵武裝。
這些武裝成為了日後盧安達大屠殺的主要參與者。
法國政府明知道盧安達準備執行種族滅絕,依舊為哈比亞利馬納政權提供了武力支援。
時任密特朗政府甚至表示:非洲那地方,什麼時候不死人。
某種程度上說,法國甚至期望一場大屠殺出現,以此清洗當地的英語人群,鞏固自己的勢力。
然而意外發生了!
在1994年盧安達大屠殺爆發後,盧安達愛國主義陣線勢如破竹,法國支援的盧安達政權很快就倒台。為了挽回頹勢,法國在大屠殺爆發兩個月後,推動聯合國決議,在盧安達剛果金邊境建立了安全區。
這項舉措讓大量胡圖民兵成功逃脫。
接下來的一個月,法國一邊阻止盧安達愛國陣線,一邊將沒收的數萬件武器歸還給「盧安達武裝部隊的殘餘」,組成盧安達民主力量陣線。
這就是法國的非洲政策:一切以法國利益為核心,任何違背自己利益的人都必須消滅。
而支援法國利益的盟友,則得到了全面的庇護。
種族滅絕的罪人,搖身一變,就成了盧安達民主力量陣線。
可以說,今天盧安達發動的戰爭,是對盧安達大屠殺歷史的最後一戰,也是對法國在非洲殖民體系的最後一戰。
而這場大戰的序幕,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拉開。
法國釘入非洲的殖民釘子,主要有兩根,一根是金融,一根是軍事。
我們先講第一根。
二戰結束後,法國成立了非洲金融共同體法郎(非洲法郎),法國提供法郎為抵押物,幫助這些國家發行貨幣。
但考慮到這些國家成立晚,經歷的少,法國人也怕他們把持不住,就要求他們必須把外匯儲備的65%儲存在法國財政部的特別帳戶上,而且賦予了法國對該特別帳戶的否決權。
翻譯一下,就是你掙錢,存我帳上,怎麼花,我說了算。
這就意味著,如果這些非洲國家想要採購通訊裝置,100萬的阿爾卡特朗訊基地台可以買,5萬的華為基地台不行。
法國企業100億的報價可以閉著眼睛批,中國企業10億的項目,就要考慮一堆問題。
不過這還不是非洲法郎所帶來的最大災難。
有一點年紀的朋友估計還記得,在上世紀80年代,中國出口創匯可是一項政治任務。而對於非洲國家來說,要掙外匯就更難了。
當法國利用金融協議將65%的外匯儲備抽走之後,法郎區各國的國內資金就開始緊張了。
但手頭緊沒關係,法國有一項傳統技能──高利貸。
隨著高利貸的到來,當地通貨膨脹快速增加,導致大規模投機和資金外逃。
而逃離非洲的資金,又會存入法國的銀行。轉了一圈,法國人拿非洲的錢,放高利貸給非洲國家。
結果就是,法國銀行和投機者吃的滿嘴流油,非洲政府卻背負天量的商業債務,國內製造業得不到中長期融資,大量人口活在貧困線以下。
可以說,非洲法郎體係從設計之初就違背了金融邏輯,它的整個系統設計都不是為了推動非洲的經濟發展而服務的,它只是為了維護法國在非洲的利益而存在。
不過呢,單靠法國維持不了這一金融體系的運轉。
非洲政府頻繁發生政變,你方唱罷我登場,法國卻穩坐釣魚台。這一切詭異的現實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非洲法郎是法國與非洲墮落統治菁英之間的默契。
在金融管道的幫助下,法國商業網絡遍地開花。
1979年,奧馬爾邦戈在法國對外情報總局的幫助下登上加彭總統大位。
隨後父死子繼,邦戈父子統治加蓬長達40多年,在此期間,法國公司擴張到加彭所有的關鍵領域。
光是埃赫曼特公司一家企業,就擁有全加彭90%的錳礦和鎳礦,以及全球最大的採礦中心之一莫安達鎮。
法國道爾石油以及英法合資的佩朗科石油公司,幾乎佔據了整個加彭的石油開採。
而加彭國內的鈾礦,早在1999年就因為法國無限開採而枯竭。
在法國一系列商業「幫助」下,2023年加彭國內生產總值來到2 05億美元,人均GDP8420美元。
但實際上,加彭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貧窮之中,每天的生活費不到2美元。
而加彭上層特別是總統邦戈家族,光是華盛頓和巴黎就有40多處別墅,70個銀行帳號,總資產超過50億美元。
可以說,法國的金融存在,確保了非洲買辦政權的存續,這也是法國和非洲買辦政權的默契。
而那些打破默契的人,追求國家獨立自主的人,往往會面臨兩種結局。
第一,被法國對外情報局和本國親法軍人發動的政變共同推翻。例如剛果總理帕特里斯·盧蒙巴、多哥總統西爾瓦努斯·奧林匹奧。
第二,在法國卡死金融線之後,導致國內經濟與財政崩潰,被法國對外情報局和本國親法軍人以及不明所以的憤怒群眾一起推翻。例如布基納法索總統托馬斯·桑卡拉。
簡單來講,在沒有外部大國成系統的金融解決方案之前,非洲國家的主權獨立就是空中樓閣,法國隨時都能捏死他們。
然而,隨著中國在非洲的出現,態勢發生了轉變。
2004年,當尼日爾招標採購基地台裝置時,華為以低於競爭對手70% 的價格提交報價。但尼日政府明確知道,如果選擇華為,自己根本無法拿到外匯用於支付貨款。
最終中國國家開放銀行為尼日爾提供了額度2億美元,利率2%的低利率貸款,用來採購華為產品。
這就是中國的組合優勢,中國不但有價格更低的產品,還能提供價格更低的貸款。
同時,考慮到非洲國家無法支付貨款,中國金融公司更是創新了安哥拉模式。
這是安哥拉內戰後中國為幫助當地發展,提供的一系列解決方案。
首先由中國銀行提供貸款,利率為3.6%,寬限期為4 年,還款期限為12 年。
其次,在當地建設礦產或油田,項目必須由中國企業主導,此外,實施項目所需的裝置、材料、服務或技術中至少有70%應從中國獲得。
最後,在工程建設完成後,當地產出礦產或石油,需以原料價格逐步抵扣還款,直到最終還清為止。
到2010 年,中國進口石油份額中,安哥拉僅次於沙烏地阿拉伯位居第二。截止到今年,安哥拉70%的石油都運往中國。
有了中國的金融工具,非洲國家就有了更多選擇。
2023年,當奧馬爾·邦戈的兒子阿里·邦戈第三次贏得加彭大選時,加彭軍隊發動政變,推翻了邦戈政權。
政變軍人發誓與巴黎斷絕關係,指責巴黎腐蝕統治者、掠奪財富、使國家陷入貧困。
在一年後的中非合作論壇峰會上,加彭新政府與中國投資者簽下了43億美元的合作協議。非洲以這種方式告訴世界,即使離開了法國,非洲也能繼續發展。
2024年9月5日,在北京召開的中非合作論壇上,中國宣佈將向非洲提供3,600億的資金支援,並鼓勵非洲國家發行人民幣債務。
這一把,徹底掘了法國非洲殖民體系的根。
下面說打入非洲的第二顆釘子,軍事。
尼日、布基納法索、馬裡等傳統親法國家,在這兩年集中性地驅逐法國駐軍。
在法國駐軍滾蛋後,法國與該國的礦產協議也會立即被撕毀。彷彿一夜之間,法國在當地的地位出現了顛覆性的變化。
這裡的關鍵轉折點,就在藪貓行動。
要知道,法國為了系統性掠奪非洲,除了設立完善的金融和商業網絡,還系統性地部署了乾涉部隊,核心是法國外籍兵團。
2012年馬裡國內出現極端聖戰組織,並威脅該國政權,為了保障自身利益,法國決定出兵干預,行動代號:藪貓行動。
行動初期,那叫一個順利。法國投入5 000兵力,兩周內就奪回了加奧、通布圖等北部重鎮,擊斃極端組織頭目。然而矛盾不但沒徹底解決,反而讓法軍陷入了「越反越恐」的泥潭,十年時間,薩赫勒地區暴力事件增加了100倍。
隨後,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入場了。
在馬裡,瓦格納僅僅1500人就止住了頹勢。 2023 年下半年,華格又幫助馬裡武裝部隊奪回了北部重要城鎮基達爾。
簡單來講,1500瓦格納士兵,做到了5000法軍沒有做到的事情,在非洲國家眼中,這不妥妥的一瓦頂三法嘛?
法國在當地的殖民系統核心支柱是乾涉部隊,現在瓦格納所提供的安全產品填補了當地市場空白,給了當地政府更多的選擇。
結果就是,不但法國在當地的部署崩盤了,連帶著美國的部署也崩盤了。在2023年尼日爾發生政變後,尼日不但要求法軍從本國撤離,連美軍也要跟著一起滾蛋,因為尼日爾政府覺得,美軍和法軍是一路貨色。
2024年9月,在移交了101空軍基地之後,美軍被迫交出阿加德茲201空軍基地,至此美軍在當地的軍事存在,也土崩瓦解了。
法國從薩赫勒國家撤軍之後,對於非洲的干涉力量逐漸降低,尤其是非洲中部的盧安達等地區,干涉能力大為下降。從2022年3月下旬開始,盧安達就支援M23運動,不斷對法國扶持的剛果政府和胡圖族民兵發起進攻。
法國代表在聯合國大會上已經聲嘶力竭,甚至在安理會提交了譴責盧安達的提案。
在安理會提案的過程中,中方代表堅持要求法國刪除關於製裁剛果金東部礦產的內容,因為那些礦產在盧安達手中。這就意味著,聯合國通過的譴責盧安達決議,除了譴責沒有任何意義。
盧安達一看就明白了,這下喊破喉嚨都沒人理你。
攻勢繼續,不要停。
非洲法語區的軍事政變如同多米諾骨牌接二連三,法蘭西在非洲持續了兩個世紀的殖民歷史,終於在非洲灼熱的陽光下迎來血色黃昏。
非洲經歷了地球上最長的殖民史,近600年的外部控制與資源攫取。
即便獨立後,仍存在政治片段化、經濟畸形依賴、文化認同撕裂、生態災難延續、軍事干預慣性等殖民傷口。
非洲人民知道,這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非洲。
正如曼德拉所言:非洲復興不是回到被殖民前的過去,而是創造從未存在過的未來。
當南非以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取代世界銀行時,內羅畢的演算法工程師正用區塊鏈技術追蹤礦產供應鏈。
在乍得湖畔,法國外籍兵團最後的裝甲車隊正揚起漫天沙塵。他們身後,俄羅斯軍機正轟鳴著降落在被遺棄的軍事基地。
這項處理程序將深刻改寫21世紀的地緣政治版圖。
之前非洲的政權依賴法國金融系統,恐懼法國的軍事壓力。在中俄逐步進入非洲之後,中國提供了更好的經濟方案,俄羅斯則提供了安全需求。
事實證明:擊敗法國殖民體系的不是革命的理想,不是人們對於復興的向往,而是更強大的力量。
能夠真正還給非洲人民自主發展的力量。 (盧克文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