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解放日”公佈“全面關稅”,華爾街迎來史上最黑暗的時期。
股市劇跌。蘋果、Meta、亞馬遜、Google、輝達股價一路下跌,最高近10%,即將離任的政府效率部部長馬斯克未能倖免,特斯拉股價下跌超5%。
科技富豪損失慘重,全球最富有的500人損失了5000多億美元。特別是曾在川普就職典禮上微笑出席的幾位“好朋友”,祖克柏、貝索斯、馬斯克,身家迅速縮水。
但矽谷巨頭也不是束手無策。據悉,他們正火速趕往川普的私人度假村海湖莊園,在4月9日政策實施前爭取點豁免。
走後門歸走後門,矽谷大佬們不是那種沒有覺悟的人。貝索斯和GoogleCEO“劈柴哥”皮查伊,公開支援川普的英明決定。
其實,一股腦嘲笑川普“草台班子”、Excel算關稅,都陷入了無限論證自由主義經濟學“永遠正確”的死循環裡。
關稅事件絕不能“就稅論稅”。
川普“令美國再次偉大”的計畫(Master Plan)有其內在邏輯:製造業需要的“弱美元”,和國際儲備貨幣需要的“強美元”能夠共存。只是這一招行險徼幸,刀頭舐血。
有改革就有代價。在政治家的世界裡,企業家的損失都是暫時的。
美國總統的大棋,總統的科技巨頭“好朋友”只能硬扛。
尤其是政府效率部部長馬斯克即將卸任、反對關稅,TikTok出售再度延期,川普和矽谷的蜜月期似乎已經結束。
4月5日,馬斯克出言抨擊川普的貿易和製造業顧問彼得·納瓦羅,說他拿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不是啥好事。納瓦羅是“全面關稅”政策的執行者,在關稅問題上相當激進。
馬斯克更進一步呼籲“美國應與歐盟建立零關稅同盟”,與“全面關稅”唱起了反調,顯然和川普的政策出現分歧。
本來,此前矽谷高管大多屬於中左翼民主黨,近年一律轉向共和黨人川普,引發不少罵戰。他們一齊辯稱,只有支援川普,才能改變美國的嚴格監管政策,讓矽谷“放飛自我”——加大投資。
結果,“全面關稅”一來,矽谷最先倒霉。雖然根據政策,作為GPU核心的半導體晶片可以被豁免,但包含晶片的完整電子產品依然要徵稅。
問題是,搞人工智慧實驗室、大模型的公司,沒人單獨買晶片,都是買到貨即用的一整套伺服器,一買就買成千上萬套。按照新政策,一套產品要徵收32%的關稅。
而且,不只是人工智慧行業,像擁有遍佈全美國資料中心、動輒萬台伺服器的大科技公司,肯定也跟著倒霉。像亞馬遜、Google和微軟,都靠GPU撐起價值上百億美元的雲架構。
因此,關稅公佈後,包括亞馬遜、Google和微軟三家在內的“瑰麗七股”,市值蒸發了2萬多億美元。
個人方面,Meta CEO祖克柏、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和馬斯克的資產都損失了上百億美元。他們三人都是川普的“好朋友”,曾為競選活動捐贈巨款。
遭受點兒損失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遭受損失。供應鏈的每個環節都在美國,短期是不可能的。需要進口的礦物、機器和原材料等,一旦成本增加,售價也將增加,買家隨時都會流失。所以,“綠燈”怎麼開,是矽谷巨頭在海湖莊園博弈的主要目標。
但能博弈的“好朋友”總歸少數,多數企業沒有條件,只有對人工智慧的“信仰”。
矽谷還是瀰漫著樂觀情緒。據一位在知名AI實驗室工作的消息人士稱,“我相信川普會給他認為重要的企業開綠燈的。川普上個任期就給蘋果開了綠燈。”
輝達也不慌張,雖然兩天之內股價下跌了15%。去年12月,輝達在台積電生產Blackwell GPU晶片的亞利桑那工廠,今年即將投產。CEO黃仁勳最近提到:“我們在很多地方都有製造,可以靈活調整。短期內關稅對我們的影響不大,長期來看,我們會在本土建廠。”
不過,很多長期投資計畫必然會陷入混亂,影響科技產業發展。比如“電老虎”資料中心,近期簽的都是核能協議,來確保電力供應,資本大,周期長。如果關稅不明朗,打擊也是巨大的。
關稅是川普一盤大棋的“先遣部隊”,不能“就稅論稅”,孤立去看。按照川普的風格,棋局一開,“卒”未拱,“後”先出,雖然不按“棋理”,但有提綱挈領之功效。
遺憾的是,外界在評價關稅以及川普“令美國再次偉大”的計畫時,基本都會陷入“天人三問”的“鬼打牆”陷阱:為什麼川普認為美國被其他國家剝削?他如何令美國再次偉大?他如何實現這一目標?
美國中左翼媒體有比較嚴重的“路徑依賴”,一旦用自由主義經濟學和全球化理論解釋不通“天人三問”,就只能罵川普是傻瓜,這種單一理解也是相當“純潔”的——人類生活在一個公平的市場經濟世界裡,貨幣是中立的而且自由流動,價格根據市場變化自動調整以平衡所有的需求和供應。
事實上,在理解經濟和國際政治上,川普及其團隊的思考更有利於美國。
首先,為什麼川普認為美國被其他國家剝削?
“美元霸權”實際是一柄雙刃劍,既給美國提供了國際霸權,也帶來了“高處不勝寒”的惡果。川普感慨美國製造業一蹶不振,“如果你沒有鋼鐵,你就沒有國家。”美國製造業的衰落正因為美元高企,產品賣不出去。
而美元不能貶值的原因,在於外國央行不讓美元貶值。這不是說外國央行故意和美國對著幹,而是美元是他們唯一能獲得的國際儲備。歐洲和亞洲國家的央行,囤積流向本土的美元,不換成自己國家的貨幣,抑制了自身的貨幣需求,同時有助於自身產品出口美國,再賺更多的美元。
在以上的循環中,外國央行儲備了巨量美元,一方面安全獲取利息,一方面再用這些美元購買美國國債。
而美國製造業萎靡,工人和中產階級“受苦”,在川普看來,“成就了”了世界其他國家的製造業的增長。他刻意不提的是,美國享受著美元霸權的無數好處:因為美債搶手,美國政府可以隨意赤字、支付大規模的軍事開支,隨意制裁任何個人和政府。
在川普看來,美元霸權的好處不足以抵消美國勞動者的痛苦。進口的財富只能讓華爾街和房地產商受益,而代價是他的核心選民、鏽帶地區的美國人、生產鋼鐵和汽車的勞動者兩手空空。
早在1988年,川普在拉里·金和奧普拉·溫弗瑞的節目中宣傳著作《交易的藝術》時,就哀嘆:“我們是一個債務國。未來幾年這個國家會發生一些事情,因為你不能每年繼續損失2000億美元。”
全球對美元的需求的增長速度,超過了美國收入的增長速度,美元不得不持續升值,什麼時候是個盡頭?一旦赤字超過某個閾值,外國央行大肆拋售美元計價的資產,美國將萬劫不復。
因此川普認為他肩負著拯救美國的使命,打造一個新的國際秩序。這個新國際秩序的核心是,更便宜的美元,同時依然是國際儲備貨幣。說白了,就是“既要、又要”,既擁有美元霸權、低收益的美國國債,也享受貶值的美元帶來的製造業復興。
市場永遠不會自動實現這一點,只有外國央行的配合才行。想讓外國央行配合,首先需要一個“下馬威”,這就是關稅。
批評者們嘲笑“全面關稅”的稅率是Excel套函數下拉製作的,不分國家和地區“一視同仁”,以為川普堅信關稅能自行減少“貿易逆差”。其實正相反,正因為川普相信關稅不會自行減少貿易逆差,所以稅率怎麼算、用什麼範本算,根本是無所謂的:只要夠高、夠可怕,就行了。
隨著高關稅成為“默認狀態”,川普的計畫進入第二階段:大談判。歐洲和亞洲的朋友、敵人,都會期待與其展開談判,商討應對之策。
一對一談判是川普的撒手鐧,他有兩張牌,一張是關稅,一張正面是安全保護、反面是軍事威脅。
針對囤積美元較多的亞洲國家,他可以要求對方出售一部分短期美元資產,換取自身貨幣升值;針對囤積美元較少、內部矛盾更多的歐元區,他可以要求對方把長期債券換成永久債券、德國製造業遷移到美國、購買更多的美國武器。
只要這一階段的計畫完成,世界將變成高低關稅兩大陣營:低關稅的陣營,以貨幣升值、製造業流失和加倍購買美國商品(包括軍火)為代價,受到美國的安全保護;高關稅的陣營,通過減少貿易與美國保持著一定的聯絡,至少為美國提供定期的關稅收入。
這就回答了第二和第三個問題:川普希望通過以上辦法,令美國再次偉大。
其實,“令美國再次偉大”的1.0版本是廣場協議。1988年,是美國與法國、德國、英國和日本在紐約“廣場旅館”簽訂“廣場協議”的一年,各國達成了削弱美元匯率的決定。那一年,川普買下了廣場旅館;也正是那一年,他公開表示擔憂美國“債務國”的前途。
如今,川普做的是2.0版本——“海湖莊園協議”,一手要錢(關稅),一手要命(安全保護傘),讓美元既弱又強。
此一時,彼一時。
大部分國家選擇反制。4月7日,歐盟批准280億美元的美國進口商品反制措施。加拿大對美進口汽車加征25%報復性關稅。法國總統馬克宏敦促企業暫停對美投資。英國政府啟動對美報復性關稅諮詢程序。
越南最先“投降”,宣佈對美關稅降至零,要求美國採取同等措施。
外匯儲備最多的中國,最早宣佈“對等反制”,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在現行適用關稅稅率基礎上加征34%關稅,強調“天塌不下來”。3月底,中國、日本、韓國重啟經濟對話合作,應對此次關稅挑戰。
而且,關稅計畫就算得以推進,本身也不是萬無一失。假如美元貶值不足以抵消關稅增加的美國消費者支付的價格,或者美元拋售量太大,不能將美國長期債務收益率保持在足夠低的水平,那麼川普期待的經濟好轉並不會到來。
同時,大量的一對一談判也未必奏效。金磚國家隨時都可能“另起爐灶”,使川普的計畫成為黃粱一夢。
“全面關稅”到最後,主打一個“熬”字,但自己人和好朋友可能先熬不住了。
內有加利福尼亞州。州長紐森表示,川普關稅不能代表所有美國人,加州還是要和中國人做生意的。外有台積電和富士康。又是赴美設廠、又是給英特爾代工的台積電和富士康,4月7日股價下跌均近10%,台灣證交所股票交易觸發熔斷。
大海能經受狂風驟雨的洗禮,小池塘則很難。 (南風窗)